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俘获这两船海盗只是小虾米,不过据其供称,在温州和北边的台州地界相交之处,倒是还有另一伙规模稍大的海盗活动,人数要比他们这伙人足足多了十倍。当然了,即便比这三五十人的海盗团伙多上十倍,在联军眼里依然只是随时可以用各自姿势直接碾压过去的小虾米。真正引起指挥官们重视的不是他们的实力如何,而是其背后可能存在的官方背景。
温州以北,台州以南,是浙东地区号称“东南第一山”的雁荡山,而海盗俘虏所供述的“大海盗团伙”,其老窝就在与雁荡山毗邻的乐清湾里。
乐清县隶属于浙江布政使司温州府管辖,但其县制可以一直追溯到一千两百多年前的晋代,那时温州的地名还是永嘉郡,而乐清的地名则是乐成。直到五代之后的粱开平二年,为了避讳梁太祖朱诚的名讳,才将乐成改县名为乐清,然后一直沿用下来。
盘踞当地的这伙海盗,据说是跟乐清县的县太爷及当地的几个大户有见不得光的关系,其地盘又正好处于两州相交的地方,虽然以前官府也曾出兵剿杀,但早早得到通风报信的海盗会提前上岸,潜入到雁荡山中躲避风头,让官军无功而返。反反复复搞了几次之后,台州和温州两地的驻军也都疲了,懒得再费时费力去做这难有成效的事。
本来钱天敦和石迪文对于是否要先解决这股海盗再继续北进还有些拿不定主意,因为这计划外的作战行动有可能会影响到后续在舟山的作战计划实施,而且这种规模的海盗团伙也还不足以威胁到联军舰队的正常行进。不过作为联军当中明军代表的许裕拙却坚持要先打掉这股海盗,再继续北进。
“各位将军,这乐清湾里的海盗实力不强,正好用来练兵热身,为之后作战做下铺垫准备。再说这股海盗既然在乐清盘踞多年,想必老窝里也是有些油水的,届时一应缴获都可交由贵军进行分配,相信此行也不至于需要联军倒贴军费进去。”许裕拙对此十分上心,不遗余力地劝说海汉一方不要放过了这股海盗。至于说可能会出现的伤亡,许裕拙提都没提——打这种野生毛贼如果还出现大的伤亡,那大伙儿也不用再去舟山了,早点收拾收拾回家得了。
“许将军,你对这伙海盗如此上心,恐怕不单单是要练兵而已吧?这儿都是自己人,你老实说,是不是跟这伙人有过节?”钱天敦可不是那么容易被唬弄的人,当下便笑呵呵地追问道。
许裕拙倒也爽快,立刻就认了账:“看来的确是瞒不过钱将军法眼!没错,去年这帮蠹贼在温州劫了我家船行一批货,其实钱倒是小事,那批货也就值两三万两银子,但这伙人却动手伤了我许氏族人两条性命!当时家父曾向乐清县衙行文,希望他们能够协助捉拿真凶,但那乐清知县……嘿嘿!这中间的细节不说也罢,总之是不肯配合,欺我福建水军没法过界拿人。这口气憋了一年多,此次出师之前,家父便有指示,若有机会便拔了这乐清的钉子,为我族人报仇雪恨!”
许心素身为福建总兵,不便调派军队跨界到邻省去剿匪,但此次他的人马跟随海汉民团一同行动,并没有打出明军的旗号,确实是在浙江动手报仇的一个好机会。至于说海汉这边,许裕拙认为钱天敦等人大概并不会太在意乐清当地官场对海汉军的从天而降会有什么样的观感,这次北上本来就是要以简单粗暴的方式在浙江沿海夺取落脚点,顺手灭掉一股海盗对于海汉来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钱天敦点头道:“既然是事出有因,倒也可以理解。来人,把乐清湾的地图和资料都找出来!”
当下便有人领命而去,到船舱中翻资料去了。钱天敦对许裕拙道:“这伙海盗虽然不是什么实力强劲的对手,但既然我们有任务在身,还是速战速决的好。等下地图拿来,我们还是照着地图制定一个大致的作战方案,免得动手的时候乱了阵脚。”
许裕拙倒是没想到钱天敦竟然答应得如此爽快,当下赶紧抱拳谢过。他原本以为钱天敦既然了自己的动机,还需要费些口舌才能说服对方,想不到钱天敦听完他的理由之后竟然立刻就同意了,还主动让人去找地图出来制定作战计划。许裕拙原本已经做好了单独出兵的心理准备,但海汉人肯定主动帮忙,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钱天敦的人便找来了乐清湾附近的地图,以及相关的文字资料。虽然海汉北上的计划中原本是没有乐清这一站,但还是带上了浙江沿海的详细地图和相关资料,以备不时之需。果然这还距离目的地有一半的航程,额外携带的这些资料就派上了用场。相比明军所掌握的地图,海汉手中的地图在精确度方面自然是有着极大的优势,许裕拙和海汉民团合作了数次,对此也很清楚,当下又起身谢过钱天敦的帮助。
钱天敦在桌上铺开地图,众人便围上前去,一起讨论该如何派兵布阵,才能剿杀这乐清湾中的海盗团伙。
乐清湾属浅水港湾,平均水深10米左右,最深处约40米,对于这个时代的海船来说,这已经是通行无阻的区域。海湾南北狭长,口宽内窄,呈葫芦形,南北长近百里,东西宽十到三十里不等。海湾中有岛屿14个,海礁9个。潮汐为有规则的半日潮,每天两高两低的水位变化极为明显。
据说这伙海盗的老窝就在乐清湾北部尽头的海岸,即后世毗邻雁荡山山脉的雁荡镇附近,从地形上看的确很难将其一网打尽,稍有疏忽,就会让这伙人从陆路逃入雁荡山。联军虽然有三千兵力,但也不可能为此登陆,进山围剿残匪。
“引出来打吧,不然我们也没精力在这里耗下去。”钱天敦简单看过地图之后,便对许裕拙提出了建议:“正好我们带了一批商船可以当诱饵。”
“但这乐清湾中并无大港,一队商船驶入,未免有点太过招摇。”许裕拙对于这个建议还是有一点疑虑。
钱天敦沉吟片刻,吩咐道:“先前抓的那批海盗,再去找找有没有能用的人,一两个就行。”
许裕拙脑子也动得快,立刻便追问道:“钱将军是打算找本地海盗去送信?”
钱天敦点点头道:“让本地海盗去告诉他们,有肥羊从附近海域经过,需要跟他们联手才能吃下这笔买卖,你说他们会不会出来?”
“到了嘴边的肥肉,没理由不吃下去。”许裕拙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道理:“只要把这批货的价值吹高一点,不愁这帮人不上当!”
去年许家的商船被劫的地方就是在乐清湾之外,不过两三万两银子的货物,这帮海盗就不惜伤及货主性命,如果跟他们说有一批价值十万八万的货物要经过这里,他们只怕要从乐清湾里飞着杀出来了。当然了,在此之前,联军必须得先找到可以完成传递消息这件任务的合适人选才行。
如何从一堆俘虏中挑出可用之人,高桥南倒是这方面的专家。他能从对方的眼神和细微的动作中判断出当事者的心理状态,特别是那些意志不够坚定,会为了能活下去而反水的人,他几乎是一看一个准。前段时间在攻打淡水河口的圣多明哥城时,高桥南便成功地策反德尔加多,让这个来自吕宋岛的土人为海汉军打开了圣多明哥城的大门。
此次北伐舟山,高桥南作为钱天敦的得力干将自然也得到了随军出征的机会。不过他为了处理鸡笼港的事务,比大部队迟了两天从台北出发,这个时候也才刚刚追上大部队而已。刚与联军舰队会合,高桥南便接到通知,让他去看看战俘中是否有可用之人。
高桥南并没有参加之前这场小规模的战斗,不过他已经听说了温州乐清这边的状况,也知晓了乐清湾里还藏着另一帮海盗。高桥南认为以钱天敦的用兵习惯,大概不会对此坐视不理,多半都会找个借口顺手将这种隐患除去。不过他没想到的是这次不需钱天敦动脑子想理由,明军这边就已经主动提出了要将这股海盗清剿干净的打算,倒是省下了不少麻烦。
钱天敦为什么要在战俘中找可用之人,高桥南大致也能想到。他乘坐小船来到关押战俘的战船上,让人拿了战俘名单和先前审讯所录的几份口供,先快速浏览了一遍,然后从中挑出了几个审讯时主动交代情况的俘虏,让人去将他们押出来接受自己的盘问。
“知道我为什么要挑你们几个出来审问吗?”高桥南问完之后,几名海盗俘虏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茫然地摇头。不过高桥南问这个问题也并非是要他们马上给出答案,而是为了引出下面的话:“你们几个人,都在审讯时交代了乐清湾里那伙海盗的状况,我现在有一个差事,如果做得好,不但能够重获自由,而且还能拿到真金白银的奖励,有谁愿意接手?”
“我我我!”高桥南话音刚落,便有一个中年海盗大声应道:“军爷,小人愿为差遣,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高桥南差点笑出声:“你这家伙居然还掉书袋的,好好做个读书人不行吗?怎么会落草做了海盗?”
那人应道:“小人多年应试不中,走投无路之下误入歧途,殊不知第一次出海,便成了阶下囚!小人此时万分懊悔,若是军爷能给小人一个悔改机会,小人定当尽力!”
高桥南对此并不完全相信,这家伙读过书应该不假,不过看他肤色,并不像是第一次出海打劫的新手。高桥南不置可否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宋青,乐清本地人士,家中尚有老人小孩……”
“行了行了!”高桥南赶紧打断他的话头:“苦情就不要卖了,我问你,如果让你去乐清湾找那帮海盗出来,你可有胆子去?”
宋青略一犹豫,便点点头道:“若军爷只是要带个话,小人自当尽力。”
“很好!那就是你了!”高桥南感觉此人可用,就不再浪费时间慢慢查问了,立刻切入正题:“我们会派你去乐清湾找那帮海盗求援,就说你们这伙人在温州跟上了大鱼,需要跟他们联手才能吃下来,而且越快越好,因为这条大鱼马上就会离开这里北上了。这件事做成功了,你便能重获自由,若是败了,你便与其他几人一样,会被送到深山老林中挖矿渡过余生,你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多谢军爷指点!”这宋青倒的确是个聪明人,头点得跟鸡啄米一样。虽然仍然猜不透这些不速之客的真正身份,但宋青认为其实力应该是远远在本地海盗武装之上。他们要大费周章去找乐清湾海盗的麻烦,宋青可不会多事去问为什么,先把这保命的任务完成了再说。过去宋青所在的海盗团伙与乐清湾里那帮人也有过合作的经历,双方为了能够吃下大买卖而选择共同出手,并且还成功了,所以居中联络这事对于宋青而言的确不算生疏。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宋青在撤离时如何能够掩盖住自己的身份,以免被察觉到事实真相的海盗们群殴。
“丑话说在前面,你若是露出破绽被人识破,或者想要出卖我们换取新东家的信任,我要劝你早点死了这份心。”高桥南指了指另外几名暂时落选的战俘道:“如果你办不好,我就把这些人都派出去,让他们把你的计划告诉那些海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