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春意拦(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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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袁浣山一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京郊园斋舍里,他猛地惊醒,糟糕,自己昨晚怎么就睡过去了,昨晚,昨晚发生了什么,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正当他冥思苦想之际,谢旻与沈时骞二人一同叩门而入。

    袁浣山虽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但眼下,这两人明显是和好了,只不过遗憾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他心有不甘,便质问二人:“昨晚,你们怎么解开心结的?”

    谢旻顿时脸一红,眼神飘忽,心虚道:“什么解开心结,让你平时少看些话本子你不信,我与沈兄本就没什么事,三两杯酒下肚,不愁身前身后事,这不是你说的吗?”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

    沈时骞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突然心情大好,便出口帮她解围:“你什么事记得过,就比如去年醉酒后七横八竖地躺在我们那屋子的书案上,睡了一整夜。”

    袁浣山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悻悻笑道:“呃,旧事不重提,过去了都过去了,话说起来你们俩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来了,谢旻,你策论写完了?”他环顾四周,又问:“赵兄哪去了?”

    谢旻与沈时骞对视一眼,随即道:“赵兄去先生那了,我今日来是要向你坦白一件事?”

    袁浣山见她如此严肃,顿时面色凝重起来,“什么事?”

    “再过几日,我便要离开京郊园,去国子监。”

    “什么!”袁浣山猛地从床上崩起来,满脸震惊,随即他看着沈时骞面不改色,便质问他:“沈兄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沈时骞淡淡道:“非也,我昨晚才知晓。”

    谢旻点头。

    袁浣山要崩溃了,他昨晚到底错过了什么!

    须臾,他冷静下来,又问:“为什么你要去国子监,我父亲说,国子监不比当年,难有出头之日,你满腹经纶,为何要走这条路?先生也同意你去?”

    话刚说完,他自己也突然意识到,先生肯定是同意了此事,如若不然怎会让谢旻提前写策论,还给他取了字。

    谢旻还没想好什么缘由,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回答。

    沈时骞解释道:“谢旻原本并非秦宅之人,因为逃荒一事,户贴不明,难以通过审查。”

    袁浣山不解:“可谢旻姨母不是秦家人吗?何况她现在是身份是秦宅三公子,怎么会因为户贴的事,审查不过呢?何况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沈时骞不经意道:“谁又能保证那位秦大人是真的将谢旻的户贴并入秦宅了呢?”

    说者无意,但谢旻却是上了心,主君这样的人,能做出这种事也不足为奇,毕竟自己当初用大公子的前途让他与大娘子起过誓。

    只不过,现下她要去国子监,这些暂时无关紧要。

    袁浣山不认同他所言,道:“就算秦大人没有将谢旻的户贴并入秦宅,这也无关紧要,现下还未科考,让秦大人去办不就行了,若是他不愿,我便去找我父亲。”

    谢旻连忙拦住他:“你冷静些,这终归是秦宅的家事,怎可让你父亲出面,我自我的打算,你放心。”

    “可是……”袁浣山觉得不值,“你当真甘心?”

    谢旻笑道:“一开始是不甘心,但如今我释然了,想来,或许这并非一条死路。”

    袁浣山又问沈时骞:“你也同意?”

    谢旻汗颜,为何要问他同不同意?

    沈时骞看着谢旻,笑道:“自然,无论她做什么,我都别无二话。”

    谢旻略带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袁浣山一脸不解,这两人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要好了?

    莫不是昨晚?

    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古人言,喝酒误事,诚然不欺也。

    坦白了这一件事,谢旻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先生布置的文章也快进入尾期,婉儿的事也无需再担忧,这一切似乎都再向好的方向发展。

    翌日讲堂上,程暮将谢旻即将入过国子监的消息说了出来,除沈时骞与袁浣山二人,江照灵与许怀隅先是震惊,而后又是一阵惋惜,只不过他们二人如今一心准备殿试,无心他事,私下里安慰了几句便作罢。

    赵不言昨晚听了袁浣山讲了一句,他心中甚是不解,谢旻一来与郡主关系密切,二来有程老先生赏识,好好的科举正途不走,要去国子监,这是什么缘由,不过他也并不打算多关闲事,跟在众人后面安慰几句便草草了事。

    因为谢旻即将离开京郊园,江照灵与许怀与殿试后果也即将赴任离开,届时,这园子便只剩下袁浣山、沈时骞还有赵不言三人。

    六人同窗半年,便要就此分别,园子里的氛围突然变得有些沉闷。

    谢旻看着面前死气沉沉的袁浣山,不知如何安慰,她也甚是不舍,在园中读书这些日子,同窗、知己、恩师甚至是郑伯,都给了她以前从未拥有过的关怀。

    可是这世上又哪能事事顺心如意呢,人生苦短,离别占了一大半。

    离开京郊园当日,谢旻拿着自己的文章来到先生书房。

    程暮仔仔细细地将她的文章看了许多遍,逐字逐句地批改。

    “经义部分大有长进,关于策论,你这次犯了与沈时骞一样的错。”说罢,他指出文章中的一句:宗室之困,在于本制。

    “我且问你,何为本制?”

    谢旻回道:“皇权之本,赋之于制。”

    程暮当即便提笔沾墨将其涂抹,道:“人臣之本,不得妄言。”

    谢旻又道:“言官以死谏为荣。”

    程暮反而问道:“若让你入朝为官,可会死谏?”

    谢旻想了想,若是能将实现心中之志,死谏又何妨,于是她颔首称是。

    程暮当即出言训斥:“死谏乃下下之策,除了身后一个好名声,终归什么也不剩。”

    谢旻不解,作揖行礼:“还请先生赐教。”

    程暮往靠在椅子上,眼神复杂,似乎是在回忆什么,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古往今来,世人心中所敬之臣有两种,一是有胆有识的权官,他们一旦权势加身,便会在朝堂之上大刀阔斧实施新政,以实现自己心中之志,二是一身正气、两袖清风自诩的清官,他们无畏权势,一心为民,这些臣子,以死谏为名,但往往易被孤立,上不了高位,人人敬之,却不会效仿,遂弃之。”

    “世人所唾骂的人也有两种,一是做尽恶事之人,而是玩弄权术、倚上谄媚但却有青云之志之人。但后者于国于民,却是不可缺的,若是天子昏庸,朝臣争权夺势,这种人反而是最能救国救民于水火之中。”

    见谢旻沉默不语,他又叹道:“有一句话老夫曾对沈时骞讲过:‘读书人是读书人,朝臣是朝臣。’你现下只是个读书人,一心一意想做个为国为民的清官,身后青史留名,此生无憾。但你若入仕,若是想要实现心中之志,手上不沾些污渍甚至是血迹,一切便皆为空谈。”

    “你如今年纪尚轻,为官之道,见识尚浅,不过等你从国子监出身历事几年,便会窥见一二,想来,或许你会比那些正途入仕之人走得更远。”

    谢旻听后,眼神凝重,欲言又止。

    她想问,先生在朝为官时,又是哪一种。

    程暮似乎是看出来她在想什么,坦然一笑,道:“退居者不语后人之事,是什么不是什么,任由他们去书写评判。”

    谢旻听出来先生是在解答自己心中疑惑,忙道:“恕学生不敬。”

    程暮笑着摇头,随后提笔在文卷上写下一个‘乙’字,道:“若有朝一日,你能将此实现,再来找我,我当评一个‘甲’等。”说罢,又从一旁拿出一封信,嘱咐道:“这封信你去了国子监,交给一个名叫卢言雍的人,他原本是国子监监丞,现下是一名典籍,想来,你定会得他的赏识,行了去吧,好好同他们几人道个别,不枉同窗半载。”

    谢旻眼眶湿润,她何德何能,能让先生如此替自己着想,于是向面前的老者磕头,道:“学生有一罪,还望先生责罚。”

    “何罪之有?”

    谢旻从袖口中拿出一本册子,双手送呈。

    “学生私自将在京郊园所学一一记录在册,供他人所用,还望先生责罚。”

    程暮接过册子,打开一看,笑道:“你写得还挺齐全,起来吧。”

    谢旻不敢起身,她心中有愧:“学生不敢,还请先生责罚。”

    程暮将册子又还给了她,道:“世间义理,皆在于人本心,若是光靠眼前几个字,谈何得道。难道天下读书人读尽天下书,就能一展宏图,实现抱负了?说到底,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我又何须怪罪于你?”

    “可是……”

    “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