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孤峰暮雪织情思
    悟继之早已觉知宁小妹不适长途跋涉,但她无亲无故,只能一路带着她受累,如今能有个安身的去处,再好不过。

    武舜英亦知宁小妹留在此处最好,但宁小妹是她第二个亲近之人,她一时难下决断,心中挣扎再三,终究还是向宁小妹鼓励地点了点头。

    顾寒衣牵起宁小妹的手:“稍后便让你师姊带你去天音阁,现下我们先去看一明珏。”

    众人来到玉女峰上,此处寒意更甚,除了一镜一亭,便只有风卷积雪,翻涌不绝。那六角亭台孤零零地立于悬崖之边,更衬得此峰高耸。亭外不远处,便是璇女派的秘宝——一明珏了。

    “曾有弟子见到一明珏中有人影徘徊,昔年有天女降于此峰,留下了这块玉镜和一明珏的功法,那人影必与天女有关。只是人影时隐时现,能否遇上,全看缘分了。”

    顾寒衣示意悟继之到镜前一观,悟继之走至一明珏近前,镜中显现的只有他的身影。他伸手触摸玉镜,镜面触感光滑,并无异样。换了宁小妹,也是如此。

    顾寒衣淡淡道:“也不急于这一时,今后太吾可自由出入璇女峰。若哪日你传剑给了一名女子,也可来我派学武习艺。”

    太吾非死不能传剑,武舜英见她堂而皇之地说着传剑,竟似毫不在意悟继之的生死。她心有不快,对悟继之道:“师哥,咱们走吧。”

    “且慢。”顾寒衣轻移莲步,一个转身便已拦住了众人。

    “这玉镜可观一人根骨,如对玉镜沉思,更能使人面相形体产生诸多变化。当今外道猖獗,他日,太吾若有缘为我派扫除外道、解救失心弟子,便可换得在玉镜前沉思一刻。”

    她虽在对悟继之说话,目光却审视着武舜英与司徒还月。

    悟继之只道了句:“好。”他连番求艺不成,失望溢于言表。

    “今日太吾远道而来,我便用玉镜为诸位看看根骨吧。诸位适宜怎样的武学,观骨相便可知,如此也可使日后少走些弯路。”

    悟继之心觉此言有理,于是再度来到玉镜前,顾寒衣对着镜中人影细细看了会儿,评道:“形正神明,宜练剑;刚毅隐忍,宜练拳;舍生忘死,宜练指;良才美玉,虽非不世奇才,却也是上佳根骨。可惜背禄逐马,一生难免恓惶……”

    她忽而轻噫了一声:“神锋敛彩、璞玉韬光,这倒是少见。”

    她说了一堆评词,其实大半悟继之都没有听懂,眼下终于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约三百多年前,江湖上有一对神仙眷侣,一人武功盖世,一人才冠天下,二人曾到我派来观玉镜,我派先人便评其骨相为‘神锋敛彩’、‘璞玉韬光’。可惜后来不知出了什么变故,这二人竟双双自焚而死。不想百年之后,竟还有人能身怀此相,也许你便是那二人的后代。”

    悟继之心中却并无多大感触,此事毕竟对他来说太过遥远。世事真是难料,他打探生父生母不得,却先找到了祖辈。

    “我再为这两位姑娘看看吧。”顾寒衣一一为武舜英和还月看过,说道:“你二人的根骨也是上佳,不知可愿入我门下?”

    悟继之闻言险些跳将起来,人心叵测啊人心叵测,他现在算是看明白了,这女子拖延半天便是为了这一句话,难道自己日后只能落得一人独行?

    幸而武舜英没有片刻犹豫,便站到了悟继之身边。悟继之百感交集,甚至眼中隐隐有了泪光,满心觉得与师妹相伴以来,要属这日的师妹最为可爱。

    武舜英离去之际,顾寒衣便转对还月道:“我听素娥说了,你被界青门逐出,又肯与他们作对,若愿意加入我派,我一样地教你武功。只需你勤加习练,等到艺成,不管你在界青门有多少仇家,你都能杀得。”

    她说的轻描淡写,语中却自有一股傲气。

    还月听到“仇家”二字,眼眸颤了颤,顾寒衣见她有所动摇,语气越发温和:“你好好考虑一下,不必急着答复。”

    还月转向悟继之这边,目光却没投向他,只低低地落在地上。悟继之不想干扰她的决定,于是转顾别处。二人虽身影相对,却谁也没在看着对方。

    流云吹雪,玉女峰上空闻寒风萧萧,众人肩头的雪积攒片刻,便复被吹散,归于天地。

    还月摇了摇头。

    顾寒衣微觉失望,随即神色恢复如初,道:“也罢,人各有志。太吾是想留在此地继续参悟一明珏,还是就此下山?”

    她说出此句,已表明了送客之意,悟继之也不愿在此多留,便即告辞。

    三人走得几步,顾寒衣叫住悟继之,便是有话要单独与他说了。

    武舜英与还月见状先行离去,悟继之望向顾寒衣,不知她有什么话要讲。

    顾寒衣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世缘情爱,可分六等。不专之人,对待情人三心二意,更甚者见异思迁,最甚者朝三暮四;忠贞之人,一曰情有独钟,二曰从一而终,三曰至死不渝。那两位姑娘俱是痴儿,一旦动情便忠贞不渝。”

    悟继之不知她想表达什么,芒惑不解。顾寒衣大生愠怒,道:“果然世间男子不是浪子,便是木头!”说罢,拂衣而去。

    悟继之只觉莫名其妙,他孤身下了石阶,行至半路,忽闻琴音入耳,清韵泠泠,弦弄琤琤,仍是从上山时看到那座楼阁中传来。

    悟继之无意打扰,继续下行,却听琴音愈奏愈乱,转为嘈嘈切切之音,便是悟继之不通音律,也听出其中曲意无章,不得精妙。须臾后,破空之声乍起,那纷乱音律随即戛然而止。

    却听得楼阁响起一声叹息:“唉……我日夜勤练,为何仍是不得其法?候人兮猗,候人兮猗,皆道是痴言至情,可究竟何谓‘痴言’,何谓‘至情’?”

    那人话语间既怨且瞋,更有几分懊丧。

    “是啊师姐,分明不过鸣琴之音,又道什么风花雪月,有风无花,有雪无月,难道便奏不得此曲?”

    “师姐,我也不懂,这《黄竹歌》中,穆王不来便不来了,瑶池阿母不等也没什么,他们何必如此苦等不休?”

    “师姐,这《七情曲》我只知喜、怒、忧、惧,后面的爱、憎、欲,我却是一个不懂,今后又要如何修习这功法……”

    璇女弟子接二连三地相问,此前抚琴的师姐却哑口无声。

    悟继之听后,内心思虑道:这璇女功法似是以情障人,可派中却又要人根除七情六欲。无情之人修有情之法,怎能得其精妙。

    他想到此处,却也深自费解起来。

    是啊,这又怎能怪那些璇女弟子,就连他自己也不知晓,到底情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