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一路征战四方,吞并一座就打下一座,未曾觉得有什么,然而如今再回过头望向来时的路,才发现自己已经走了这么远。
归家的路如此漫长。
西边突厥战事的近况也源源不断地送到萧怀琳这里,他一边冷笑一边担心,笑得是新帝昏庸无能,担忧的是按照突厥如今的行军速度来看,如果他不赶快回去的话,只怕比起他的凯旋,京城的沦陷会更早。
这般想着,萧怀琳不由得催促属下们加快脚步。
母亲,母亲,我就要回来了。
你们不会有危险的,等着我......
副将韩龙疑惑地看着萧怀琳,王爷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这还是第一次能明显地看出王爷情绪不对劲。
而且,就连当初粮草不足,要急行军抢夺粮食的时候,他都没见过王爷如此焦急的模样。
王爷这是什么了?
然而王爷不说,他也不敢问,只得配合着调动属下将士加快速度。
只是他们一路打上来就耗费了足足十一个月,如今要回去,就算是再快,没个两三个月怎么可能呢?
唉,归家的路,遥遥无期啊。
萧怀琳看了韩龙一眼,将手里的信甩给他,韩龙打开信一看,差点没从马上摔下来。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突厥已经累计拿下了大楚近十座城了!
“这这这,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打的?是在咱们进攻北疆之后吧?突厥趁人之危啊!”韩龙气愤地猛捶了一下大腿。
萧怀琳冷笑一声:“你把这消息全军上下通知一遍吧。”
先前萧怀琳把消息捂死,连韩龙都不泄露,是为了防止影响军心,而如今凯旋而归,士气高涨,军士们本就盼着归家,如今得知家乡被突厥攻打的消息,归家的心只会更加迫切。
果不其然,得知突厥攻打大楚的消息后,将士们非但没有心神不宁,反而还开起了玩笑。
“突厥那帮东西好大的胆子!竟敢趁着我们打北疆的时候攻打大楚!”
“等我们回去,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
“话说这朝廷也太没用了吧,那么多武将和军队加起来都打不过那个突厥?”
“要不说呢,可不是人人都能像咱们王爷这么用兵如神嘛!”
“对对对,王爷真是治军有方、料敌如神啊!多亏了王爷,咱们才能这么快就拿下北疆十城!”
“等咱们回去以后,在王爷的带领下把突厥也拿下,哈哈哈!”
嬉笑着,全军的速度几乎加快了近一倍,如果说方才还只是为了遵从王爷的命令,那么现在,他们迫切地希望回去,把突厥打回老家。
行路漫漫,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月,他们目的所在的京城,迎来了国丧后最大的一场科举——殿试。
皇宫内的宫墙金红闪烁,座座宫殿金碧辉煌,就连那地面上的瓦砾,都仿佛映射着黄金般的光芒。
这里是大楚最庄严神圣的地方,无人可以亵渎,彼时黎明方至,整座皇宫如一头从沉睡中苏醒的雄狮,瞪着摄人心魂的双眼盯着鱼贯而入的考生们。
杨纨玦和杨纨枫两兄弟自然在其中。
经由太监们的指引,考生们一路行至保和殿,正巧的是,他们在路上遇到贺章之。
此前当堂对质一事,经过京兆尹亲自调查,正式确认周夫人母子为诬告,其带来的证人皆为受贿做的伪证。
然而当时告发杨纨枫抄袭的是周夫人自己,贺章之并没有一起,因此京兆尹也就只缉拿了周夫人和那些作伪证的证人。
而且由于当初府试考场外杨纨枫的那番言论是当众发表,贺章之也只是碰巧听到,因此他也构不成抄袭。
虽说于律法上贺章之是保全了自己,然而他的名声到底也是彻底的臭了,文章被从贡院的墙上撤了下来,满京城也都知道了他不仅抄袭,还恩将仇报、贼喊捉贼。
短短一月未见,贺章之往日骄傲自信的模样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贺章之再碰到他们,恨不得逃得远远的。
如今俩人碰上了,贺章之还没来得及逃跑,周围考生的窃窃私语已经开始了。
“看哟,就是那个庆国公府的世孙,据说是一直在巴结杨公子,可人家杨公子压根不理他,他热脸贴上冷屁股之后就气急败坏了,贼喊捉贼污蔑人家。”
“据说他还拿钱贿赂了许多考生作伪证呢,欺负杨公子家底单薄,可是他没想到杨公子是儒圣罩的哟,向来听闻庆国公府自诩高人一等,这下踢到铁板了吧?”
边上的考生闻言,不禁好奇道:“什么什么,那杨公子和儒圣是什么关系?杨公子连中五元,何等天资,莫非是儒圣的学生?”
“似乎不是。”那原本议论的考生道,“据说杨公子是有自己的先生的,那先生好像是个瘸子。”
“瘸子?”询问的考生不可思议道,“四肢有残者不得科举,不可入朝为官,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啊,杨公子怎么拜了一个连科举都没法参加的人当先生?”
“那谁知道呢。”原本议论的考生摇头,“说白了,这话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能不能当真还不作数呢,万一杨公子真是儒圣的学生呢?”
“那想必就是了,不然儒圣为何要这么护着杨公子。”
一众考生唏嘘着,杨纨玦摇了摇头,想要和杨纨枫一起离开,却没想到杨纨枫径直来到了那些议论的考生们面前。
此时此刻,杨纨枫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郑重:“家师尊名祝贤盛,同儒圣先生乃是至交。”
而后在那些议论者们呆愣的目光下转身离开。
“诸位不要误会了。”
贺章之望着杨纨枫潇洒离开的背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他活得这么自在,那么叛逆,甚至连拜瘸子为师这种事都能做得出来,甚至在别人以为他是儒圣的学生这么光荣的事情时,他都选择讲述真相。
......自己也真想活得这么任性一回啊。
四月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早晨的太阳升起后,为微凉的保和殿增添了一丝暖意。
一众考生陆陆续续地进入这座恢弘巨大的宫殿,此时此刻,自整个大楚各地厮杀而出的千余名殿试考生全部聚集于此,迎接这科举里最重大、也是最荣耀的一项考试。
考生们先按照各自考引找到座位落座,没过一会,只听到太监尖锐细长的声音唱诵道:“皇上驾到——”
一众考生不禁屏息凝神,圣上要来了!他们真的见到天子了!!!
太监的唱颂声刚落,便见到后殿的紫金珠帘被掀开,最先入目的是衣服下摆绣着的龙,逼真得仿佛要飞腾而出一般,随后那身金丝龙袍便全部浮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至于龙袍再往上,众人便看不到了,有言道天子真容不可直视,若是胆子大的也许会偷偷瞥一眼,至于抬起头直视这种事,有谁胆大包天敢和圣上对上眼?!
新帝来到御座前,目光环顾着殿内的千余名考生,一股雄心油然而生。
这是他主持的第一场殿试,这殿内的所有考生,都是他的第一批“学生”,也是他第一批完全属于自己的势力。
如今备受大臣们桎梏只是一时的,等到他把自己的势力培养起来,整个朝中他说一不二,那才是真正的皇帝!
想到此,新帝不禁对未来充满了希冀,他笑道:“开始吧。”
殿试的主持监考等工作由礼部官员亲自负责,历经点名、散卷、赞拜、行礼等礼节,殿试正式开始。
毛笔落在纸上轻柔无声,殿内静得针落可闻,没过一会新帝就觉得无聊了,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踱步走下台阶。
一旁的礼官连忙上前拦住新帝,附到新帝耳边小声道:“陛下,监考时要端坐于龙椅之上,不可下来啊!”
新帝不满地看着他:“为什么不能?”
“这......”礼官迟疑了,向来礼仪便是如此,之前从来没有皇帝下来过,也从来没有皇帝问过,这谁知道为什么啊?
新帝见状便直接推开了礼官:“没说为什么不能就是能,别挡道。”
礼官擦了擦额头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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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怎么这么,这么......不把礼仪看在眼里啊!
新帝缓缓来到考生们中间,左瞧瞧右瞧瞧。
皇帝到底是皇帝,就算再怎么昏庸无能,身份也摆在那了,因此新帝所到之处,周围的考生都不由得紧张了起来,有些胆子小的,甚至连手都开始打哆嗦,答卷上花了一片,只得再拿张纸重新写。
新帝冷哼了一声,就这么点胆子还当官?见到他连话都说不利索,怎么培养成亲信?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果然还是很有威严的,瞧瞧把这些平民吓得,自己果然就是天生的皇帝!
那些支持宁安王的人都是有眼无珠的东西,都该死!
忽然,新帝瞥见边上竟然坐着一个少年,那少年看起来实在是太年轻了,在一众考生中格格不入。
新帝挑眉,哦?不是说能到殿试这种地步的考生,都得三十左右,二十五都算是年轻的?怎么这个看起来这么小?
他不禁来到少年面前,而那少年知道他来,竟然也丝毫看不出紧张,依旧流畅地落笔撰写着文章。
这下新帝更好奇了:“你叫什么名字?”
闻言,那少年作文的动作这才一顿,放下笔作了一揖,面不改色道:“考生杨纨枫,见过陛下。”
“杨纨枫?”新帝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这个杨纨枫即使是和他当面谈话竟然都如此镇定,当真是有几分胆量的。
于是新帝又问道:“你今年多大?”
杨纨枫淡淡道:“回陛下,考生今年十三。”
新帝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十三?!
他此时此刻即使是对科举再没有概念,也该知道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少年是不可能出现在殿试的考场里的。
这个叫杨纨枫的当真是少年英才啊!
再想到他面对自己时那镇定自若的态度,不由得愈加欣赏,这可不就是上天派给他的心腹吗!
他仔细端详着杨纨枫,越看越满意,这么小的年纪就长得如此俊俏,虽然比起自己来还差那么一点,但是作为自己的心腹足够了!
这般想着,新帝就要拍拍杨纨枫的肩,道一句:“勉之!”
然而手刚要抬起,又觉得这样当着一众考生的面公然偏爱这小子,会不会不太好?
此时此刻,若是一旁的礼官能听见新帝的心声,恐怕会呐喊得整个保和殿都是回音:何止是不太好啊!!!
这简直是太不好了!!!各种方面都完全不好啊!!!陛下这个想法有都不该有啊!!!
然而礼官听不见,好在新帝最终也没有付诸行动,他转悠了一圈,发现也并非所有考生都是三十左右,只不过像那个杨纨枫那么小的确实是独一份。
这更加让他确定了,这个杨纨枫就是上天派来辅佐他的人才!
但是这殿试监考也太无聊了,新帝不禁打了个哈欠。
好不容易挨到日落,考生们纷纷上交答卷,离场,至此,他们的科举之路彻底告终,殿试不会落第,但至于能拿到个什么名次,就要看他们自己了。
新帝也松了一口气,早知道殿试这么无聊,那他以后还不如找个人替他监考,甭管殿试主持的考官是谁,到最后及第的也都是他的官。
接下来的阅卷就简单了,他特意询问了礼官阅卷的流程,最简单的就是阅卷官们先挑文章,把挑出来最好的十个文章给他,他再来定这十个人的名次。
虽然看那些文章也是个很枯燥的活,他不仅得看,还得挑出个第一第二第三,但是他很有信心,第一名必然是那个杨纨枫的。
那个杨纨枫实在是太合他眼缘了,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哪怕前十名里真的没有杨纨枫,若是杨纨枫没有考得太差,那也破例把他抬上状元。
哪怕这孩子的文章没有太过出彩,可是这孩子才十三啊!和那些三十多的老头子比本来就难得,等再过个几年,那不是妥妥的朝中重臣。
如是等到了阅卷官们把前十名的文章挑出来,呈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还特意问了一句:“那个叫杨纨枫的考生,他的文章在没在前十里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