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瑶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都这样了,还看什么人呀……”浮瑶哽咽着摇头,一手刚搀上砚茗珂的胳膊,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
“小心——”砚茗珂话音刚落,浮瑶却已经迅速俯身捡起掉落在地的短刃,狠狠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刺去。
刀刃破空,掠起短促的风声,锋利的尾音却被重物倒地时发出的沉闷钝响掩去。
强行冲破穴道的苍梧清被砚茗珂抬脚踢倒,高大俊挺的身躯踉跄着跪倒在地,也是因为如此,才堪堪躲过浮瑶反手刺出的利刃。
兄长身受重伤,命悬一线,浮瑶惊见罪魁祸首苍梧清近在眼前,过往的新仇旧恨混杂在一起,叫嚣着升腾而起,心脏肺腑被熊熊怒火焚烧得赤热难当。
“你还想如何?”浮瑶怒火中烧,一时什么也顾不上了,只紧握着手中的短刀逼至苍梧清面前,锋利的刀尖径直抵着他的胸膛,声音冷若霜雪:
“太子殿下,百般纠缠而不放,是不是只有你我二人中的一个死在另一人手中才算了结?”
苍梧清被砚茗珂豁尽全力的一掌击中胸口,本已身受重创,而他偏偏又强行催动内力冲开被制住的几处大穴,此刻已是气空力尽,别说一身能为无法施展,就连说话都无比艰难。
他捂着胸口平复了片刻,随即垂目望向抵在胸前的利剑,再抬脸时,唇边甚至挂上了似嘲非嘲的浅笑。
“瑶儿……”他哑着声轻咳两声,断断续续道:“你走不掉的……要么你就现在杀了我……否则,你会后悔……”
浮瑶狠狠一抹颊边的眼泪,眸光如霜似雪。她微微眯了眯眼,声音无比坚决,道:“那便如你所愿!”
“别——”砚茗珂虚弱声音从身后传来:“没有必要为了他,弄脏自己的手……不值得。”
浮瑶眼中的滔天恨意如滚滚阴云聚拢,握刀的手高高举起对准砚茗珂的胸口:“有必要,他伤了你,就罪该万死。”
“可我却不愿看见你双手染上血腥……”砚茗珂咳了几声,唇边沁出鲜血:“浮瑶,别再为他耽误时间了……否则,怕是真的没有时间了……”
他的声音虚弱得可怕,犹如一道惊雷当空落下,直直击在浮瑶脑顶,层层黑云般笼在眼前的怨恨和怒火倏然被撕开一道缝隙,清明的意识慢慢复苏。浮瑶猛地转过头,被砚茗珂唇角触目惊心的鲜血吓了一大跳,再也顾不上其他,回头艰难地搀扶着砚茗珂摇摇欲坠的身体,颤声道:“我们走现在就走……去太医院!”
“无妨……”砚茗珂缓缓摇了摇头:“不要浪费时间……陪我去见一个……最想见的人吧……”
尽管砚茗珂口口声声说着“无妨、没关系”,可浮瑶亦是医者,怎会看不出兄长已被伤及心肺,即便找到了大夫,恐怕也是无力回天,如今只不过强撑着一口气,不忍令她难过罢了。
“好……”浮瑶哽咽着点点头,含泪道:“哥哥想去哪里?我陪你去……”
“乖……”砚茗珂宛然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声道:“瑶瑶曾居宫中,可……可知晓如何去飞凰殿?”
飞凰殿是贵妃魏嘉禾曾经的居所,可是如今已是人去楼空,哥哥口中最想见的人,难道正是魏贵妃?
浮瑶短暂地怔了怔,随即遗憾地摇了摇头:“哥哥,贵妃娘娘她……已经不在宫中了。”
“没有关系,劳烦瑶瑶领我去飞凰殿吧。”
浮瑶见他坚持,便不只点点头,一手绕过他的身后将他扶起,一步一挪踉跄着,在苍梧清森寒如冰的视线中缓缓出了凝香院院门。
夜色黑浓,狂风呼啸。
这是一个极不平静的夜晚,所幸先有“刺客”苍梧淮夜闯东宫,东宫护卫侵巢而出追查刺客的下落,就连一直以来寸步不离跟着苍梧清身侧的凡桐也奉命追击而去,浮瑶兄妹二人才得以一路跌跌撞撞,顺利出了东宫。
东宫通往飞凰殿有大路和宫道只有两条路,大溟宫等级森严,规矩严苛,未免下人仆婢冲撞了贵人主子们,特意修筑了狭窄的石头宫道供人行走,石道曲折蜿蜒,远不及大路方便快捷。
浮瑶没有犹豫,搀着哥哥走上了大路。
深夜寂寥,大路上空无一人,静得一时之间兄妹二人只能听见彼此破碎的喘息声。
死一般的寂静令人不安,浮瑶略一犹疑,忍不住开口打破这片安静。
“哥……你当真与贵妃娘娘是旧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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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砚茗珂的声音虚弱得几不可闻:“她……确实是我的一位故人。我们也算相识一场,分别时自然要好好道别。”
不知为什么,“分别”二字犹如两记重锤,狠狠砸在浮瑶心脏上,发出沉闷的重响。
“别……别这样说!”浮瑶声音里的哭腔清晰可见:“哥,我才不要和你分别。”
“傻孩子。”砚茗珂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声音温柔:“我要离开大溟宫,自然要和宫中的故人道别……”
浮瑶吸了吸鼻子,一言不发。
砚茗珂的声音明明还在耳边,可她却觉得哥哥离自己越来越远,仿佛一个转眼就会彻底消失不见。
“只是瑶瑶……你要明白,再亲密的家人、再无间的朋友,都有分别的一天。你的路很长,无论是我还是其他人,都不能陪着你一路走完……”
眼泪难以抑制地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别说了。”她咬紧牙关一字字道:“不要再说了。”
砚茗珂一向对她有求必应,可是这时却不顾她的请求,兀自往下道:
“瑶瑶,你也是行医之人,想必早就看出来了,我已经回天乏术,你的路,我怕是不能再陪你走下去——”
最后一个字还来不及说出口,他就因体力不支,猝不及防地往地上滑倒。
“哥!”浮瑶惊叫一声,双膝跪地,固执地拉起他的胳膊往肩上放,脚下摇晃着半背半拖把他驮到了背上。
“谁说不能!”她咬着牙道:“我偏要与哥哥一起,飞凰殿就快到了!”
“何必……”砚茗珂在她背上叹息道:“若我此刻倒下,或许是天意如此,不让我再见她一面。”
“不会的,我一定带哥哥到飞凰殿。”
“倒是你,”砚茗珂在她背上道:“往后我不在了,没人护着你,千万小心……别再让人有机可乘,诓骗了你去……”
浮瑶用力地摇摇头,眼泪无声流出。
“别哭了。”砚茗珂无奈道:“你这副模样,我便是走了也不会安心的。”
“当年我就该死在城外,现在的每一天每一刻都像从上天那里偷来的一样……还能见到我的瑶瑶……我已经很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