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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村精市是在某个春天的晚上明白某些东西的。

    那天轮到他们班上游泳课,泳池很大,是下午三点的空旷,水波粼粼,折射微弱的日光和人造光的混合物,不像海水的蓝,倒像没折亮的荧光棒,他低头可以看到自己摇摆动荡的脸。

    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宇贺神真弓坐在扶梯上和一群女孩子打打闹闹,她们往她身上泼水,池水漫上她的腰又褪下,像在她的身上徐徐写下情诗。

    “真弓,快下来,是恒温水池,游一小会儿身体就会热起来了。”

    “让我再适应一下,我现在还是觉得水温有点冷。”

    “不会是害怕了吧?今天输的人要请客。”他听见她们起哄。

    “才没害怕。请就请,我给你们都甩后边去。”真弓低下头,调整了一下泳镜,让它贴合得更加完美,手指轻轻触碰着泳帽的边缘,确保没有一丝杂乱,然后整个人扎进水里,瞬间消失在水面之下。转眼间,她已经潜泳到很深很远的地方,等再度露出头,只能看见那个白色的泳帽。

    突然听见邻座的男生们交头接耳,语气黏糊糊的,正在对着班上的女孩子逐一评论,主题无非围绕女生的胸腰腿,没有一句是能入耳的。

    提到宇贺神的时候,幸村听到了自己心里的铅笔尖折断在纸上的声音,然后下一秒两个男生就眼前一黑掉进水里了,他很擅长这个的,什么都不做就会让对手先失去意识。两声惨叫引来哄堂大笑,女生们也被惊吓,神情茫然像一些误入陷阱的鹿。她们什么都不知道。幸村的不爽在这瞬间飙升到极点,干脆离开了泳池边,剩余的时间里就借故说身体不舒服回教室看书算了。他想。

    “幸村同学……”

    走到场地的另一端的时候,听到有人叫住了自己。

    随着少女慢慢浮起,把一湖池水浸得闪闪发光,细小的波纹在阳光下如同碎金般闪烁。她摘下泳镜,脸庞映衬在水波中,透出一种柔和的光彩。

    “你走得好快,稍稍等一下我。”她扶着池沿,可惜没有着力点,怎么攀都攀不上去,他及时伸出手,又害怕扯着她的手腕,想了想,干脆轻轻弯下腰,双手稳稳地伸向水中,用手臂环绕住她的腰部,牢牢托住她的背部和大腿,将她从水里抱了起来。

    随着她的身体轻柔地被抬起,水珠在她的皮肤上闪烁着光芒,几乎在空中凝成了水的晶莹,像是把清新的睡莲从池塘里打捞起来一样。他想。

    她被一直是愣着的,直至双脚重新踏上坚实的地面才感受到泳池和外界的温差,水珠从她的肌肤上滑落,男生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轻轻扶住她的肩膀,低声说:“没事吧?别着凉了。”

    “会把你的外套丨弄湿的。”

    “别在意那些。”

    听见远方传来女生们的起哄和惊呼,她赶紧撤开一些社交距离,泳镜和泳帽都被她解开了攥在手里,紧接着是微微低头的笑容,带着水波未平的清凉感:“没事,我就是游得有点太快了——大家拜托我追上你,然后对你说一声谢谢。”

    是拼尽全力在游了,还在大喘气呢。

    皮肤被游泳池的水洗涤得微微有些发白,长头发被濡湿了,弯弯地覆在身体上,就在说话间,一抹淡淡的红润渐渐渗入了她的肤色。

    这样盯着别人看一定是不礼貌的,可是幸村没有移开视线,他问:“那你呢?”

    “我?”她笑道,拖长音调,“我当然是特——别谢谢你了。幸村同学,和其他男生不太一样,怪不得大家都喜欢你。”

    那你也喜欢吗?这句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听见大家在着急喊她了。被大家喜欢的人,这里不止他一个。

    “我得回去了,比赛输了的人得请客,我会大敲她们一顿,到时候分你一半。”

    真大方啊。

    “对了,外套。要不我带回家洗好吧?”

    “直接还给我吧,没关系的。”

    幸村揣着那件被她穿过的湿外套,心里从此有了一种如影随形的焦虑感,那个游泳技术还不错的女孩,当天晚上就出现在了他的梦里。

    她把他拉到水底,然后调皮地扯掉他的泳镜,像是害怕在水底也会脸红。她亲上他的睫毛,吻触一点点下降,直到嘴唇。

    情欲像潮水涨起,像雾气氤氲。窒息也是一种难以自拔的沉沦。

    ……

    【借你家浴室洗了个澡,还借了你的衣服穿。我先睡一会儿,晚餐想吃什么记得告诉我。】

    【不用了,我回家的时候会顺便去超市把食材买好的,我来做吧,真弓休息就好。】

    但是回到家并没有人回应他,只有那只通人性的猫咪麻由子过来蹭了一下他的裤腿表示欢迎,还有在烘干机里找到的衣物可以提供某些人睡过头的线索。

    白色的、蕾丝的,温柔的触感磨蹭着他的手指。

    那是神奈川平淡的七月,没有台风预警,海岸湿热的水汽蒸腾在空气中,暖风带来群鸟的啁啾,就在这样一个馥郁的黄昏,幸村在阳光直射的画室角落里看见了人鱼的幻影。

    她躺在浪尖摇曳的珍珠床里,波光在她四周荡漾开来,他再也不受控制地解开束缚,真有潮汐引力牵着他,心里的什么东西像绽开一样地、推进地往前走。

    他想爱她。

    真实里原来藏匿着这样的梦幻和甜蜜。在那个暗流涌动的夜晚,两个人像是躺在夜幕低垂的涟漪上,轮流亲吻和爱抚对方。小丑鱼吻过乌龟的壳,海底火山口吹出滚烫的泉流,黑压压的鱼群在潮汐时如乌云过境,电鳗急促地扫过珊瑚礁的柔软。海豚欢愉地跃出水面,皮肤细腻又光滑,真弓的手贴紧他裸露的腰背,让他深深投入她的怀抱。

    就像现在这样,哪怕两个人隔着略显厚重的衣服,他都想和她融为一体。

    “但是真弓,我不是为了做这些事情才来找你的。”

    十几岁的少年自我又愚蠢,敏感又自怜,是由精巧的诗歌、过剩的感情、金光灿灿的神话与印象派油画,诸如此类组成的。幸村擅长把自己埋在这些东西里,心里膨胀出微妙的自得,仿佛这样就比别人高出一小截。浪漫的,高贵的一小截,正需要漂浮在半空中的幻想来喂养。

    而现在他把自己埋在她的颈间,深深地呼气、吸气,再呼气、再吸气。思考的速度逐渐变得缓慢,听见直升机运行的引擎声,也听见尘埃缓慢地飘落。声音的静电刺麻着大脑皮层,黑暗开始变形、融化,像海水那样流动,而他们再度变成两只不断下潜的水母。

    他抓着她的手来到自己浴衣的腰带,那里已经松松垮垮了,只要轻轻一扯就会全线崩溃。

    解开它,然后尽可能多地拥抱我,抚摸我,亲吻我。他的身体语言正在发出这样的恳求。

    “我知道,因为精市和别人不一样呢。”

    两个人的动作并不熟练,迄今为止两个人只停留在非常初级的试探阶段,真弓只能认真用手指和吻描摹出恋人递过去的东西:嘴唇的形状,然后是牙齿,喉咙,手指,腹肌,胸脯,膝盖和身体的任意一个角落。

    青春期的男女有时会有一些较劲与自卑,人人都像新柳抽条,大家互相比较身体,默认的规则是高一点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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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瘦一点才好,腿不可以太粗,白皙的皮肤总是令人羡慕。但是身体的发育总是很微妙,有时候并不那么尽如人意。可是眼前这个少年的身体光洁而柔顺,就像釉,像绸缎,像玉石和独角兽颈部的鬣毛,就像爱。

    这样的人,烦恼一定很少吧。一般的人都会这么认为的。

    “我的身体也有许多不太愉快的记忆。”回忆起躺在幸村家床上的时候,真弓听见他说,“生病和复建的感觉,时不时还会想起来。”

    他转过脸,像抚摸猫咪脊背一样抚摸着她的长头发:“但是现在已经感觉不到了,因为真弓在我身边,我只感觉到很幸福。”

    “所以我也想让你觉得开心。”

    空气被染成了烟蓝色,即使没有开灯,视野也无比清晰。她的身体被从衣服里褪出来,像一朵花在他面前慢慢地展开,每一处都无所遁形。

    “不要挡着,我什么都看不到了。”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很漂亮的。自己不这么觉得吗?”

    “我倒是觉得还好。”她如实相告,“和大多数人一样,喜欢和不喜欢的时候都有。”

    有时候也会从额头泛起的青春痘,身体已经发育成起伏的曲线,可是有时候却只想用外套拱卫起来,头往下低,甚至身体也做出防卫的姿态。因为不知道学校里什么时候就会出现烦人的男孩子对着她抬下巴目光一闪,露出意味并不确切的笑。只有和女孩子在一起才能安心,更自在也更开朗。这些都是确实的、能够让人产生自我怀疑的烦恼。

    但是这个人告诉她,人的身体都是艺术品,漂亮线条的水墨画,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厌恶身体的蜿蜒与颤动,向往箭一样的笔直,如果全世界都被嵌套在这一种模式里,一定是很无聊的事情吧。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对的,他把她拉到身旁,让她抓紧他,用语言和动作告诉她自己所能感知到的一切。

    “比如,这里有我家沐浴露的香味,现在的颜色是漂亮的粉红色。”他的吻移到耳垂、锁骨和脖颈,把牙齿钉在暴跳的动脉血管,留下刺痛的痕迹。她的喘息与呻吟从牙缝偷跑出来,如同瓦斯泄露。体内的氧气在剧烈燃烧。

    “还有这里的味道,甜甜的,有种在吃水果的感觉。”舌头划到的地方,平时被白色蕾丝包裹,现在被留下湿润的痕迹,能够感觉到细小的绒毛、皱褶和锥体的形状。像涌着蜂蜜的蜂巢。

    “而这里呢……黏糊糊的,嗯,尝起来有点像在喝米酒。”

    “你、你胡说,又没喝过酒。”

    “想象的。而且偷喝家里米酒的人不是你吗?”

    幸村继续捉弄了她好一阵子,直到她快流出眼泪,才慷慨地把手伸向那个莫比乌斯环。正面就是反面,外面就是内面,通往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空白。真弓躲进他怀里,最后忍不住痉挛起来。心满意足以后,他将她环腰抱住,把头靠在她的背脊,就这样让她的气味抚慰着入睡,他可以深陷在这条特殊的温暖的鹅绒被里,睡着是她,醒着也是她,全世界都是她。

    ……

    这时,飞机的颠簸似乎要把他们的身体分离开。于是,幸村极其自然地在她脸上落下一个吻,采取抵制一切的姿势更紧密地环抱住她,用手探向她身后的腰带,一个精巧的双环结。

    “系得好紧啊,呼吸的时候不会觉得很难受吗?”

    只要留出一点点空间就好了,他不会很粗暴地弄乱它的。

    “精市等下也会帮我穿好衣服吗?”

    “当然。”他亲了一下她的手背,“我很早以前就把它当成我的职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