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第 61 章
林承雨是开着车接到的电话。彼时他刚从商场出来,准时地拿到了给殷容定制的一对耳饰——是雨滴的形状。
顶级的钻石,色泽纯净而饱满,下面镶嵌着一圈细小的粉色宝石,增加了灵动感和层次感。
实在是很适合殷容。
今天雪下得很大,他在等红灯时打开那首饰盒又看了一遍。
……她会喜欢吗?
红灯还没过去,电话毛颤颤,眉心微蹙,却没睁开眼睛,只往被子空隙里钻了钻,很快自顾自蒙住了脑袋。
……
殷容想深呼吸平复怒火,但他的重量影响她呼吸了。于是她恼怒道:“滚开。”
这次他倒是说话了。闷闷地在被子里,吐出两个字来:“不要。”
声音是哑的,倦懒的,性感的,还委屈巴巴的。
殷容不明白他一大早在委屈巴巴什么。
他昨天难道不爽吗?
……难道只有她一个人爽吗?收回来,语气也跟着一转,道:“继续吧。”
然后停顿了几秒,那边好像没人说话,他蹙起眉来,语气更冷,显然不耐烦起来,道:“我说继续。”
这下好像才重新回到了正题。
殷容很少听到他这种语气,新奇地看了他好几眼,感觉这人情商很低。
他应该还是和那个大学教授一起合作什响起来。
是个很奇怪的电话。
语气严肃:“请问是林楚叶的家属吗?”
几秒后,林承雨的车子冲过了那个路口-
林楚叶今天醒得很早。
他睁开眼睛时,太阳还没出来,天色是深重的蓝,雪花飘飘扬扬地落着,没个尽头。今天是大年初一,他知道又过去了一年。
时间过得实在是很快,如流水穿过指缝,一点也留不住。他起身,坐在床边看了整个日出的过程,想起曾经也有个人倚在他肩头,与他十指相扣,和他一起看日出,看日落。
那是个很漂亮清丽的女孩,叫沈停云,是林楚叶在云城大学校辩论赛上的对手。
两人唇枪舌战了几个回合,林楚叶揪着她不放,“对方一辩”“对方一辩”连着cue了几次,才意识到自己对她一见钟情。
他还以为自己只是玩玩而已。
那时候他年轻,也张狂,云城林氏财大气粗,根深叶茂,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作为林氏独子,他风流倜傥,桀骜不驯,是标准的花花公子。
他一口一个“阿云”,沈停云一口一个“滚开”,两人就这么喊来喊去,竟然喊了一年多的时间,连林楚叶都很震撼于自己的耐心和毅力。
全云城人都知道林公子有了心上人,林公子本人反而好像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沈停云放了寒声音很温柔,“你找谁呀?”
她长得和沈停云有八分相似,林楚叶连忙下了车,点头哈腰地道:“阿姨好,叔叔好,我是阿云的同学……”
沈停云从她爸妈背后冒出了头,睁大了双眼:“啊?怎么是你?”
这绝对是林公子最滑铁卢的一天。
他出门出得急,只套了件黑色薄夹克,车里倒是不冷,现在从车里钻出来,寒风阵阵往脸上扇,他站在那里上下牙就打碰,说话也结结巴巴。
“我、我、看到雪灾的新闻……”林楚叶身上冷得打颤,偏偏耳根和脸都滚烫起来,“发消息,你没回……”
“大、大过年的……”沈停云也莫名其妙结巴起来,“都在串亲戚,谁没事儿一直看手机呀?”
年轻妇人道,“干杯!明年会更好。”
杯子一起碰在空中,叮咣脆响,然后林楚叶吃到了那个包着蜜枣的甜蜜饺子。
两人在热闹的市集上走了一圈,都没什么话说。沈停云走得飞快,林楚叶在身后跟着,逛街像是赶路。终于赶完路,在马上进小院门的时候,林楚叶突然喊了她的名字。
“沈停云,”他道,“考虑一下我好不好?我是认真的,是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的那种,不是开玩笑。”
女孩转过身来,慢慢红了脸颊。
林楚叶假回禾城,就那么几天见不到面,竟然也让林楚叶抓心挠肝。他每天都给她发消息,但对方回应的有一搭没一搭,气得他摔了手机——他怎么也是个小少爷,怎么天天跟在她屁股后头,跟条狗一样?
林楚叶恼透了,在心里发誓再不理她。
那年雪灾严重,云城的雪纷纷扬扬下了几天,一
大年初一的早上,沈父沈母在客厅里接待亲戚,让沈停云陪林楚叶出去逛逛。
早上又下起了雪,更奇怪的是还出了太阳,是少见的太阳雪。
直没停过,从来不关心时事新闻的林楚叶竟然莫名其妙地看到了禾城雪灾的消息。
暴雪压垮了房屋,掩埋了道路,阻断了通讯讯号,不少人失踪——林楚叶越看越心惊,摸出手机给沈停云打电话,连着打了几个,都没人接。
他抓了件外套就出了门。
雪下得确实大,幸好高速没封,几个小时的路途,林楚叶冒着风雪开了十个多小时,等到了禾城又迷了路,左问右问,那天是大年三十,等他到了沈停云家的时候都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更尴尬地是,人到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小院门口高高挂着两个红灯笼,积雪更是被清扫的干干净净,倒是他的车碾过来了两道孤零零的印子。
林楚叶一时不知道敲门还是不敲门好。
他那车灯亮得耀眼,引擎声也吵闹,好像扰了小院里的安稳。犹豫了一会儿,一对夫妇主动打开了门,拿着手电筒绕了他的眼睛。
“你是迷路了吗?”年轻妇人先发了话,她现在都还记得她转身望着他的表情。
雪花纷纷扬扬,和阳光一起落在她纤长睫毛上。她一双眼睛最漂亮清澈,瞳仁黑亮,闪动着,盛满了细碎的光。
他知道自己也是一样。
她相信他是认真的,他也相信自己在那时那刻,是抱有百分之百的诚意,相信自己会一辈子对她好。
但一辈子太长了。
长到会忘记誓言,会得意忘形,会忘乎所以,会一不小心变回那个从前无拘无束、桀骜不驯的花花公子。
沈云停意外早产,林楚叶是从生意场打车去的医院。
沈停云的错……
是我开的这个门。是我让你留下来。是我劝阿云要有勇气去尝试的。她哭着道,是我的错。全部都是我的错。
她擦干了眼泪,说我们不怪你,把孩子给我们吧。以后我们都不要再联系了。
林楚叶没有拒绝的权利。
他疯了似地追查这件事,报复他的那些对手,在尘埃落定之后脱胎换骨,收敛所有锋芒,像变了个人一样,温和处事,也教育他们的孩子要与人为善,要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要学会委婉,永远不要直接地拒绝,更不要将别人的面子踩在脚底。
林承雨被他教育得很好。从小到大,只打过那么一次架,不像他,从小惹事惹到大。
林楚叶相信他永远不会树敌,也不会被人暗害,落到他这样的处境。
孩子们都已经长大了,用不太到我了。
哦,承雨还有了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呢。明天初二,他让自己陪他一起上门。林楚叶想,阿云,如果你在的话,应该也会和我一起期期艾艾地整理礼物,一起上门吧?
也是。
没有人会像我那么草率地上门,一件礼物都不拎。就连结婚,家人都没怎么重视,甚至都没出面。
阿云,今天是大年初一,又下起了大雪,是和那年一样的太阳雪。
我去禾城看看你,可不可以?-
“雪天路滑,林先生是在云禾高速上出的事。我们现在已经在抢救了,但希望不大,请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医生的声音平稳,顿了顿,又道:“请问他还有其他的家属吗?建议都叫过来吧,看能不能赶上再见一面。”
林承雨阖了阖眼睛,干涩道:“……好。”
他走到一边,拨出一个电话。
“喂……”林承雨开对着她打电话,背脊仍是笔直的,转过身来时也是一副沉稳模样,却在这几息之间垂下眸来,开始变得有些迷茫。
说实话,他和父亲的关系并没有多么亲近。
他觉得自己从来不了解父亲,父亲好像也从没有什么心思了解他……真正的他。
父亲只是很注重他的为人处事和人际关系。总爱挂在嘴边的是让他不要冲动,不要树敌。
林承雨小时也有过叛逆的时候,不明白为什么父亲明明身居高位,还总是要给其他人处处留有退路,从不把人逼急。
他觉得父亲并不是天生脾气好的类型,有时那些他自己说了那些八面玲珑的话之后,好像自己也会不经意地蹙一下眉。
林承雨按照他规划好的轨迹成长,基本没有提出过什么异议。父亲对他也挺宽松,就连大学从美国换到伦敦,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到现在,他已经接管集团半年时间了。
事实证明,他不仅是一个合格的,甚至是个相当优秀的继承人。
昨晚他和父亲一起过年,林楚叶竟然很少见地夸了他几句,说他很让人放心——
来见父亲最后一面,他回答说不口,竟然猛地大脑一片空白,想不起对方叫什么名字来,半晌才道,“弟弟。”
“爸出了事故,快不行了。你要不要来见他最后一面?在云城第一人民医院。”
话音落下,两边同时陷入了沉默。
半晌那边才轻声地开了口。
林承雨恍惚地举着电话听着对方的回答,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
空旷的医院走廊,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匆忙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一道清丽温柔的女声刺破迷障:“……承雨。”
第 62 章 第 62 章
手机从耳畔滑下来,林承雨怔怔地转过身,看向那个熟悉的身影。
女孩显然是急急的眼睛还是那么漂亮,黑眸清澈干净,但那细碎的光已经全部消失了。汗打湿了她的长发,她的嘴唇苍白,声音很轻,但语气很坚定。
她说,刚刚有人寄来了你的照片,我亲眼看到你倒在别的女人怀里。就在前些时候,我们吵架,你夜不归宿的那一天。
她说,林楚叶,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相信你。
她说,哥哥归你,弟弟归我,孩子生下来,从此我们死生不复相见。
真的死生不复相见。
他想说他是因为吵架一时气恼喝醉了,想说那是他因为行事太过于张狂,在生意场上惹了不少仇敌,是他们故意为他设下的局,想说他是一不小心,想说他是太大意了,但没来得及。
他想孩子都生下来了,他应该还有机会也有时间去弥补,没想到她竟然会真的就这么狠心,一点机会一点时间都不给他。
两个孩子生下来,林楚叶竟然没再见到她最后一面。
他跪在地上,头磕出了血,沈父扇了他一巴掌,又给了他一脚。沈母哭着拦住沈父,说这不是林楚叶的错,是她的错。
他恍恍惚惚地道,怎么会是妈跑过来的,随意裹了件羽绒服,扎了个马尾,大冬天跑出了汗,几缕发丝粘在额角。
林承雨听见自己的声音:“……容容。”
“嗯,”她在林承雨面前站定,喘了几息,问他,“你怎么样?”
……他怎么
所以,这是父亲安心离开的理由吗?
让人有些想不明白。
他有些迷茫地垂下头,连电话也忘了挂,松松地握在手里。
殷容定定看他几秒,抬手拍了拍他肩膀。
“没事的。”她声音很轻,“现在不太好,以后会好的。”
她的手只是短暂地碰了他肩膀,就要收回了。林承雨不想她收回。
意识先于理智,他上前一步,已经将她环绕在了怀中。额头抵着她肩膀,声音极疲倦:“在‘会好的以后’来临之前,可以让我抱一会儿吗?”
殷容顿了顿,没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无边际的沉默之中,她听见林承雨低声开了口。
“真是遗憾。”他扯了扯唇角,好像习惯性地开始活跃气氛,温和道,“我爸如果走了,我以后是不是只能一个人上门提亲了?连个帮我说几句好听话的人都没有了。”
他语气轻松,殷容也配合地开起玩笑:“林公子上门提亲,还用得着别人帮忙说好听话?打铁还需自身硬啊。”
“你觉得不需要吗?”林承雨笑着道,“你觉得不需要就好。”
这时,手术室的灯突然熄灭了。
林承雨身子一僵,殷容低声道:“别怕。”
门缓缓拉开,手术室的灯光明亮刺眼,和他们所在的医院长廊好像是两个世界。
林承雨看到医生缓步走出来,摘下口罩,对他遗憾地摇了摇头。
他往前走时踉跄了一下,被殷容扶住了。她拉了他冰凉的手,陪他一起走上前去。
林承雨知道,他没有爸爸了-
沈明雾知道,他没有爸爸了。
林承雨忘记挂掉和他的电话,因为他们不重要的对话已经结束了,真正重要的人已经在第一时间来到了他的身边。
沈明雾却也没有挂掉那个电话,因为他听到了她的声音。
他就像一个阴暗的,在角落里窥视他人幸福美满生活的第三者。
她和林承雨的那个拥抱,他好像也感同身受;
她极温柔的那句“别怕”,他也听得清清楚楚。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才发现那一切都是对“承雨”,对哥哥,而不是对他。
哥哥失去了父亲,有极为正当的理由悲伤。
他也失去了父亲,却无人知晓。
沈明雾呼一口气,斜斜靠在操作台旁,漫无目的地望向那宽阔明亮却空无一人的店面。
这里并不对外营业。
刚刚做好的那杯明雾容春就放在操作台上,透明的杯体上渗出了细密的水珠,缓缓流下来,洇开了一小片桌面。
可惜,这杯奶茶没有人喝了。
还是正在操作台忙活的时候,沈明雾收到了殷容的消息,说她有点事要出去一趟,不在家吃饭了。那时他还不知发生什么,只回复说没关系,让她安心忙她的,记得吃饭,还要注意安全。
对方没再回复,他便百无聊赖地在店里研究起新产品——
偌大的奶茶店,只有一杯明雾容春好像不太够。
是不是还应该有明雾容夏、明雾容秋、明雾容冬呢?
每一个春夏秋冬,他都想在她身旁。
正研究着,哥哥的电话却打了过来。
他看到林承雨三个字甚至有点恍惚,觉得陌生又熟悉。
“……喂?”他接起来,听着那边顿了顿,喊了声“弟弟”,一时有些失笑。
对方好像都本用不着时时提醒自己。那些反应都是下意识的,刻在从小到大的教育里,自然而然,无比流畅。
他张了张口,却没说出那句自然而然的“没事”。
“……我,”他声音有些干涩,顿了几秒,终于道,“……不太好。”
男人仍是一身西装革履的矜贵模样。
他刚刚背用了,他没有这个父亲。
对话再次陷入和上次一样的僵局。
上次见面也是这样的。
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两人都在读大学,都是同龄人,面对面坐着,却没什么话可说,明知对方确确实实是自己的亲兄弟,心中也并没有多愉快。
谁都以为自己是相对独一无二的存在,却不想这世界上还会有一个和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人。
两人同时讶异,却发现对方讶异的表情和自己极为相似,又同时蹙起眉,结果蹙眉的动作竟然也一模一样。
像照了很不喜欢的镜子。
林承雨是被父亲派来做说客的。
父亲和沈明雾沟通过好几次,好像效果都不是很理想。他寄希望于亲兄弟之间的感应,希望林承雨能说服弟弟和他们一起生活。
林承雨停顿几秒,勾起唇角,是一个温和的微笑,沈明雾则仍是冷冰冰的平淡表情,这时兄弟二人才终于划开一道界限。
“明雾,”林承雨温和道,“很高兴认识你。”
沈明雾眉梢微挑,觉得很有趣似的,问:“真的吗?”
林承雨平静道:“当然。父亲很期待你可以回家,和我们一起生活。”
“现在才开始期待,”沈明雾淡笑一声,道,“是不是突然了一点?”
“之前是……”林承雨顿了顿,想起那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小院,陌生的老妇人。
想起父亲突然告诉他说,他还有个双胞胎弟弟,然后开车带他一起去了禾城,见到那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父亲碰了下他,道:“叫外婆。”
他从善如流地:“外婆。”
对方一瞬间
父亲是他一个人的父亲。
林承雨呷了口茶,道:“不管怎么说,父亲还是父亲。”
“不好意思。”沈明雾平和道,“我从小就没有父亲。”
“你不愿意和我们一起生活,我也能理解。”林承雨站起身来,递出去一张名片,淡声道,“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我毕竟是你哥哥。”
沈明雾没接,他微微勾起唇角,道:“一样的——我从小就没有哥哥。”
两人不欢而散。就像茫茫人海之中的两个点,短暂地碰撞,离开,回到遥远的原位。
沈明雾很快将这些事情抛之脑后。
他当时想,这应该就是已经忘记了他的名字。
也正常。毕竟两人上次面对面,好像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而且也并没有愉快到哪里去。
但他却如此熟悉他的名字。
承雨,乘屿……他不知道每天会听到多少遍,偶尔甚至会混淆他和自己。
对方问他要不要样?
他在医院短短几个小时,已经听了很多遍这个问题。消息传得很快,他接待了一波又一波的来客,冷静地面对了那些形形色色的,或担忧或试探的脸。
也平静地说了无数遍“没事”。
他背后还有整个林氏集团。
还有无数人对他这个年轻的继承人虎视眈眈。
越是到这种时刻,越不能露怯。
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林承雨根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了。
最好再也不要见到才是。
莫名其妙的父亲,莫名其妙的哥哥,在他心里掀不起一点波澜。
只是偶尔望到“你怨他?”
林承雨顿是平时的挺拔,是有些疲惫的坐姿,两条长腿微敞,自己手里也拿了一瓶一样的草莓牛奶。
殷容想拧开瓶盖,发现那瓶盖已经被他拧松了劲,轻轻一旋便开了。
这也是她学生时期常喝的品牌,她喝了一口,味道还是那么熟悉,但是有些太甜了,甜到有些发腻。
口感也很单一……不如明雾容春的味道。
她将那瓶盖旋上,问林承雨:“怎么样了?”
“刚刚律师来了。”林承雨道,“我爸……把他自己的后事安排的非常好,专门交代了人负责。连墓地都选好了,根本没有我插手的余地。”
他语气故作轻松,殷容也莞尔:“叔叔确实是很干脆利落的性格,霸道总裁。”
“是吧?”林承雨也笑起来,“所以我来喘口气。”
笑意很淡,慢慢散在空气中。
后事处理结束,媒体也已经全数散日里他也爱背后说东说西。”林承雨道,“我有时候也觉得烦,所以看你那么做,心情挺爽快。老师来的时候问什么情况,我和老师说,是他镜子,想到世界上还有人和自己共用着同样一张脸,觉得有点烦而已。
尤其是后来……他竟然还被人认成过林承雨一次。这让他更加地厌烦了。干脆把需要出面的事情都交代给下属,连视频会议都从来不开摄像头。
他从来没想过,当时让他厌烦的这张和哥哥一模一样的脸,竟然有一天,会变成他无聊又漫长人生之中的,唯一的幸运。
沈明雾拿起那杯化掉的明雾容春,喝了一口,却不小心被呛到,捂唇咳嗽起来。
那咳嗽完全止不住,咳得他眼角飞红,咳得他慢慢弯下腰去。
第 63 章 第 63 章
医院肃穆安静,刺眼的白炽灯将那些盘踞脚下的阴暗面连根拔出,将每个人的心思都明晃晃的映照出来。
不少和林氏集团有关系的人物都赶到了医院。每个人都蒙着一层哀伤的面纱,你方唱罢我登场,林承雨与他们周旋着,态度沉稳冷静,连心痛和悲伤都流露得恰到好红了眼眶。她笑着,眼泪流出来,被她抹了下,沾湿了雪白的鬓角。
她温柔道:“你就是承雨吧?好孩子。”
林承雨回忆着那莫名其妙的眼泪,跑了一下神,道:“之前是……是我们的外婆不让父亲和你见面。你不是也知道吗?”
“不是我们的外婆,是我的外婆。”沈明雾道,“她为什么不让我和林楚叶见面,你不觉得奇怪吗?”
林承雨很讨厌他直呼父亲的大名。
父亲是脾气很好,但他从来没听谁敢如此理直气壮地直呼父亲的名字。
林承雨更讨厌他一副“父亲肯定是做错了什么事”的笃定模样。
不管父亲做错什么事情,他都是他唯一的亲人。
是父亲独自将他带大,改过他的作业,教过他的球技,参加过无数次家长会,在他生病时沉默地照顾他,在他迷茫时陪伴他,帮助他。
……所以,为什么会突然有个弟弟?
又为什么那么想要弟弟和他们一起生活?
处,无可指摘。
不远处是拿着相机和录音笔的媒体记者,他们交换着眼神,低声讨论着,在措辞,也在寻找时机。
过了会儿,医生喊家属来办公室。林承雨点点头,往前走,到了门口又转过头,越过重重人影与墙边环着臂的殷容对视。
四目相接,他眸色平静如常,她却明白了他的意思,抬脚走上前去。
医生办公室里。
林承雨麻木说点事情。”
“……嗯,”林承雨顿了顿,唤回了几分神智,他有些干涩地道,“事情其实也安排处理得差不多了。要不你先回去吧,在这里……总归是不好。”
说出这几句话,好像已经用掉他很大的力气,他眼眸垂下去,拉着她的手却忘记了松。
殷容捏了捏他冰凉的手:“都说了我不走。”
手还是不松。
他指节修长,扣在她手上,很紧。
殷容解释道:“真的。我处理点事情就回来。”
他仰头望她,一双眸黑白分明,仍氤氲着怔怔的迷茫。
这下可好,连医生也抬起眼望她,殷容只好道:“你乖乖的,听话,好不好?”
“……好。”他终于道。
殷容这才重获自由,她去和助理对了些细节,又沟通了应付媒体的种种事项,事无巨细地交待清楚,这才回去找林承雨。
他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已经被媒体层层围住了。
面对媒体,他又恢复了刚刚与人周旋的模样,时而哽咽,时而平静,讲述家父生平,也讲述他对自己的教育,回答问题不卑不亢,点到为止,态度有礼有节,整个度把握的非常好。
媒体很快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慢慢散去之时,有个女孩终于突出重围,来到了他身旁。
殷容一眼就认出来,是梁大小姐,梁韵灵。
她和林承雨过来摄像头,问林承雨是否和梁韵灵是恋人关系。
“不是,我们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林承雨平静道,“我有一直喜欢的女孩子,明天本还打算登门拜访对方的家人。”
说着,神色渐渐冷淡起来:“请媒体尊重个人隐私,不要给我们带来困扰。”
他抬眸望了一眼那记者,对方心神一震,话题就到此为止-
殷容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无所事事地打开了手机。
媒体的速度很快,弹地签着数不清的和“死亡”有关的纸页。签到发觉“死亡”这两个字眼长得很奇怪,越看,好像就越认不出来字的含义。
殷容站在他身旁,在他偶尔发怔的时候轻声提醒他:“这里。”
他这才回神,重又提起笔。
护士在一旁,温言细语地交代着注意事项。死亡证明的用处,怎么注销户口,要联系殡仪馆,还提醒他们要尽快给逝者穿寿衣,不然就穿不上了……
林承雨和殷容一起认真听着。他们太年轻,都没有家人离世的经验,林承雨的助理也到场了,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有些事情搞不明白,下意识地张口想要请示一旁沉稳平和的林承雨,结果刚喊了一声“林总”,就被殷容用眼神制止了。
林承雨好像也没听到,视线并没有转过来半分。
助理这才反应过来,他退到一边处理事情。殷容也跟着起身,想去一旁细致交代助理一下,却不想刚站起身来,就被林承雨拉住了手。
她转过身,和那双有些迷茫的黑眸对视片刻,听到男人轻声道:“……别走。”
“……我不走。”殷容道,“我和助理出的第一条消息就是讣告。
[突发车祸!林氏集团原董事长林楚叶骤然离世,让人唏嘘]
别说林承雨了,她自己看了一会儿,也觉得恍惚。
全世界铺天盖地的消息宣传他的生平和事迹,但那些丰功伟绩不会影响生命的脆弱性。
她陪林承雨见的那所谓“最后一面”无比安静,根本不像电影电视剧,能够在爱人怀抱之中说出最后一句话再垂下头去。
人类渺小,人生短促,当意外发生,当死神来临,一切经历全部幻灭为过往云烟,未做成的事,未说出口的话,便成为了永远的遗憾。
……如果是她呢?
殷容安静地望着手机。
如果她的人生现在就到了最后时刻,她会有什么遗憾吗?
面前响起皮鞋踩地的声音。男人高大的影子覆盖了她,一瓶草莓牛奶出现在她的视线正中。
“医院的零售机里只有这个。”林承雨道,“不是你最喜欢的牌子,见谅。”
“不会,”殷容收了手机,接过来,道,“谢谢。”
林承雨靠去,那热闹的悲痛慢慢安静下去,像沸石被丢进冷水里,兵荒马乱的一切通通冷却降温,真实的、滚烫的感情才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
林承雨仰头,靠在冰冷的椅背上,感觉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好像一场梦境。
好像睡醒还是一个美妙的大年初一。他会和父亲一起点点礼品,说上两句平淡的话,然后明天一起上门,去殷容家里。
一眨眼,就阴阳两隔。
“……可真突然啊。”他轻声道。
殷容也仰起头来,道:“……是啊。”
“感觉前一秒我们还在上学呢。两个小孩子,打打闹闹,开开心心。有次我爸来开家长会的时候见到你,回去还和我夸你漂亮来着……”林承雨道,声音很空,视线也很空,虚无地望向远方,“怎么这一秒我们就一起坐在了医院里?你是殷总,我是林总,他已经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个人世。”
“怎么就毫不留恋呢一起在伦敦留学,还在林隽怡的婚礼上对林承雨半真半假地告过白。
殷容刷到过她的动态,她发过几次和林承雨他们几个留学圈同学一起出去玩或在家做饭的合照,她对梁韵灵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有一点印象。如今噙着泪水,便更加水灵灵了。
林承雨好像很意外她的出现。她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往他怀里撞,他退开半步,抬手轻挡了下她肩膀。
“怎么会这么突然?”梁韵灵掩面小声啜泣起来,“上次我来你家吃饭的时候,叔叔还那么健康。”
林承雨微微蹙了蹙眉,他好像在措辞,在思考,抬起眼睛的瞬间,视线正好与不远处殷容相望。
她很平静地对他勾了勾唇角,示意他事情已经办妥,然后便很客气地转过了视线去。
……那是一个很和善的,不掺杂任何私人感情的,安慰性质的微笑。
林承雨动作顿了顿。
“……世事无常。”他重新望向梁韵灵,道,“你先回去吧,这里还有媒体,我也还有事情要处理,不是很方便。”
媒体嗅到不同寻常之处,胆子大的已经转?”殷容瞥他一眼,道,“胡说八道。”
林承雨道:“如果留恋,就不会这样。”
殷容问:先动的手。老师很相信我,把他批评一顿,我现在都记得他那怨毒的眼神。”
他平日里好像没这么多话讲。人好像很放松,也很紧绷。精神疲惫到一定境界的时候,好像处于一种很少见的、说话完全不过脑子的真空状态。
殷容还是第一次听到林承雨说觉得谁烦,也还是第一次知道他还会使这种坏。
她笑道:“所以你也会讨厌别人。”
“当然。”林承雨笑道,“而且我从那时候就开始喜欢你。”
他的语气是那么平和,淡然,无比流畅地就接下去:“你呢,容容。你那时候也喜欢我吗?”
很突然地,空气停滞了下来。
没来得及拧上的草莓牛奶,丝丝缕缕地往外冒着甜香的气息。
殷容捏紧了那瓶身。
林承雨好像没有在等待她的回答。
他只是仰起头说,殷容才勉强有点印象:“哦……那是他活该,嘴真贱。”
“是活该。我
赵希儿看到报道后很吃惊,第一时间电话联系殷容,说她并没有接到过那些雪绒膏的伪劣产品,烂脸纯属是胡说八道,怎么会这样澄清?
殷容觉得她有趣,她笑着说那我真的告诉大家你是收了钱来散布谣言的呀?你的账号是打算彻底不要了?
赵希儿顿了顿,轻声道,不要也是应该的。
语气很坚定,又把殷容逗笑了。
她说不至于,冤有头债有主,有人是黑心,有人是武器。掌控舆论导向的是幕后黑心的人,他们展现着精心编织的谎言,哄着煽动着其他不知人冲在前线——里面跟风骂的好多都还是没有判断能力的未成年人,她难道还要一一起诉过去吗?
赵希儿还想再说,被殷容按住了,问她在宋姐那里住的怎么样,开始做疤痕修复了没有。赵希儿只好乖乖答,说在做呢,还说特别巧,宋姐和她同名,又对她超级好,没事儿还教她美容按摩手法呢。
显然是真的很开心,话匣子打开,又夸宋姐女儿超级可爱,宋姐的妈妈人也很好,做饭特别好吃。殷容放下心来,让她安心在那里住着,不用管网上这些风风雨雨,安心过好现实靠着椅背,疲惫地阖上了眼睛。
“……这个时候讲这些很奇怪是不是?我是怎么说出来的?”他好像笑了下,连自己也觉得奇怪,“刚刚媒体问我父亲还有什么未完成的遗憾,我一时答不上来……他有什么遗憾,也不会告诉我吧?自己的遗憾只有自己知道。”
他的声音很轻,很沙,也很缓,是真的大脑完全放空,几乎像是喃喃自语:“我在想,今天如果是我……”
突然,他听到了女孩的声音。
她用很轻地一声打断了他,回答:“是喜欢的。”
林承雨衣袋里的电话突然轻震了下。
屏幕熄灭了。
第 64 章 第 64 章
月色蒙蒙之时,沈明雾听到了熟悉的汽车引擎声音。
那辆银色轿跑被客厅落地窗的那层白纱隔着,车灯晃了他的眼睛,若隐若现,又张牙舞爪。
刹车声响起,流畅,笔直地抵达目的地。
他抬眸望向那一方窄窄小了顿,道:“我没有。”
“你怨他也是正常。”殷容道,“没有孩子不怨自己的父母,我也怨。怨我爸是个不担事的窝囊废,怨我妈只顾着自己开心。”
林承雨转过脸来望她。她很平静地与他对视,甚至还笑了一下,道:“你看——承认自己讨厌别人没有那么难吧?”
“对你来说是没有难度。”他笑道,“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们还在上初中。你揪了一个男孩的衣领,把他脑袋往树上撞过去。”
殷容自己都吓一跳:“不可能吧?我很软妹的,没有这么暴力。”
“软妹吗?你看起来是挺软排众议直接下令,王琳也确实抓住了这个机会,稳扎稳打,做出了像样的成绩。
春回大地,气温渐暖,万象更新,树梢沾上新绿,土地冒出嫩芽,一切都欣欣向荣,生生不已。
奶奶对殷容大刀阔斧的改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只是耳提面命,说林楚叶溘然离世,林氏集团动荡不已,让殷容照顾好林承雨的情绪,助力他坐稳林氏集团继承人这把交椅。
她从来都觉得他的话少,自己的话多,两人能聊起来全靠她一枝独秀。现在才第一次发现,原来在他们两人之间,他才是主动去创造话题,去哄她开心的那一个。
当他不再那样做了之后,好像就真的变成了她兢兢业业、尽职尽责,也隔着遥远距离的助理。
不知道为什么,殷容心里总是有股莫名的烦躁。那无名火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能烧到哪里去,一天一天累加,让她心神不宁。
殷容有天早上又重蹈覆辙。
本来这天是有空的,她也答应他要去禾城了——
但林承雨早上打来电话,说小岛生病妹的,出手时倒是一点也不软。”林承雨笑起来,“我在旁边看热闹,听其他人讲,是因为你们班有一个女孩子来了月经,不小心弄在凳子上,被这个男孩嘲笑她是脏东西——你揪着他的衣领往树上撞,说他才是个脏东西。他被你的气势慑住了,竟然还真的被你制服,撞了好几下,直到老师过来,你才撒手跑掉……跑得飞快呢。”
林承雨现在都记得殷容跑掉的样子。
那棵大树旁边是通去下面操场的台阶,她几步跳了下去,白色的公主裙像蓬蓬小伞,绽开微小弧度,转个弯,就消失不见。
他这么一生活才是。
而殷容
殷容很少见奶奶如此“宽松”的时刻。她很是松了口气,也干脆利落地将奶奶这些“小小要求”答应了下来。
说实话,林承雨根本用不着她助力。
他天生就会收揽人心和他一起打过球,平坐在了她身旁。不窗。
先看到殷容从车上下来,接下来看到林承雨。殷容好像说了些什么,然后林承雨把她拉进了自己的怀抱里,动作自然而然,完全没有任何违和感。
他们紧紧相拥,殷容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沈明雾在那刻仿佛看到了她和自己拥抱时的模样。
她的动作,他的表情……
全部都一模一样。
简直像记忆的回闪,像一比一的复刻。
沈明雾低下眼去。
过去不知道多久,女孩打开了门。
“你回来了。”他听到自己平静地说,“饿不饿?”-
整个春节假期,一直到春节结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殷容都没有成功履行自己的诺言——
陪乘屿一起去趟禾城。
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刘思殷那边的澄清声明出来了,不知道她花了多少钱,使了多少力,总归是找了人顶包。
那个人殷容还有点印象,是当时主动想要跳去给刘思殷当助理的张成望。
他在刘思殷的提携下,已经稳坐部门负责人的位置了。
在忏悔中,他语意恳切地表明是因为部门之间的商业竞争压力让他一时脑热出此下策,并公示了部分通讯记录,是与雪绒集团某欧姓负责人的录音,重点截取了他指使欧某联系各大网红,赠送伪劣产品的部分。
,再加上本来就已经接管林氏集团了一段时间,早就打好了根基,忙归忙,根本没有人能威胁到他的位置。
但他每天都会和她见面。
有时去她公司,有时约她出门,有时也会直接到她家门口,那通常是在他非常疲惫和悲伤的时候。
亲人的离世是漫长无边的潮湿雨季,他总想来她这里避一避。
殷容没有邀请过他进门,她习惯和他一起出去。
在车里
那愧疚愈来愈浓,愈来愈不知所谓,她把这些归咎于她没能守诺陪他一起去禾城的原因。有天早晨两人一起吃早饭的时候,殷容难得语气稍软,和他说最近实在是有点忙,等抽出一天空闲时间,一定和他一起去趟禾城。
男人黑眸望着她,平静地勾勾唇角,道了声好,没关系。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急,殷容慢慢放下心来。
没关系,抽一天就好。
但她始终没抽出来那一天。
要么工作忙,要么就和林承雨有约,她第一次发现时间是这么的少,事情也是这么的不凑巧。
与此同时,她和乘屿好像除了工作上的事情,交流越来越少。
她是没时间,有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但他好像也没有打扰她的意思。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趁着这股网络热潮将雪绒膏系列产品又翻红了一把。
她不管那么多,干脆利落地咬准了“性价比高到影响了大牌销量的国货护肤品”这一噱头,狠狠推了波新产品,赶着年后的购物热潮,销量又猛翻了几番。
产品线不断地完善,制造基地的改造提升迫在眉睫。殷容干脆将原雪绒日化工厂的厂长王琳提了上来,由她负责把关基地的改造提升工作。
王琳诚惶诚恐。她自觉年纪大了,早就过了被委以重任的时刻。
但殷容不这样认为,她觉得只要有心做,永远正当年。王琳细心、踏实又认真,不爱玩花架子,积累了那么多年管理工厂的经验,如今正是厚积薄发的好时机,应该拥有一个机会。
殷容力了,她不放心,想和他一起去带狗狗看病。
“我最近有点忙……你也知道吧?当上副总了,好多的事情。朋友的狗狗又不巧生病了。”殷容搅拌着那海鲜粥,咽下了男人刚给她剥好的虾,下定决心道,“等我抽出一天空闲时间,一定和你去趟禾城。”
沈明雾扯扯唇角,声音很轻:“不用了。你忙你的就好。”
殷容手中的勺子顿住。
那无名火莫名其妙又被点燃了,她抬起眼睛来看他。
他却没有望向她,而是出神地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殷容是想要生气的。
她想摔了勺子说你什么意思,还想说我就是忙,公司事情那么多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是狗狗哎,狗狗生病了,你这都不可以理解吗——这样的话她张口就来,完全不需要思考。
但是她竟然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他的表情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是真的觉得无所谓的表情——
不只是针对这件事,好像是对所有的一切都无所谓。
他好像变得越来越透明的泡沫,也好像缓慢沉入湖泊中的雨滴,是一点一点,快要全部消失的感觉。
“……你怎么了?”殷容心一紧,突然警醒起来,“你的病最近怎么样了,不会又严重了吧?”
沈明雾收回视线,他垂眸平静道:“没有。我很好,在认真接受治疗。”
“真的吗?”殷容质疑地望着他。
气温已经渐暖,他衣服质料柔软又单薄。殷容这么仔细一望,觉得他锁骨极明显,坐得很直,清凌凌的,显然是又瘦了些。
但他语气很温和:“真的。”
殷容一点儿也不相信,她眯起眼睛睨他:“那你脱了衣服我看看。”
男人不动。
殷容这下更确信了。
这家伙——
肯定背着她又掐了自己打了自己什么的,总归是根本没有好好治疗。
她站起身来,明显带上了火气,好像终于找到了出口:“你是不是又虐待自己了?”
他沉默着,好像根本不打算开口。
“说话!”
两人沉默地对峙着。
殷容生气他不说话,生气他一直垂着眸,连看也不看她,更生气他这段时间那种奇奇怪怪的态度——其实变化也不大,殷容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反正就是有一点不一样,还是让她很不满意的那种不一样。
是了,他都是因为这个病在躲她,在独自痛苦挣扎,实在是莫名其妙。
病情本来就是反反复复的,一时好也会一时坏,坏的时候告诉她就好了啊。为什么要遮遮掩掩,还一定要虐待自己?
“你是不是答应过难受要告诉我的?真是说话不算话。”殷容几乎能够想象到那单薄衣料下遮盖的是如何遍体鳞伤的身体,她语气更差几分,“你如果一定要这样己是个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但总被一个男人的身体吸引算是个怎么回事儿?
……或许是和他接触太多了吧?
天天看,天天看,被那张极具美色的脸洗脑了。
她还不相信了。
世界这么大,她有的是钱,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
全世界难道只有这一张脸漂亮?
此时此刻,她冷着脸坐在全云城最高级的男模店里,对着那些男模一个一个地批评了过去。
这个鼻子大,那个眼睛小,这个嘴唇厚,那个嘴唇薄,这个肩不宽,那个臀不翘……男模脸色千变万化,搞得林隽怡和李舒巧都玩儿不好。
林隽怡忍无可忍:“说句公道话,确实都没林承雨长得好。”
李舒巧连连点头,问道:不珍惜自己的身体,还在我家待着有什么意义?”
就差直接说“滚”字了。
沈明雾终于开了口。
“我的……身体。”他好像很轻地笑了一下,然后问,“你心疼的‘我的’身体,是我的身体吗?”
殷容听不懂这样复杂的绕口令。
她蹙了眉望他,沈明雾在她的视线之中站起身来。
他平静地解开那薄薄外套的几粒扣子,脱下扔掉,露出白皙的、健康的双臂,上面没有任何痕迹。然后捻起T恤下摆,将短袖也扔到一边。
男人的上半身很漂亮,干净,线条流畅,性/感,和殷容记忆之中一模一样。
没有一点受伤的痕迹。
“这个身体……我保护的还好吧?”他用那双漂亮的黑眸悲伤地望她,还用那种极轻的、飘忽的语调和她说话,“……下面也要看看吗?”
第 65 章 第 65 章
殷容咽了咽喉咙。
她坚持不为美色动摇,努力抽回神思,回到自己的主线,问:“那你到底是不是难受?”
“我是难受。”沈明雾轻声道,“确实难受。”
他俯身贴近她,灼热坐着聊会儿,或者去街上兜风,还有时候会去学校旁边,在门口看那些下了晚自习推推搡搡说说笑笑的学生们,吃点以前一起吃过的小吃,逛逛以前爱逛的小店,还一起去了当年学校那一家独大的蛋糕店。
蛋糕店现在百花齐放了,周边开了好几家,明显比当时要卷。这家也跟上了潮流,草莓蛋糕的款式更多,模样也精致了许多。
那个阿姨竟然还记得林承雨。
她问他以前上学的时候是不是总来这里买草莓蛋糕,林承雨说是,然后笑着指指殷容,说当时就是买来送给她的。
阿姨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笑着说你小子可是好福气。殷容装听不到,耳根却隐隐有些发烫。
他们一起消磨时间,到深夜才回家。有时乘屿会等她,有时他已经睡下,殷容也不打扰他,轻手轻脚地就回了自己房间。
在入睡前她偶尔会想起那些柔软的吻,清冽的味道,臂膀的触感,想起拥抱,也想起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
然后这一切入了着男人站起身来。
他将衣服挡在身前,一切都好像恢复了平静。他笑道:“真的,我一定好好治疗。你放心。”
殷容半晌才“嗯”了一声。
林承雨已经到门口接她了。
……狗狗生病了,她得走了-
从那天以后,两人的气氛变得更加僵了。
连开启正常的对话好像都需要勇气。
连宋阿姨都感受到了点不同寻常的意味。以前两个人有说有笑,吵吵闹闹,有时候还追来打去的玩儿,后来话越来越少,现在倒好,好像连吃什么都要由她来两边沟通了。
趁这天殷容不在家,她主动去找了沈明雾:“你是不是和小姐吵架啦?”
宋阿姨笑起来和蔼可亲,有那么几分和他记忆中的外婆形象重叠了起来。沈明雾很难拒绝她的善意。
他低声道:“……不知道算不算。”
“那就是算。”宋阿姨笑道,“你生小姐的气了吗?”
沈明雾顿了顿,道:“我没有。”
明明一大早就说好要陪他去禾城的。
他都还没来得及喜悦、紧张,紧接着就听到她和林承雨打电话,心焦地要去给那条狗狗看病。
连条狗都比他重要。
他哪里有资格生她的气?
“是吗?”宋阿姨看着他表情,了然地点了点头,话锋一转,“小姐显然因为你不理她而生了大气呢。”
沈明雾道:“我怎么会不理她?”
这话一说出来,好像就自带了几分委屈。
是真的委屈。
天知道他多想和她说上几句话。
但她好像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不管他说什么,回答都是简短的拒绝。而且每天经过他时都眼风冷冷,只看他一眼就瞥开视线,好像觉得他挡了她的道,还觉得他的模样很碍眼一样。
有一瞬间沈明雾都怀疑是不是林承雨和她吵了架,然后她把这邪火撂到了自己头上。
“小姐这个人呀,心最软。你稍微服下软就好了。”宋阿姨道,“卫希刚被小姐捡回来的时候,脾气特别臭,还和小姐大吵过一架,小姐当场把他东西全扔出去了,叫他滚呢。后来孩子主动服了软,也没道歉,就哭着拉了拉小姐衣角,她立刻就心软了。你看看现在,俩人处得多好。”
……卫希也是被殷容捡回来的?
沈明雾手指紧了紧。
就像把他捡回来一样吗?和他一样也住在这个家里吗?
他和卫希也没有什么区别是吗?
沈明雾半晌才道:“你认识卫希?”
宋阿姨一愣:“卫希是我儿子啊。他叫宋卫希,你不知道吗?”
沈明雾:……
她给他讲忆统统混搅在一起,让她有些恍惚,一时分不清到底吸引着她的,是谁的身体,是谁的灵魂。
等梦醒来,心里就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之意。
的体温环在她身边,殷容好久没有这种感受。她因为他赤/裸的靠近而感到脊背泛起酥麻之意,连带着呼吸也滞了几息,但她不愿意退后,咬着唇忍住那颤抖之意,笔直地站在原地。
她任沈明雾慢慢拉起了她的手,然后放在他的心口。
手掌贴合他温热细腻的胸口。
殷容心神一震,抬眸望向他。
四目相接,他一双眸黑白分明,渐渐泛起水意,唇边却仍是笑着的:“不是身体难受。是我的心难受。要怎么告诉你好?”
他声音很轻,也很哑:“……我剖开给你看看好不好?”
殷容猛地抽回了手。
她竟然觉得他像是真的在疑惑,在思考,不像是在开玩笑。
手心的热度还在灼灼滚烫着,她感觉连带着她的心都像在燃烧一样,整个人说不出地燥热,只能后退半步,尽量远离他的辐射范围。
她把那手背在身后,半晌才道:“你发什么疯?”
“发……疯?”沈明雾亲眼看着她退开了半步,突然笑了下,“对,我发疯,我本来就精神不正常。”
“所以……你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留下我?”他好像突然找到一个理由,此时此刻,很希望能够从她那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因为我是个可怜的、无家可归的、有病的……”
“乘屿!”
女孩一声厉呵,沈明雾的话音全部截住了。
“……嗯,”他半晌才回应她的话,低声道,“对不起。是不是吓到你?”
他蹲下身捡起他的衣服,好像腿突然软了一下,一边膝盖撞了下地,又很快撑起来自己。然后道:“我会好好治疗的,不会再这样了。”
殷容呼吸起伏着。她咬着唇看”?她肯定也只能回答什么都不想喝啊。
总归是说不到点上。
他倒是问问她今天有没有什么事情,没事的话要不要一起去趟禾城啊?
真是白痴。无语死了。
今天殷容下了班连家也不想回了,干脆喊上林隽怡和李舒巧一起去酒吧开心一下。
她决定认真地、不带任何有色眼镜地、好好地感受一下男模。
是不是只要男人足够英俊帅气,身材足够优质,就一定会勾起那最朴素、最简单粗暴的动物欲/望?
殷容觉得这实在是一个很值得探讨的问题。她很需要一个答案。
她实在很不愿意承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长这么大只做过那一次,只要看到家里的那个男人,自己就总是控制不住地往歪掉的地方去想。
他说话的时候,笑起来的时候,优美的唇形上扬,她看一眼,满脑子都在想他那夜是如何用那张柔软的唇吻她那里。
他看向她的时候,那双黑眸盛满碎光,她总想起月光和她一起映在里面的时候,是多么的虔诚,还想起他难耐地闭上眼睛,微微颤动睫毛的时候。
他在她面前干脆利落地脱掉衣服,拉她的手放在他胸口——她实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因为她已经没有理智可以思考,她觉得自己好像都没怎么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感觉浑身都被点燃了。除了“欲火焚身”这四个字,没有别的形容词。
更别提他弯下腰不小心单膝跪在地上的时候了。她简直控制不住想踢他一脚,还想用她的高跟鞋踩在他光裸的肩膀上——她是这么变态的吗?
殷容重重地叹一口气。
色令智昏。
她不认为自“要不还是叫林总来陪您玩儿吧,殷总?”
殷容顿了顿——
那不还是那一张脸吗?
她端起酒杯喝了光,冷声道:“看见那张脸就够烦的。”
哦莫哦莫——
林隽怡和李舒巧立即对视,两人挤眉弄眼起来,无比确定今天就是小情侣闹别扭了。
林隽怡立刻掏出手机来,琢磨着怎么给林承雨发条消息好——吵个架,竟然还叫她这个有夫之妇来男模店玩,开心一下是好,回家成臻闹起来她可有得受。甭管林承雨来不来,她发出去这个消息,总归是有个证据,证明今天自己来男模店是有理有据,不可无理取闹。
李舒巧纯粹看热闹不嫌事大。她平生最爱的戏码就是高岭之花吃大醋发大疯了,想想林承雨那永远温和清隽的翩翩公子模样,如果知道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吵架后来点了一堆男模,不知道得碎裂成什么样子呢。
殷容连喝了几杯,越喝越烦,看那些男人也越看越觉恶心,突然就又想回家了。
她酒杯一撂,说轻笑了。
“是吗,那你是谁呀?”她带着酒气,手指的动作越画越慢,整个人软下来,声音沙沙哑哑,口齿含糊,语意不详,慢慢被醉意侵蚀掉,“……你是我画的这只小狗吧?”
沈明雾仰起头,慢慢地阖上眼眸。
她在他怀抱里呼吸慢慢长缓起来,睡得很安心,唇瓣微微上扬着,不知道做了什么好梦。
而沈明雾的思绪无比混乱,完全理不清。
是,他已经完全明白,她喜欢林承雨,她把他当成林承雨,所以才会带他回家。
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她和林承雨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他们经历的那些时光是真实存在着的,回忆就像读过的书,看过的风景,就算记得不清晰,也会在心里留下看不见摸不着的痕迹。
那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痕迹翻脸就翻脸,还带了点醉意:“不玩了,我走了。”
“啊?”林隽怡大吃一惊,“这么快就走了?”
她消息发了出去,哄老公的证据已到手,刚开始有点心情准备开心一下呢,但闺蜜这么说了,她也只好坚强地站了起来,视死如归道:“我送你。”
李舒巧也震惊,她也跟着站起来,问她:“你不等林承雨来了?”
“等他来做什么?”殷容很烦闷地扯扯衣领,觉得很是燥热,“我要回家了——不用你们送。我有司机。”
第 66 章 第 66 章
女孩打开了门,又挺不开心地摔上,发出一声闷响。
沈明雾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平静地望向她,道:“殷容。”
她踉跄着将外套,包包,鞋子随意地甩在玄关收纳处,完全没打算理他,甚至是刻意地忽略了他的视线,径直向自己房间走去。
“等一下,我有:“我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宋希,小姐资助她开美容院呢。儿子宋卫希,给小姐开车的。我是给小姐做饭……小姐是我们一家人的恩人。”
“不是因为给我们工作机会啊。”她笑了笑,“是因为小姐亲自把我那个家暴的前夫送进监狱了。她和她的一个同学配合着,拿到了足够让他入狱的证据——那时候她甚至还没满十八岁呢。”
一起配合着……拿到证据?
沈明雾张了张嘴,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来-
殷容最近心情很不好。
工作慢慢走上正轨,她这几天倒是有空了,能去禾城了,但对方不主动提,她才不可能主动提呢。
她甚至有一天从早到晚都待在家里,对着电脑做些无用功,眼睁睁地看着男人在她旁边来回来去绕,说些不痛不痒的,让人根本接不上的话。
什么“你饿不饿”?她肯定只能回答不饿啊。
什么“你想喝什么梦,和年少时酸甜的记话和你说。”
殷容终于转过身来,她眯起眼睛睨他,带着明显的不耐烦:“说什么?”
沈明雾来在他的唇瓣上,现在正在他的睫毛上。
纤长睫毛颤动着,像蝴蝶的羽翼。
稍稍一眨,蝴蝶振翅,让她头晕目眩。
沈明雾喉结滚动了下。
她已经站在离他很近的位置,精致的下巴倨傲地抬起,一双猫眼紧紧盯着他,像盯着自己的猎物一样。
他清楚地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也不受控制地完全被她蛊惑,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身体也隐隐发起涨。
他不愿意退开她的狩猎范围,但也不愿在此刻低下头吻她。
“殷容。你先听我说完好吗?”沈明雾深吸一口气,“我想说的是,我根本不是……”
“你话好多。”她微微蹙眉,厌烦地打断了他,“我不想听。”
沈明雾怔了怔,心突然空了一下。
下一秒,殷容勾上他脖颈,吻了上来。
沈明雾没有力气推开她,但也没有回应她。
他唇齿紧闭,是一种无声的抵抗。
殷容咬他的唇瓣,磕他的牙齿,一定要他打开这紧闭的唇齿,接纳她的存在。
他不同意,她就下狠劲咬,直咬得他的唇瓣都渗出了血,淡淡的铁锈般的腥味弥漫开来,血珠弥漫在她和他的口腔。
殷容停下了动作。
她微仰起身,喘息着,眯起眼睛,看那细丝般的红线从他的唇角往下滑落,顺着他弧度漂亮的下颌,滴落在滚动着的喉结上。
似曾相识的场景。殷容用那几乎转不动的大脑仔细思考上次的对策,然后再次软绵绵地抬起手,直接扇了他一巴掌。就打在他脸上。
力气不大,声音很响,“啪”地一声,沈明雾丝毫不躲,被她打得微微转过了头,又转回来,望着她,眸色晦暗不明。
“接吻都不会了吗?”殷容微蹙着眉望他,她颊上微红,眼神是迷离的,夹杂几分恼意。
紧接着,樱唇微张,是命令的语气,还有甜美的喘息。
她道:“张嘴。”
下一秒,殷容磕磕绊绊地再次吻了上来。
这次沈明雾没有犹豫。
他听了她的话张开了嘴,任她莽撞地闯入,两人都带着莫名其妙的怒火,却在舌尖相触的那一刻,同时感到了巨大的战栗。
那战栗来自灵魂深走近她几步,才发现她一身的酒气。
他定定地望着她绯红的脸,顿了顿,抿住了唇,最后道:“算了,明早再说吧。”
殷容深吸一口气,慢慢环住了双臂。
“我很清醒。”她口齿无比清晰,声音却绵软,道,“有话就说——这次不说,以后就别再说了。”
两人平静地对视着。
夜色暧昧流动,酒意甜香氤氲,视线缠绕着,莫名像一种轻柔的抚摸。
殷容从他那双沉静的黑眸向下逡巡,看到他唇齿微启,轻声道了句:“……好。”
“你还记不记得……”
他刚开了口,殷容跟着眨了眨眼睛,随着他的话语一步步走近过来。
她的气息甜美,攻击性又极强,不断逼近沈明雾,他一时把措好了的辞全忘光,半天才找回一点思路,道:“有一个冬天的夜晚,下了小雨,在巷子口……”
殷容根本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她的关注点刚刚在他的黑眸上,后处,笼罩了所有的神经,让他们的动作同时停下几秒,谁都没有力气再抵抗,谁都没有力气再生气,酥麻之意疯狂地攀爬上脊背,像烟花炸开,像世界崩塌,让他们完全不受控制地贴近彼此。
距离缩小,再缩小,睫毛勾缠睫毛,发丝搅乱发丝,她渴望他,他同样渴望着她,两人都索取,又在索取中无意识地给予。
他们在那淡淡的血腥味之中接吻,他唇瓣上的伤口被她细细密密地舔舐,又卷入他口中,一定要让他尝尝自己鲜血味道,像是要让他记得她给自己带来的这些痛感,要让他在未来的每个吻里,都记得这个味道。
他尝到了
他拥着她的腰身,手臂很有力,让她很有安全感,知道自己不会跌落下去。
于是她安心地听着他混乱的心跳,感受着他急促的呼吸起伏,毛茸茸的脑袋小幅度地蹭了蹭他饱满又坚实的胸膛,又伸出纤纤指尖,随意地点火,画圈,还画一只小狗在他胸上。
沈明雾终于开了口。
他声音喑哑,却虔诚,几乎包含着乞求的意味,细听才能听出其中的一丝颤音。
“殷容。”他轻声道,很认真的语气,“你听清楚,我不是林承雨。”
女孩轻,任何人都无法取代。沈明雾知道自己也不可以。
给过她帮助,也给过她心动,陪伴了她整个青春时期的人是林承雨。
而如果没有林承雨,他甚至没有机会认识殷容。他本来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劝服自己。
但是——
但是那个夜晚,和她一起配合着,拿到能让那个男人入狱证据的人,是他,并不是林承雨。
是她把他错认成了林承雨,让他第一次开始厌烦起这张脸。
那时候他们就应该认识了。
现在也来得及。甚至不用去禾城,他可以就在这里和她说清楚,讲明白。
沈明雾见识过殷容喝酒,她喝酒的水平就和她的脾气差不多,上头快,下头也快,过了那一会儿迷糊劲儿就会清醒。
他想,只要等她醒来……
门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熟悉的男声响起。
“容容,”他好像是跑过来的,有点急,也有点喘,“你在家吗?”
房间内无比安静。
门铃声极为刺耳,按过一次,过了一会儿,又按一次。
殷容迷蒙着醒来了,她蹙了蹙眉头,不耐烦地嘟囔道:“有人敲门,你没听到吗?”
沈明雾很平静地道:“听到了。”
她细白指尖在他胸膛一点,熟悉的命令语气,懒洋洋地:“去开门啊。”
沈明雾默了默,然后轻声问:“我去吗?”
“废话。”
殷容混沌地想,你是助理还是我是助理?
敲门声又响起,这次男人的声音更急:“容容?”
沈明雾站起了身,平静道:“来了。”
敲门声瞬间停止。
男人脚步声沉稳地迈向门的方向。
在门打开的一刹那,冷风灌入进来,殷容打了个抖,将眼睛闭得更紧一些。
她好像在梦里听到两个熟悉的、极为相似的男声在对话。
一个是她从小就藏在心底深处的清隽少年,他说从那时候他就喜欢着她——和她一样,这是多么神奇和美妙的事情。
一个是被她莫名其妙捡回家里的神秘男人,他照顾她的生活起居,陪伴她一起工作成长,还对她有着极致命的吸引力。
殷容在梦里摇摇摆摆。
一会儿被这边勾起注意力,一会儿又被那边拽了过去。
她做事向来容呢?”他眸色完全暗了下来,语气像暴风骤雨来临前的宁静。
“她睡着了。”沈明雾声音很轻柔,和煦,他微微笑着,看起来就像是这个家再正常不过的男主人而已,“你有什么事情吗?”
“她睡着了。”林承雨重复着他的话。他喉结滚动,怒火中烧,抬起眼来,“……那你在她家做什么?”
“你觉得呢,哥哥?”
沈明雾好像觉得这个问题很浅显易懂似的,他扯了扯带着伤口的唇角,整理了下被女孩扯乱的衣衫,锁骨上的伤痕变得更加明显。
他好整以暇,平静地回望林承雨,唇角弯起,每个字都像珠石落入玉盘里:“姐姐已经把我要了。”
林承雨呼吸急促起来。他额角青筋暴起,望着这张和他一模一样的、恬不知耻的脸,唇肉都被咬出了血。
沈明雾余光睨了一眼沙发的方向,转圜回来,冲着林承雨微微扬起了头,再次复刻了林承雨本人那种温和无害的真诚笑意。
“啪——”
林承雨猛地抬起了手,一个巴掌落下来,狠狠甩在沈明雾脸上。
喜欢快刀斩乱麻,但应该和谁一刀两断呢?
想不明白。
根本想不明白。
甚至不想面对……让人想要逃避,想要用被子蒙起脑袋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想要拖拖拉拉,想要就这样先糊弄着生活下去。
更令人搞不清楚的是,两个人好像共用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好像少年长大了,慢慢变成了男人的模样,让她分不清谁是谁……他是在自己和自己在说话吗?
话还没说几句,突然响起推搡的、动起手来的声音。
“啪——”
殷容猛地睁开眼睛。
第 67 章 第 67 章
林承雨接到林隽怡的消息,神神秘秘地问他是不是和殷容吵架了,叫他赶紧来男模店哄殷容开心。那种亲昵的口吻搞得他一头雾水,却又隐约感觉大事不妙。
他迅速出了门,,但那淋漓鲜血里也包含着属于她的无穷甜美,被他很珍惜地品尝,咽下。
她逼近他,他紧拥着她,步步退后,直退到那沙发边,她将他推上去,然后熟门熟路地坐在了他身上,捧着他的脸专注地吻他。
殷容从未有过这种食髓知味的感受。
她向来不贪食,此刻却完全无法停下,他的气息清冽,独特,性感,和任何男人都不一样,有着极为致命的吸引力。
她只想吻他,想拥有他,想让他变成独属于她的收藏,心和眼睛和神思都只能在自己一人身上,想问他为什么那么不像个馋得要死的普通男人,竟然在两人做过一次之后就莫名其妙地远离了她,还想问他为什么远离了她之后,却仍然让她鬼迷心窍,时时惦记。
她浑身都绵软,又浑身都在用力,手指捏在他耳垂随意地蹂躏,揉成和鲜血淋漓一样的颜色,又去触他冷峭的锁骨,留下一道道的抓痕。她还想一口咬在他的肩膀,奈何他的唇太甜美,让她一秒也舍不得离开,只能在他肩上挠了几下。
腿也在用力,本来只是松松地坐在他身上,此刻却挂在他腰间,无意识地开始缠绕。
她早就发现他深呼吸了下,调整好表情,打算从容面对。
可能是今天点回家的男模,可能是那个叫她“姐姐”的小助理,可能是那个出门扔垃圾的神秘年轻男人,当然也可能根本就和他没有交集。
但没关系。
不管是谁,林承雨都相信自己绝对不会失了体面。
第一次见面,要给对方留个“好印象”才是。
但当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林承雨瞳孔紧缩,甚至往后退开了半步。
“……怎么是你?”
沈明雾平静地弯起唇角,竟然没有让他进门的意思。
他温声道:“好久不见,哥哥。”
那表情,那心痛的是,殷容刚刚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下意识地紧了紧衣领——
她默认在沈明雾面前不需要这样。是吗?
林承雨深呼吸几息,重新冷眼望着这个没有几面之缘的弟弟。
他就站在殷容身后,对他微微勾起了唇角。
或许是亲兄弟之间的心电感应,也有可能纯粹处于两个男人野兽般的直觉,林承雨懂他的所有把戏,明白他为什么挨自己的这一下,也明白他为什么要叫那一声“姐姐”。
林承雨在此刻已全然明白。
被她拉了手的助理屁东西,”林承雨好像还是第一次爆粗口,他拧着眉,问,“什么家暴的男人,什么证据?”
殷容终于开了口:“都别吵了——让我理一理。”
脑袋好痛。
两个一模一样的人,用几乎也一语气,都不属于沈明雾。
林承雨在那一瞬间,感觉像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不……是自己,但又不是自己。
他视线从沈明雾那被咬破发红的唇角,望到被抓伤出血痕的锁骨……再到他那明显的家居服,最后落在尺码合适的男士拖鞋上。
这些都是他从来不曾拥有的东西。
“……殷
他完全没有躲开的意思。
林承雨下手比殷容重多了,他被打得侧过脸去,唇角瞬间渗出了殷红的血迹。
脸上麻木一片,血迹蜿蜒下来,但他竟然还短暂地跑了下神。
想到林承雨竟然和殷容打得一个位置,碰了殷容碰过的地方,莫名觉得被他占到了便宜。
林承雨揪起来他的领子,狠狠撞在墙上,动作极为狠戾,语气像淬了冰:“你怎么有脸叫我哥哥?”
话音落下,下阵拳风就猛地朝着沈明雾的脸袭来,却突然响起女孩急急的尖叫声:“住手——”
林承雨心神一凛,但动作却完全没停,甚至更猛烈了一些,拳头狠狠地砸向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他在这刻只想毁了沈明雾的脸,要把他砸烂掉,扯碎掉,要让他再也不敢,再也没办法装成自己的模样。
但这次他的拳头却被人稳稳地接住了,然后甩到一边去。
沈明雾没看他,他视线涟涟地往旁边的女孩望去。
他被林承雨卡住了喉咙,又被口中的血呛咳了一声,轻声道:“……姐姐。”
殷容倒吸一口冷气。
她身形一晃,支住了旁边的墙壁,感觉酒完全被吓醒了。
不是做梦。
两个人竟然真的在她家打架。
……头脑好混乱。
怎么林承雨的表情那么冷厉,像极了乘屿?
乘屿却又看起来那么温和,像极了林承雨?
不容她的腰身和宽阔的肩膀完全不一样,挺细,手感却很韧,细腻又有弹性,在她的游走般地触碰下,从温热逐渐变得滚烫。
这一个吻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持续到殷容完全失去力气再与他纠缠,她终于脱离他的桎梏,软绵绵地滑落在他的胸膛。
人都还没到,紧接着又收到消息,还是林隽怡。她说殷容已经回家了,没事了。
说没事了,林承雨的一颗心却突突直跳。
他已经明确地开始追求殷容,但对方始终没有给出他答复。确切地说,话题好像刚刚要到这里就会被她拐开去,好像行车遇到了危险区域。
林承雨不是爱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他觉得自己态度已经明确,应该给她足够的考量时间。
……但她为什么会去点男模?
这很不像殷容。
又为什么会这么快,玩都没玩就回家?
这很不符合逻辑。
他调转方向,朝殷容那个很神秘的、从来没有邀请他进过门的家开去。
男声在门内应“来了”的时候,林承雨再思考了。她看着林承雨很快挣脱了男人的桎梏,看着他青筋暴起,眼看着一拳又要落下来,她立刻提起了声音——
“住手!你疯了?”她厉声道,“你打他干什么?”
殷容几步是他,出门扔垃圾的身影也是他。沈明雾显然并不在状况外,相反,他完全明白自己现在在做什么,而且他就是故意要这样做,故意要在她的面前。
“……容容,”林承雨平静地解释道,“他是我的双胞胎弟弟。”
殷容眉心跳了跳。
什么……双胞胎弟弟?
豪门子嗣珍贵,都是按照继承人的标准精心培养长大,她做梦都没想到林氏集团会藏起来一个男孩,还会任他昏倒在大雨滂沱的夜里。
“怎么会……”她微张着唇,看了又看——是了。
两个人长得那么像,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别的解释吗?她竟然一点都没往这个方向去想,只感叹造物主的神奇。
殷容缓慢地思考,半晌才开口:“但是他——他失忆了。”
“……失忆?”林承雨仿佛听到什么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他唇角扯了扯,却没笑出来,“你相信吗?”
殷容一时说不出话来,林承雨淡笑一声,转过脸望向她身后的男人,冷声念出他的名字:“沈明雾。”
他的话语清晰得不能再清晰,一字一句,像要剖开男人的假面:“父亲的葬礼你没出现,给你留下的遗产你全数放弃继承。我以为你是真心实意地不愿意认下这个身份,不愿意与我和父亲搅合在一起。”
殷容听到乘屿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不,不是乘屿……他叫什么?
沈明雾上前了一步,站在殷容身旁,淡淡地开了口:“是这样没错。”
“那么,”们说话?”
沈明雾微微眯起眼睛:“自己不挂电话怨得了别人?是你送上来给我听。”
“真是令人作呕。”林承雨蹙起眉,像是看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道,“既然你听了,你也应该知道我们互相喜欢彼此的过去。你敢说你没有以失忆为由,顶着和我一样的脸来博取她的同情心?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哪里有机会站在她身边,站在我面前?”
“怎么没有。”沈明雾倨傲地抬了抬下巴,道,“有一年冬天雨夜的巷子口,我们一起引来那个家暴的男人,我穿了她的大衣,戴了她的帽子,扮演成她的模样,配合着拍下那男人醉酒后强奸未遂的视频,得到了证据。分别时我把我的电话留给她,她没有再打过来,是因为她把我错认成了你。如果没有你——那时候我们就会认识,就会开始联系。”
“什么狗接近,推开林承雨。
她一把拉住沈明雾的手,把他往自己身后藏。动作大,人又急,将他拉得踉跄了一把,在她身上撞了下,才堪堪站稳了。
是保护的姿态。
林承雨觉得自己的心被谁捏了一下,酸涩地疼痛起来。
更让他模一样的声音在她耳边,你一言我一语,混着酒意,让殷容头脑彻底混乱。
“等于说……意思是……嗯……当时在巷子口的人不是你,而是你?”她支着额,微微蹙着眉,视线从两个人一模一样的脸上看来看去,觉得头更晕。
记忆有点混乱,断了片,她模模糊糊记得她刚刚好像强吻了谁,心突然一紧,便紧接着又问,“那刚刚和我接吻的人……是你,还是你?”
两个人同时变了脸色。
过了会儿,沈明雾平静地道:“都是我。”
“姐姐,”昏茫灯光下,他轻柔地笑起来,一双黑眸很亮,道,“除了和你一起长大的人是他以外,和你接吻,和你做/爱的人,全部都是我。”
殷容怔怔望着他,林承雨脸色巨变,他一拳向沈明雾挥了过去,沈明雾侧身躲开,紧接着给了他一拳,两个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都给我住手!”殷容恼了,她道,“再不住手,你们俩都给我滚出去——”
场面极为混乱,音很温柔,他笑了笑:“我不是林承雨。我想成为我自己,所以不想再和他用这张一模一样的脸而已——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殷容感觉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她猛地站起身来,退开半步,捂住心口。
心脏跳动的极快,不知是害怕,慌张,还是其他别的什么,让她半个身子都麻了。
过了好半晌,到那鲜血被他擦至不知道他们的存在。我只知道我的母亲去世了,但外婆从来没提过父亲的事情,所以我也从来不好奇。我那时仍不愿意去云城,外婆嘲笑我没见识,和我打了个赌。她说让我去云城待到高考的时候,如果高考之后还是觉得云城不好,那她就没话说了,到时候我想报哪里的志愿就报哪里。”
“那时离高考也没多久了,不过是一两个月的时间。我拗不过她,也想彻底堵她的嘴,就去了。现在想想,真的很天真。等我参加完高考回来……”沈明雾干涩地笑了下,停了停,“她已经离世了。”
“她是怕我不能安心复习高考,才想出这样的方法把我送走的。所以我没能送她最后一程。我是被林楚叶的豪车接走的,她是独自在医院离开的,连后事都是周边邻居帮忙办的。两兄弟打架,都憋了火,完全不留情面,酣畅淋漓,拳拳到肉,几乎掩盖了她的声音。
慌乱之中,殷容随手拽住了一个人,但不影响另一个人挥拳过来,她暗骂一声,干脆跻身进去,许是担心殃及到她,两人都只能停下了手。
“再动手我报警了。”殷容站在两人之间,平静道,“真的。把你俩都抓进去。”
这句话好像没有什么杀伤力。
然后殷容又道:“然后这辈子我们都不要再联系。”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殷容阖了阖眼睛,再睁开,恢复了几分清明。
她冷静地对林承雨说:“你先回去吧。我有话要和乘——和他说清楚。”
第 68 章 第 68 章
晚风吹起纱帘,窗外夜色如墨般深浓,丝丝缕缕,温柔地包围这间小小别墅。房内灯光温暖明亮,映照在林承雨苍白的脸上。
她要他回家。
她要和沈明雾单独谈话。
胸口挨了一拳,很重,痛的让他心口窒息,让他手指痉挛,让他想要呕吐,但身体上的痛根本一点都抵不上心里。
那种疼痛感像刀刃钻透指尖,和呼吸一起,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一刻不停,让他几乎无法冷静地思考。
沈明雾的话如炸雷般在林承雨的表情愈来愈冷硬,似有几分嘲讽之意,“你如今用着这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去勾引我的爱人,是觉得林氏让你从小到大受尽了委屈,所以想要赢过我一次吗?”
“你的爱人?”沈明雾微微蹙起眉重复了一遍,好像有什么东西让他很是困扰似的,他一刻也不能忍受,当即纠正,“她不是你的爱人。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你爱的人。”
“而且,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受任何委屈。”他很平静地回答,“能在禾城和外公外婆一起长大是我的幸运,所以根本没有必要和你争一个输赢。就算要争,也不可能用那么低劣的手段,把她当做一件成就自己的物品。我是真的失忆了,后来才恢复的,而且我是真心实意地喜欢殷容。”
沈明雾话语顿了顿。
他垂眸望
他只是垂眸怔怔望着她和林承雨交扣着的手,像是出了神,也像是失了魂,完全没有出声反驳的意思。
殷容手动了动,不着痕迹地挣脱了林承雨的桎梏。
她抬眸问林承雨:“那你呢?你是他的哥哥,你了解他吗?”
林承雨感受到她的逃离。
他的手突然空了下来,余留手指蜷缩了下,半晌才道:“我和他只见过几面。”
“……这样啊,”殷容想了想,道,“那我和他可能还要更熟一点。”
熟……
哪种熟?
林承雨感觉自己快要不能呼吸。
……这是噩梦吗?
如果是噩梦,到底要怎么才能醒过来?
只要想到她和沈明雾两个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之下,不知道相处了多长时间,不知道说过多少话,不知道有过多少次肢体接触……
心就像被千刀万剐一般,一次一次,那痛楚不断提醒着他的粗心大意,他的掉以轻心,和他的自作聪明。
他竟然真的会天真到以为他和殷容之间不会有别人。
“你先回去吧。”殷容道,“我要和他单独谈谈。”
“……等一下,”林承雨指节抵了抵眉心,他使力咬烂了唇内软肉,逼着自己理智回笼,开始仔细思考他和她之间的一点一滴,思考那些可能存在着的问题,半晌才道,“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对我有什么误会,然后基于误会作出不够理智的判断。我想我应该解释一下。”
到底为什么他和她会变成这样?
明明他喜欢她,她也喜欢着他——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慢慢延展开这样的空隙,竟然会让别人有了可乘之机?
林承雨第一次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空气很安静。
殷容没有说话,沈明雾也安静又笔直地站立在一旁,不发一言。
半晌,林承雨终于开了口。
语气很认真。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也没有和任何女孩有过超越朋友的情谊,包括我在伦敦,我们失联着的那段时间里。”
“除了和类似表姐这样有血缘关系的亲属外,我甚至从来没有和任何女孩私下单独相处过,上次我们在商场遇到,那个女孩就是我的表姐,我当时想知道你会不会在意,所以说是我的朋友。邀请朋友来家里聚餐也是,永远都是一群朋友,男男女女一起,都是家族有着生意来往的人,从来没有特别邀请某一个。”
“容容……只有你单独来过我家里。”
沈明雾眼皮掀了掀,又垂下去。
殷容微启唇,稍稍有些吃惊。
吃惊的倒不是向身边的女人,诚恳道:“我爱上你这件事,和他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那时我甚至还不知道你们认识,请你相信。”
他定定地望着她,或许是想要听到她的回答,但殷容脑袋嗡嗡作响,张了张唇,竟然什么也没说出来——他的记忆恢复了……他还知道自己和林承雨的关系?那她一直叫他乘屿、乘屿……
“你不知道我们认识?”林承雨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他冷笑了下,道,“那天——父亲离世的那一天,我们的电话那么久都没挂,为什么?难道不是因为你知道我和她在一起,才故意偷听我他耳边回响。
她和谁接吻?
和谁做/爱?
和……和他长得一模一样这张脸的这个弟弟吗?
头脑嗡嗡作响,到了某个临界值,突然像花屏一样炸开,林承雨身影打了个晃,他勉力撑住墙壁,殷容扶了他一把:“……没事吧?”
两个人刚刚那一架动作都够狠的,但就连殷容这个外行也能看出来,沈明雾显然是更会打架的那个人。
反应极快,下手又狠……
他竟然会乖乖挨了她那一巴掌。
“……容容,”林承雨被殷容扶了一下,她的温度传递到他身上,让他有了一些力量。他极为自然地拉起她的手,勉强压住声音的颤抖,道,“你不要被他骗了,你不了解他。”
“是不太了解。”殷容道。
她抬眸望向沈明雾,但对方没有看向她。
林承雨说这些话的内容,而是他竟然会如此直白地和她说这些。
相当于直接地交了底牌。
他们从小在
林承雨再也没有其他的话可以讲。
几乎是灭顶的恐惧将他笼罩,他向来注重礼仪教条,可现在根本顾不上身边有谁在看,只上前一步,将她拥入了怀里。
拥抱很紧,殷容下意识地动了动,没挣开,她被拥抱着,莫名也像是拥抱着那个少女时期浑身带刺的自己。
林承雨的声音彻底哑下来:“容容,原谅我,可不可以?我真的不是故意,我只是那时候不知道。”
“我没有生你的气。”殷容难得地有耐心,她平静道,“你不需要解释也可以。”
沈明雾仰起头,靠在了墙壁上,慢慢呼出一口气。
他闭上眼睛,很安静地等待两人拥抱,等待林承雨离开,等待那扇门关上,时间是如此漫长,好像过去了整整一个世纪。
然后他终于听到女孩的声音。
熟悉的,脆甜的声音响起:“你叫什么名字?”
语气和刚刚哄林承雨时不太一样。
沈明雾敏锐地听出了几分冷漠来。
“……沈明雾。”他睁开眼睛,轻声道,“明天的明,雾气的雾。”
话音落下,唇角扯了扯,带来了一阵酸麻的刺痛之意。
他想过无数次向她自我介绍的场景。
却没想到过会是这样站在她的面前,带着被扇红的半张脸,被咬烂的唇角,还有殷殷的血迹。
“哦,”殷容道,“‘明雾容春’的明雾?”
沈明雾顿了顿,道:“对。”
两人突然陷入沉默之中。
僵持了一会儿,殷容问:“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你有什么想问的?”沈明雾笑了笑,“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殷容慢慢吐出一口气。
她缓步走向沙发,疲惫道:“……我好口渴。”
沈明雾问:“解酒茶好不好?”
她“嗯”了一声,仰倒在沙发上,怔怔望向天花板,想梳理下思路,却梳理了半天还是乱麻一片。
厨房的灯被打开。
温柔地笼罩了一片,她听见到熟悉的声响,很快火被打开,然后甜香味道溢了出来,钻进她的脑袋里,让她的思路变得更加混乱。
解酒茶做好了,倒在杯子里。
沈明雾将杯子放在浸了凉水的深口碟里冰了会儿。他沉静地垂着眸望那杯子,用手指感受着那温度,差不多时捞了起来,细致地擦干净水珠。
等抬起眼时,才发现殷容一直定定地望着他。
她之前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给自己做这些吃吃喝喝的东西,还以为很简单,没想到入口的每一分合适,都是用了好几分的功夫。
她起身坐在餐桌旁,沈明雾自然而然地坐在她对面,殷容接住了他的解酒茶,一口气喝下大半杯。
杯子放在桌子上。
两人就像正在吃平日里很普通的一餐饭,也像是在聊很日常的天。
殷容终于开了口,她先问:“你的病是真是假?”
“真的。”沈明雾道,“也真的在很认真地在治疗,已经有所好转。”
他补充道:“我会痊愈的。”
殷容问:“你为什么会得这个病?”
“……”沈明雾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有些讶异地抬眼望向她。
殷容平静地与他对视。几秒后,他好像笑了下,道:“让我想一想。”
过了会儿,沈明雾平淡地开口,给殷容讲了个故事。
“我外公去世得早,外婆独自把我带大。她一直不想让我留在禾城本地,想让我大学就去云城发展。我高三的那年,她还主动联系了我的父亲和哥哥——林楚叶和生意场里耳濡目染,都知晓这是大忌。
人与人的关系实在很难做到平等。
只要相处,总会分出上风。
两人的关系更是这样。
到底是谁更爱谁,谁更需要谁,谁更离不开谁……
总要分出个胜负。
如果在刚开始时便交出底牌,定了型,未来便会自然而然地要去容忍,要被拿捏,关系发展走向的掌控权永远处在“被容忍”的那一方手中。
如果被容忍着的人足够体谅,足够理智,能够进退有度,那么这段关系就可以平稳地发展下去。
而如果被容忍的人并不是会体谅人的类型,那么只能另一方一退再退,一忍再忍,如果忍不下去,这段关系可能就难以为继。
出生于豪门的孩子,从小就要学会掌握控制权。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离开你的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痛苦最黑暗的时间……但我没有表现出来。”林承雨艰涩道,他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声音很哑,也很轻,“我真的不是有预谋的、故意的这样去做,只是……”
殷容突然打断了他。
“我知道,”她很轻柔地道,“我明白的。”
她不想听他再说下去——那让她心里一阵阵泛起奇怪的酸软。就好像自己正在学走路的时候,看到旁边的朋友跌了个鼻青脸肿一样,莫名心疼,也莫名地担心,害怕有一天也会轮到自己。
他们处于同样的成长环境,是同样骄傲的王子和公主。
关系之间的博弈技巧,几乎融入在血液里,深入潜意识里,是潜移默化的习惯,像呼吸一样平常,简单,很难去克服,甚至很难被注意到。
确切地说,殷容在他开口之前,甚至从来没有意识到过他们也处于一种若有若无的博弈关系。
而林承雨发现了,注意到了……
然后选择对她投降。
“你先回去,好不好?”殷容的语气很温柔,她道,“我会有我的判断。”
……她要判断什么?
林承雨。”
“在此之前,我甚要努力工作,好好生活。于是我开始努力工作,也试图好好生活。可惜我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坚强。熬了一年又一年,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
“再有印象的时候,已经在你家里。”沈明雾摊了摊手,笑道,“大概就是这样——我的人生挺没意思的,乏善可陈。”
他的笑容干净纯粹,讲故事的语气很平淡。除了说到外婆两个字时语气柔和了些,其他时候说到自己都很冷淡,就好像那些都和他没什么关系。
殷容张张嘴,突然觉得喉头哽咽,她没说出话,端起那杯解酒茶全部喝完,酸酸甜甜的,和苦涩一起,全数咽了下去。
“……殷容,”沈明雾定定地望着她,他很认真地道,“我不想你可怜我。”
殷容别过眼睛:“我从来不可怜别人。”
沈明雾轻轻地笑了笑。
“那后来——你恢复了记忆,”殷容停顿了会儿,深吸一口气,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我怕你把我赶出家门。”沈明雾笑道,是有点可怜巴巴的语气,“你也知道的,我不想离开你。”
殷容顿了顿,问:“这会儿你怎么不怕我可怜你了?”
“这不一样。”沈明雾笑容好像掺了点儿坏,他道,“如果你这时候可怜我,说明你有一点喜欢我。”
“……所以,殷容,”他突然反客为主,一双黑眸沉沉,闪着殷容看不懂的光彩,然后低声问她,“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殷容不答。
他催促,语气温柔,像拿了根棒棒糖诱哄小朋友:“说话啊,姐姐。”
殷容终于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沈明雾问,“是因为我和林承雨长得一模一样吗,让你分不清楚?”
殷容脑袋里一团浆糊,经不起细问,她只能道:“可能是吧。我不知道。”
“嗯,”沈明雾手指在桌上画着圆圈,他好似不太经意地问,“你和我接吻的时候,知道你吻的是谁吗?”
殷容抿唇不答。
她在回忆。好像有时候知道,有时候不知道……她真的不确定。
“做/爱的时候呢?”
殷容的视线唰地瞥到一边去。
“……姐姐?”沈明雾好像被她的反应逗笑了,他松一口气,仰在椅子上,是有点懒散的感觉,“点一下头我就会很开心了。怎么也不能骗骗我呢?”
“你们是双胞胎。”殷容闭了闭眼睛,恼怒道,“一起出现的时候还好,可能还比较好分清楚。分开出现,确实有难度。你自己去看看别的双胞胎试试呢?”
“是吗?”
“是的。”
“你和他在一起会开心吗?”沈明雾突然倾身靠向她的方向,低声问,“会比和我在一起还要开心吗?”
“……我不知道。”殷容突然叹了一口气,道,“反正我现在很不开心。”
分不清楚他和他,也分不清楚自己的感受,这让殷容觉得很不舒服。她喜欢确定的事情,喜欢干脆利落,明明白白,如果不是真的无法控制的话,谁又真的愿意在看着一个人的时候,脑海里满是另外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度过一生呢?
这是她的第三个“不知道”了。
沈明雾明白了。
如果只靠她自己去区分,她永远不可能知道了。
他望着面前女孩烦恼的模样,突然觉得自己也很烦恼。修长的手指轻轻按揉着额角,再慢慢地从脸颊上滑落下来。
确实是由于他的这张脸,他才能幸运地靠近了她。
但是后面他不能再靠这张脸了。
因为就算下手也很轻,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标记而已,你不要害怕。”
眉骨处被划了很深的一道伤口,汩汩冒出温热的鲜血,刺眼的红瞬间流淌下来,染湿他的睫毛,染红他的左眼。
伤明明在他脸上,但他的表情却非常平和,就好像完全失去了痛感一样。英俊的面孔沾染了鲜血,变得极为妖娆漂亮,那双黑眸却无比清澈干净,定定地望着殷容,好像有点哀伤。
沈明雾声他们都说这家养了个不孝的孩子,从小带到大,然后去过好日子去了。”
“我觉得他们说得对。那段时间她在医院里苦苦煎熬,我在云城住着豪华的房子,吃着昂贵的料理。”
“不知道是不是我没有送她离开的原因,我总是梦到她,一遍又一遍……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没有发现她生病了。之后我总是在回想她是瘦了些,说话声音是轻了些……我怎么会没有发现呢?我好像总觉得她是无坚不摧的,甚至会忘记她的年龄,忘记她养一个孩子要费多少的力气。”
“她给我留下了信。叮嘱我要坚强,干净,又慢慢地止住了,她才咽了咽嗓子,干涩道:“……你不能在这里继续住下去了。”
她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再和他像以前一样相处了。
他不是乘屿,不是林承雨,他是沈明雾。
是个陌生的、不够了解的……危险的男人。
对,危险。
沈明雾突然给她这种感觉。
不是因为她害怕他,更不是因为她担心他会对她怎么样,而是一种超乎殷容自小到大控制范畴的……奇怪的感觉。
仿佛再看他一眼,再抱他一次,她的所有理智都会万劫不复,完全漂浮上天,或坠落下地的……那种危险。
像过山车,像蹦极,像跳伞,像所有殷容最讨厌的刺激的极限运动。
不,还不完全一样。
极限运动她是完全没兴趣,但现在这种危险的感觉却让她头皮发麻,心脏狂跳,让她无比渴望,也让她想要退缩,想要逃跑。
沈明雾站起身来。
他藏起微微发就让人火大。
刚刚人那么多,她实在不好当场发作,所以还没来得及跟他算这笔账。
划过他的头像,下面是刚联系过的,季凌的聊天框。
殷容贼心突起。
她感觉能从沈明雾手下挖过来个得力干将也算一回事,总能给他点颜色瞧瞧。
她懒得兜圈子,直白地给季凌发消息。
[殷容:不知道你近期有没有跳槽的意向?我很缺一个助理。之前我们沟通过几次,我对你印象不错,相信我们应该能够合作愉快。殷氏集团的情况你应该也了解,如果你有意愿,想要什么薪资待遇,你尽管大胆提就好。]
[季凌:给您当助理吗?我愿意。]
几乎是秒回。殷容眉心跳了跳,感觉这人回复的有点过快了。这么大的事情,他难道都不需要思考的吗?
她顿了顿里写错,不动声色地直起身子抖的手指,温声道:“好。我这就走了。”
“不用。”殷容立刻道,她顿了顿,“你急什么?你休息一晚……要把你的伤口处理一下。还要收拾收拾东西。明天再走就好了。”
沈明雾笑了笑,但没有接受她的挽留。
“谢谢你给我这段美好的时光。”他轻声道,“再见了,殷容。”
他回房拿了些什么东西,就干脆利落地离开了。走时轻轻地把门带上,那种感觉让殷容很陌生,从来都是他望着她离开这个家,等着她回来这个家,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离开时的模样。
她从玄关旁的小小窗口往外望。望着沈明雾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望着他模糊的身影停下,转身,望着他继续往前走,望着他完全消失在夜色当中。
……他走了。
正如她所愿。
不是吗?
殷容慢慢抚上自己的心口。
第 69 章 第 69 章
殷容从梦中醒来。
好像是很长很复杂的梦境,但当她睁开眼睛,那些画面便如溪水般从指缝潺潺流走了,什么也没留下来。
阳光从树荫缝隙间倾泻而下,透过落地玻璃,落在她的纯白吊带睡裙上。丝绸布料泛着珠光,在樱粉色的柔软床铺上波光粼粼地铺开,光线一闪一闪,在她的脸颊上跳跃。
她翻了个身,脑袋钻进薄被里。
门外的世她有一天会爱上他,选择他,也永远会时不时地想起他的哥哥。
同理,就算她爱上了林承雨,选择了林承雨,也可能会时不时地想起自己……吧?
如果那时候她还想着他的话,应该也不会有多开心的吧?
会和现在一样,因为不清楚,不确定,所以摇摆,所以痛苦,像她这种道德责任感高的女孩,说不定还会在潜意识里谴责自己。
殷容兀自发怔之时,沈明雾手指探出,从桌上摸了什么东西来。
“这没什么,殷容。”他轻柔开口,道,“分不清楚,不是你的错。是我们的错。”
殷容微蹙了眉头,凝神望他。
他手中一转,那竟然是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刀刃被顶灯的光线映出锋利的光芒。
完全不待她反应,沈明雾干脆利落地举起那把小刀,在殷容猛然睁大的双眼中,微微侧过了脸,朝自己左边眉骨划去。
“你在干什么——”殷容心神都被震撼,声调完全颤抖起来,他动作麻利,她根本来不及制止,只能尖叫,“你疯了——”
“我没有。”他很平静地道,“我非常理智,界好安静。
心里空荡荡的一片-
几天后,殷容重振
那么多男人呢,不一定只有这张脸漂亮。
就比如那个宁星集团的小公子宁墨,长得倒是也不错呢。
殷容最近在他家旗下的商场铺货铺得很凶,和他对接越来越多,他邀请殷容一起吃了几餐,殷容发现他还挺有趣,看起来是个桀骜不逊的类型,但却对她的工作很尊重,聊天时妙语连珠,极为幽默,三两句话就能戳到她笑点,相处倒也称得上舒适愉悦。
所以说,女人还是要多多见识,多多了解才好。
时间指针被风簌簌拨动。
到了夏至那天,原副总退休,殷容成功提任。
见面会上,她平静地坐在会议主位的发言席,简短地讲了几句,作为任职表态。话音落下,会议室内热烈的掌声响起,完全遮盖了那些异议和不满之声。
在前几日的电商美妆品牌榜单之中,雪绒日化成为唯一上榜的国货品牌,打出了漂亮一仗。
雪绒日化品牌打响后,殷容不断细化各护肤产品系列,涵盖舒敏、美白、防晒、修复等多个领域,迅速占有市场,同时仍继续大手笔投资研发,把重点放在研发祛斑、抗衰、抗皱等特殊功效的产品,精益求精,不断探索创新,稳坐头号国货这把交椅。
与此同时,另一只手也开始延伸到美妆领域,以护肤品的底子为基础,从粉底开始研究探索,誓要打造出适合国人肌肤的美妆产品。
制造板块在她的整改之下大换新,工厂更新智能设备,产量蒸蒸日上,已成为国内一流的化妆品生产车间。
短短时间内,殷容的手腕和野心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在那如雷掌声之中恍惚了片刻,突然想到去年夏天的这个时候,她竟然还在因为上任前不小心崴了脚,而在家崩溃地大哭一场。
恍如隔世啊。
殷容弯起唇角笑了笑。
一年很短也很长。
玩玩乐乐也许一眨眼就会过去,但当你真的想做成一件事情的时候,每秒都会敲在你心口上,每分都会被延展开来,那时你会感受到时间流逝的温柔和坚定。
殷容的事业风生水起,日子风平浪静。
在风和日丽的这一天,雪绒日化的投资合约到了中期评估的时候。
雪绒日化的工作殷容早就全权交给了李舒巧,但当时是她亲自谈下的合约,如今细细想来,明日创投的投资条款也实属君子合约,殷容觉得自己不能升上副总就高高在上,甩手一推。
而且,她现在隐隐动了些走向海外的心思,接下来殷氏集团的扩张,或许还需要和明日创投继续合作下去。
这次和之前的小打小闹不一样,将会是更大动干戈的合作。
她要亲自参加评估会。
评估会在明日创投办公大楼的顶层。
接待殷容的男人是季凌。
殷容对他印象很深刻。当时和他沟通的时候,就感觉此人回复及时,沟通顺畅,逻辑清晰,耐心细致,现在再回忆起来,感觉是个很不错的助理。
她后来接连找了几个助理都用着不顺手,前段和季凌微信沟通中期评估的时候又有了那种熟悉的满意的感觉,能让她满意的人很少,她立刻就动了些挖人的心思。
这会儿和季凌见了面,聊了两句天,两人进了电梯里,殷容看看四下无人,便开始左一句右一句,笑眯眯地关心他在明日创投工作的开不开心,还拐弯抹角地表示她可以给到更高的薪资福利。
但季凌整个人好像很紧绷。
他站得笔直,和殷容保持了斜对角的最远距离,时不时还抬头往那摄像头的方向望去。
殷容看出他的退却之意,她环着双臂琢磨起来,愈发觉得这个人很忠诚,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打算在会议结束后微信和他继续聊聊试试。
评估会进行得很顺利。
雪绒日化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数据十分漂亮,项目很快过会,时间还余留不少。殷容便就势提出了她国货出海的想法,想与季凌讨论新一波的投融资合作,但对方听了她的想法后非常谨慎,说这个项目太大,他没有决定权,需要请她和他的老板谈。
殷容求之不得,连忙问:“那你们老板今天在吗?”
“在的,”季凌旗鼓,决定做一个封心锁爱的总裁。
虽然是她开口让他走的,但是腿长在他自己身上,是他自己一步一步走掉的。
走掉就走掉,如果他不主动联系殷容,殷容也绝对不可能再联系他。
就连林承雨来关心她时,她的情绪也没什么波动,只说沈明雾已经走了,便在心里为此事画上一个句号。
男人哪里能比得上赚钱重要?
她让宋阿姨把乘屿,哦不,沈明雾的东西收拾好,还让宋阿姨联系他寄送走。
快递上门的时候,她刚好回到家,靠在门边看着那几个纸箱被封好搬走的时候,她才发现沈明雾的生活痕迹很淡。东西很少,穿过的衣物都崭新干净,她后来才知道,那天他离开的时候,好像只带走了她送给他的木鱼小夜灯,好像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就这样结束吧。
她还不相信了——
世界那么大,对她抛来橄榄枝的优秀男人数不胜数,她是怎么中了邪,一定就要和这对双胞胎兄弟扯不清吗?
而且说实话,现在再看到林承雨那英俊的模样,也没有之前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了。
有次她参加商业论坛时,林承雨受邀作为发言人,她在台下全程观看。台上的男人温润清隽,侃侃而谈,在演讲间隙时不时向她的方向投来视线,眼神交汇时,让殷容恍惚了下,想起他当年在学校演讲的时候也是这样。
天之骄子,众星捧月,清隽少年傲立在学校宽阔明亮的演讲厅正中央,沉静面对台下那一双双眼睛,视线却总向她的方向飘。
在对视的间隙,眼神好像有魔法,会让他流畅的话语不小心停顿短暂一瞬,然后对她扬起个笑。
茫茫人海之中,她的心跳会跟着大家一起鼓掌。
风,在她面前站定时,殷容注意到,他左边眉骨有一道浅浅的伤疤。
“……沈总,您好。久仰大名。”殷容半晌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她扯出个笑来,伸出一只手,“我是殷氏集团的副总,殷容。”
明媚的阳光透过落地窗,从她的身后倾洒进来,让她整个人都好像发着光,男人微微眯起眼睛看她,凝视几秒后,他伸出手与她交握。
他的手很凉,指节修长漂亮,触感让殷容很熟悉,几乎下意识地就想要使力捏紧。她咬唇克制了。
“殷容,你好。我是沈明雾。”他顿了顿,轻声道,“‘明雾容春’的明雾。”
……
不是,这人在胡说八道什么?
评估会上那么多人看着呢。
提什么明雾容春啊?
不过只是提到这四个字,殷容就忍不住咽了咽喉咙。
在他走了之后,殷容还挺馋明雾容春那一口。
她自己搜了搜,才发现根本就没有这个品牌的奶茶。
原来是全世界独一份。
应该是他亲自设计,亲自制作的。
再也喝不上了。
好像也有一点可惜。
殷容缓了几秒才开口。
是干巴巴又敷衍的客套语:“……很高兴认识你。”
“真的吗?”他弯起唇角,道,“听你这样说,我很开心。”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身边的季凌更是深深地垂下头去,场面安静得连掉下一根针都能听得到。
殷容十分努力才忍住了想要瞪他的冲动。
沈明雾款款入了座。
他翻开殷容带来的资料,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殷容百无聊赖地等待,时不时抬头望望窗外,视线却总是被他眉骨上的那道疤吸引过去。
当时她记得流了不少血,如今痊愈了,只是一道细长的断眉疤。
中间那部分被眉峰遮盖,两边锋利地延长出去一些,看起来颇有几分野。他思考时习惯微抿着唇,此刻翻阅着资料,眉目都冷厉,好像还有点拽。
殷容有一搭没一搭地望着。她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穿硬挺的西装,而不是柔软的家居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看了一眼,又看一眼。
不知道读到了
但如今她只是很平静地观望,甚至注意力会更放在他演讲的内容上。
殷容很开心自己终于对这张脸祛了魅。
道,他好像想了一会儿,才终于道,“您方便的话,我带您去他的办公室谈?”
“好呀。”殷容挺开心,从善如流地道。
她对那个几乎不怎么示人的神秘总裁非常好奇来着——什么气质冷傲,矜贵霸气,当时她听的那些飘得起飞的形容词,到现在都还有印象。
“您稍等,我去通报。”
过了会儿,季凌进来会议室,低声道:“沈总来会议室了。”
“哦,”殷容没想到对方会自己来会议室。她站起身来,低声问,“姓沈是吗?沈总?”
季凌刚“嗯”了一声,会议室的门已经被推开了。
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进来,刚刚还有人闲聊着的会议室霎时安静下来,殷容抬头望去,大脑空白了几秒。
他径直走向她,带来一阵熟悉又清冽的文件哪个部分,男人突然莞尔了下,也没抬头,唇角一勾,竟然显得有几分可爱,激得殷容心里怦怦一跳,以为自己哪那双黑眸清澈干净,笑容礼貌又客气。左右余光看看,周边人好像也都反应正常,殷容便干脆利落地道:“能和您合作,也是我的荣幸。”
“具体的细节,我们再商量。”沈明雾道,“殷总应该有我的好友……吧?”
尾音带着些不确定,像是怕她已经把他拉黑了一样。
殷容才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她道:“有的。”
“那就好。”沈明雾道,“那后面我们再联系?”
“好。”
会议很快结束。
殷容离开明日创投,收到了沈明雾发来的消息。
[乘屿:我是沈明雾。]
她咬住唇,屏幕上显示上一条聊天记录,还是几个月前,他问她晚上回不回来吃饭,有什么想吃的。
她当时没回复,直接去了酒吧,没想到回来就天翻地覆,搞成那样。
殷容往上翻翻,发现基本都是由他主动发问,她简短回复,有时候忙起来甚至就没有回复。而且他问的问题基本都是她今天回不回家,颇有几分望妻石的味道。
她修改他的备注,将乘屿两字删掉,第一次打出“沈明雾”三个字。
这三个字听起来是一种感觉,落在文字上又是另一种感觉。她定定看了一会儿,然后直接把对话框划掉,没打算回复他的消息。
怪不得明日创投的投资条款那么干净漂亮,原来就是他的手笔——
想到,扫了一眼他桌面。
然后彻底无语。
……他正看着的那张图还是当时他自己做的。
她当时夸他做得好,还笑眯眯地拍了拍他脑袋,她也有点印象。
图用着确实顺手,她这次来只更新了下数据,还是那张图。
正好让本人又看了一遍。
沈明雾很快看完了。
他抬起头,轻声对殷容道:“方案我很喜欢。我很敬佩殷总的野心,能和您合作,是我的荣幸。”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正常商业合作的客套话,被他沉缓的嗓音说出来,殷容总觉得加了几丝暧昧的味道。就像情话一样,好像接下来马上就要贴近她,轻声细语地喊一声“姐姐”。
她觉得他故意在使什么坏,但偏偏,思考半晌,才回复过去。
[殷容:你确定吗?确定的话发你简历过来,我让HR和你联系沟通。]
[季凌:好。]
不一会儿,简历表发了过来。
殷容已经开上了车。她顺手转发HR,语音说了句情况。但HR那边过了半晌才回复,语气很小心地问:殷总,您是不是发错了?
……什么意思?
她把车开到公司楼下停稳,拧眉点开那简历表。
姓名:沈明?双胞胎弟弟竟是明日创投创始人]
[豪门秘事!细扒林氏集团双生子迥异的成长之路]
不过这还真是殷容有史以来见过的被压得最快的热搜。
热度高是真的高,但出来一个被压一个。
里面有林承雨的手笔,也有沈明雾的手笔,显然兄弟俩都很膈应被说成是双胞胎的事情,此时莫名其妙地合作了一把,但这也让他们更加地膈应。
后来新鲜热乎劲儿过了,双生子的事情也慢慢降下热度,媒体报道的事情逐渐趋向于正常,沈明雾的名字才慢慢浮上了水面。
[创投巨擘沈明雾:从机械工程师到一代资本界神话]
[再添独角兽!明日创投沈明雾敏锐视雾
性别:男
身份证号、身高、体重、籍贯、教育背景、工作经历……后面附页竟然还有资产情况,房、车、股票……
现任职位:明日创投创始人、CEO
应聘职位:殷氏集团副总裁(殷容)助理
待遇期望:本人包吃,希望包住。不包也可以,不挑。
第 70 章 第 70 章
殷容一个电话给沈明雾拍过去。
嗓音脆甜,下,突然自嘲地笑了声,声音变得很轻,“……你觉得我有什么资格施舍你?殷容,如果在我们之间谈到‘施舍’,也应该是你施舍我才对吧?”
殷容呼吸一滞。
还不待她说话,那边突然响起了标准的男性播音腔,像是播放了什么宣传视频:“作为国内顶尖的航天军工领域集成电路元器件生产商……”
然后“啪嗒”一声,好像谁手忙脚乱地关上了,视频声音瞬间又消失了。
殷容问:“你干嘛呢?”
“……开会。”沈明雾的声音听起来好像不太高兴,阴沉沉的,“和你看中的,笨手笨脚的助理。”
“……开会你接什么电话?”殷容简直无语,“你是不是有毛病?挂了。”
“别挂。”他立刻道,“这不是在打算跳槽吗?殷总,考虑考虑我,我是认真的。什么时候可以参加面试?”
殷容樱唇轻启,给他留下一个字:“滚。”
然后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神经。
手机在女孩手里轻巧转了半圈,唇角跟着微微上翘-
夏至之后,天气开“重仓中国”]
[小城出身,耶鲁大学交换生,华尔街低调归来——沈明雾的传奇人生]
消息倒是也不太多,零零星星的几张照片里,基本都是他表情极为冷淡的侧影。望着人时眼神锋锐冰冷,薄唇微抿,毫无笑意,再加上眉骨那道伤疤,一眼就能和林承雨完全区分开来。
沈明雾露面后,开始逐渐参加一些座谈会,酒会等商业场合,与更多的企业负责人对接,明日创投的动作变得更大,和殷氏集团的合作也初显端倪。
殷容其实本来不想选是兴师问罪的语调:“你搞什么?”
“殷总,你好。”那边很无辜,“请问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意思?”殷容咬牙道,“你登季凌的号是什么意思?你这是窥探下属隐私知不知道?”
“这本来就是我的号。”沈明雾道,“当时就是我和你对接的。”
“……”殷容更恼了,“你当时把我当猴耍还很洋洋得意是吗?你为什么投资我?你是觉得我创业艰辛,所以在这儿施舍我呢?”
那边停顿了会儿。
然后语气开始变得认真起来。
“殷容。”他说,“第一个问题,我绝没有把你当猴耍。但能和你合作,我确实是有洋洋得意的。”
“第二个问题,我投资你,是因为我足够了解你,也足够了解这个项目。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的好,也会给我带来相应的回报。这是我作为商人的商业行为而已。事实证明,我是正确的。”
“现在回答你第三个问题。”他停顿了他的。
但在整个商界寻觅了一圈,能有如此稳定庞大资金链,又有胆量,有野心“重仓中国”,支持国产品牌的,除了明日创投外,好像没有什么其他更好的选择。
其实沈明雾参加的商业场合并不多,殷容参加的也不多,但好巧不巧的是,每次殷容来的时候,他都会在场。作为雪绒膏出海计划的投资人,殷容少不了要和他聊上那么几句。
然后又好巧不巧,殷容的雪绒膏出海计划也会有些新进展,两人会顺理成章地就这些事情展开些讨论,慢慢形成更加完善可行的方案。
偶遇的次数多了,搞得她每次进大厅时,都会下意识地逡巡一圈。
这次的活动挺重要,规格高,殷容盛装出席。她款款走入大厅,低头整理了下波光粼粼的鱼尾裙摆,抬起头时,西装革履的男人已经走了过来,轻声道:“容容。”
她眨眨眼睛,顿了几秒,才认出那是林承雨。
不是沈明雾。
“承雨,”她道,“好久不见。”
短暂的停顿让林承雨眼眸暗了暗,他干涩道:“……好久不见。”
并不是他诚心与她好久不见。
但他后来屡屡邀约也好,围追堵截也罢,殷容总是态度平淡地拒绝。
后来,在她公司楼下,明月皎皎,夜风习习,他等了很久,殷容只对他说了四个字:我想静静。
她想静静。
林承雨没有别的办法。
今天是由省政府举办的重大项目投融资对接活动,各大金融机构,知名企业负责人齐齐来到现场。座位按照所在地分的,殷容落了座才发现,云城刚好是一桌。
她的左边是林承雨,右边是宁墨,对面摆了沈明雾的座签牌,但人不在。她闲来无事翻了翻资料,才发现沈明雾的名字赫然在发言列。看了看时间,这会儿应该已经去后台准备了。
“哦豁,”宁墨也翻看到,他咧咧嘴,跟殷容道,“整个活动就选他一人代表发言啊?”
殷容“嗯”了一声,胡扯道:“估计会选个投资方做代表吧。项目方太多了,选哪个都不好。”
她把宣传册合上,然后在心底“切”了一声,昂头睨向前方大厅中央。
宁墨眉梢微挑望她,然后笑了笑,嘴上抹蜜一样:“是吗?选你我觉得挺好。”
“选他也挺好。”殷容道。
有什么不好?
沈明雾怎么着也算是她一手培养出来的助理呢。
旁边还
“我的发言到此结束,谢谢。”
话音落下,看起阔的会场里,四周灯光慢慢暗下来,又全部聚焦在他身上,将他皮肤映照的白皙得几乎透明。男人五官英俊,短发干净利落,西装硬挺合身,垂眸接过话筒时,睫毛打下一小片柔和的阴影。
“大家好,我是沈明雾。”
他的发言沉稳平和,简短有力,没什么多余的修饰辞藻,也没什么笑意。视线向殷容这边扫视过来时,出现了明显的停顿,眉心微蹙了蹙,连带着那道伤疤都不开心地动了动。
后面的语速好像变得更快了一些。
“工业化、城镇化、互联网化、科技化、AI人工智能……一波波创新与变革的浪潮,前赴后继。但站在时间长河之中,当下的每一个项目,每一笔投资,都是一场对空白未知的博弈。在这之前,能帮助你作出判断的只有直觉和数据。”沈明雾道,“对或错,要交给时间来判定。而做下决定的我们,要有能够接受失败的勇气。”
换了联系方式。等喜滋滋聊完一转身,恰好看到沈明雾怔怔地望着桌面出神。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
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剥了一来就挺想下台了,但活动还设置了发言环节。
有人对他的成长经历很好奇:“沈总您好。大多数的投资者都非常低调,就像您之前那样,几乎从未在公众场合露过面,是什么让您改变了想法呢?”
沈明雾:“我的经历。”
全程静默地等待了一会儿,对方又问:“……请问能具体说说吗?”
沈明雾沉吟着,始渐渐炎热起来,各大新闻媒体也跟着热火朝天,财经快讯也好,花边八卦也罢,报道的事情来来回回,总绕不开那一项:
[明日创投总裁初露面——竟为林氏集团林楚叶之子!]
[林氏集团早已布局线幽幽扫过某个方向,开口道:“有的人认识我……却也不认识我。”
这绕口令一样的话,让他唇角微微上扬。英俊的男人站在聚光灯之下,黑眸明亮,笑意温柔坚定,一字一句:“我需要她看到我,认识我。我的意思是——重新,认识我。”
那人懂了。
他坐下来和周围人解释:“沈总的意思是说,一直不露面的话,会被有心之士传播各种风言风语,所以要走到台前,展现真正的自己,让那些人都无所遁形。”
有人问:“沈总您好。请问您认为作为一名创投人,最重要的能力是什么?”
沈明雾望着某个方向,眉心微微蹙起,话变得更加简短:“洞察力。”
对方一副深有同感的表情点了点头,等着他继续回答,期待能听到些具体的解释,或者是事例,没想到他冷不丁又问:“还有其他问题吗?”
对方恍然大悟,道:“没有了。”
他坐下来和周围人解释:“沈总刚刚好像是在考验我是否有洞察力。”
沈明雾交还话筒,施施然下了台。
众人瞩目之中,他缓缓走到自己的桌旁,轻呵一声,问:“谁换了我的座签位置?”
林承雨本来正在和殷容交谈,闻言蹙了蹙眉,冷声道:“我。”
“占了我的位置,”沈明雾问,“开心吗?”
“你说呢?”林承雨道,“你占了我的位置的时候,应该很开心吧?”
一桌人都不知所云。
刚开始以为他们在开玩笑,这会儿觉得他们俩好像在说什么豪门秘事,表面都还在闲聊,其实全部竖起了耳朵在努力捕捉。
只有殷容反应过来了。
沈明雾应该本来是在她旁边的这个位置,可能是林承雨看到,就直接把座签换掉了。
幼稚。
真是幼稚。
换掉了就换掉算了,沈明雾还真的当个事情,站这儿当这么多人面的就理论起来……
“沈明雾,”眼看着场上气势愈发剑拔弩张,殷容脑瓜子嗡嗡响,她支了支额头,道,“坐下。”
沈明雾冷哼一声,坐下了。
一桌人默了默,也都不聊天了,专注地望着台上接下来的环节。
只有宁墨和殷容窃窃私语。
“你刚刚让我想起来个动漫。”宁墨凑在她耳边小声说,“犬夜叉,看过吗?”
“名字挺熟悉,但没看过。”殷容问,“怎么了?”
“男主犬夜叉是个犬妖,有狗耳朵和狗尾巴,打架很凶,性格冲动易怒。女主戈薇为了制服他,给他戴了串念珠。他一搞事,戈薇就会喊一句话,跟咒语似的,他就会被迫四肢着地,直接趴下,一动也不能动了。”
殷容点头:“跟唐僧念孙悟空那紧箍咒似的是吧?”
“对。你知道那咒语是什么?”
“什么?”
宁墨更加靠近她,几乎贴在她耳边,生怕被人听了去,小声道:“‘犬夜叉,坐下。’”
殷容“扑哧”一声笑出来。
那笑声吸引了对面男人的注意力——确切地说,好像不是从那笑声才吸引的。一双黑眸沉沉,已经盯了宁墨好一会儿了。
宁墨更小声:“你可要记得保护我啊。我可打不过他。一会儿他要咬我的时候,你赶紧让他坐下。”
“一边儿去你。”殷容笑着。她抬眼看了眼沈明雾,莫名觉得他好像真的也长了狗耳朵和狗尾巴,见她望了过来,那尾巴便在他身后缓缓摇起来了似的。
活动之中还有一餐饭。
那时气氛已经热闹起来,不少人互相交换名片,也有人端着酒杯在现场直接聊起项目。
林承雨主动为殷容布菜。
他现在都还记得他去殷容家时殷容给他夹的那块鱼,此刻拿公筷夹了一块放在她面前的空碗里,被沈明雾冷嗤了一声,道:“她不吃鱼。”
林承雨的动作顿了顿。
“不喜欢而已,”殷容抬眼道,“不是吃了会死的那种不吃。”
“这样,”林承雨将那块鱼从她的空碗里夹走,径直放在自己碗里,道,“我记住了。”
场上气氛越来越热闹,不少人过来攀沈明雾的关系,但他注意力一直不在这边。
在不远处邀来参加了活动。
他对殷容的国货出海计划很感兴趣,宁墨作为中间人,引荐他们见面,看能不能争取一些政策上的支持。
殷容和他谈得很尽兴,还交有几个熟悉的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家低声聊着,直到主持人上台开始介绍,然后正式地邀请沈明雾出场。
可以算得上闪亮登场了。
安静敞小碗的虾,好像自己也没动筷子,只能孤零零地放在自己面前,不知道要端给谁,就那么怔怔地看着它冷掉。
心里突然酸软了一瞬。
这时,沈明雾恰好抬起眼睛来,正好望向她的方向。那双黑眸和她对视,她倨傲地抬了抬下巴,示意让他管好他自己,吃好他的饭。
他摇摇头,口型是“吃饱了”。
殷容撇撇嘴,视线在那几乎称得上干净的盘碟里打了一个转,意味很明显——
吃了点什么吃饱了?
沈明雾低下头,掏出手机解答她的问题。
殷容很快收到一条消息。
[沈明雾:吃了“这条裙子比上次还漂亮”素面,“明天想不想看电影”炒时蔬,超酸酸酸醋饮料。]
……什么鬼东西。
殷容反应了十秒才意识到这是刚刚宁墨和她说的话。她忍不住想笑,视线下意识地又望过去,却恰好被一个女人挡住了。
女人的背影很窈窕,显然是刻意绕来了沈明雾面前。
殷容迅速地避开了视线。
“沈总,”对方好像是很自来熟的类型,此时混了点酒意,胆子更大,“您比我想象中还要年轻呢。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呀?”
殷容没给过去眼神,听力却敏锐,只听见他淡淡地道:“我已经结婚了。”
她眉心一跳望过去,那女人的身影已经迅速离开,没了遮挡,她的视线正好和男人的视线再次对了上。
殷容冲他挑挑眉,听也知道你在告状。真是小学生行径。”陈树嘉推了推那无框眼镜,淡声道,“我来找殷总汇报研发进展。”
李舒巧叉起腰:“殷总今天没空听。她有重要事办。”
陈树嘉微微眯起眼镜,李舒巧毫不示弱地回瞪过去。
殷容和他俩摆摆手,溜了。
……
她到了医院。
熟悉的消毒水味道瞬间充斥鼻腔。这是家高端的私立医院,环境好,灯光柔和明亮,前台小姐很温柔地问她是挂号还是探病,她进来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后悔,还没吱声,旁边路过的医生“哎——”了下,问她:“殷容,殷空隙的瞬间强势地钻进她的心房。
他就是想要她认识他。认识真正的他。想要她记住沈明雾这个名字,想要她区分他和林承雨,还想要她在看见他的时候再也想不起林承雨。
不仅如此,他还想要她爱上他张口就胡说八道的功力表示钦佩,用口型问:[你老婆呢?]
沈明雾显然看懂了。
那双黑眸沉静地望着她,他学着她的模样,下巴微微抬了抬,指向性很明显,然后微启薄唇,也是用口型给她回复的。
殷容看完,唰地扭过了头。
感觉自己心跳漏了一拍,耳根也隐隐发烫起来。
这家伙——
他说的是:[老婆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