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咏柳
    “李瑄,滚一边去,别再这里碍眼。”

    见贺知章和李白的笑容,李屿不再忍让,向李瑄下“逐客令”。

    李屿不是傻子,他一直有分寸。

    对李白,他只是让家奴拦着,不动手,一幅求诗若渴的模样,即便李白告知皇帝,最终也只会小事化了。

    贺知章纵使在朝廷有地位,但李屿不予理会。贺知章没有什么实权,这种大学者类的元老,对李林甫无一丝威胁。

    而李瑄,李屿虽然厌恶。但明目张胆派人殴打,会落人口舌。更何况他听说李瑄有熊虎之力,十几个家奴赤手空拳不一定奈何。

    “此是大唐曲江池,是皇帝的恩泽之地。难道你们一家要霸占曲江不成。”李瑄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还意指李屿居心叵测。

    李屿见李瑄在跟他耍嘴皮子,肺都要气炸了,说不过李瑄,他对旁边的卢铉使了一个眼色。

    卢铉如护主之犬一样,立刻向李瑄叫嚣道:“左相和右相都位极人臣,但右相是百官之首。我常听闻丛林中的小麋鹿乱鸣,导致母鹿被老虎捕杀。我相信人不会愚蠢到这种地步。”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看似以下犯上,不将李适之放在眼中。

    但李瑄知道,这一幕,不久后会上演。

    李林甫的另外两个爪牙,罗希奭,吉温。他们一個张开凶猛的钳子,一个支起阴险的大网。

    李林甫的政敌要么被钳子夹住,要么落入网中。

    宗室、外戚、大臣,死在他们手中,不计其数。把太子李亨搞得灰头土脸。让李林甫的权势威名,达到最巅峰。

    李瑄要做的,是不让这一幕出现,他死死地盯着卢铉,让卢铉心中一虚,有种不寒而栗。

    但随后李瑄又将目光看向李屿:“既然五郎爱诗,我作一首诗,不要再为难李翰林与贺监,何如?”

    “左相府的七郎还会作诗,我可是头一次听说!既如此,让我瞻仰一番七郎的才华,可别辱没了左相的名声。”

    李屿轻哼一声,算是答应李瑄。

    李瑄赠送王维的诗,还没有传开,或者说还未传到李屿的耳中。

    他一直以为李瑄是胸无点墨的粗人。

    李屿心中计划,等李瑄的诗写好,他一定将其会传遍长安,因为他认定李瑄写的诗会贻笑大方。

    “从小听贺监咏柳,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别出心裁,我叹为观止。今日在柳岸,能与贺监、李翰林相遇,实属荣幸。今我咏柳一首,赠予卢御史,以及其他如卢御史一样的‘能干之吏’!”

    李瑄向贺知章、李白揖手一礼后,缓缓说道。

    此时贺知章和李白的好奇心,完全被李瑄勾起。

    李白惊讶于李瑄会帮他解围。

    由于“笑傲权贵,平交王侯”,长安看李白顺眼的王公贵族没几个。

    本身就是宗室权贵的李适之,与李白只是泛泛之交,平时见面,最多点个头。

    而且在李瑄身上,李白看到一种迥异于其他权贵子弟的气度。

    李瑄这边仰看柳树,装作思考,贺知章、李白,并未打扰。

    李屿在卢铉耳边轻语一句,卢铉会意,立刻到不远处的人群旁高喊:“左相家的七郎,要在大诗人李白、贺监面前,当众咏柳,诸位可近观,将此佳作记录!”

    同时,卢铉让家奴们不得阻拦围观者靠近。

    凑热闹,谁嫌事大?

    右相公子,左相公子,还牵扯到大诗人李白、贺知章。

    围观者立刻蜂拥而来,将李瑄等人数丈外的位置,围得水泄不通。

    李屿这样做,就是为了让李瑄更难堪,成为笑柄,以报辱打他八弟之仇。

    李白和贺知章也在一旁低声私语,他们眼光独到,看到李瑄的成竹在胸,相信李瑄是会作诗的。

    年少诗篇,不需要太成熟,都会迎来掌声。

    “诗已想好,请诸位倾听!”

    不到半刻钟,李瑄突然开口。

    嘈杂的人群,顿时安静,周围只剩下柳絮随风飞舞的声音。

    “乱条犹未变初黄,倚得东风势便狂。

    解把飞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

    李瑄虽一字一顿,但吐字清晰,表达强烈。

    有好事者,在李瑄开口的时候,就用随身携带的纸笔,一字不差地记录下来。

    当然,李屿也令人在一旁记录!

    柳树与飞絮,狂飘乱舞,铺天盖地。

    一般的文人,第一时间觉得此诗朗朗上口,生动形象,堪称佳作。

    但贺知章、李白这样的诗中高手,反复吟读两次,就明白浓浓的讽刺意味。

    以柳树飞絮,讽刺得志便猖狂的小人,也就是卢铉这样的人。

    凌乱的柳条,还没变成青黄色,就倚仗东风吹拂,飘忽摇摆,气焰嚣张。

    他们妄想遮住日月的光辉,却不知秋天到来,会降下严寒霜冻,到那时他们必然枯萎。

    寓意卢铉这样的人,迟早会沦为跳梁小丑,为世人所不齿。

    这一刻,谪仙人李白,对李瑄侧目。

    写一首诗简单,但短时间内,写出如此奥妙无穷的讽刺诗,他做不到。

    李屿面色通红,他虽不写诗,却能听出李瑄咏柳的绝妙。

    起初李屿以为李瑄抄袭,但周围这么多人,包括大学者贺知章,都未指责,说名这是李瑄真才实学。

    这还是坊间传闻好勇斗狠的李瑄吗?

    “解把飞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吾老矣,后生可畏!”

    贺知章又念一句后,感慨天下才子层出不穷。

    王维、李白、王昌龄还是壮年,又有李瑄少年咏柳,堪比曹植七步成诗。

    此时,最好笑的是李屿、卢铉,以及身边的另一名官吏,他们才疏学浅,以为李瑄侥幸做出一首好诗,但没听出是讽刺。

    等他们反应过来,已成整个长安的笑柄。

    “妙哉!妙哉!”

    “左相贤明,子亦不遑多让。”

    “左相七郎将来必是王摩诘那样的大才子。”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有文人看透不说透,掌声雷动。还有人拿诗经来赞美李瑄,认为李瑄的风度,如古代的君子。

    李屿听得十分刺耳,事已至此,无地自容的李屿,只能带着家奴,灰溜溜地离开。

    李屿离开后,李瑄再次向贺知章、李白一礼:“两位诗名,我一向仰慕之至。”

    特别是对贺知章,唐代能活到他岁数的,十分罕见。

    贺知章状元及第的时候,李适之还在上襁褓里喝奶呢!

    “我与左相为故交,左相一向夸大,却未宣扬自己的麟子的聪慧。”

    贺知章把李瑄当晚辈看待,他心中奇怪,以李适之的性格,有李瑄这样的儿子,一定会大肆宣扬。

    “我自学诗体,尚不成熟,父亲并不知。咏柳只是灵光一现,我无法再复制。或许这就是文章本天成吧!”李瑄向贺知章回道。

    “文章本天成,说得好!七郎未成年,就能如此。将来一定能磨砺出更多流传千古的名篇。”

    贺知章知道千古名篇创造出来的因素很多,意境、阅历、天姿、丰富的知识、所处的环境、所经受的挫折等等。

    像是他旁边的李白,如太白星降落凡尘,才气纵横,他望尘莫及。

    在与贺知章交谈几句后,贺知章亲自向李瑄介绍李白。

    “我们萍水相逢,郎君却出手解难,李白感激不尽。”

    李白向揖手李瑄一礼,这是平辈的礼节。

    他是爱憎分明的人。

    他的高兴、悲伤、激动、纵情,都会让世人看到。

    谁对他好,他会高歌纵情。

    “与李翰林相遇,是梦寐以求的事情,但是见到李翰林,我还是产生一些遗憾。”

    李瑄看着眼前的李白,叹息一声。

    “是李白的真容,与流传得不一样么。如果没有镜子,我一向看不清我自己。若有失望之处,还望郎君体谅。长安都在传王昌龄是身高六尺,英武高大的丈夫,像李广一样,能射杀猛虎,当看到王昌龄的真容后,人们更失望吧!”李白非常直率地回复李瑄。

    洒脱的李白,根本不会在意有人骂他邋遢,或者不修边幅。

    他除了自嘲,还拐弯抹角地揶揄好友王昌龄的容貌。

    让一旁的贺知章,抚须大笑。

    李瑄听后,也微微一笑,他又说道:“我自然不会以貌取人。我只是遗憾,没有遇见醉酒时的谪仙人。”

    这两个月来,李瑄一直幻想,以最浪漫的方式遇见李白,醉酒狂歌的状态。

    这样才是李瑄心中的李白。

    “若是知己,皆可一醉。郎君诗才绝世,李白还想再领教一番。”

    见李瑄诙谐,没有一点王公子弟的架子,李白对李瑄更有好感。

    周围的花花绿绿,已不入眼,想与李瑄,醉酒吟诗。

    “不敢当,李翰林的诗篇,我已背诵千百遍。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今一入京,就是翰林待诏。翰林院可是出宰相的地方。”

    李瑄意味深长地向李白说道。

    一年前李白入京的时候,写下这首千古名篇。

    仰天大笑是多么得意?

    岂是蓬蒿人是多么的自负?

    那种自信与踌躇满志,让李瑄能感受到李白当时的心情。

    李瑄希望李白能耐心在翰林院等待,学会能屈能伸,而不是在一年后,被“赐金放还”。

    李白太心急,他入仕时间太短,得不到重用是非常正常的。

    他要是能换一种心态,翰林待诏,是有机会与皇帝讨论时政的。

    听到李瑄的话,李白只是微微摇头笑一声。

    贺知章则看向李瑄,他从李瑄言语中,听到与众不同的政治智慧。

    他还看到李瑄眼中有一种执念,话语中有一种坚定的风采,将来一定大有所为。

    可惜他老了,看不了未来。

    “啊……”

    就在李瑄与李白攀谈,想着等会把酒言欢的时候,前方出现喊声与骚乱,引起李瑄、李白和贺知章的注意。

    同时,曲江池旁的游人,慌忙向远处跑开。

    李瑄和李白、贺知章看了一眼后,快步向骚乱的中心而去。

    入眼是李屿、卢铉等人。

    而李屿旁边的绿袍男子,头上的帽子已经不翼而飞,坐在草丛中,异常狼狈。

    不远处,一名穿着绮丽华服,游侠打扮的青年,被一群家奴死死地压住。

    还有一柄短刀,掉落在一旁。

    “不知死活,敢刺杀朝廷命官。谁指使你刺杀范少尹?”

    正憋着一肚子气的李屿,对这名刺客的胸部狠狠一脚。

    虚惊一场,他心有余悸,刚才这游侠持剑冲出来的一刻,李屿以为要刺杀他。

    毕竟李林甫害死的人可不少。

    由于害怕刺客,平时李林甫出门,有上百奴仆围在车马周围,甚至还会吩咐守卫长安街道的左右金吾卫开道。

    那些想要李林甫命的人,无法接近李林甫,必会拿李林甫的子孙出气。

    这刺客可能是太想杀京兆少尹范陵,在短刀即将刺到范陵的那一刻,李屿手下一个机灵的家奴将刺客绊倒。

    十来名家奴一拥而上,将他擒住。

    “范陵,你丧心病狂,活埋我季妹。我纵使成为厉鬼,也会找你索命。”

    此刺客未理会李屿,而是用择人而噬的眼睛看着范陵,他喊叫的同时,拼命挣脱,十来名家奴,差点没按住他。

    “大胆刺客,还敢污蔑本官!”

    此时无数目光,被这里吸引,京兆少尹范陵整理仪容,恢复官威,向这刺客厉声喝道。

    “你儿子病死,却用五名活人殉葬,渭阴乡百姓,谁人不知?今日我失败了,但你迟早会遭到报应……”

    刺客还在挣扎,声嘶力竭地吼道。

    但他的脑袋,已经被家奴强行按在地上,声音变小。

    刚来此的李瑄,正好听到这句话。

    他立刻问旁人来龙去脉。得知是有刺客扮成看花马的游侠,刺杀京兆少尹府范陵,当场被抓。

    京兆少尹,是京兆尹的佐官,京兆府有两位,为从四品下。

    刺杀这样的高官,不论是否成功,下场会很悲惨。

    但从刺客的话中,李瑄敏锐地抓住一丝机会。

    虽然范陵是小人物,但他的上司京兆尹萧炅,是李林甫得力干将。

    而且萧炅除了京兆尹,还是刑部尚书,在中书门下堂的刑房也有兼职。

    若能以此牵连萧炅,不说折断李林甫一条臂膀,最起码可以严重打击李林甫的威望。

    不论那刺客的话语是否真实,李瑄都要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