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Chapter.65
    《垂杏春淌》全本免费阅读

    阴冷昏暗的地下,镣铐晃撞得无序无规,砸在石板上噼啪作响,吵得眉眼冷意攒而聚积,将手中寒光对准了鲜红脏器。

    一刀落下,又是新的刀痕覆盖,伴随着惨叫,面前人结束了痛苦的闷哼,垂坠着手,目光涣散地望着密不透风的辉壁。

    沾满鲜血的金刀沉在盆里,玄遥摘下皮革手套,解开束发绸带,起身出了牢间。

    “让世子来书房见我。”

    “禀庄主,殿下不在庄中。”

    步履一顿,玄遥回眸皱道:“她去哪了?”

    “呃……卑职不知。”

    瞥见面前女君冰冷审视的眼神,护卫连忙躬身道:“殿下支走了隐寸,只带了随身护卫出去。”

    一声轻哼从头上飘来,护卫跟上了转身前行的玄遥,听她道:“她又想瞒着我做什么。”

    “庄主,要派人去找吗?”

    “不用了。”

    走出地牢正门,玄遥似是轻叹了一声,“她有意瞒我,我又何必去追查,只要她明面上不漏出任何马脚,我便作视而不见罢。”

    目光流转,望着夜幕下的天灯,她轻喃道:“明日,便是阿凝的及笄礼,待她成亲后,庄里的事情便可以逐步让她接手了。”

    “庄主……”

    忽有一只乌鸢飞过,盘旋在天灯上咋呼久久不走,玄遥慢慢挪动着目光,看见天灯之下的树杈上,不知何时修葺了一处鸟窝。

    乌鸢飞扑而下,落在鸟窝旁,用尖锐的利嘴在蛋壳上用力啄捣,一旁过早孵出来的幼鸟受了惊吓,唧唧复唧唧的叫着,呼唤着外出捕食仍未归来的母亲。

    叫声听着令人心慌又可怜,玄遥掏出腰间的袖珍精弩,上杆拉弦,对准远处乌鸢的翅膀按下指扳。

    箭簇袭来,乌鸢惊飞,抖落了一身黑羽,铺盖在几乎被啄破的蛋壳上。

    不远处有孤禽急匆飞来,落在筑巢边沿,叼住了黑羽扔出,又挪动着身躯将幼鸟护在身下,警惕的张望着四周。

    见母鸟回巢,玄遥收起了精弩,道:“把那几个人送回韩家,告诉韩家家主,日焦乘天燥,山枯见水绿,方为生景。”

    “是。”

    *

    自古以来,王都所在之地,商业繁华。

    过了长桥,还未等进入街道,行驶中的马车被迫放缓,好在道路足够宽敞,虽拥而不塞,过了片刻便顺利进入红河主街。

    长街上,来往人群络绎不绝,商贩叫卖一声高过一声,人声交叠堆积,最终淹没在嘈杂之海。

    马车上的人影端坐,车外的喧嚣对她而言稀疏平常,半阖着的眼眸抬也不抬,盯着烛灯下的影子神游九霄。

    马车停在高楼玉阶下,在护卫的提醒下,车上的人这才回神,拂手拨开竹帘,抬头望着金碧辉煌的高楼,强压下去的心又开始隐隐激动。

    如此心情下,玄凝头一次觉得,门口那抹着浓粉,簪带花冠的迎客小相公,看着还算顺眼。

    木梯盘旋而上,楼下依旧在表演着雄舞金戈,鼓声掌声,如迅雷如疾雨,玄凝无瑕欣赏,皱眉别过身子,躲开东倒西晃的醉酒女君,扶起了即将摔倒在地的小相公。

    “多谢……哎是殿下?”

    见她继续上楼,小相公连客也不送了,跟在她身后缠问道:“我听说殿下今晚请了个美人作陪?”

    “嗯。”

    那男子肉眼可见的眼神一黯,“殿下来楼中从未让人陪过的,不知是哪家的美侍郎这么幸运得殿下垂爱,跟了殿下。”

    眼看快到十二层,玄凝才瞥了他一眼道,“他不是谁家的侍郎,行了,你下去吧。”

    “原来殿下瞧不上楼里的……”小相公瞪着双委屈大眼,以袖做帕,正要软绵绵趴在人肩上,楼下一声高声呼唤,他瞬间变了脸色,斜睨小声嘀咕道:“死酒鬼。”

    玄凝哼笑了一声,“好了,快去送你的死酒鬼吧,说不定她眼花手抖,还能多赏你点银钱。”

    小相公跺了跺脚,嗔怨她好生薄情,便扭着半透半遮的腰身下楼去。玄凝叹了口气,继而上楼走到门口,望着熟悉的金雕白玉大门,半晌才抬起手轻叩推门。

    石板厚重,声音隔着镶珠明月海纱屏,仿佛是从遥远的海边传来。

    抚琴的手顿在空中,棠宋羽一抬头,便看见映在屏风上的身影,一动不动。

    正当他犹豫来人是否是她时,斜对面一直候着的男侍,起身垂首,绕过屏风跪了下来。

    屏风后莫名传来几声抽泣,闻声,棠宋羽缓缓停下脚步,望着屏风上的人抬起了手,摸了摸男侍的头,虽然一句话没说,却也好似说了什么。

    男侍停了眼泪,起身又拉着她的手写画,玄凝还没认出来他写的是什么,美人慢悠悠从屏风后走出来,扶袖问道:“殿下,你来了?”

    别说,以他的美貌与身段,若是美侍郎,往那一站,什么都不做,千两黄金她也能砸的出手。

    那双映着灯火的浅眸逐渐下移,盯着她放在男侍掌心的手,抬眸微抿,语气幽幽,“殿下,你的嘴不疼吗?”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些耳熟?

    玄凝下意识抿了抿唇,想起昨日被咬的原因,讪讪抬回了手,笑道:“我可不像某位那么娇嫩,咬一下就破皮。”

    似没想到她会当着外人直接点破道出,美人红了娇俏,瞪了一眼就别开视线,玄凝看得心中得意,拍了拍男侍肩膀,示意其退下。

    “他自幼患有聋疾,听不到也不会说话。”

    随后,她摸索着冰凉的玉栓,按下了只出不进的机关。

    “我听人说,画师下午一回庄,就开始沐发浴身,足足比我早上半个时辰出发。”

    随着她的话语和靠近,棠宋羽脸上的神情愈发不自在,玄凝好心停在他对面,上下打量后笑道:“看来画师很是重视与我的邀约,孤身一人就敢上来,也不怕被哪家女君看上了,强行带回房间。”

    “我……戴了帷帽,没有被别的女君看见。”

    他的解释很小声,却也足够清晰,玄凝总是忍不住想要逗他,指尖挑着下巴,勾唇低声道:“帷帽?那万一碰到了风或者是心痒的女君,岂不成了风光乍泄,意惹情牵。”

    望着她眼中的戏谑神情,棠宋羽放下了扶袖的手,“我若不提早来,又怎知殿下在楼中是如何威凛,令多少男子昼思夜想,日日盼君来。”

    “是吗,”她不急不恼,挠着他的下巴跟逗猫似的,“那你倒是说说看,我是如何威风凛凛,令人昼思夜想的?”

    “殿下心里清楚。”棠宋羽想抓住“逗猫”的手,却被她左右灵活躲开了。

    “……”

    他多少有点羞恼,最后用了两只手,才把那只手擒在掌间。

    玄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摇头叹道:“这谁家的醋小孩,这么不经逗?”

    她一开口,棠宋羽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忙撤回了手,带着渐渐攀上红云的脸,一头消失在屏风后。

    身影很快便跟了上来,玄凝看着盛放在桌案上的酒壶,眼底闪过一丝疑虑。

    谁把红珊鸳鸯壶拿来了?

    金雕玉门的巧妙设计鲜少有人知道,但这红珊鸳鸯壶的小把戏,几乎是每个来客都知晓其如何使用。

    工匠在豆大的珊瑚红珠上雕刻了两面不同的纹理,正为阴鸯,反为阳鸳,分别对应着壶嘴上,两道细分开来的出水口。

    红珠镶嵌在把手上,指腹轻轻一滑,便能转动其面向。

    不少人会以此行害人之事,因此在寻常酒楼里,通常不允许出现此类酒壶。然而步天楼背后依附的,是包括天家在内的世家大族,因此哪怕楼里以男童作侍,供狎客赏玩,也没有官府敢来查封。

    听说会有一些客人,会专门指定此类酒壶,一边盛放普通美酒,一边则添了辅促的药,以此来助漫漫春夜,鸯鸳兴欢。

    玄凝不动声色地坐在案边,看到红珠上的图案为阳鸳,便更加确定里面掺了东西。

    那“醋小孩”被她逗得害羞想躲,这么大的地方,却也不知道该藏哪里,只能坐在了玉琴边上,抬眼偷偷打量她。

    “怎么不坐过来?”

    她倒了半杯酒,放在对面,指尖轻滑红珠,又给自己斟满。

    棠宋羽见她倒酒就害怕,好在他预先想好了措辞,见状忙道:“殿下之前不是说要听我抚琴,等我奏完一曲,再陪殿下可好?”

    略有些急促的语速越说越小心,仿佛怕她生吞了他,玄凝捧着脸笑道:“美人盛情,本君岂敢不从,别说是一曲,就是奏上一夜,我也自当乐此不疲。”

    话虽如此,在他开始拨弦时,玄凝心底已经有了办法,让他在一曲之后喝了这杯桑落酒。

    清风明月夜,炉熏三尺桐。

    琴声起初如昏暗洞中凝聚的水,滴落寒潭,回声幽幽,使其心也沉寂下来。

    白玉盛杯酒,本就清澈的酒体,在杯身的光泽下更显柔和。清脆琴音中,入口浅酌,其味仿佛更加清香醇正,回味悠长。

    玄凝不禁又酌饮了一口,撑脸望着对面,美人抚琴专注,琴音略显凄清,勾抹着积压心事也逐渐浮眼。

    书中皆道凡鼓琴者,心不外驰,气血和平,方可通神达一。不遇知音则不弹。如无知音,宁对苍松怪石,顽猿老鹤而自乐。

    他在黄夫人府院中,几乎日日与其拨弦,月下花间相对心事,二人互为知音,在涓涓如流的心曲中,一个抬眸,成就不经意间的对视,一声短叹,缠作意犹未尽的余音。

    若黄夫人将他视为己出,那他呢,对于同样施恩予他的女君,又是持着何感何情。

    心念一出,引得平淡眉心如落叶横扫,瞬间落了冷霜,玄凝拿起酒杯又饮了两三口,白浆也冷涩,浇的心头愁更愁。

    她独酌闷酒,不察琴案前的男子抬首,用噙着泪光的深幽眼眸望向她。

    忽一声急促抹弦,指尖重重扫出,琴声如肆虐烈火,烧毁山间万物;如疾风暴雨,地崩山摧,千鸟鸣不悲,万籁吟不灭;撩拨海上最彻最烈的雷电,化滚落山石为齑,铺天盖地席卷,砸入寒潭,惊荡起一波又一波涟漪。

    吟猱绰注,勾剔抹挑。纤白指尖每一次勾挑,都无疑是砸在心头的酸雨,淋落温室中的飘摇翅膀,惹得眼眶逐渐泛红,仰面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