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何必哓哓问姓名
    虽说悟继之此前就已立誓,逢外道格杀勿论。他与任衣冠相斗时,盛怒之下也曾动过杀心,但最后还是没有怒下杀手。

    他经历此事,已对外道稍稍改观,本想今后再遇外道,都先辨明是非再动手。可任衣冠这般警示他,又由不得他不秉持原誓。真到了与人生死相拼的时候,他心慈手软,只会害了身边之人。

    但至少,今日所行之事,他不后悔。

    悟继之书信一封,盖上信字舵的印章,交由驿站转送杭州水云庵。忙完此事,他仍带着众人回到附近村镇,一是等信字舵的侠士来接管群丐,二是等群丐回报严荡的下落。

    众人大战得胜,乐思归提议在镇上找家酒楼庆贺一番。然而此地百姓不聊生,镇上店铺自也没落。众人逛了一圈,也只找到一间茶馆。

    此家主人正是作证的茶小二,他满脸堆笑地站在门口揽客:“各位少侠,小店主供茶点,兼卖酒食,地方宽敞,清幽雅致,各位不如进来坐坐?”

    武舜英瞧他店面颓败,质疑道:“你这茶馆还能开成酒楼啊?”

    “唉,镇上之人一贫如洗,没什么人能照顾生意。小人体弱,又干不起粗活,只好将就开开茶馆,拓展下业务,好多些营生。”

    左右也无去处,乐思归道:“也罢,我们姑且在这吃个便饭吧。”

    “好嘞,客官请入座。”小二转进店中,收拾桌椅。进门前,乐思归低声道:“留着点神,偏乡僻壤黑店多。”

    余人点点头,相继走入,只见店内触目萧条,时当晌午,却了无食客。那小二胡天胡地地吹捧,将茶馆无客说成“地方宽敞”,将清灰冷灶说成“清幽雅致”。

    各人面露鄙夷,悟继之笑道:“算了,只要那小二不是心存歹意,咱们差可吃一顿就是。”

    乐思归自掏腰包,随意点了几样菜。小二收了银子,到灶间忙活许久,才给众人上菜,接着又去柜台记账。

    郭立身见忙里忙外都是这小二,问道:“店家,这茶馆只有你一人吗?”

    “嗨,小店入不敷出,哪里雇得起人手。小人忙虽忙些,也还应付得过来。”

    小二说着,端上盆回锅肉,桌上多是些素菜,荤菜只此一盘。郭立身望着菜式,对悟继之眨了眨眼,说了句要解手,让小二领着他到茅房去了。

    郭立身走时将针匣留在了桌上,悟继之心领神会,取针一一试了试几道菜,没有异样,这才让各人动筷。

    乐思归尝惯了樊大饔的手艺,便觉眼前的菜味同嚼蜡,他等小二回来,喊道:“小二,有酒没?”

    “有有有。”茶小二小跑进灶间,这时郭立身如厕回来,对众人低语了一番。

    小二送来坛酒,敲开封口,乐思归嗅嗅酒香,咂了咂嘴:“乡酿的高粱酒……行吧,有酒喝就行。”

    他给悟继之与郭立身倒上,自己先饮了一碗。因二女不沾酒,又让小二上了壶茶。

    悟继之念及这小二是唯一见过道士的人,有心打探,对小二道:“你说那道士杀了三丐,可有亲眼见到?”

    茶小二将那日所见详详细细叙述了一遍,他所知的也只有这些。悟继之只凭蛛丝马迹,自是难以推断道士的来历。

    茶小二与悟继之说完,却仍站在桌旁。他目光落在各人碗中的茶酒上,忽然开口道:“关于有莲花胎记的道士,小人还知道些许,不知能不能帮到少侠。”

    “二十年前,吴郡四姓,也就是朱张顾陆四家还在的时候,那时陆家有个姑娘,秀外慧中,才貌双全,人人皆称为吴中绝色。可后来陆家中落,就将这个姑娘与朱家的一个富商订了婚。”

    “那朱家毕竟也是大族,为了面上风光,跟陆家串通好了,装模作样地办了场比武招亲。实际上前来参加的人许多都是两家的子弟,并内定了先排挤掉外人,再刻意输给朱家那个富商。”

    “到了比武招亲那日,西湖之上轴轳千里,俱是慕名而来的武人。各人手持花灯,自选对象切磋,胜者可为花灯添一缀饰。各家花灯争相竞秀,异彩最甚的那人才能与陆家小姐喜结连理。”

    这小二不过而立之年,二十年前他还是个不记事的孩童,言语里必定有夸大的成分。饶是如此,众人依然听得聚精会神,悟继之听得尤为认真。

    “然而朱、陆两家早已安排了不少好手参赛,那些人挤兑外来的武人,赢得他们的缀饰后,又纷纷输给那朱姓富商。陆小姐坐在船中观擂,她本就是被迫许下了这门亲事,眼见那朱姓富商连连获胜,唯有以泪洗面。”

    “就在这时,半路里冒出来一个少年道士。那道士看着是个后生小子,出手却委实不凡,竟连败了朱陆两家十余名好手,他灯上的缀饰转眼便超过了那朱姓富商。”

    “两家见势不妙,加派人手挑战那少年,甚至连族中长老都出了面。当时围观的大伙都在骂两家不要脸,半场加人也就算了,那所谓的长老不过是几个风烛残年的老头,难道也要娶如花似玉的陆小姐吗?”

    “扯得远了,两家加派高手入场,这比武招亲俨然就只剩下了比武。道士败尽两家子弟,直至对上长老,那几个长老威逼利诱,要道士放弃打擂,可那道士全无惧意。双方嘴上讲不通,就只有手上见真章。”

    “那道士面对两家成名多年的长老,就这么唰唰几下——唉,小人不懂武功,形容不出来那场面——总之道士三拳两脚,跟打那帮子弟一样,不甚费事就击败了几名长老。”

    “这下事情可闹得大了,那道士夺擂娶亲是名正言顺,可于朱家而言,却是明晃晃地抢婚!若真让这来历不明的道士抢了去,以后朱家的颜面往哪搁?于是两家拖住道士,动用各种手段,又从顾、张两家招来许多帮手,非要把这道士打败不可。”

    “那一日,缛采繁光上,断桥烟雨间,道士打遍吴中四姓的高手名家,仍傲然立于舟上。他所持花灯早已满是锦饰,宛如明烛夜空,鲜艳夺目。”

    “那道士超然象外,丰神俊朗。陆小姐在舟中,目睹这少年道士力挫两家高手,早已芳心暗许。而朱、陆两家也再无由阻拦,于是道士明媒正娶,与陆小姐结了秦晋之缘。”

    小二说到此处,望着悟继之道:“二人郎才女貌,那时的场景小人至今历历在目,那道士的样貌就跟这位少侠差不多。”

    悟继之心中一动,问道:“那道士打擂时,可曾报过名号?”

    “他打擂时,朱家问过他的来历,小人依稀记得,他说了句……‘庸人不识英雄汉,何必哓哓问姓名’。”

    悟继之心下悒悒,听了半天,还是毫无线索。却听小二续道:“那道士吟完此句,朗声道:‘让你等知晓又何妨,贫道自号玄初,无门无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