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杏春淌》全本免费阅读
无人说话,安静下来的房间,连喉间吞咽都显得格外大声。
明明已是金秋,屋子里却还是有些闷热,玄凝晃手轻扇,试图让脸颊上的温度降下几分。
阿媫和云泥没有说错,此人绝对是狐狸精变得。
就是道行浅了些,每次说完勾人的话,做完惹火的事,别人还没说什么,自己倒是先埋头害羞,那好不容易掉色的狐狸耳朵,又燃了胭脂,红的比窗边桌几上摆放的南天竺还要水灵。
两人默契到连目光都完美避开,她刚扭头望着南天竺出神,棠宋羽便抬眸偷偷打量,见她望向别处,目光停留在颧骨上的红云,虽得不到肯定答案,当下倒也觉得心满意足。
凝固的鹿胶微黄,用温水泡开后质地稀稠,和无色明矾水混合后,色泽更加浅亮,棠宋羽起身将调好的胶矾置在一边,用柔软的羊毫笔蘸上后轻刷在宣纸背面。
听到动静,玄凝转过脸看了一会儿,心中好奇他在做什么,却又不敢高声放语,唯恐惊扰了那专注眉眼。
可她闭了嘴,眼中好奇却丝毫不减,那光芒实在令人无法略视,棠宋羽虽不是第一次碰到,却是平生第一次不等发问,就主动解释起了手头上的步骤。
“工笔肖像重写实,生宣易晕色,在纸绢正反面刷上胶矾,可以防止画面色彩晕透,便于勾线染色。”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眸望她,手中动作依旧稳落,“殿下可以说话的。”
“哦。”玄凝听得半知半解,“那下一步要做什么?”
“等,等其阴干后再作画。”
“我可以理解为,你还没开始画吗?”
棠宋羽瞬间明白了她指的什么,下意识抿了抿唇,低头一声不吭。
玄凝“腾”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敢情你让我坐着不动,是在耍我。”
美人给纸张翻了个面,继续埋头苦刷,似乎以为这样就算招供,但判官大人胭面无情,显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跺着脚就晃到身侧,指尖戳腰,豆蔻声脆也含娇。
“说,你是不是在耍我。”
腰窝本就敏感,被人一戳,棠宋羽浑身都哆嗦了一下,来不及放下笔,就往旁躲开她胡乱戳的手。
但那是曾在杏花月色下接住他的人,不等逃开案边,玄凝一手拦住了他的去路,将人圈在案边继续怨道:“画师未免过分,不想重新亲就戏耍我。”
她的手在腰间摸索,棠宋羽就算想要摁住,却也腾不出一只手来,只能含悔认错道:“是我不该,阿凝饶了我吧。”
她笑了笑,似乎是对这一番诚恳的认错态度很满意,折磨人的手也停下。然而就在棠宋羽松懈下来想喘口气时,揽在腰上的手骤然施力,将人转了半圈抵在书柜上。
“该罚。”
突如其来的动作并没有撞疼他的脊背,原因可能是那只在背后垫着的手,在他快要撞到书脊时攥拳缓冲了力道。
和初见时一样,在那之后的数次里,她都是用手护住了他。
至于唇上动静,与其说是吻,倒不如说是啃,说她是兔子,她就真用牙挨着唇湾来回啃,力度还不轻,棠宋羽感觉上下唇瓣又疼又麻,跟不是自己的似的。
“别咬了……”
他忍不住想要制止,却换来了腰上更加用力的轻掐。
手上还攥着毫笔,沾着胶矾,棠宋羽怕弄脏她刚沐完的头发,抬起又放,终垂在身侧,随她咬噬而轻动,
可以的话,他也很想咬下去。
不过那样做,只会换来她更疼更折磨人的惩罚。棠宋羽的胆子还没肥到那种程度,只能用翕张的唇缝夹住她啃磨的上唇,试图阻止她继续啃咬。
可能是错觉,三两下之后,啃咬动作放缓,连牙齿都收了回去,只留下两片柔软在渐渐恢复知觉的下唇研磨轻吮。
说不上来的感觉让棠宋羽渐渐攥紧了手,闻着她发间散发的兰花香气,无意凑近,她却突然停下,勾着嘴角问道:“怎么?有心思了?”
嘴上没了软物,他刚要探寻,闻声茫然地睁开眼,“嗯?”
疑惑的神情不像是装出来的,玄凝一脸失落,半晌捶道:“宣纸应该阴干的差不多了,你该作画了。”
捶的是心口,力度很轻,却像团乱麻砸在心间。
他不忍看她失落,
但遭乱心中却始终有声音在徘徊回响。
那是乐羊去丞相府中侍奉,时隔三个月后的再次再见。
在棠宋羽的印象中,除去争吵,平日里,乐羊对人态度总是友善温和,是与人聊天三两句就弯眉笑眼的开朗性格。
但那次相见,乐羊仿佛变了一个人,失魂落魄般守在房间门口,看见他回来,没有立马站起身,反而颤抖着肩膀凄凉笑道:“君子兰,如你所愿,我失宠了。”
他提着画箱不知该如何接话,对方也没打算等他开口,抹了眼泪吸涕道:“她看腻了我这张脸,说我趁早消失的话,她还能早点念及旧情,把我接回府中继续侍奉。”
“咯咯咯……”乐羊笑声低而尖锐,“在她眼里,像我们这样家中无权无势的男子,就是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下贱胚子,等尝过新鲜,热情消退,便如同驱蝇一般将你赶出门外。甜言蜜语说的再好听,到头来新人勾勾手,扭扭腰,她便全忘了。”
他淬了一口吐沫,不偏不倚,吐在了棠宋羽刚买的兔笼上。
“她以为她是什么,不过是投了个好胎罢了,等丞相倒台,我看她还能风光几时……”
“麻烦让一让。”棠宋羽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去,皱着眉从他旁边挤过去开门。
门开后,乐羊堂而皇之跟了进去,棠宋羽懒得管,拿着麻布走到门根,蹲身擦拭着兔笼。
“君子兰,你哪来的兔子?”
声音从屋内传来,棠宋羽摸着兔子脑袋道:“路边捡的。”
“呵,自己都快瘦成衣架子了还养兔子,你养得活吗。”
棠宋羽没有搭理他,转身就拎着草料放进笼中,还外加了几片新鲜脆叶。
此后半月,乐羊就一直住在他房间,每晚棠宋羽从前院放课回来,推开门便是一室酒气,而他在房间里借着酒劲发牢骚,醒来后又什么都不记得。
“她最近经常去步天楼,真是,一定是里面哪个骚货勾搭上了她。”
“君子兰,我想清楚了,以色侍人终不得长久安稳,我还是留在画院继续学画比较好。”
“你说我到底哪里不够好,哪里做错了,她是嫌我不够好看,还是嫌我侍奉生疏,可我也并非毫无技巧。”
“她今天派人来接我……想我回去侍奉?哼,她做梦。”
他俨然成了一个怨男,怨愤出身,怨恨奉主,怨新人笑,怨旧人哭。
而怨完这一切后,他又奋不顾身,回到了那个曾带给他痛苦的人身边。
棠宋羽害怕某天,自己也会变得和他一样。
沃城那晚,雷雨相拥,他为她“死而复生”而喜,冲动占据理智,大脑无暇思及,便应下了她。
但被囚在玄家的这段清闲日子里,他时常为将来忧虑,加上先前所做的梦境,他心中更加不安。
她如此心急,是否是想趁早尝了新鲜,好驱之赶之。
玄家乃名门望族,她又贵为世子,怎可能会让他这种了无身份的男子,做正室君夫。
即便她真的不介意他的出身,依庄主此前的态度,也断不会同意她这么做。
他可以赌上容貌,因为即便没有这张脸,仅凭双手也足以苟活一生。
但,若没了清白,失了宠爱,成为乐羊当时一般的模样,棠宋羽无法想象自己要如何面对曾经执着自己,那个口口声声,劝人莫要以色侍人的自己。
“画师,你怎么又看着我出神?”
女君声音有些无奈,棠宋羽回过神,净手擦拭后,重新坐回案边,细毫蘸墨,提笔就要落下时,身前端坐的女君忽而问道:“画师作画不用起草?”
“若是为客人作画,还是要先用柳炭在素簿上作小稿,为殿下作画,卑职无需起草。”
“为何?”
[因为殿下的轮廓,我早已默写过很多很多遍。]
“因为……柳炭用完了。”
玄凝见他停顿这么长时间,还以为他又要一鸣惊人,说些生动话来直抒情意,结果他就憋出一句这来。
“画师早说,我这就差人去宣墨坊买。”
她说完就要走,棠宋羽忙道:“殿下别走。”
脚步定在原地,转身回眸,她唇边不知为何携着笑意,三两步走到他案前,隔着纸墨,似要把他内心给看穿。
“从我早上回来到现在,你整个人都好奇怪。”
棠宋羽垂眸避开她的审视,“有吗……”
“有。”玄凝笃定道。
他仿佛陷入了巨大的矛盾中,言行不一。说着不想,倒是接连使出美人计来诱她,亲吻时也没落下半分缠绵,退后时,他甚至追着想亲上来。
当一个人的言行前后矛盾时,要么他撒了谎,要么是他善变。
至于棠宋羽属于前者还是后者,玄凝抿眼笑了笑,心中已然有了主意来验证。
办法是有了,不过她还要找个借口,让他主动踏进圈套。
见她一直站在面前不肯走,棠宋羽总算抬头,道:“殿下,你站在这里,有些挡光。”
她“嗯”了一声就回位坐下,都不质问他胆大,敢说她挡光。
感到心中思绪再次翻涌,棠宋羽放慢了呼吸,试图沉下气,心无旁骛地去投身眼前这幅耽搁许久的画作。
他一向擅长专注,不出片刻,便又恢复了空白心声,只留手腕划过空气,浅墨流淌在素白纸张,勾勒出大致轮廓后,抬头对比,再蘸墨复描。
工笔白描考究人的耐心,和对线条粗细的精准把控,勾勒完五官轮廓,棠宋羽埋头专注在发丝运线上,丝毫不察时间流逝快慢。
直到勾完最后一处空白缝隙,棠宋羽提笔缓而抬眸,视线落在对面,眉眼不禁忍了笑意,任温煦柔光盛满眼底。
世子殿下不知何时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阳光穿过鲜红欲坠的南天竺,斜落在她抱在臂弯的手上,半抹金山出云绣,半抹红纱笼池涟,俊秀有力的指尖翘而光滑,泛着点点红泽的指甲弧弯如朔月,与粉潭中的白月牙相映衬,边缘整齐,又略带砂感,应是刚修锉过。
笔杆轻瞌在白盏上,棠宋羽小心向后挪开椅子,起身时提着衣袍慢放,尽量不发出一丝声响,惊扰红椅上怀揣秋光的女君。
身量足够轻,便也不用如贼般做鬼祟步伐,棠宋羽走到她面前时,那渍染了半梢金箔的眼睫,一刻不曾颤动,只随均匀呼吸上下轻晃着,如记忆中的,崖边的秋千。
他提着衣袍半跪又落,动作谨慎又虔诚,仿佛面前抱手斜倚的不是人间金玉,而是天上日月。
仰着的目光勾勒出浓厚眷恋,有暖意漫过心中静谧,棠宋羽不自觉靠近,指尖轻叩红木,抬身将呼吸拂过袖端。
感觉到触碰,玄凝抬眼轻扇,刹那间凌厉防备的目光落在身旁,也都化作了满心诧异。
他,为何要吻她的手背?
倾身而吻,他并未察觉那道金畔已现落日,柔羽覆过青藤,抬起又落红云,一触即分,还没有呼吸氤氲来得酥麻轻痒。
忍着想要蜷缩手的酸意,玄凝盯着他发髻上的木簪,忽然想到,她从未问及过他的年岁和生辰。
虽有些好奇在意,眼下她并没有着急去问,看到那笼着光泽的乌黑发髻有抬起之势,玄凝迅速阖眸假寐,为他下一步会做什么而隐隐期待。
“阿凝……”
柔声轻唤,是一晌无风簌梧桐,听得玄凝心尖都好似夜露融化,溅一地星。
但美人小气,轻唤后再无续言,不肯偷偷把在心间吐露话语说与她听。
玄凝不动声色在心底将人“谴责”了一番,刚忍不住要睁眼,突然有手穿过膝下,紧跟着肩胛下与椅背隔开的半寸距离,也有手轻轻拂过。
他这是想……抱她?
就算在临水廊桥上,他曾背过她,但背人和抱人,前者更为省力,后者则更考验背部力量,顺带着手臂腰腹小腿都要发力才行。
她自小抱山石上山,称得上经验丰富。画师的个子虽然较为高挑,但过于纤瘦,抱在怀里跟个人偶娃娃似的,感觉能像蹴鞠一样在怀里颠高高,更不用说那见过和摸过的小腿,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半点腱子肉。
不是质疑,她是坚信棠宋羽抱不起来自己。
正当玄凝在想着一会儿他失败,自己要如何忍着不笑出声,那扶在身上的手忽然发力,紧跟着身子便从椅板上腾空而起,落到他人怀中。
匪夷所思。
玄凝顺势把头歪在他身上,内心却依旧腹诽道:“他的腿一定在打颤,走不了几步就要把我送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