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上药
    《东宫火葬场实录(双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眼下的湿意被冷风带走,一直保持着一个动作的人才抬头看了一眼逐渐升起的月亮。

    就着皎洁的月光,她微倚在假山石头上缓歇。

    “今日还有几章书未曾温习。”半晌,见窈莫名轻喃了一句,似是在自言自语。

    她得快些将容珩的药熬好,不然便要落下自己计划里温书的进程了。

    如此想着,见窈的动作快了起来,只见她右手握拳伸出拇指,隔着衣物找到了胸部三寸以下大肠经上的天枢穴,然后狠狠按了下去。

    拇指微微转动所带来的微弱痛意与腹部绞痛向冲,竟渐缓解之效,让她在剧痛之中得以喘息。

    她微弓着身子,唇上一片粉白之色,不去管手掌与膝盖随着动作传来火辣辣的疼。

    右手拇指位置不变,左手拿出火折子点燃,弓着腰准备去点自己刚刚熄灭的火堆。

    谁料那刚刚才有缓弱之势的腹痛竟在此刻突然反扑,霎时间比刚刚猛痛上三倍不止,见窈的立马冷汗如注,沾湿额间的碎发,紧紧贴在额头之上。

    “见窈,你没事吧?”赵长礼踏着月色出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叶见窈这一副面无血色的模样。

    他急急上前,差点连手上的食盒都顾不住了。

    叶见窈被他扶正,所幸那剧痛来得快,去的也快,阵痛过后,她已不至于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无事。”于是见窈强撑着摇头,扯着一个笑,摆手掩饰道,“有些受寒,让长礼兄笑话了!”

    未料闻言,赵长礼眼中焦急之意更甚,语速都快了起来,“手怎么了?!”

    月光之下,她的手掌刚刚被地上的乱石划了几道口子愈发显眼,些许伤口深的地方,已经沁出了血迹。

    “无妨。”见状,叶见窈下意识想把掌心翻过来,不让他再看。

    却不想下一瞬她整个手掌都被人死死捉住,挣脱不得。

    赵长礼眼睛紧盯着见窈破皮冒着红血丝的手掌。

    目光灼灼仿佛能把她的掌心烫出一个洞,让见窈的掌心没来由出现了汗意,她握拳把手掌往身后拿,却被赵长礼紧拦着。

    “别动。”他轻声说,“我带了错认水给你擦擦。”

    四方红檀食盒随着他的话被打开,裹着棉絮的汤瓮现在见窈的眼前。

    打开盖子,里面是奶白色的鱼汤。旁边还放着一壶清酒。

    “原是担心你冷。”赵长礼一边说话一边把那酒壶拿出来,“特给你温着暖暖身子的。”

    又从怀中拿出了手帕,将那温好的清酒倒在上面,浸湿后又拧干了些。

    “未料想现在有了别的用途。”

    他扯着叶见窈的手臂,将她的手掌翻开,一系列动作强势迅速,不容拒绝。

    捏着一点点手帕边缘给她擦拭的手却是小心翼翼,又轻又缓。

    “可能会有一点点疼,你忍一下。”

    “忍不了了,就跟我说。”

    赵长礼低着头,只留给见窈一个乌色的冷漠发顶,说话的语调却像是哄小孩子一般,“我轻一些。”

    其实见窈手掌上的擦伤并不是很大一块,甚至有几道伤口只稍微沁出一滴血便立马干涸了。

    但是赵长礼擦得很小心翼翼。

    他微弯着腰低着头,那是一个很吃力的姿势,时间稍微久一点就会腰酸背痛,但他依旧一点一点擦拭的很慢。

    月色如水,竹影摇晃。

    见窈感受着那手帕和赵长礼的指尖一同轻轻地擦过自己的手掌。

    竟给原本火辣辣犯着疼的伤口带来些许痒意。

    “不必如此。”这四个字就像是一团棉花一样堵在了叶见窈的胸口,让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忽然想起好多年以前,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在庭院里疯跑摔了一跤。

    偏远县城主簿院子里铺地的砖块怎么能和太子殿下院子里的比?

    是以她那个时候摔的可比现在惨多了。

    手掌和颧骨都磕在了地上,右手手掌因为被她压在身下,几乎整个手掌都磨在了碎石块上,看着就鲜血淋漓。

    当时年纪太小,才四五岁,所以哪怕母亲已经被逼的成日只躲在房间里吃斋念佛,她也看不出那后宅里的波谲云诡,看不出父亲的偏心与站队。

    竟不是第一反应去找大夫,而是傻傻的捂着手掌去了父亲的书房。

    “爹——”

    小姑娘捂着自己的手,鲜血从她的指缝中沁出来往下滴,“爹——,见窈好疼!”她嚎啕大哭。

    直到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

    ——“这么一点小事,你也要来麻烦我吗?”

    ——“读圣贤书者,当为君子,岂能碰这般脏污之事?”

    叶见窈垂下眼眸,只觉睫毛上似乎挂了雾气。

    真奇怪,仔细算下来,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隔了一次死,隔了一次生,她发现自己都快记不清当时手掌有多痛了,竟还能将那人责怪的语气,不耐烦的神态记得清清楚楚。

    记忆里小小的孩童的手掌与此刻她的手掌逐渐重合,只是那满手的鲜血变成了一小块伤痕。

    满手的鲜血无人在意。

    见窈低头看着自己那指甲盖大小的伤口……它被人仔细处理,温柔对待,小心呵护,认真妥帖。

    她不自觉地想要握拳,手指微微蜷缩,中途却被赵长礼轻轻捏住了手指,阻止了,“别动。”

    赵长礼没有抬头,语重心长地劝着她,“你这伤口看着小,但也要仔细清理,不然发炎了可难受呢!”

    话毕,那被处理好的伤口处迎来一阵凉。

    他只以为她是怕疼,赵长礼弯腰捧着她的手,轻轻吹着。

    “吹吹就不疼了。”

    见窈抿了抿嘴,终是没有说话,只垂眸看着赵长礼的脸颊。

    崇仁二十年,她官至五品,按制可上朝君臣共论天下事。

    但是当时的大齐朝堂已经将近二十年未曾有过女官的身影。

    于是新旧两党朝臣,关于她能否凭女子之身上朝议政吵了个天翻地覆。

    其中以两朝元老的林宰辅反对之声最响。

    他说她不过是乡村庠序的学历,得了圣上恩惠才获女官之身,并非女子恩科考取上来,学识浅薄。

    他说她不过是个县丞家的庶女,没有家学底蕴,没有游历四方,见识短浅。

    其实众人心知肚明,说来说去,绕不过一个“牝鸡司晨”。

    林宰辅权势正盛,圣上和长公主又无意表明态度,于是他一发话,支持叶见窈上朝的声音便立马小了许多。

    除了新科状元郎赵长礼。

    彼时他也不过只是一个五品小官而已,可是面对宰辅竟毫无惧意。

    “宰辅此言差矣。”书生模样的人声音琅琅,“若说没有家学,不曾游历四方,便不能为国效力,那天下学子千千万,贫苦者十有八九。岂不是都不必参加科考了?”

    “长平烈侯骑奴出身,亦是得了武帝的恩惠,方有七袭匈奴之功。”

    他引经据典为她辩驳,“文王拘却演周易,仲尼厄但作春秋。姜子牙七十拜相,佘太君百岁挂帅。

    臣以为为官之要,在于能,在于品,宰辅这般看重学历、家世、性别,未免有些过于狭隘了。”

    ……

    在朝堂之上引经据典,五品小官之身敢骂权臣狭隘的人,若非亲耳所听,叶见窈是其实很难想象“吹吹就不疼了”这种话会从赵长礼口中说出。

    “都是骗小孩的。”

    酸涩涌上心头,那一瞬间,叶见窈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