《嫁祸给了我的黑化白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 20 】
殿中央的几位舞女袅袅婷婷地分散开,青绿的长裙逶迤在地。乐师们席地而坐,双手握住骨排箫的两侧,闭目吹起。
只那位陆先生慢一拍,不慌不忙地将漆绘古琴架在地上,琴面由桐木制成,纹理梳直匀称,显出几分稳重。他在众人的凝视中神色凝重,拨动琴弦,那音调却有些喑哑。
他微倾身,轻抚慢弄,音色低沉而低调。愈往后拨,他的动作起伏愈来愈大,紧闭双目,倾身往前,似乎将古琴当成知己,想要将琴身揽入怀中、融入骨血。
略通乐理的人已经能够听出来,也能有所分辨。齐善公要听的《小雅·鹿鸣》是庙堂雅乐,可这首乐曲到底是为宴请诸侯所谱,皇皇穆穆的音调中带着寥寥的欢愉。
可陆先生所演奏的乐曲已经初显端倪,音色浑厚而悲壮,没有半分宴会开场的欢愉可言。众人听起,都莫不胆寒,只因那首乐曲中似乎带着似有若无的、沉痛的诘问。
似在诘问——
齐国诸侯王不守礼法,违背君臣之道,擅自使用天子的庙堂雅乐来宴请朝臣。
齐国诸侯王毫无悲天悯人之心,置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活在重重宫墙之中,对此置若罔闻。
齐国卿士戕害祭司的性命,竟妄自顶替天理之名,利用活人进行祭祀,罪不容诛。
……
施闲云的老脸上却出现一丝得逞的笑意,心里早就痛快淋漓。陆栖山则与之相反,脸皮上的沟壑层叠,眼神浊而担忧。但殿堂两侧的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露怔忡。
一是他们以为陆先生会听从齐善公的安排,平易逊顺地为其演奏天子的庙堂雅乐,毕竟这位齐善公并不好相与。
二是没想到陆先生竟会如此大胆:不谈庙堂雅乐倒也罢了,他也可另外拣选宴请朝臣的古乐之声。可偏生没想到,他竟是选了一个如此沉重、带着长久哀鸣的讥讽调子。
众人都垂低了头,为他捏了把汗。
商司予也在心里暗暗为这位义愤填膺、慷慨陈词的陆先生捏了把汗。
她对古乐的感知极好,一听便知。适才陆先生拨动琴弦试音之时,她其实已然听出端倪。
庄重肃穆的天子雅乐不需拨动那般轻快的丝弦,这位陆先生,公然违拗齐善公的命令,当真是有极大的勇气和魄力。
不过依她所觉,这位乐师的弹奏古音的技艺精巧自然,手腕运势优雅,拨出的音调虽急骤若雨丝,但也直击心脉,牵动人的五感。
不得不说,他是一位非常厉害的乐师。
……如若是他教自己古音就好了,那这样她便不再畏惧成为祭司后被轻而易举地拆穿了。
但商司予偷偷觑了高台之上的齐善公一眼,只见他脸色似锅底一般黑黝黝的,但陆先生还在弹奏,仿佛后面有什么在追赶着他,他一刻也不敢停下。
这位乐师敢触怒诸侯王,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弹奏此曲。他能否活过今日,就还是个问题,更遑论教她古琴弹奏之法了。
正在她苦恼抓狂之际,耳畔响起一道清润的声音,他似乎是刻意压得低了,“殿中堂的这位陆先生可是陆家的大公子,商祝史与其担心别人,不如好生掂量自己的份量。”
商司予:“……”
她只要前半句,后半句这人多嘴什么。
难怪、难怪陆栖山前脚刚指出齐善公不合礼法的错误,后脚这陆先生就不卑不亢、格外叛逆地演奏一首这样讽刺的古曲;难怪陆先生演奏之时,施闲云会欣喜得抓狂,而陆栖山却面色凝重。
今个儿但凡是换个人弹奏这首曲子,恐怕当即就会被拖出去施以酷刑。
但偏偏是陆家的大公子——陆长鹤,齐善公到底碍于权势,是不敢追究也不会追究的。
殿堂中的悲悯声戛然而止,陆长鹤顿住手上的动作,可琴弦还在为之而颤动,犹如蹁跹的草木。
一道响亮、爽朗的笑声有如雷电般袭来,划破静寂。“陆先生这首古曲演奏得真是非同凡响呀!令我等都不得不为之钦佩,陆先生弹奏古琴的技艺果然又精进不少。”
出声的人正是施闲云,他朝面色铁青的陆栖山挤眉弄眼。但这番话可不是说给他一个人听的,而是说给齐善公的诸位朝臣卿士们听的。
齐善公闻言挑动眉峰,敛下双眸,甩袖冷笑道:“陆先生的技艺果真如施卿所说,精妙绝伦了不少。”
这番话看似是在嘲弄陆长鹤,实则是在向陆栖山抱怨:你看,你养的好儿子。
商司予随意抓起一觚酒,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上面的纹路,面色如常,兀自沉吟着。
看来今日这场宴会之后,陆家与齐善公的君臣关系算是彻底恶化了,施家倒是得到善公的信任,原本就抢占先机,现在施家的权势更上一层楼了。
……但于她而言,这可不见得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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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已是平旦之时,宴会正酣。
可齐国的卿士们被陆长鹤那首悲壮的古曲败了兴致,个个都心不在焉、顾虑重重的,他们又觉晦气,因此玩得并不尽兴。
卞和玉适才说他“不善饮酒”,但她瞥见他今日倒是喝了不少,可他面皮没挂上红晕,眼神是同素日一样的清醒。
……该不会连这也骗人罢?
一点酒都没入喉,商司予清醒得很,她直勾勾地看着适才那位无所忌惮、有恃无恐的乐师。
没有想到他居还是陆家的长公子。他拥有那般的好身份、好相貌以及好才艺,为何偏偏就成了宫中的乐师?
不过惟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与卞和玉是站在对立面的。
陆家也孤立无援,受着施闲云的打压,也得不到齐善公的信任。
高台上的陆长鹤觉察到有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于是偏过头来张望,手指却搁在琴弦上,翻飞飘舞如蝶般,美妙轻灵的古音敲在地板上。
商司予悻然垂下眼睛。
她心道,这人也太厉害了罢。
她曾在吴国见过不少宫廷乐师,但他们弹琴的姿态太过拘谨急促,眼睛黏在琴弦上,不肯移开。
但陆长鹤没有,他的姿态极为舒展,在这样沉沉威压下的宴会中仍能做到风度翩翩,就连指尖上的琴音也翩翩,像是从不畏惧什么。
“卞公子,你到齐国许久了罢?”这道声音苍劲而熟悉,商司予用余光瞥见,竟是施闲云挟着酒盏走过来。
卞和玉闻声寻去,挑眉道:“原是施大人啊,吴国覆灭,也波及到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