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璟王府几乎半个府的人全都挤在前院门口,擦石桌、修剪树枝、数鹅卵石,一个个忙得不亦乐乎。
终于,门房引着人过来。
众人翘首以盼。
白鹤知孤身一人,身着月白常服,宽袖散发,挎着药箱溜达着而来。
众人:“……”
看殷重山和那位老管家脖子都伸长了,白鹤知疑惑道:“瞧什么呢?”
殷重山干笑两声:“白院使一人来的啊,没跟长随吗?”
白鹤知随口道:“我自己就可以,走吧。”
殷重山颔首,恭恭敬敬将人迎去后院给陛下请脉了。
赵伯忧心忡忡,对还在数鹅卵石的周患道:“你这馊主意也没用啊。”
周患抬头迷茫道:“啊?什么啊?”
“……”赵伯叹了口气,“玩去吧。”
“哦。”
姬恂昏睡一夜,破晓时便醒了。
白鹤知过去时,府医刚为他换好药。
姬恂平日穿衣大大咧咧,大雪天也不妨碍他袒胸露乳,如今伤势严重,纱布几乎将他上半身全全包住,只露出些许肌肤,倒知道穿戴整齐了。
白鹤知压下心中腹诽,上前行礼:“陛下。”
姬恂嘴唇苍白,恹恹看了他一眼,微微蹙眉道:“白院使为何在此?”
白鹤知不明所以:“不是陛下去下官府上请我来为您治伤的吗?”
姬恂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似乎想到什么,漠然看向殷重山。
殷重山:“……”
冤枉啊!
算了,也不冤枉,罚俸呗。
白鹤知上前给姬恂探脉,高烧退下后又上了药,伤口已经止住血,一夜时间已结了薄痂,府医将药煎好,躬身递上来。
姬恂看也不看,直接一饮而尽。
只是喝完他察觉到不对,拧眉道:“这不是……之前的药?”
府医讷讷道:“这是白院使开的药。”
白鹤知将药枕收起来,道:“是我换的——陛下伤势过重,不适合喝之前解余毒的药。”
姬恂蹙眉:“这种小伤……”
白鹤知:“……”
姬恂披头散发坐在榻上,玄衣松松垮垮遮掩
高大身躯,面容苍白,呼吸偏短促,连说话好似都没之前有力气。
都差点一命呜呼了,还吹呢。
“只断三日。白鹤知重新将一张方子拿出来,道,“等伤口彻底结痂,就能重新换回去——这是新方子。
殷重山正要接过。
一旁的姬恂眼眸一缩,立刻伸手将那薄薄的方子夺过来。
胸口伤处密密麻麻地疼痛,连带着呼吸都变得艰难,姬恂踉跄着坐在床沿,目不转睛盯着这张新的方子。
是楚召淮的笔迹。
楚召淮哪怕无人教导,也写得一手漂亮的好字,笔触温柔,像是毫无锋芒的流水,一看便赏心悦目。
根据白鹤知的脉案,楚召淮重新调了几味药,还写了煎药时的火候和剂量,详细无比。
最后落款只有娟秀的两个字。
白芨。
姬恂愣怔注视着,薄薄纸张在他指尖微微颤着。
楚召淮病成那样,却还想着为他调方子。
姬恂的伤口隐隐作痛,连带着心间泛着酸涩。
楚召淮很喜欢写方子,在他书房看书时笔走如飞,唰唰唰将医书上的方子抄了一份,闭眸记在脑海中后便搁在一边。
因写了太多,楚召淮也不好收着往小矮柜里放,赵伯索性将那些废纸拿去引火。
之前丢在地上都懒得看的笔迹,如今得到一张,却如获至宝。
两人闹成这样都不好受,白鹤知难得没恶言相向。
“昨日回府时,召淮瞧了瞧陛下脉案,重新调了方子,陛下伤好些就能重新调回来,每月初五解毒的方子还按原本的,再喝两次便能彻底拔除。
姬恂垂着眼还在看那方子,听到“召淮两个字眼眸缓缓动了动,好一会才低声道:“他病可好些了?
白鹤知心想比他还活蹦乱跳:“好多了,劳烦陛下担忧。
姬恂似乎还想多问。
想问他有没有提起自己,想问他在写这方子时什么表情,有没有叮嘱过什么。
可愣怔半晌,姬恂又强行将后面的话忍了回去。
“有劳白院使。姬恂道,“重山,送院使回府。
“是。
白鹤知很讶异姬恂什么都没问,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
姬恂孤身坐在宽大榻上俊美无俦的眉眼似乎带着些落寞可看着那张再普通不过的方子许久又缓缓露出个轻笑。
已经足够了。
白鹤知跟着殷重山出了王府还未上马车就见陆无疾一袭宽袍策马而来。
到了王府门口陆无疾根本没等马停直接飘然从马背上跃下身轻如燕潇洒在半空转了几圈准确无误地落在王府台阶上。
门房赶紧前来为他牵马。
陆无疾耍杂技似的落了地哼着小曲快步冲进王府似乎有急事要寻陛下。
白鹤知面无表情看着那匹马嫌弃而不甘地“嘁”了声啪的将车帘甩下来。
殷重山赶紧驾马送白院使回府。
王府中陆无疾终于走了次正门晃晃悠悠去了后院。
赵伯早已习惯了带着他进了寝房:“王……陛下陆大人求见。”
姬恂已不能像之前想见就见想不见就将人轰出去就算伤再重也还是让人进来。
“嗯。”
赵伯颔首将寝房门打开。
陆无疾快步走进去进了寝房就开始喋喋不休:“宫里宫外还有不少前太子留下的烂摊子众臣还在等着陛下收拾怎么忽然回来璟王府找清闲了……唔?人呢?”
寝房空无一人。
隔壁暖阁倒是有些动静。
陆无疾不明所以只好又转到进了暖阁。
暖阁中空荡荡朝阳照进来却也没显得多温暖西洋钟在桌案上滴答滴答走着姬恂长身玉立眉眼低垂着拿着干帕子擦拭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陆无疾:“陛下?”
姬恂眼眸没什么神采人也病怏怏的朝阳落在西洋钟上将他苍白的手指照得好似半透明般
“自然是大事。”陆无疾行了个礼想要上前和他说“今日朝中……”
姬恂道:“别动。”
陆无疾动作一顿。
姬恂将西洋钟擦拭好漠然道:“等你何时学会好好走路改掉耍猴一样的上蹿下跳之后再进来。”
陆无疾:“……”
陆无疾又被呛了一通疑惑看了看四周:“这屋子空荡荡的啥也没有也就有个西洋
钟,属下就算再耍猴也不至于撞坏了吧。”
姬恂:“……”
姬恂下颌微绷,似乎是狠狠咬了下牙。
他冷冷侧身看来:“到底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大事,至于让你一大清早就来讨嫌?”
“哦哦。”陆无疾从腰后拿出来一张奏折,“今年年初有几个城闹了雪灾,死了数百个百姓,事儿闹得挺大。但赈灾之事是太子安排的,幸存的人一直求告无门,如今新皇登基,有几个县的县令联合写了折子递上来。”
姬恂蹙眉:“当时呈上来的奏章,所言死的皆是暴民。”
“当时太子有先帝护着,自然给遮掩。”陆无疾说得也眉头紧皱,“这事儿事关前太子,所以朝臣拿不定主意,想请陛下回去定夺。”
姬恂擦着西洋钟的手顿了顿,将干巾放下。
“嗯。”
之前有燕平帝护着,姬竤做事从来不顾后果,弄得怨声载道,姬恂刚登基这段时日,几乎全在收拾烂摊子。
烧已退了,伤势死不了人,只休息一夜便又要回宫。
***
白鹤知被殷重山送回白府时,楚召淮才刚醒。
春日阳光正好,他穿着月白宽袍坐在椅子上,正在睡眼惺忪地吃早膳。
白鹤知眉头轻挑:“今天怎么醒这么早?”
楚召淮眼睛都没睁开,将口中的药膳吞咽下去,含糊道:“有人放鞭炮,噼里啪啦,吵醒了。”
白鹤知摸了下他的脉,发现已比之前好太多了。
“那吃完饭再回去睡个回笼觉?”
楚召淮摇摇头:“睡饱了,不能再睡了。”
这段时日他睡了太多,四肢百骸都要生锈了,一动就咔咔响,他身体已记住日上三竿的起床时辰,今日强行被叫起来换换时辰倒也算是好事。
楚召淮手脚瘫软,身子沉重得要命,用完早膳喝完药就在院中溜达几圈。
外面又在噼里啪啦放鞭炮,还伴随着吹吹打打,像是有人在成婚。
楚召淮歪着头注视着高墙之外鞭炮燃烧的灰烟,想了半天,回头喊道:“舅舅,我想出去看人成亲。”
白鹤知正在院中晒草药,闻言微微愣了愣。
这段时日,楚召淮还是头回明确地说出“我想”做什
么。
白鹤知眼眸轻动,笑了起来:“应该是咱家对面那家公子娶妻,想去就瞧瞧去吧。
楚召淮眼睛一弯,正要抬步出去,白鹤知又叫住他。
白府虽然不如璟王府豪横,但也给楚召淮做了不少身新衣裳。
白鹤知拿出个绣着水纹的雪白披风披在楚召淮单薄的肩上,一边系一边轻声道:“今天人多,小心被人磕着碰着了,有事就来喊我。
春日到了,楚召淮体虚,换了身薄衣也不冷,但还是乖乖站在那听着白鹤知喋喋不休给他穿衣服。
白鹤知并不管他去哪儿,也没有硬要跟着去,放任着随他去玩。
楚召淮温顺地点头。
京城成婚和江南的习俗不太相同,好像是特意算的良辰吉日,并未在黄昏成婚拜堂,上午便已热热闹闹去接新娘。
门口长街人来人往,全都是来看拜堂的人。
楚召淮站在府门口好奇地看。
没一会,花轿被穿着喜庆衣袍的人拥簇着而来,新郎官胸前戴着红绸花,骑在高头大马上喜上眉梢。
到了府门口,压轿子、跨火盆,流程和楚召淮成婚时差不多。
楚召淮刚想到这里,忽然意识到和姬恂成婚时,从上轿到进洞房,从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
新郎从始至终都没露过面。
楚召淮愣怔许久,抿唇笑了下。
可能是因为如此,所以这桩婚事才这般不吉利吧,最后还落得个和离的下场。
怪好笑的。
楚召淮站得有些久,虚弱的身子撑不住,索性坐在府门口的台阶上托着下颌眼巴巴地看着。
新娘被新郎满怀爱意地扶着手迎进去,门口人全都涌了进去,长街上清静了不少。
有人从长街上策马而过,转瞬便没了影子。
楚召淮没注意,歪着头看了对面府上挂着的红灯笼,又开始发呆。
长街一角,为首一人勒住缰绳让马停下。
马儿嘶鸣一声,缓缓在原地踱步。
陆无疾驾马上前,疑惑道:“为何要绕这么大一圈走这条路……唔?陛下在瞧什么呢?
姬恂披着宽大的黑色披风,兜帽戴在头上将半张脸遮掩住。
他握着缰绳的手死死握
紧,几乎将绳子勒紧血肉中,兜帽下的眼睛直勾勾看向不远处的人。
楚召淮的脸色比前段时间好了许多,一袭月白衣袍和雪色披风将他病容消去不少,乖乖地屈膝坐在石阶上,远远注视着对面府中热闹的拜堂,眼底似乎有些惊羡。
他也不靠近,只是歪着头看着热闹的人群。
楚召淮并未看到他。
姬恂竟然觉得庆幸,还好没有和楚召淮对视上,否则不能这般近乎贪婪的,光明正大看着毫无防备的他。
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痛彻心扉的切肤之痛都能缓解一二。
方才牵着新娘进府门时,新郎洒了不少喜包到人群里。
白府里几个年纪小的下人跑出来蹦着抢,回去时瞧见那个病弱公子坐在那没动,看着好像有些可怜。
几个小少年对视几眼,将抢来的小喜包匀了匀,小心翼翼捧着递过去:“公子。
楚召淮眉眼带着些讶异,苍白的唇轻动,似乎在说:“给我的吗?
少年垂着眼,害羞地点头。
成婚的小喜包是用红布缝制,绣着喜庆的「喜」字,瞧着半个巴掌大,还挂着个小流苏坠子。
只是图个吉利,里面盛了两枚铜钱。
几个少年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蹦起来抢了一把,手指一抓满满当当。
楚召淮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接过那一把的喜包,眼眸轻轻一弯,柔声说:“多谢。
这么多日,白府下人全都瞧见过楚召淮,可从始至终都没见这位体弱多病的公子笑过,乍一瞧见那张漂亮的脸上带着温柔笑意,呼吸一顿,脸唰地就红了。
几人推推搡搡,手脚并用地回府了。
楚召淮好奇地拎着一个小喜包上的坠子,悬在眼前微微晃了晃。
铜钱相撞,叮铃作响。
日光下,楚召淮眉眼如画,忍不住弯眸笑了起来。
不远处的姬恂瞳孔倏地一缩,呼吸几乎都乱了。
陆无疾不明所以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愣了愣,终于明白陛下绕路的原因。
敢情是来看前妻。
怪不得这副恨不得冲上去吃人又被无形的镣铐扣住脖颈,只能硬生生止住,在那看着止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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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势。
拜完堂,门口似乎又要放鞭
炮了。
楚召淮怕极了这样噼里啪啦的动静,起身慢吞吞地回了府。
姬恂目不转睛盯着他离去的方向看了许久,缓缓吐出一口气,握着已染了血的马绳,下颌崩得死紧。
理智和冲动在脑海中吵闹。
能看一眼,便知足吧,莫要这般贪心。
毕竟人是自己亲手放走的,就算做出这副情深悲切的不舍模样,也挽回不了他。
姬恂缓下心口的剧痛,微微闭眸,终于策马而去。
嗒嗒。
马蹄声奔腾响起。
楚召淮刚走到后院,就听高墙之外似乎突兀响起一阵马蹄声,疑惑地歪了歪头。
他也没多想,抓着一把的喜包回去了。
***
天边云卷云舒,迟来的春日越来越暖。
没过半月,养病中的楚召淮终于连披风也脱下了,穿着身淡紫色襕衫衬着身形颀长,帮白鹤知将一本本医书往马车上。
白鹤知蹙眉道:“病才刚好,别乱动,让下人来就好。”
楚召淮将几本盛着绝本书的匣子递上前:“哪就连个东西都搬不了了?”
“真用不到你。”白鹤知无可奈何道,“你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楚召淮摇头:“我没什么东西要收拾。”
就是几件衣裳和那个小麒麟摆件,早就收好放在马车中了。
已是四月十六了,慢吞吞坐着马车从京城出发,端午前估摸着能到江南。
今日天朗气清,正适合出行。
将东西一一搬到马车上,已是巳时,白鹤知将府中事务给管家吩咐好,踩着马凳上了车。
为了照顾楚召淮,白鹤知特意弄了辆宽敞的马车,能让楚召淮在里面蹬腿着滚来滚去都没问题。
马车幽幽从白府离开,一路朝着南去。
楚召淮在京城待了小半年,乍要离开还有些不舍。
白鹤知看他一直在掀着帘子往外看,笑着道:“咱们回江南后,先帮你将想要的临湖小院子买了,等安顿好后有时间再来京城住一住。”
楚召淮笑了笑:“不用,那个院子早就卖出去啦。”
白鹤知一怔。
那个宅子对楚召淮而言,只是一个寄托罢了。
像是在小毛驴脑袋上挂个胡萝卜,引着他一步步自欺欺人地往前走。
如今他已想通,不再奢想那个早已不会属于他的宅子。
白鹤知犹豫着道:“那你还想回白家吗?”
楚召淮沉默,并未回答。
白鹤知见不得他这副样子,笑着说:“反正我们召淮医术超绝,就算在哪儿都不会发愁。”
楚召淮点点头,竟然还认了,一本正经地说:“是的,毕竟我们召淮是神医嗷。”
白鹤知一愣,随后哈哈大笑。
养病这么久,楚召淮身上那点颓丧和悲色也逐渐消失,隐约又有了之前活蹦乱跳的影子。
马车外的人声正在缓缓消失,随着城门口的盘查,彻底离开这座精致华贵的石头笼子。
楚召淮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像是释怀,心口却莫名泛着酸涩,一波又一波。
这次离开,恐怕他此生都不会再回来了。
也再难见到姬翊、梁枋、赵伯、殷重山、周患等璟王府的所有人。
……还有姬恂。
楚召淮垂下眼,伸手按住微疼的心口。
其实并不碍事,情感割舍时总会有个过程,这是正常的。
楚召淮并不排斥,清醒着任由那股酸疼由心尖遍布全身。
掌心贴着左心口,感知心跳缓慢均匀跳动。
怦,怦。
一声又一声,伴随着马蹄声,逐渐远离这场荒唐又悲伤的……美梦。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下。
京城外一望无际,鸟鸣风声灌入耳中。
有人轻轻地道:“召淮。”
楚召淮眼眸倏地睁大,掌心下的心脏毫无征兆地剧烈跳动起来。
白鹤知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欲言又止地回头看向楚召淮。
楚召淮坐在阴影中,似乎愣怔住了,手缓缓伸向一边窗户的车帘,可两指却只是揪着,指尖轻颤着并未动。
好一会,他才轻轻道:“陛下。”
姬恂的声音顺着车帘飘来,前所未有的温柔:“我不拦你,只是想临走前……同你说几句话。”
楚召淮揪着帘子,闭了闭眼轻轻吐出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掀开车帘,朝外望去。
马车车窗宽敞,姬恂身着黑衣,并未束冠,墨发被一条紫色发带绑起,将他眉眼的戾气遮掩得一分不剩,甚至显得过分温和。
楚召淮手一动。
姬恂站在那,车帘掀起后眼神直直望着他,像是要将他的五官眉眼牢牢印在心底。
欲望几乎破体而出,声音却是柔和的。
见楚召淮还在犹豫,姬恂眼眸轻动,近乎乞求地道:“真的只是几句话。
楚召淮愣了愣,好一会才轻轻点头。
姬恂松了口气。
京外十里处的长亭中,举目四望皆是一片翠绿之色。
楚召淮拾级而上,走到长亭的石凳上坐下,眼神看砖看亭看风景,就是不看姬恂。
姬恂缓步走上前,坐在楚召淮对面。
长亭一片寂静。
良久,姬恂开口道:“你日后便要一直在江南安家落户了吗?
楚召淮点点头,又摇摇头。
姬恂一直在看着他,眼神没有半刻分离过,楚召淮本就对视线敏锐,躲了一会见他还看,只好蹙着眉头抬眼和他对视。
“陛下就只想说这一句吗?我还要赶路,怕是不能在这儿……
姬恂说:“对不起。
楚召淮话音戛然而止,愣怔看他:“什、什么?
“春猎时瞒着你是我不对,最后没能如约回护国寺接你。
只是觉得,他得在楚召淮离开前道歉。
楚召淮呆呆看着他,心中那股凝结不去的郁气好似随着这声“对不起一点点散去。
他突然明白,自己想要的只是姬恂的这句“我不对,我不该丢下你。
楚召淮许久没说话。
姬恂也知晓口头上的歉意并无用,从袖中拿出一块精致的玉佩递给他:“日后无论你在何处,拿着这块玉佩到任意府衙或官员府,无论银钱或人,想要什么都可以。
楚召淮站了起来,侧过身没看他,也没看那枚价值连城的玉佩:“不必了,我不需要这个。
“召淮!
姬恂起身上前几步叫住他,犹豫半晌,一向怼边天下无敌手的嘴此时却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