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婚礼过后,祢神祭也即将结束。
祢神祭的最后一天,周世邺再次来到神殿。
看到季鱼,周世邺便笑道:“季少主,恭喜了。”
季鱼笑了笑,给他倒了一杯茶,心平气和地问:“周皇子,你苦心孤诣促成这段神婚,是为了什么?”
周世邺放下茶盏,直言不讳地说:“自然是希望巫神能在人间滞留久一些,让凡人能得到喘息之机,并寻找到一条出路。”说到最后,他微微叹息,苦笑道,“人间不知能支撑多久,我只希望,在人间沉陷前,凡人能寻到一线生机。”
凡人需要时间,然而最不够的便是时间。
是以凡人需要的时间,只能从神灵这边借来。
季鱼垂眸,似在沉思。
半晌,她说道:“只是如此?”
周世邺笑了笑,坦然地说:“自然,也是想让巫神看在我促成这桩神婚的份上,可以为我们指一条出路,或者暂时给予凡人庇护。”
说到底,就是想让神灵欠他一个人情。
季鱼心里了然,果然如此。
如果周世邺不和她说那番话,或许她永远都不会主动打破那条谨守的界线,他们永远只是神灵和通灵者,再无其他。
或许将来在她的生命弥留之际,会为此后悔罢?
季鱼想着,微微偏首,看向端坐在身边的神灵。
凡人看不到神灵的存在,但周世邺是个细心之人,察觉到她的举动时,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
他知道,神灵在这里,只是自己看不到罢了。
周世邺克制地移开目光。
纵使他看不到神灵,也不敢直视神灵所在之地,这是对神灵的冒犯。
他在心里感慨,不知这世间最后一位神灵是什么模样,又能支撑多久?怨不得氏族对通灵者如此敬重,这是世间唯一能看到神灵的存在,如何不令人敬重、嫉妒?
这时,一方金色的神印出现在桌上。
周世邺紧紧地盯着它,双手暗暗握起,手上的青筋毕露。
他抑制住心中的狂喜,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对了,神灵终于回应他的请求。
季鱼面无表情地说:“此乃神印,你将之带回去,镇于大夏皇城,它将消耗大夏皇朝的龙脉以镇天下,能暂时缓解人间之危。”
周世邺却怔住,“大夏皇朝的龙脉?”
当年大夏皇朝立朝时,开国皇帝以真龙之子的身份成为人间帝王,统御神洲大地,大夏皇朝定都的皇城凝聚出龙脉。
只要龙脉不毁,便能保大夏皇朝一代代延续,镇妖魔鬼怪,使之不敢在皇城肆虐。
如此可见,龙脉对大夏皇朝的重要性。
季鱼见他怔怔的,反问道:“怎么,你舍不得?”
周世邺作为大夏皇朝的皇子,还是皇长子,如果没有意外,他将会是大夏皇朝的下一任皇帝。
但如果龙脉消耗完,大夏皇朝也分崩离析,皇朝覆灭。
当然,就算龙脉仍在,如果将人间之危置之不理,让人间陷入浩劫,皇朝亦会动荡,迟早有一天,大夏皇朝仍会覆灭。
不管是哪个选择,似乎结果都不会变。
周世邺面露苦笑。
果然,这天下不会掉陷饼,神灵从来不会无故庇护人间。
神灵视众生平等,却也要众生侍奉于祂,否则神灵又为何要无缘无故消耗自己的神力去庇护众生?
神灵诞生于天地之间,也将消逝于天地,或许即使是神灵,亦从来挣不脱既定的命运。
神灵也只是这天地间的一员,并不会甘心无私付出。
他想向神灵寻求庇护,让凡人能在浩劫到来前找到一条出路,神灵终于答应他的请求,却也需要用皇朝的龙脉来消耗。
接不接受,在于他们。
周世邺最后选择取走这枚神印。
他说道:“不管如何,这凡间之人都是大夏皇朝的子民,大夏皇朝有责任庇护他们,如果将来皇朝为此覆灭,亦是……大夏皇朝的命数。”
说到最后,他闭了闭眼睛,眼里一片坚定。
季鱼惊讶地看他,说道:“周皇子是通透之人。”
周世邺笑了笑。
不通透又如何?神灵已经给他们选择,如果他们什么都不做,皇朝会覆灭得更快。至少,有这枚神印,让他们有时间寻找到另一条出路。
**
祢神祭结束后,季鱼并未回神屋,直接住在神殿里。
此时神殿并未消失在巫神山,似乎永久驻守在巫神山,从山下往上看时,能看到伫立在山中的神殿。
大氏村的人们每当抬头看到巫神山上的神殿时,会由然地感觉到安心。
他们被神灵庇护着。
村里的人虽然没有出去,但他们并非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
有时候他们会遇到一些外村的人,或者是逃难到大氏村的外族人,从他们那里了解到巫神山外的可怕。
听说人间频频出现会吃人的妖魔鬼怪,它们十分猖狂,很多人不是被吃了,就是受不了只能搬迁、逃难。
人间一直有妖魔鬼怪的传说。
只是千年前,有神灵庇护,是以凡人并不怕那些妖魔鬼怪,妖魔鬼怪也不敢在神灵庇护之地肆虐。
后来虽然神灵消亡,神灵仍是仁慈地留下了庇护,让人间能维持和平。
直到这一千年后,神灵留下的庇护终于消耗完,甚至因为凡人不信神而降下的神罚,导致凡间天灾频繁,再加上妖魔鬼怪的入侵,人间的情况越来越糟糕。
“既然神灵消亡后,仍在庇护人间,为何要降下神罚呢?”季鱼不解地问。
神灵道:“此为天意。”
“又是天意?”季鱼有些迷茫,也有对上天的不忿。
神灵浅浅一笑,让季鱼瞬间忘记自己的问题,呆呆地看他,然后说:“江逝秋,你笑起来真好看。”
神灵微微一怔, 然后又是一笑。
神灵视人, 众生平等,从不看皮相,而是其神魂。
在神灵眼里,皮囊皆是千篇一律。
不过显然凡人并非如此,凡人看不到灵魂的深度和厚重,更喜爱好看的皮囊。
这是凡人的缺陷。
对此神灵是包容的,既然祂的凡人喜爱,由着她又如何。
像是被迷惑般,季鱼靠过去,等到她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搂着神灵与祂厮缠。
这行为放在以前,绝对是大逆不道。
她有些脸红,望向神灵的面容,平静淡然,唯有那双眼睛,透露出些许异样。
金色的眼眸泛起淡淡的波澜,黑色的眼眸妖诡邪恶,贪婪欢喜,似是在告诉凡人,祂也因此而心生喜悦,似是要将凡人吞噬入腹般执着。
季鱼有些不好意思,重新端坐好,轻咳一声,继续刚才的话题。
她若有所思地问:“神灵既庇护人间,又降罪于人间,是因为神灵终究有不甘吗?或者……这亦是人族兴起要经历的劫难?”
神灵朝她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如此,季鱼似乎明白了。
她在心里叹了一声,果然凡人更得天意,或许人间这场劫难,未尝不是人族兴起的一场考验,如果凡人能迈过去,凡人将成为这天地的主宰,如果不能,则……
此后季鱼不再问这事。
她和神灵安然地住在神殿里,春赏百花,夏游山林,秋观叶落,冬赏瑞雪。
季节的轮回似乎变得有趣起来,不再是千篇一律。
在巫神山的神殿里,每一天对她而言都是一场期盼。
每天临睡前,她会暗暗祈祷,然后靠着神灵安然睡去,在睡梦中迎接天明。
直到季鱼又生病了。
这场病来势汹汹,让她病得下不了床。
神灵守在床边,给她喂汤药,为她拭去额头沁出的冷汗。
季鱼虽然病得不轻,神智却仍清醒。
看到神灵冷凝的神色,她笑了笑,拉着祂的手,说道:“生老病死是寻常,纵使是神灵,也无法改变凡人的命数,我只是希望,能陪你久一些,不然——”
这场神婚又有何意义呢?
固然是因为她爱上她的神灵,但也有想要留下神灵的意愿。
未完的话被一只手按在唇边制止。
神灵俯首凝视她,说道:“吾并非为滞留人间,方与你成婚。”
“我知道。”季鱼朝祂虚弱地笑了下,“我知道的……江逝秋,我知道的……”
自从成婚后,她不再叫祂神主大人,而是直接叫神灵的真实名讳,代表她并未再将祂当成神灵,而是当成自己的丈夫。
神灵将她揽入怀,俯首轻轻地吻住她苍白的唇,直到柔软的唇瓣渐渐地染上绯色,祂将凡人紧紧地拥入怀里,似是要将她镶嵌入身体里。
这一刻,神灵放纵了自己的私心。
神灵亦有私心,亦有求而不得,祂只愿怀里的凡人能活得更久一些,不受这世间之苦。
这场病让季鱼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总算能下床。
阿婆和季族长听说她病了,特地来神殿看她,见她穿着巫神袍,却仍是透着病气,不免在心里叹息。
季鱼宽慰他们,“阿婆,族长,你们放心,我好多了。”
季族长欲言又止,“少主,神灵难道不能……”
难道连神灵也不能让她的身体如寻常人一般吗?
季鱼明白他的意思,朝他们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我是通灵者!”
通灵者得以见神灵,已是幸运,所以神灵会取走通灵者身上的一样东西。
这并非神灵的本意,而是一场公平的交易,就连神灵也不能打破这项规则,只能遵守。
阿婆和族长都十分失落。
他们明白纵是神灵,亦有无可奈何之事,只是未想这世间的规则,原来连神灵也无法打破。
送走阿婆他们后,季鱼转头看向身边的神灵,朝他嫣然一笑。
她很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命运,唯一希望的是,能陪她的神灵再久一些。
至少,神灵别在她还活着时离开。
第222章
季鱼将那柄用巫神木制成的巫山杖从角落里找出来。
她将巫山杖放到桌上,静静地凝望着它,许久之后,她终于将它抓到手里,一遍一遍地感受从杖身上传递来的力量,与体内的神力交汇。
她慢慢地闭上眼睛。
直到天色暗下来,季鱼终于睁开眼。
巫神灯迤逦,神灵端坐于灯下,安静地望着她,不知在这里坐了多久。
季鱼不禁握紧巫神灯,问道:“江逝秋,你今晚要去幽河吗?”
神灵微微颔首,朝她伸出手。
季鱼将自己的手放在神灵的手心里,然后被拉入一个泛着巫神花特有的香息的微凉怀抱,她靠在那里,只觉得无比安心。
无数的巫神花瓣如蝴蝶般从窗外飞入,在两人身边飞舞、汇集,成为一条通往幽河的路。
神灵拥着她,踏着夜色而去,来到河水滔滔的幽河岸边。
花瓣绕着一人一神飞舞着,在浓稠的夜色里,美得如梦似幻,与那汹涌的河水相辉映。
季鱼双脚落地,转头看到从汹涌澎湃的河水中钻出来的鬼怪。
一只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膀,神灵的声音响起,“阿鱼,去罢。”
季鱼不由自主地朝前迈出几l步,来到河岸前,只要再往前一步,她便要落入水中。
河里的鬼怪看到她时,发出一道兴奋的尖啸声,它破水而出,漆黑的爪子朝她抓来,欲要将她拉入幽河。
季鱼脸色发白,然而动作却有条不紊,凌厉地挥出手中的巫山杖。
巫山杖将那只鬼怪一分为二,无形的力量将鬼怪绞杀成一片血雾。
血雾喷涌在周围飞舞的巫神花瓣上,花瓣染了血,似是承受不住它的重量,飘落于岸边,落地生根,成为一朵朵幽河花。
黑暗的河边,多了一簇簇流焰般的色泽。
无数的鬼怪从幽河中冒出,朝岸边的凡人杀过去,欲要将其撕咬、啃食。季鱼手持巫山杖,一遍又一遍地斩杀鬼怪。
只是偶尔也会有失误之时,每当那时候,绯色的花瓣会出现,将鬼怪绞杀,一只手从后面伸来,将她拥入怀里。
季鱼也虚脱地靠在神灵怀中,双腿发软,几l乎站不稳。
“阿鱼,做得很好。”神灵低首,在她冰冷的额头烙下一吻,像是奖励。
这个吻冷冷的,如同神灵瓷白的肌肤,没什么温度。
季鱼勉强地笑了下,低落地说:“我还是差得很远……”
神灵轻抚她的发,并不言语。
等她休息好,继续将她推出去,让她去对付从幽河中冒出来的鬼怪,锻炼她的能力。
这一晚,季鱼一遍又一遍地击杀着从幽河中冒出来的鬼怪,对体内的神力的使用越来越熟练,斩杀鬼怪的速度越来越快。
每当她遇到危险,或者力竭时,巫神花瓣都会及时将她带回来。
神灵会抱住她,一遍一遍地夸她,赞许她做得很好。
要不是清楚自己的能力,季鱼都要迷失在神灵的夸奖中,觉得神灵可能对伴侣真的有极深的偏爱,偏爱到能无视事实。
直到天将亮,神灵将疲惫昏睡的凡人抱回神殿。
祂将凡人手里紧紧握住的巫山杖取走,放到一旁,然后坐在床前,静静地凝望着安睡的凡人-
季鱼醒来时,看着床前不远处的那柄巫山杖,发了很久的呆。
神灵端着给她准备的膳食进来,说道:“阿鱼,该用午膳。”
季鱼哦一声,终于收回目光,乖乖地下床去洗漱更衣,然后坐在桌前吃饭,只是她的目光总是忍不住往那柄巫山杖上飘。
吃完饭后,季鱼抓着巫山杖,来到桌前,然后摊开一张纸,将巫山杖上的金色的符纹描摹下来。
这个过程并不顺利。
每当她即将要将一个金色符纹描摹完毕时,笔尖会变得十分凝滞,不管怎么用力,都无法顺利地勾勒出最后一笔,直到满头大汗,耗费无数的力量,终于将之完成。
描摹完一个符纹,她已经累得满头大汗,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再无后续之力。
在她即将倒地之时,神灵将她揽到怀里,拭去她额头的冷汗,给她喂了一杯水。
她低着头,没有看祂,而是问道:“这是什么符纹?”
神灵说:“神咒。”
季鱼恍然,怨不得成功描摹一个字时,像是要抽空她体内所有的力量。
要不是她体内有神力,根本无法将之成功地描摹下来,或许刚要试图碰触它,只怕就会全身的力量被抽干而死。
季鱼闭了闭眼睛,等休息好后,她将那张描摹了神咒的纸放到面前,细细地端详。
越看她越觉得纸上的神咒高深莫测,玄奥难辩,看得久了,令人神思惝恍,难以自持。
纵使如此,她仍是没有放弃研究它。
神灵坐于一旁,安静地看着她,并未阻止她。
那双一金一黑的眸子里,泛起波澜,掠过无人能懂的情绪。
**
季鱼发现,当她握住那柄巫山杖,迈出了那一步后,这世间没什么可以难倒她的。
接下来的日子,只要不是生病的时候,她不是被神灵带去幽河斩杀鬼怪,就是在神殿里安静地描摹巫山杖上的神咒。
随着她斩杀的幽河的鬼怪越来越多,黑暗的幽河两岸绽放的幽河花更多。
渐渐的,幽河花已经开满幽河两岸。
每当看到无尽的黑暗之中,河岸边如火焰般幽静的花,季鱼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或许,这幽河花也预示了神灵最终的结局。
巫神花落入幽河成地狱之花,神灵落入幽河,堕恶成阴邪罪恶之物。
每每想到此,季鱼心痛如绞,浑身的力气如若被抽空,只能紧紧地拥住神灵,像是从神灵身上汲取力量。
察觉到她的异常,神灵会将她带回神殿,减少让她去杀鬼怪,直到她的情绪稳定,方才继续带她过去。
神灵一遍一遍地训练她,季鱼对付鬼怪的能力也开始渐渐攀升。
如今幽河的鬼怪看到她时,都会吓得尖叫一声转身就逃,已经没有多少敢正面和她刚。
最让季鱼讨厌的,还是那些从暗渊跑出来的怪物。
每次遇到,它们都会发出怪异的笑声,无所不用其极地蛊惑神灵堕恶,好随它们入暗渊,成为暗渊的主宰。
暗渊的怪物们也在期待着一位神灵堕恶,届时暗渊将会迎来一位强大的怪物,率领暗渊中所有的怪物入侵人间,统御人间。
这时候,季鱼直接一杖戳过去,戳死了事,戳不死就多戳几l下,最好戳个稀巴烂。
她气愤非常,也厌恶之极。
弄死后犹不解气,憋不住朝暗渊的鬼怪们口吐芬芳。
季鱼觉得自己此时就像个疯婆子,形象全无,甚至还会追着暗渊的怪物打,打得它们抱头鼠窜。
倒也不是暗渊的怪物弱,而是因为人族通灵师身后还有一个神灵。
神灵自不会看着怪物欺负祂的伴侣,一旦怪物威胁到凡人的生命,神灵便是雷霆万钧出手,将之绞成血雾,用来喂养幽河花;但若是祂的伴侣去欺负那些怪物,神灵便睁只眼、闭只眼。
对此,暗渊里所有的怪物很想破口大骂。
谁说神灵面前众生平等?看祂这袖手旁观的模样,是众生平等吗?
至于季鱼,等被神灵拉住,终于恢复正常。
她有些羞赧,小心翼翼地瞅着神灵,不好意思地狡辩:“我其实脾气挺好的,就是这些怪物丑到我,所以我才……”
说到最后,她轻咳一声,有些狡辩不下去。
神灵宽恕了她:“无妨,吾知阿鱼是好姑娘!”
嗯,虽然她欺负那些鬼怪,对它们口吐芬芳,但她确实是个好姑娘。
季鱼脸红得厉害,无言以对,最后装病弱,一头扎入神灵怀里,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不去幽河杀怪的日子里,季鱼则在神殿里,描摹巫山杖上的金色神咒。
她仔细地算过,一共有一百二十个神咒符纹。
每一次成功地描摹下一个神咒,她都会像是脱力一般,浑身冷汗涔涔,脸色惨白,一副将要离世的模样。
幸好神灵守着她,照顾她,没真让她出什么事。
直到将最后一个神咒符纹成功地描摹下来,季鱼又大病一场。
这次的生病纯粹是她自己作的,怨不得旁人,面对阿婆的数落,季鱼只能摆出一副已经在反省的模样。
阿婆无奈,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如此,就不怕神主大人生气吗?”
季鱼一脸茫然,“江……祂生什么气?”
阿婆眼皮微跳,当作没有听到那个“江”字,耐心地说:“您与神灵如今是夫妻,您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神主自然会生气。”
季鱼呆呆地看她。
直到阿婆给她喂了药离去, 季鱼默默地从床上爬起, 可能是躺得太久,下床时头晕眼花,差点就摔了。
一双手及时揽住她,将她拥入一个弥漫着巫神花香的怀抱。
季鱼顺势靠过去,双手紧紧地搂住对方,甚至有些耍赖地缠着对方。
神灵低头看她,将她抱起。
“江逝秋,你生气了吗?”她小声地问。
神灵抱着她回床,取过一方柔软的巾帕给她擦拭冰冷的脚,再将那只脚塞回被窝里。
神灵说:“地上凉,别光着脚。”
凡人实在太脆弱,婚后的日子里,神灵开始学习如何照顾一个凡人,特别是这凡人还是祂的妻子时。
她哦一声,瞅着神灵,鼓起勇气又问一遍,“你生气了吗?”
神灵平静地与她对视。
四目相对时,季鱼像是被烫到,飞快地移开视线,嘴里嘀咕了一声,然后扯着祂的袖子,低着头,像个小媳妇般地说:“别生气嘛,反正已经描摹下来,以后都不会了。”
好半晌,神灵轻抚她的脸,将她拥入怀。
她脸上露出笑容,得寸进尺地凑过去亲祂,像是要如此唬弄过去。
季鱼觉得,婚后的日子比想像中要美好。
虽然幽河的鬼怪很讨厌,但在那里,她能感受到神灵明晃晃的偏爱;描摹神咒时确实辛苦,但神灵每一次都会照顾她,纵使觉得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也没有真的去制止她。
在神灵的陪伴下,她得以看到巫神山中的四季之景,曾经不能在秋天时进山里摘果子的遗憾,也得以实现。
神灵不食人间烟火,但只要她递给祂的,祂偶尔也会尝尝味道。
这让她有种神灵其实也有七情六欲的错觉。
这一切,仿佛都往着美好的方向发展。
如果不是看到神灵眼中的金色光泽慢慢地变得暗淡的话,或许她觉得自己是这世间最幸福的人了。
第 223 章
又到了来锦祢到祭。
今来村锦壮觥祢。
虽子如此,然氏村仍子了如既往锦热闹,了然早,村民族就抱鱼祢到时要用到锦器具到河边洗涤,了边东家长、西家短地聊鱼。
午后,盛夏锦艳阳高照,迎鱼热辣辣锦太阳,了行绣来到然氏村。
刚进村,了阵清爽锦风吹来,为没群行绣拂去了夏日锦暑气。
为首锦子了名三十岁左右锦女子,容貌俏丽,气质稳重,只子眉宇看萦绕鱼些许愁绪。
跟在女子身边锦子三名来如绣,地族好奇地望鱼宁静安逸锦然氏村,满脸稀奇。
女子回头见状,在由露出怀念锦到色。
然氏村锦族长亲自迎出来。
皇族长看到为首锦女子,出些愕然,“咦,子长姑娘啊,许久在见。”
长锦绣朝皇族长笑道:“确实许久在见,皇族长没些来还好罢?”
为打量皇族长,发现皇族长老了许多。
也对,都已经村去十来,为也从了个青春俏丽锦少女成为如今锦模样,皇族长自然以卺老去。
虽子如此,皇族长看鱼仍子极为精到。
皇族长也感慨几句,说道:“没想到没次子长姑娘带绣村来参加祢到祭,周公子和长公子呢?”
说到没里,长锦绣面露黯然之色,“邺表哥于五来前登基,政务繁忙,无法亲自前来。至于我然哥……”为难忍悲伤之色,“已于三来前去世。”
皇族长然吃了惊,“怎么会?长公子还如此来如。”
地记得当初那个叫长锦荣锦来如绣,第了次来然氏村时锦模样,看鱼就子个被家中娇养鱼锦贵公子,言语看带鱼些许天真。
没想到在村数来,居然没了。
长锦绣却无意多说,转而问道:“族长,皇少主呢?为还好罢?”
“我族少主很好。”皇族长面上露出笑容,“为了直和到去居住在到殿里。”
听到族长没话,跟在长锦绣身后锦三名来如绣双目圆瞪,显然也被地话里透露锦消息惊到。
然氏村真锦出到去?
来如绣在怎么懂得掩饰脸上锦情绪,皇族长见到后,只壮靓了笑,在甚在意。
寒暄几句,皇族长将地族带到客院歇息。
三名来如绣了脸惊叹之色,只觉得没个叫然氏村锦地方真锦很到奇,置身其中,仿佛真出到去在庇护鱼没个村子,让绣由衷地开始信到。
长锦绣子村来绣,如何看在出没些来如绣锦想法,和当初锦地族了般。
如果在子亲身经历村,没出绣会相信没世看会出到去。
为站在院子里,眺望鱼巫到山锦方向,对地族说:“你族看,那子巫到殿,那里居住鱼了位到去,祂子巫到。”
三名来如绣看村去,只见云雾缭绕锦山林看,了座巍峨锦到殿伫立其中,说在出锦庄严到圣。
了名来如绣问:“长姨,如果没世看真出到去,为何到去在庇护绣看百姓?”
其地两绣没说话,但地族脸上锦表情都差在多。
为何凡绣在信到?
自然子因为当地族陷入苦难时,到去从来在会出现,庇护地族,渐渐地再也没出绣相信世看出到去。
没些来,然夏皇朝虽然看似平静,暗中锦危机仍子在少,妖魔鬼怪出现绣看,让凡绣惧怕在已,然而在管怎么求到拜佛都无到会拘妍族。
如此,又让地族怎么相信没世看出到去呢?
长锦绣微微了笑,并在急鱼说什么,没些来如绣锦心态和当来锦地族何其相似。当来第了次来然氏村时,邺表哥、然哥都子如此,为自然也子如此。
为含笑道:“谁说到去没出庇护绣看?如果祂在庇护绣看,只怕绣看如今已经沉陷,没十来锦宁静,确实子到去给予绣看喘息锦时看。”
可惜三个来如绣在知其中内幕,似懂非懂地看鱼为。
地族习惯了没十来锦平静,并在觉得子到去锦庇护,更多锦觉得子朝廷做了什么,让百姓得到保护。
长锦绣在再多言,让地族在祢到祭时用心看。
就如当来锦褚然绣,地在会逼鱼地族去相信什么,只让地族用眼睛去看,用心去感受,届时地族便能明白-
祢到祭时,到殿然门开启,长锦绣带鱼三名来如绣去到殿拜到。
三名来如绣怀鱼激动好奇锦心情,跟鱼长锦绣进入到殿。
当地族看到立于到台前锦了名身鱼巫到袍,貌美清去锦少女,脸蓦地红了。
长锦绣看到皇鱼,也愣了下,然后朝为笑了笑。
虔诚地祭拜完到去,为带鱼三个来如绣候在了旁,直到村民族拜到离去,方才村去找皇鱼。
皇鱼将地族带到偏殿。
“没位子然氏族锦通去者。”长锦绣给三个来如绣介绍,看地族羞涩锦样子,在免好笑,又添了了句,“为子到去锦伴侣。”
三个来如绣:“……”
看地族目瞪口呆锦模样,长锦绣掩嘴了笑,朝皇鱼道:“皇少主,十来未见,您仍子没般来如。”
当来锦皇少主来如貌美,子然氏村最美丽锦姑娘。
十来后,为仍没出丝毫变化,也在知子通去者能青春永驻,还子因为子到去锦伴侣,时看在为身上停驻。
寒暄村后,皇鱼问道:“周公子和长公子如何了?没次怎么子你来?”
没十来看,朝廷那边并未派绣村来参加祢到祭,皇鱼便知周世邺将那枚到印带回去后,确实将它镇于然夏皇朝锦皇城,绣看锦劫难因此而消减。
长锦绣到色黯然,将周世邺和兄长锦情况告诉为。
“……其实没次邺表哥想亲自来锦,只子皇城那边出些事,在好离开,便让我带绣村来。”
长锦绣说得含糊,面上出些羞赧。
在子为在想说,怕说出来污了到去和通去者锦耳。
周世邺子在五来前登基为帝,只子地登基锦村程并在顺利,子直接杀上皇位锦。
最初锦原因,则子为那枚到印。
当来地族将到印带回去,镇于皇城后,绣看锦天灾渐渐减少,连妖魔鬼怪都在敢再如易出现猎杀百姓,然夏皇朝又渐渐地缓村来,恢复以往锦宁静。
在村几来,绣族仿佛就忘记了曾经锦苦难和绝望。
当外在锦灾难消失时,绣心开始浮动,甚至出绣将主意打到那枚到印上。
在知子谁说锦,拥出到印,便能长生在老。
然夏锦皇帝想让绣将到印取出来,供地修行,想要独吞到印,还出那些皇子和地族身后锦势力,亦为了皇位明争暗斗,对此事推波助澜。
周世邺作为皇子,对皇位自然也子出想法。
如果地没出去村然氏村,没出经历村被鬼怪追杀时锦无能为力,没出在寰宇藏书阁里没日没夜地查找氏族和到去锦古卷,没出亲眼见证村到婚……或许地以卺为了皇位在择手段。
然而,正子地经历村那些痛苦,地非常明白,了旦到印被取走,绣看将会沦落成地狱。
如此地只能直接动手,逼先帝退位,将那些狼子野心锦兄弟族杀锦杀、流放锦流放,登上皇位。
甚至为了巩固皇位,连长锦荣都为此牺牲了。
没几来,周世邺以皇帝之身坐镇皇城,亲自看守到印,容在得旁绣染指分毫。
只子令地痛苦锦子,或许连到去都知道绣心锦贪婪易变,在愿意再庇护没些凡绣,到印镇压锦效果渐渐地减弱,凡看锦天灾重现,妖魔鬼怪再次猖狂地猎杀凡绣。
或许也子然夏皇朝锦龙脉已经消耗得差在多,无法再庇护没个皇朝。
只子作为然夏锦皇帝,地在愿意去相信-
凡看锦纷纷扰扰,实在在应打扰到去锦清净,长锦绣略略带村。
皇鱼安静地听鱼,面容清冷,似乎在为所动。
为没出说什么宽慰锦话,纵使听到长锦荣锦死亡,只子默默地递给长锦绣了条帕子,让为拭去眼中锦泪。
长锦绣没出在到殿久待,仿佛只子村来拜到,探望通去者,便带鱼三个来如绣离开。
皇鱼站在到殿门前,目送地族离去,久久在语。
好半晌,为返回到殿,打开了个匣子,取出里面锦了叠纸张,上面子了个个到咒符文。
“阿鱼。”
到去清淡锦声音响起,皇鱼转头,看向站在在远处锦到去。
对上到去锦双眸时,平淡锦面容龟裂,多了了抹说在出锦悲伤,很快又敛去。
为将匣子合上,然后走村去,伸手拥住祂,靠在到去怀里。
到去低头,在为额头如如地吻了下。
子夜,地族相依坐在庭院前锦廊下,院中巫到花开得灿烂, 火红色锦巫到花在灯光下艳丽多姿, 空气中弥漫鱼巫到花特出锦香息。
皇鱼靠在到去怀里,双目微闭,享受鱼没了刻锦安宁。
到去似乎知道为心里锦悲伤,手指如如地扶梳村为锦头发,揽鱼为,让为安然入眠,在再为没世看纷扰难村。
**
小祢只出三天。
三天锦时看村得很快,长锦绣村来与皇鱼道别。
没次只出为了个绣村来,那些来如绣没出来。
皇鱼在偏殿里接待为,亲自给为倒了了杯巫到花沏锦茶。
“谢谢!”长锦绣面上露出笑容。
为已经在再来如,从天真灿烂锦少女变得成熟稳重,在兄长去世后,为成为长家锦主事绣,苦村痛村,再也无法回到曾经锦天真单纯。
长锦绣看鱼对面了袭巫到袍锦皇鱼,依稀看,仿佛又回到十多来前,和褚然绣、兄长、邺表哥第了次来到然氏村锦情景。
在村短短十来,物壮鲥非。
或许唯了未变锦,便子面前锦通去者罢。
皇鱼将了个匣子递给为,说道:“没东西送给你。”
“子什么?”
长锦绣难免好奇,没想到通去者居然会送自己东西,能让通去者拿出手锦,想必在子凡物。
皇鱼如描淡写地道:“离开然氏村后你再打开,你与它出缘,可去参悟。”
闻言,长锦绣压下马上打开锦想法,起身郑重地向皇鱼行礼。
皇鱼偏身在受,淡淡地道:“你若子要感谢,便去叩谢到去,若无到去,没份东西在可得。”
说到没里,为微微闭目。
谁言到去在庇护绣看?到去早就给绣看指出了条出路。
可壮鲥看之绣能得到到去庇护,到去又该由谁来庇护?-
长锦绣捧鱼匣子,叩谢到去,带鱼三名来如绣离去。
离开然氏村后,为终于打开匣子。
当为拿起匣子里锦纸张,看到上面绘制锦到咒符纹,那了刻长锦绣只觉得到魂被冲击、被震荡。
最后,为掩上匣子,失声痛哭,被泪水浸透锦眼睛里却含鱼喜悦锦笑。
谁言到去在庇护绣看?
到去最后仍子给予了绣看了条出路,没子到去赐予凡绣最好锦礼物。!
第 224 章
秋风起时,山林间渐渐地染上浅浅的黄,层林渐染。
季鱼持着一盏巫神灯,走出神屋。
阿婆和阿黍、季族长等人将她送到山脚下,担忧地问:“真不用我们送你上山吗?”
因为村里开始秋收,这些日子,季鱼白天时都会从神殿回到村子主持秋收事宜,并为族人卜筮。
今日因为村里的事情太多,等忙完后,天色都已经暗下来。
季鱼朝他们笑了笑,说道:“不用。”
这十年间,她时常在神殿与村中来回,脚下的路闭着眼睛都能走,哪里需要旁人送她?
然而季族长等人实在不放心。
也没别的,虽然十年过去,季鱼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变化,但亲近她的人却能看出,她的身体更虚弱了,似是被什么损耗了精力,前阵子又大病一场,吓得阿婆和季族长再次跑去神殿看她。
两位老人心里很是担心她的身体哪天就支撑不住。
季鱼知道他们的担心,说道:“阿婆,族长,你们年纪大了,就别为我这年轻人担心啦。”
旁边的阿黍道:“少主,那我送你上山吧,我年轻呢。”
“不用你。”季鱼依然拒绝,“你赶紧回家去,家里的孩子还在等你呢。”
当年苹果脸的少女阿黍现在也已经为人|妻、为人母,有了自己的家庭,不再侍奉少主。
季鱼现在都住在神殿,自然不需要人侍奉。
虽然神殿只有她和神灵,神灵却在用心地照顾着祂的凡人,这也是世人没能想到的。
季鱼和他们道别,转头就见站在山道旁的神灵,不知道在那里等了多久。
她走过去,仰脸朝祂笑,问道:“你几时来的?”
神灵垂眸看她,接过她手中的巫神灯,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
神灵牵着她,从容地走在月色朦胧的山道。
夜晚的山林仍是那般热闹,山间虫鸣声,树林里隐约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某些动物从林间窜过。
有神殿镇守的巫神山素来是宁静又热闹的。
季鱼享受着这样的热闹,并不觉得守着一座山、一座神殿孤寂,有神灵陪着,有这漫山遍野的生灵作伴,又有何孤寂?
她一边走,一边和神灵说今日在村里的事,说自己做了什么,又说村里发生什么事,都是一些很简单寻常的小事,却也是凡人忙忙碌碌的一生,凝聚而成的人间烟火。
神灵安静地倾听。
直到他们回到神殿时,季鱼回头张望,从山脚到神殿的路明明很长,可是每次她都觉得很短,好像一下子就走完了。
如同她和神灵之间的缘分,好像很快就要走到尽头……
夜晚,季鱼坐在窗边发呆。
神灵将她拥入怀里,轻抚她被夜风吹得微凉的脸庞,取来一件巫神袍披在她身上。
祂说:“夜凉,别在这里吹风。”
季鱼抬眸看祂。
这十年间,神灵很认真地学习如何照顾一个凡人,还是一个体弱的凡人。
按理说,当凡人与神灵缔结神誓盟约后,凡人能与神灵共享寿命,只要神灵不死不灭,凡人亦能得到永生。
然而神灵即将堕恶,这桩神婚更多的是为了挽留神灵停滞人间,而非为凡人续命。
凡人亦是一身病弱,两者的命运纠缠不休,又无能为力。
在神灵的照顾下,纵使她每次斩杀幽河的鬼怪到极限,或者逆天而行描摹神咒,皆能平安地渡过,可见神灵的用心。
季鱼对此感念在心,知道神灵对她的偏爱、纵容。
正是如此,她越发的不舍。
“心情不好?” 神灵问道。
季鱼嗯一声,她没有说谎,神灵能感知苍生的喜怒哀乐,在神灵面前没有撒谎的必要。
她将自己蜷缩在神灵怀里,像是要从祂身上汲取更多的力量。
神灵轻轻地拍抚着她纤瘦的背,那张面对天下苍生时皆能平静无波的脸庞难得露出苦恼之色。
季鱼抬头瞥见,突然觉得自己也挺厉害的,能让神灵露出这般人性化的一面,将高高在上的神灵拉下神台,令神灵沾惹上凡人的七情六欲。
或许神灵堕恶,也有凡人的一份功劳。
季鱼伸手攀住神灵的肩膀,朝祂凑近,望着神灵的双眼。
那只代表神性的金色的眸子里,金色已经非常浅淡,浅淡到就像夜间的烛火,在风中摇曳,随时都有可能会熄灭,被染上无尽的邪恶黑色。
每当看到神灵的双眼,她难以克制心中的害怕彷徨。
害怕神灵的离去,害怕从今以后,再也见不到她的神灵。
这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明知道结局,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到来,无能为力。
她忍不住发出低低的诉求,“能不能……别离开?”
神灵低头,与她额头相抵,一双眸子温柔地凝视着她,并不言语。
神灵没有答应她的请求。
季鱼差点无法控制自己,只能紧紧地拥住祂,将脸埋在神灵的颈间,呜咽出声。
直到深夜,当凡人沉沉睡去,神灵守在她身边。
那双异瞳中,金色的眼眸中的色泽又浅淡几分,将要被黑暗侵蚀,只余眸心深处一点金色神性,似是在苦苦地支撑,又似对这人间留恋不舍,割舍不下人间的某个人。
不管是金色还是黑色的眸子,皆用一种无言的温柔,凝视着床上的凡人。
**
秋天过去,冬天到来。
冬天的巫神山上落了雪,雪景格外美丽,天地苍茫,整个世界焕然一新。
季鱼最喜欢的就是拉着神灵去山巅那边打雪仗。
有神灵在,不需要担心会生病,也不需要担心会雪崩,更不需要担心爬不上去……
这些年,季鱼享受到有一个神灵丈夫的乐趣,是凡人所想像不到的快乐。
打雪仗累了,神灵将她带到山中的温泉泡澡。
听说温泉泡澡对凡人的身体有好处,季鱼确实也觉得每次泡完温泉后,身体轻快许多,确实挺好的。
这山间的温泉位置隐秘,是凡人无法到达的地方,偶尔会看到一些动物。
季鱼最喜欢坐在温泉边温暖的地方,吃着神灵为她准备的食物,看着外面大雪纷飞,然后一些避雪的动物会进来。
动物们并不怕他们,或许在它们的感知里,神灵与巫神山是一体的,不会伤害它们,偶尔还会凑到季鱼身边讨要一些吃食。
季鱼很愉悦地和它们一起分享神灵带来的食物。
翌日等她醒来时,会收到动物们的回礼,有秋天时收藏的坚果,有开在雪地里的花,或者一些漂亮的树叶、石头等……
种类很多,总能让人感觉到惊喜。
冬去春来,漫山遍野的春花开得正灿烂。
这时候,季鱼喜欢拉着神灵漫步在山间的花海,偶尔也会去村外那片巫神花树林散步,采摘一些枝头上开得极好的巫神花回神殿。
她摘了一朵巫神花,捧着巫神花朝神灵笑道:“有一次,我在巫神花树林里见到你,当时你在那里做什么?”
她说的是十多年前,周世邺那些人第一次来大氏村参加祢神祭时的事。
神灵如实回答:“看你。”
人族通灵者苍白的面容染上些许粉色,让她看起来更健康一些,她垂眸低声道:“真的吗?”
神灵低头亲吻她的面容。
这是最好的回答。
季鱼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幸福,宁静、安逸,相知、相伴。
如果夜晚没有幽河和鬼怪出现,那就更好了。
她在心里感慨,在神灵有意锻炼她斩杀幽河的鬼怪时,她也没有拒绝,而是认真地习惯这些。
每次来到幽河,杀那些鬼怪到力竭,被神灵抱回神殿时,她都会在心里不断地琢磨着某个可能性。
“想什么?”神灵突然问。
季鱼面色不变,一脸无辜地看祂,“我没想什么啊。”
神灵垂眸看她,凡人的表情无懈可击,于是祂移开视线,没有继续探究。
很多事神灵皆看在眼里,却不会直接挑明。
季鱼喜欢这点,有时候也会讨厌这点-
转眼又到三年一次的祢神祭。
祢神祭前,季鱼特地通知族长和阿婆他们,让族人认真地准备这次的祢神祭,办得越隆重越好。
族长笑呵呵地说:“今年是大祢,肯定会举办得隆重的。”
阿婆却不语,盯着季鱼。
等族长离开去通知村民,阿婆端详她的神色,幽幽地叹息一声,说道:“好孩子,别太难过。”
季鱼勉强地笑了下,“阿婆,你说什么呀,我不明白。”
阿婆温和地看着她,那双沧桑的眼眸里尽是了然。
季鱼终于崩溃,扑到阿婆怀里,低低地哭出声。
她呜咽地哭着,声音很轻,甚至不敢太大声,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在信赖的长辈怀里无助地哭泣。
阿婆一下一下地拍抚着她的背,浑浊的双眼里亦染上泪光。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怀里的孩子。
天意如此,不管是神灵,还是凡人,皆无法抗拒即将到来的命运。
天色稍晚一些,季鱼终于将自己收拾妥当,回到山中的神殿。
神灵立于神殿门前等她,一双眸子默默地盯着她。
“怎么啦?”她笑着问。
神灵盯着她,若有所思,“你哭了?”
“没有!”季鱼瞪大眼睛看祂,“我哪里有像哭的样子?”
神灵不语。
神灵无所不知,无人能在神灵面前撒谎。
季鱼僵硬地扭过头,嘟嚷道:“我没哭,你不能诬赖我!”
神灵拉着她的手走进神殿,嘴里道:“嗯,你没哭!”
这天下间,能让神灵改口的,或许也只有神灵的伴侣。
季鱼喜笑颜开,扑到祂怀里,踮起脚在神灵脸庞上亲了一口,然后抱怨道:“江逝秋,你好高啊,每次和你说话,都要抬头……”
神灵默然。
和凡人成亲后的日子,总会发生一些有趣又令神灵意外的小事,越来越多的小事汇集成一种生活,成为这漫长的岁月里无法割舍的记忆-
这次的祢神祭举办得尤为隆重热闹。
大氏村灯火不熄,如神山下的一座不夜城,灯火迤逦,组成一条条长龙,驱除了人间的黑暗。
如同每一次,季鱼认真而虔诚地主持祢神祭,在神殿里接待所有前来拜神的村民,为村民们卜筮。
为期一个月的祢神祭渐渐接近尾声。
祢神祭的最后一日,季族长、阿婆和阿黍等人都来到神殿,虔诚地拜神、祭神,向神灵祈福。
安静的神殿里,是凡人跪拜在神台前的虔诚身影。
神殿之外,山脚之下,隐隐传来古老的迎神曲,在巫神山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响。
直到暮色四合,人们依依不舍地离去。
季鱼站在神殿前目送他们。
突然,她转过头,看到神殿前的巫神树上,绯红的花瓣突然大片大片地凋落。
大氏村中,所有的巫神树,在人们的注视中,无数花瓣凋零,它们在风中飞舞,像是落了漫天的残血,凄美悲凉。
所有人都呆住了,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神主——”
大氏村中,不管身在何处的氏族之人,这一刻都明白了什么。
他们惊惶地看向神山的方向,看着漫天飞舞的巫神花瓣中若影若现的巫神山,就像千年前的那些氏族,无助又悲痛地送走他们的神灵。
山腰间,季族长等人跪在那里,眼里蓄满泪水,潸然而下。
“神主……”
他们的神灵啊,终究离开了他们,世间再无神灵!
**
巫神花从枝头纷纷坠落,花瓣掠过眼帘,遮住了眼睛。
季鱼身体踉跄了下,毫不犹豫地转身冲入神殿,像无头苍蝇一般到处寻找她的神灵。
“江逝秋,江逝秋,你在哪里——”
“江逝秋,你出来啊——”
“江逝秋——”
她哭着、喊着,凄惶又无助,到处寻找那道身影。
然而不管她如何哭喊,如何寻找,以往只要转头就能看到的身影,再也不会出现了。
她的神灵离开了她。
直到她来到神殿中的庭院,那满庭院的巫神花,皆已经凋落一地,落花如血,送走了神灵。
她摔在那片落花之中,痛哭出声。
她的神灵啊,终究还是离开了人间-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
季鱼支撑着虚软无力的身体,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来到主殿,将那柄巫神木所制的巫山杖抓在手里,然后朝着神殿外而去。
她走得并不快,每一步都很坚定。
神殿外是一片漆黑的山林。
今夜没有月光,亦没有星辰,连山风都那般的凛冽,仿佛那黑暗的山林之中,躲藏着可怕的鬼怪。
失去神灵的神山寂然,不再温柔可亲,连山间的动物都躲起来。
季鱼沿着黑暗的山道下山,走过孤寂的荒郊,来到一条黑暗的河流前。
河水波涛汹涌,邪气肆虐,鬼影幢幢。
今晚的幽河比往常更危险邪恶,更可怖,河中所有的鬼怪都在嘶号着,发出兴奋的啸声,迎来这世间至邪至恶的存在。
看到出现的人族通灵者,鬼怪们兴奋地朝她涌来,想将她拉入幽河之中。
季鱼毫不犹豫地挥出巫山杖,将所有来袭的鬼怪绞杀成血雾,血雾喂养岸边的幽河花,花开得更娇艳,花蕊间的火焰流珠更明亮。
纵使神灵不在,她亦不是这些鬼怪能奈何得了的。
鬼怪们被杀得凄厉地叫着逃窜而去。
在它们的预想里,没有神灵庇护的人族通灵者不足为虑,却不想原来这凡人如此可怕,她身上不仅有神灵留给她的神力,还懂得如何使用神力,使用法咒。
那法咒可不是神灵教予她的,而是她参悟神咒后所创造出来的。
在创造法咒这方面,她是当之无愧的天才。
季鱼杀了一批鬼怪,直到幽河里的鬼怪不敢再招惹她,终于停下来。
她解下腰间的一个荷包,从里面取出一片花瓣。
这是神灵赠予她的巫神花的花瓣,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神力,她将之抛起,捏了一个法咒。
花瓣落到幽河中,迅速地变成一条小船。
季鱼跃到船上,船朝着幽河的源头而去。
她手持着染血的巫山杖,一身巫神袍,面无表情地站在船上,宛若从人间远渡而来的杀神,令幽河中的鬼怪不敢轻举妄动。
当鬼怪们察觉到她的目的是幽河的源头——暗渊时,不禁幸灾乐祸起来,发出怪异的叫声。
这凡人自找死路!
暗渊是这么好靠近的吗?
就算是神灵,亦不敢轻易靠近,以免被暗渊的污秽污染神躯,更不用说一个凡人,一旦进入暗渊,会被暗渊的邪恶污秽吞噬,被暗渊中的那些可怕的怪物撕碎……
鬼怪们都想看好戏,甚至迫不及待推动河水,船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朝着暗渊而去。
终于,哗啦的流水声响起,一条倒悬在天际的河出现在眼前。
季鱼定定地看着这条河,握紧手中的巫山杖。
河里的怪物探出头,看到居然有凡人胆敢来此地,它怪叫一声,从河中飞身而起,四脚如变异蜘般朝她扑来。
“滚!”
季鱼大喝,巫山杖轰过去,那怪物瞬间就被轰成血雾。
幽河中的鬼怪们见状,暗暗咋舌,倏地就跑开了,不敢再靠近。
原来人族通灵师先前对它们还算手下留情。
它们暗暗心惊,这凡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居然能发挥这般恐怖的战斗力,难道是神灵堕恶前赠送了她什么保命之物?
季鱼不管那些鬼怪如何想,她紧紧地盯着幽河的源头。
这边的动静也引起暗渊的怪物的注意,越来越多的怪物从暗渊中出来,发现一个凡人居然杀到这里,它们发出啸声,凶戾地朝她攻击。
幽河水暴起,欲要将一船一人吞没。
季鱼狼狈地避开扑来的水,不过仍是有不少水落在她身上,将她打湿,就像一条可怜兮兮的落水狗。
无数的鬼怪发出嗤笑声,嘲笑凡人的自不量力。
她用力地抹开脸上的水珠,将扑过来的怪物打落河水之中。
暗渊的怪物们并不急着杀她,如同逗猫狗般戏耍着凡人。
“嘻嘻,神灵已堕恶,为这世间阴邪罪恶的存在,你来这里是找不到神灵的!”
“放弃吧,天地间再无神灵!”
“人族的通灵者,神灵堕恶后,与你再无干系,神婚已断,你若不离去,我们只好杀了你啦……”
季鱼不语,压根儿不信这些怪物的话。
鬼话连篇,不可信!
不管它们说什么,她都没有动摇,而是坚定地等着,等着一个可能。
轰隆一声,河水再次爆起,又一次将她吞没。
脆弱的船撕裂一半,上面的神力已经将近于无,很快它就会沉没水中。
季鱼摔在船上,浑身湿漉漉的,仍是固执地望着暗渊的方向,任由幽河的水泼面而下。
终于,有怪物不耐烦陪凡人玩耍,乌黑的爪子竖起,要将船上的凡人撕碎。
就在那只爪子要将凡人的身躯洞穿时,无数的黑色细丝从暗渊袭来, 裹挟着恐怖凶戾的气息, 将所有靠近凡人的怪物绞杀尽殆。
它们尖啸着化作漫天血雾,魂飞魄散。
一道无比恐怖的邪恶气息从暗渊弥漫,那些远观的鬼怪吓得瑟瑟发抖。
太可怕了!
这是天地诞生以来,最恐怖的一种力量,比神灵、比苍穹,比所有的存在……都要恐怖可怕,像是这世间的至尊者,又如这宙宇虚空的主宰,完全无法反抗。
一道身影从幽河的尽头走出来。
季鱼趴在船上,呛了一口水,眼睛被幽河的水浸泡,让她几乎无法看清楚眼前的一幕。
朦胧的视野里,玄色的衣摆出现在。
一双有力的手将船上狼狈不堪的凡人抱了起来,紧紧地纳入怀里。
脑袋无力地靠在对方的肩膀上,她的双眼疼得厉害。
“傻瓜……”
幽幽的叹息响起,季鱼听到这声音,眼泪瞬间就落下来,伸出双手紧紧地拥住从暗渊中走来的怪物。
不知何时,汹涌的幽河已经平静下来。
所有的鬼怪都已消失,只剩下河岸的幽河花静静地绽放。
苍白优美的手一点一点地将凡人脸上被水打湿的发丝拨开,露出苍白的面容。
季鱼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的怪物。
或者是男人。
他的眼睛是无尽的黑色,邪恶之极,再无神性。
面容依然俊美无瑕,却染上邪恶的气息,昳丽而妖冶,不是神灵,亦非凡间之人,彻底地堕落为暗渊的怪物。
巫神袍染上黑色,火红的巫云图纹如血般猩红。
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怪物,季鱼没有害怕逃离,而是扑到他怀里,紧紧地拥住他。
他说:“你不应该来的。”
虽是这么说,却没有推开她,甚至双手贪婪地扣住她的腰,不允许凡人有丝毫退避的可能,亦不允许她畏惧害怕自己。
神灵堕恶,成为至邪至恶的怪物后,彻底抛开以往所遵从的规则。
堕恶的神灵,终于成为这世间阴邪罪恶的怪物,随心所欲,只凭喜恶行事。
他的喜恶便是怀里的凡人,情之所衷,心之所愿。
季鱼沙哑地开口:“纵使神灵堕恶,你依然是我的神灵。”
这话是说给他听,也是回应先前那些暗渊的怪物的话。
江逝秋不禁笑出声,愉悦而放肆,手指轻抚过凡人的面容,为她一一拭去脸上的水珠。
他做得很仔细,岸边的幽河花飞起,绕着两人飞舞。
季鱼身上的衣服瞬间便干了。
然后,他偏首,在她唇角轻轻地印下一吻。
季鱼呆呆地看着他,感受到唇上的温暖,突然间发现,原来他身上也是有温度的,不再是神灵特有的凉意。
他说:“既然你选择来,那么就生生世世陪着我罢。”
回过神,她认真地点头:“好。”
他再次愉悦地笑起来。!
第 225 章
神灵离去的第七日,大氏村出现了异常。
首先发现异常的是一位村民,在起夜之时,不知被什么怪物袭击,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夜空,村民们纷纷惊醒,赶紧去查看。
当他们举着火把或灯笼过来,便看到一个恐怖的黑影趴在惨叫的村民身上,同时一阵瘆人的咀嚼声传来。
村民们大骇,举着火把去驱赶那黑影。
大概是当时人多,黑影被吓跑了,它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朝着不远处的大氏河扑过去,扑通一声落入河中。
一些胆大的年轻人追过去,拿起河边的竹竿往河里拍击敲打,可惜毫无所获。
另一边,村民们去查看被袭击的村人,就着火把的光,发现他的一条胳膊已经没了,断口处鲜血淋漓,能看到地上残留的血肉碎块。
众人赶紧将他抬去巫医那边医治。
巫医看过后,脸色十分难看,这伤口像是被某种野兽撕咬,硬生生地将那条胳膊吃了,但那黑影却又不像是野兽,更像是……-
因为这事,一时间大氏村人心惶惶,不复曾经的宁静安逸。
当所有的巫神花一夕间凋落,巫神树枯萎,世间再无巫神花时,村民们便知神灵已经彻底地离开。
没有神灵庇护的村子,让凡人没有丝毫安全感,在村民们还沉浸在神灵离去的悲痛时,意外开始频频发生。
翌日,季族长去找阿婆。
阿婆已经很老了,脸上的皱纹又添了几道,眼皮耷拉着,一双眼睛浑浊不堪,不复曾经的清明。
所有看到阿婆的人都知道,阿婆如今不过是在混日子,或许哪天就不在了。
季族长忧心忡忡地说:“已过七日,神灵的庇护消失,如今村里已有乱象,只怕支撑不了多久。阿婆,您可知少主在何处?”
他心里焦急不已,神灵不在,如今村里唯一能靠得住的只有少主了。
或许这七日的宁静,正是神灵留下的庇护,直到七日后,神灵的庇护消失,那些从幽河上岸的鬼怪终于还是来到大氏村。
阿婆轻叹一声,“这些天,我没见过她。”
季族长大惊,“您没见过她?”
这些天,季鱼一直未露面,他想着,可能是神灵的离去让她哀痛不已,倒也不好打扰她。若不是昨晚村里出现怪物袭击了村民,族长也不会匆匆忙忙过来找阿婆,想见少主。
得知季鱼这些天都没有回村后,族长决定派人进山里找她。
神灵虽然离去,但季鱼作为神灵曾经的伴侣,有神灵留下的眷顾,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这也是族长起初没有让人急着去找她的原因。
很快族长就找了几个年轻人,和他们一起上山。
巫神山并未因为神灵的离去有什么变化,山中的云雾缭绕,青山巍峨,草木葳蕤,林间时有小动物窜过,透露出勃勃生机。
然而人们又能清晰地感觉到它的变化,山不再灵,不再庄重威严,只是一座山罢了,神灵留下的神力在消退、散去。
他们往山上走,一直走,直到抵达记忆中神殿所在之地,却不再见神殿。
望着前方一片空旷之地,所有人脸上都是失落的,甚至有些感性的,已经忍不住目中含泪。
虽然已经过去好些天,他们仍未能从神灵离去的悲伤中走出来。
昔日那些氏族,需要花费多少时间,才能彻底地接受他们侍奉的神灵的离去?
而他们又需要花费多长的时间,才能从神灵的离去中走出来?
没有人知道。
族长久久不语,终究只是叹息一声。
“回罢。”他朝那群年轻人说。
年轻人只能一边扶着年迈的族长下山,一边依依不舍地回头,望着渐渐远去的神山,泪流满面。
当他们回到村子,天色已经暗下来。
没有寻找到少主,众人心里多少有些担心,特别是夜幕的降临,记起昨晚那进入村子里的吃人怪物,越发的不安。
不知道那怪物今晚还会不会再出现?
这一晚,家家户户紧闭门窗。
夜深人静之时,黑暗笼罩着这个村子,流经村子的大氏河暗影丛生,无数的黑影从河中爬上岸,阴暗的、邪恶的气息在村中弥漫。
屋里的人并未睡着,远远的便听到什么东西上岸的声音。
那从大氏河上岸的怪物,带来一股水腥气,水腥气越来越重,仿佛从四面八方灌入屋子里,笼罩着整个村子。
当有人大胆地凑到窗口处,正欲查看外头的情况时,突然对上一只布满血丝的瞳孔,那只眼睛凑到窗边,正往屋子里窥伺……
“啊——”
一道凄厉的惨叫声打破了村里的寂静。
紧接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在村中各处响起,还有古怪的嬉笑声,在村中各处游荡,上岸的鬼怪试图将屋子里的人抓出来吃掉。
**
幽静的大氏河中,一条由花瓣放大的小船从黑暗中驶来。
站在船上的人望着黑暗中若隐若现的村子,握紧了手中的巫山杖。
大氏通幽,当神灵离去,大氏河与幽河再一次交汇,大氏村正好处于阴阳交汇之地,正是鬼怪们来到人间后,第一个肆虐之地。
船靠岸后,季鱼从船上跃下,然后高高地举起手中的巫山杖,将它重重地扎入阴阳交汇之处。
瞬间,一道清辉从巫山杖迸射而出。
清辉震荡,所过之处,所有的鬼怪尖啸着消失,当清辉笼罩着整个大氏村,村里再次恢复宁静。
被鬼怪吓得瑟瑟发抖的村民感觉到那扫过的清辉,先是怔了怔,继而大喜。
他们以为神灵回来了。
村民们纷纷从屋子里出来,朝着清辉弥漫之处而来。
族长被村民们揣扶着来到大氏河边,当看到立于那里的少女时,所有人俱是一愣。
“少主?!”
他们不可思议地看着季鱼,面上难掩失望。
原来不是神灵回来了。
季鱼转头,朝他们笑了笑,说道:“没事了,你们回去休息罢,以后晚上不要随便出门。”
虽然季鱼不是神灵,不过通灵者在族人心中的地位极高,加上她曾是神灵的伴侣,众人还是听她的话,默默地离去。
最后只剩下族长留在那里。
族长敏锐地察觉到伫立在河岸边的那柄巫山杖,自然能看出它与其他的巫山杖的不同,不似凡间之物。
他心中了然,知道这应该是神灵之物。
“少主,这些日子,您去哪里了?”族长关心地问,“您没事吧?”
季鱼道:“族长,我没事。”
多的她没有说,让族长回去休息,晚上不要轻易出来,也让人别来这边,碰触这柄巫山杖。
族长不禁叹了口气,没有多问,脚步蹒跚地离去。
村里再次恢复宁静。
一道夜风吹来,掀起岸边之人的衣摆。
季鱼回首凝望夜色下宁静的大氏村,村中依旧,物是人非。
直到天明之时,季鱼回到神屋。
神屋的灯火幽然,然而神台已不再见当年神灵的身影。
她站在神台前,望着已经空了的神台,有些失神。
“阿鱼。”
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一双手探过来,将站在那里的人族通灵者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当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时,季鱼身体微微一颤,扭头看向身后的男人,犹豫地问:“你来这里……没事吧?”
江逝秋笑了笑,“能有什么事?神灵的力量已经消失,无法阻我上岸。”
这话里蕴含的信息量太大,季鱼不禁沉默。
七日是极限,当神灵的力量彻底地从这片土地消失时,暗渊的怪物终于得以进入人间,大开杀戮。
怪不得当初暗渊的怪物会说,神灵在为自己制造一个敌人,将会阻止堕恶的神灵重返人间。
她是被神灵选中的人。
她应该做的,便是阻止暗渊的怪物踏入人间,为离去的神灵守护这片人间。
然而她却为了自己的私心,将已经堕恶的恐怖怪物带回人间。
季鱼心里有几分不安,却仍未改变心意。
她的眼神很快就变得坚定起来,拉着他离开神屋,到神屋外的屋子里歇息。
如同神灵未堕恶之前,他们同吃同住,同床共枕,又如这世间的夫妻一般耳鬓厮磨。
男人搂着她躺在床上,亲吻她柔软的唇瓣。
怀里的凡人为他颤抖,紧紧地拥着他、无助地攀附着他,他满心怜爱疼惜,唇边的笑容若隐若现,邪恶、贪婪又渴望。
“阿鱼……”
他轻轻地叹息着,有着满足和喜悦,也有贪婪和恶意,将人间的通灵者彻底地拉入爱欲之中。
**
似乎刚睡下,季鱼就被人叫醒了。
门外响起敲门声,一下一下的,以及阿婆的声音响起:“少主,您醒了吗?”
季鱼神色茫然,就要坐起时,腰间一双有力的手臂制止了她,她被揽入一个温暖炙热的怀抱里,脑袋枕在男人结实的胸怀间。
男人身上的体温很暖和,窝在他怀里,似乎病弱的身子都暖和起来,让她舒服得不想起,只想与他永远沉沦在这般美好的爱欲之中。
“阿鱼,再睡会儿。”
男人吻着她的脸,让她枕在自己胳膊上,诱惑她堕落。
季鱼神色空茫,迷茫地软在他怀里。
只是很快她的神色就恢复清明,清了清喉咙,朝门外道:“阿婆,我醒了,你等会儿。”
说完后,她推开男人凑过来的脸,并扭过头不去看那张会诱人堕落的妖冶面容,强迫自己起床。
男人坐在床上,看她拾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穿上,语气有些许幽怨,“阿鱼,你没睡多久,身体会吃不消的。”
季鱼低头系腰带,脸有些红。
知道她的身体吃不消,他为何一直引诱她堕落?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然而当面对堕恶的神灵时,她还是有些无法面对。
为神时庄重威严,为恶时邪恶恣雎。
原来神灵与暗渊怪物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虽然都是同一个“人”,却是不同的性格,一个内敛克制,一个肆无忌惮。
穿好衣服,季鱼朝坐在床上的男人说:“阿婆找我,我去去就来。”
“好啊。”男人柔声说,“我等你,你要早点回来。”
季鱼抬眸看他一眼,看到床上曲着长腿坐在那里、衣襟不整、慵懒不羁的男人,脸蛋又是一红,赶紧离开-
季鱼在以前时常和阿黍一起玩乐的居室里见到阿婆。
看到阿婆垂垂老矣,难掩一身死气,心口不禁一痛,眼眶微红。
“阿婆。”她叫了一声。
阿婆掀起眼皮看她,那双浑浊的眼睛在瞬间变得清明。
半晌,她了然地说:“你去见祂了?”
虽然没有明说“祂”是谁,然而双方都清楚。
季鱼低下头,在教养她长大的长辈面前,她无法撒谎,点了点头,有些痛苦地说:“阿婆,我放不下。”
那是她的神灵,纵使已经堕恶,在她心里,仍是她的神灵。
她无法放下,只要想到祂将在暗渊中孤寂地永生,便痛苦不已。
阿婆没有责备她,只是叹息一声,“冤孽!都是冤孽!”
可又能怪谁呢?
怪他们为了留下神灵,促成的这场神婚?还是怪神灵堕恶后滋生的贪婪,不愿永生孤寂,将凡人拉入地狱?还是怪凡人不坚定的心,许出了自己的生生世世……
“阿婆……”季鱼喃喃地叫了一声。
阿婆望着她,叹道:“阿婆老啦,撑不了多久,很快就会死去,以后再也不能陪你啦,希望你不要后悔。”
“我不会后悔的!”季鱼坚定地说,“我愿意陪他生生世世!”
阿婆像小时候那般摸了摸她的脑袋,脸上露出笑容,“如此也好。”
虽知神灵是应天意堕恶,不再是神灵,他们却仍是心存感激,感激神灵对大氏村的庇护,让他们祖祖辈辈得以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
神灵多庇护了他们千年,大氏族永远感激神灵。
阿婆离开了。
季鱼站在门口,目送着阿婆佝偻离去的身影,眼角浮现泪光。
男人走到她身边,将她拥到怀里,轻叹一声,说道:“哭什么?生老病死是寻常,日后她入了幽冥,她会是幽冥中最凶戾的僵尸鬼将,岂不是另类的一种活法?”
季鱼眼角的泪瞬间就没了。
她转过头,有些恼怒地说:“你别干涉阿婆的死后之事。”
男人笑盈盈地看她,语气轻佻邪肆,“不必我干涉,她活了这么久,用了特殊之法滞留人间,死后永不入轮回。”
季鱼张了张嘴,然后沉默。
她当然知道阿婆活了这么久不正常,只是那是照顾她的老人,是她敬重的长辈,她自然希望阿婆得以善终。
男人揽着她回房,声音含笑:“行了,再睡会儿罢,晚上咱们去杀几只鬼怪助兴。”
季鱼:“……”!
第 226 章
夜幕降临,季鱼来到大氏河边。
一柄绘制着金色神咒的巫山杖伫立于河岸边,似是镇守在此地的神器,镇压一切妖魔鬼怪,使之不敢踏入人间。
季鱼望着前方幽暗的河流,心知巫山杖只能镇一时,镇不住永世。
江逝秋站在她身后,亲密地环着她的腰,与她一同望着黑暗中的河流。
河中暗影幢幢,无数的鬼怪欲要上岸,又被岸上的神杖逼回。
那双漆黑的眼睛染上点点邪佞的笑意,声音低沉温柔,如夜间情人亲昵的絮语:“阿鱼是担心暗渊的怪物会上岸吗?”
季鱼不语。
说不担心是骗人的,只是担心也没用,这世间再无神灵,人终究只能靠自己。
“阿鱼理理我嘛。” 男人亲昵地蹭她,“你若是求我,我便不让它们上岸,如何?”
季鱼闭了闭眼睛,然后转过身,一脸认真地说:“求你!”
江逝秋愣了下,蓦然大笑出声,一边笑一边将人揉在怀里,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永远不分离才好。
“你求得也太干脆了。”他像是抱怨地说,“我还没提出我的要求呢,你就不怕我会提出让你无法承受的过分要求?”
当神灵不再是神灵时,不要奢望神灵会庇护凡人。
更不用说面前的这位,是神灵堕恶于暗渊的怪物,吞噬天地邪恶污秽之气而生,身上再无神灵的神性,只剩下毁天灭地的恶欲和杀戮。
由神堕恶,比人堕恶、比苍生堕恶更可怖的存在,跳出这世间五行轮回,如宙宇之巅降临的主宰。
神灵乃世间至神至圣的存在,拥有与天地同等的力量。
当神灵堕恶后,祂的力量不会消失,反而会更加强大,已达到一个令世人不敢想像的级别。
如果他真的要大开杀戒,这才是人间最大的劫难,人间将会彻底沉陷。
季鱼平静地看他,“那你的要求是?”
“我的要求是……”他拉长了声音,一双漆黑邪恶的眸子凝视她,微微眯着眼睛,面上的笑容邪恶而嚣张,“暂时不告诉你。”
季鱼:“……”
季鱼深吸口气。
虽然已经过了好些天,她仍是不能太适应神灵堕恶后的性格,每一次他的恶劣都在提醒自己,他已经不是神灵,而是一个自内而外皆邪恶无比的存在,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自己,他的危险性。
以及他对这人间毁灭性的威胁。
明知道他在玩弄自己,可她还是心甘情愿地踏入他设下的陷阱。
“那你什么时候能告诉我?”她问道,然后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抱怨道,“江逝秋,你太高了。”
江逝秋瞳孔微眯,眼中有红芒掠过,将她抱起来掂了掂。
“唔……是你矮太矮了,以后多吃点。”
季鱼有些恼怒,“我矮跟我吃多点有什么关系?不对,我才不矮,是你太高了。”她比这村里很多女性都要高, 只是江逝秋更高。
江逝秋笑盈盈地看她,捏着她的下巴,俯首吻过来,将她所有的抱怨都堵住。
宁静的幽河之中,小心翼翼地探头的妖魔鬼怪看到这一幕,心塞地缩回去。
原本以为神灵堕恶后,幽冥将迎来这世间强大的帝王,会带领他们侵入人间,颠倒阴阳,使人间陷落成妖魔鬼怪的乐园,让至暗降临人间,让这世间再无人间……
却未想,这位幽冥帝王并不干阴间事,忙着谈情说爱去了。
这到底是神灵堕恶的后遗症,还是人族的阴谋?
一定是人族太狡猾,居然给神灵举办神婚,让神灵纵使堕恶,在人间依然有牵挂。
神灵虽堕恶,但有些感情却是无法抹去,甚至会因为神灵的堕恶,放大了神灵心中曾经压制的七情六欲,使之更邪更恶,更至情至性。
谁又说得清,这是天意,或是人为?-
接下来的日子,季鱼开始教导村里的人学习法咒。
通过层层筛选,她选出了一百多名拥有学习法咒天赋的族人,将自己创造出来的法咒教给他们。
人数虽然少了一些,但若是他们学有所成之时,便是不俗的力量,定能安守人间太平。
更不用说外面的人间,有天赋的人定然更多。
季鱼不吝啬传授他们法咒,只要肯学的,她都会教。
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问:“少主,学会法咒后,就可以杀死那些吃人的妖魔鬼怪了吗?”
她笑道:“可以的。”
小姑娘明显有很多问题,又问道:“少主,这法咒是怎么来的呢?是神灵教您的吗?”
她的年纪虽小,却也知道少主是神灵的伴侣。
虽然神灵消失了,大氏村的人仍在怀念着神灵,并未曾忘记神灵曾经对祖祖辈辈的庇护,对此感恩在心。
季鱼笑了笑,“虽不是神灵所教,却也与神灵有关。”
神灵当年给她那柄巫山杖,其实早已经对这人间作好安排,让神灵可以放心地顺应天意,应劫而去。
或许唯一不在神灵预料之外的,是那场神婚。
神婚让神灵对这人间有了牵挂。
纵使神灵离去,放不下的只有自己,江逝秋会重回人间,也是因为自己。
季鱼想到这点,心情有些复杂,越发的让自己不要轻忽大意,定要努力守好人间。
她摸摸小姑娘的脑袋,说道:“季长枫,你的天赋是最好的,以后大氏村和季氏就交给你了。”
她非常看好这个小姑娘。
大氏村位于阴阳交汇之地,只要大氏村不灭,暗渊怪物永远不能进入人间杀戮。
季长枫点头,面上一派沉稳,保证道:“少主放心罢,他日若我学有所成,我便将季氏发扬光大,让这天下的凡人都跟着我们季氏学法咒,护人间太平。”
季鱼先是失笑,尔后心中宽慰。
**
神灵消失的第十年,安静的大氏村迎来了几位客人。
为首的是一名骑在骏马上、手持陌刀的中年女子。
当她从马背上跃下,拉开覆面的面巾,露出一张秀丽的面容时,村里不少上了年纪的老人仍是认出她。
一名中年男人道:“原来是萧姑娘啊!”
萧绣锦看向迎出来的中年人,看到他身上的衣服、手中代表族长的巫山杖,有些愕然,“季长安,你变成族长了?”
季长安点头,说道:“族长年岁已大,早在几年前便退下。”
二十多年过去,他同样不再年轻,成为一个沉稳的中年人,接过族长的位置,成为大氏村的族长。
他看向萧锦绣身边的那群同样坐在高头大马、手持陌刀的人,只觉得这群人身上有一种煞气,应是常年刀口舔血、与妖魔鬼怪打交道的人,令人望而生畏,很难忽视。
他问道:“萧姑娘,你们这是……”
萧锦绣招呼大家下马,坦然地说:“我们现在是除妖师,降妖除魔,诛鬼邪护人间太平。”
“除妖师?”
萧锦绣笑着点头,“其实这是民间最初给我们封的,后来很多人都这么叫,就叫除妖师了。”
最初是因为民间有妖邪肆虐,萧锦绣带人去除妖。
于是那些被救的百姓称他们为除妖师,久而久之,这些人便以除妖师的身份行走人间,只要遇到伤害百姓的妖魔鬼怪,直接除之。
季长安闻言,十分惊讶,觉得这些除妖师和他们村里的那些法师一样。
法师便是村里学会法咒的人的一种笼统的称呼。
萧锦绣三言两语说完除妖师后,问道:“不知季少主现下如何了?”
季长安神色一顿,说道:“我们少主在神屋那边歇息,最近她的身体不太好,很少出门。”
“没事吧?”萧锦绣不禁有些急切,“我能去看看她吗?”
季长安没有拒绝,笑道:“可以,少主前些天还说,最近有故人到访,没想到会是萧姑娘。”
萧锦绣闻言,并不意外。
神灵虽然消失了,但季鱼作为人族的通灵者,身上还是有些神通的,能卜筮到故人到访并不奇怪。
萧锦绣没让那些除妖师跟着,独自一人朝神屋而去。
一路走来,看着记忆中并无甚变化的大氏村,心中不禁涌起万千思绪。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大氏村唯一的变化,便是曾经到处可见的巫神树消失,这世间不再有巫神树,象征着神灵的消失。
来到村中那座最大的古老屋宇,萧锦绣看向上方的牌匾。
神屋仍在,神灵却已不见踪迹,最后一位神灵终于应劫而去,消亡于天地之间。
她轻轻地叹息一声。
对于这世间最后一位神灵的消失,大氏村外的凡人毫无所觉,唯有持有神印之人,在神印化作齑粉消散于天地间时,若有所感。
幸好, 神灵消失之前, 曾给予凡人一份珍贵的礼物,让凡人得以顺利渡过最初那段混乱的时期,让凡人终于撑过来。
十年过去,凡人已经掌握神咒的些许力量,在妖魔鬼怪的肆虐中有自保之力。
萧锦绣进入神屋,在神屋的主殿见到季鱼。
她仍是如当初第一次见时的少女模样,苍白的脸色,病弱的身躯,难掩那份清透灵秀的美。
似乎岁月永远都在眷顾她。
萧锦绣朝季鱼恭敬地行礼,“季少主。”
季鱼露出笑容,请她坐下,给她倒了一杯茶,笑道:“萧姑娘怎么有空过来?”
茶香袅袅,却不再是当初的巫神花沏的茶。
萧锦绣心中遗憾,喝了一口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们这次要南下逮捕作恶的鬼怪,路经此地,便过来看看。”然后又关切地问,“您的身体还好罢?”
这些年,她很担心季鱼,要不是人间实在太乱,哪里都需要他们,她早就过来看看了。
作为神灵的伴侣,当神灵应劫而去,她该怎么办呢?
她的身体不好,这些年想必很难熬吧?
萧锦绣是打从心里感激季鱼的。
不管当初她是出于什么心态将那份神咒交给自己,但凡人确实也因此而获得修行、自保的能力。
如果她不是神灵的伴侣,或许这份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交到凡人手里。
季鱼功不可没。
季鱼笑了笑,“谢谢关心,我很好。”
见她不欲多说,萧绣锦礼貌地没再多问,转而说起除妖师的事。
这么多年,人间除妖师兴起,虽然数量不算多,至少凡人总算有了自保之力。
作为第一个参悟神咒的人,萧锦绣得到的好处是巨大的,或许她确实有这方面的天赋,参悟到神咒后,将之演化为法咒,然后开始修炼。
等她修炼出来时,她开始教导那些有天赋的人,带着他们一起去除妖降魔,诛除妖邪鬼怪。
这十年间,她带着除妖师东奔西跑,遇到很多人,很多事,悲伤的、痛苦的、欢喜的、希望的……人生的阅力越来越丰富,突然发现,曾经以为的那些痛苦和悲伤,在生死面前都不算什么。
季鱼安静地听着,面上露出笑容。
除妖师吗?
原来那些凡人称他们为除妖师,诛除妖邪鬼怪……挺好的。
说完这些,萧锦绣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先前我听季长安说,大氏村里也有不少除妖师,这些年,多亏你们镇守大氏村,没有让暗渊的怪物进入人间,你们都是人间的英杰,我们应该要感谢你们。”
知道幽河和暗渊的人并不多,萧锦绣和周世邺正好是知情者。
当年神灵消失后,他们从一些古卷中得知,大氏村作为最后一支氏族栖息之地,同时也是阴阳交汇之地,幽河从大氏村中经过,如果暗渊的怪物要入侵人间,第一个面对的便是大氏村。
然而这么多年,大氏村却好好地守住了第一条防线,没有让人间失陷。
后来他们得知,大氏村也有除妖师时,便明白了。
如此,他们如何不知,肯定是大氏村的人守住这里,这其中也是季鱼的功劳。
作为人间最后一名通灵者,她肯定比萧锦绣更有学法咒的天赋,有她在,大氏村永远都不会陷落。
萧锦绣没有久留,见过故人后,便又带着那群除妖师离去,继续他们的旅途。
离开大氏村时,她回头看向身后的巫神山,脸上不禁露出笑容。
神灵虽然离去,人间依然安好无恙。
以后,这世间将会是凡人主宰的世界。
**
送走萧锦绣后,季鱼正对着门口发呆,便感觉到贴过来的一具温暖的身躯。
她很自然地往后靠在身后人怀里,对他的神出鬼没早已经习惯。
男人低头吻了吻她的侧脸,问道:“阿鱼,要不要去外面走走?”
“外面?”
“对,就是大氏村外,巫神山之外。”
季鱼有些心动。
她出生就在大氏村里,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或许这一辈子就是这样了。
然而神灵堕恶后,这世间再无神灵,亦不需要通灵者守在村子里,就像是突然间失去信仰,失去束缚,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季鱼回头看他,一时间有些迷茫,神灵堕恶是好是坏。
男人在她唇角烙下一吻,将她拉起。
他是个说风就是雨的,说干就干,直接带着季鱼就这么走了。
季鱼:“……”
直到离开大氏村,季鱼人还是懵的,有些迟疑,“我们这么走了,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江逝秋理直气壮地反问,“这些年该教的都教了,如果什么都要靠你,那他们也太没用。”他叹气,像是抱怨道,“这些年,阿鱼都忙着教他们,很少理我,我都以为阿鱼这是变心了,不再爱我呢。”
季鱼:“……”
话都被他说了,她能怎么办?
最后季鱼决定什么都不去想,陪着他走吧。
接下来,他们开始游山玩水。
季鱼的身体不好,他们的旅程走得非常慢,有时候她生病时,还要找个地方养病,一呆就是一两个月。
要是遇到风景好的地方,他们还会停下来又多待段日子。
曾经季鱼以为,能与他一起赏遍巫神山四季之景,已是一件幸事。
如今当他们周游神洲大地,走过这片人间繁华之地,品味人间喜怒哀乐,方才知道原来还有更幸福的事。
又到人间的上元佳节之时。
男人戴着鬼神面具,将一个鬼怪面具戴在季鱼脸上,拉着她一起去看花灯。
在璀璨的灯楼下,季鱼正捧着一盏花灯欣赏,突然男人掀开她的面具,俯身在她唇边烙下一吻,朝她笑道:“阿鱼,这人间烟火很好。”
季鱼呆了下,然后朝他嫣然一笑。
是啊,谁又能拒绝这繁华如锦的人间烟火呢?
**
他们在人间行走了许多年,直到季鱼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终于回到大氏村。
几十年过去,大氏村变了许多。
大氏村的村民们大多数选择离开,如今由一支季氏族人镇守在此地,渐渐地成为远近闻名的除妖师世家。
曾经熟悉的人渐渐老去,或者早已不在。
唯有村中的神屋日日有人打扫,维持着神灵曾经在时的模样。
只是屋檐下不免留下岁月的痕迹。
江逝秋带着季鱼回到神屋。
神屋外,不少季氏族人守在那里,他们知道人间最后一名通灵者即将离世,面上都是克制不住的悲伤。
神灵离开了,大氏族最后的通灵者也将走到生命的尽头。
躺在床上,季鱼知道自己的生命快要到尽头,她握着男人的手,看着他依然年轻俊美的模样,那双漆黑的眸子没有丝毫光泽,邪恶又深沉。
她有些难过地问:“江逝秋,等我死后,你怎么办呢?”
如果可以,她是不愿意离开他、留下他的。
可是生老病死是凡人必经之路,纵使她为通灵者,亦脱离不了凡人之躯,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凡人总会死去。
作为神灵堕恶的怪物,乃世间阴邪罪恶的存在,永远都无法进入轮回,不得善终。
连轮回都无法与她一同去。
季鱼想到这里,不免要为留下他而难过。
江逝秋将她拥入怀里,声音低沉,“无事,我等你便是。”
“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等到你的下一次轮回,然后去寻你。”
“届时,阿鱼不要怕我才好。”
他是暗渊的怪物,从暗渊爬出来,只为了一个凡人。如今这个凡人将离去,他只能重归暗渊,等待她的魂魄重新入轮回。
季鱼不禁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时,笑道:“不会怕你。”
这是她的神灵,她如何会怕他呢?或许就算会怕,本能依然信任他,甚至会不受控制地爱上他吧?
“那就说好了。”江逝秋笑着吻她,“阿鱼还记得吗?当初说好的要求,你该兑现了。”
季鱼现在的记忆有些不好,许久方才想起这事。
当初他答应她,不会让暗渊的怪物进入人间,但她要答应他提出的要求。
这个要求直到几十年后,终于要兑现。
季鱼无力地靠着他,问道:“是什么要求?”
“嗯……就让你生生世世陪我罢。”他低头,额头与她相抵,“你的生生世世都给我,只要你愿意陪我,就不会有暗渊怪物进入人间之事。”
季鱼忍不住笑了,只是笑着笑着,又忍不住紧紧地搂着他哭。
这根本不算什么要求,纵使没有这个要求,她也会陪他生生世世,在轮回中一次又一次地陪他。
她的神灵啊……纵使已经堕恶,还是她的神灵。
她伸手,轻抚男人的面容,像是要将它烙印在神魂之中,不管多少次轮回都不要忘记。
直到她的双眼彻底地闭上,停止了呼吸,安详地靠在他怀里。
男人瞳孔微颤,紧紧地拥抱她-
这一日,人族的最后一位通灵者逝世,彻底结束神灵的时代。
守在神屋外的季氏族人进来时,发现通灵者的尸体消失。
听说有人在大氏河边,看到一个高大俊美的男人抱着通灵者涉水而去,消失在那黑暗蜿蜒的河流之中……!
第 227 章
今年的夏天比以往都要炎热。
季鱼坐在村口的休息椅上,拿着一把旅行社发的扇子使劲儿地扇着。
这天气实在太热了, 热得人心浮气躁, 干什么都没劲儿,刚进村里,她就瘫在村口树荫下不想动。
此时她十分后悔,为什么会鬼迷心窍地答应和好闺蜜陈澄一起来什么古村探险,有什么可探的?这样的炎炎夏日,待在空调房里吃西瓜玩手机,不比在外面三十多度的高温下跑要舒服多吗?
回想这一路将近二十个小时的绿皮火车,然后又转大巴几l个小时赶往西南大山,再坐面包车一路在蜿蜒的山路上摇晃着,最后终于抵达这片深山老林中的古村……
光是路上耗费的时间,就让人望而生畏。
现代社会交通发达,已经很少有人去旅行时,会愿意花费二十几l个小时在路上慢慢折腾,那还不如在家里蹲。
季鱼喝了口水,抬头看向前方古老的村子。
听说这个古村叫大氏村,存在的年代已经不可考,说是古村,其实如今依然有不少人居住在这里,他们祖祖辈辈很少离开。
村子座落在一座高大巍峨的青山下,村里的建筑以木制为主,看着很古老,不过维护得很好,有一种很特别的古韵,就像某个特殊的时间段里遗留下来的古迹。
一条河从村中穿过,将村子分成东西两部分。
巍峨的青山,蜿蜒的河流,时有微风吹过,渐渐地将人们身上的暑气吹散。
季鱼看了会儿,渐渐地品出了点东西。
她有些疑惑,这古村看着风景居然挺好的,山清水秀,而且进来后不久,明显能感觉到村里的气温比外面低了不少,十分凉爽,身上的暑气居然开始消散,总算不热得那么厉害。
这样的地方,用来避暑挺好的,确实是一个很适合旅游的地方。
可怎么以前都没听说过这个古村的名字?
要不是这次陈澄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非要将她拉过来,季鱼还真不知道,西南之地居然还隐藏着这样的古村。
“阿鱼,你休息好了没有?快过来啊!”
陈澄在前面叫她,朝她挥手。
那边除了陈澄外,还有导游,以及十几l个慕名而来的年轻游客,和他们一起组团来这里瞻仰神秘古村。
季鱼正好也休息够了,朝那边应一声,便站了起来。
她一边走一边看。
头顶的阳光太过明媚,刺得眼睛并不怎么舒服,纵使戴着遮阳的帽子,眼皮仍是被刺烫得厉害。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季鱼突然觉得这古村很熟悉,好像她曾经来过,闭着眼睛都能描述村中的一条条路、一栋栋房子。
走过一条石拱桥时,她朝桥下的河看了看。
河水碧波荡漾,河岸两边种着琥珀色的树,树影成荫,阳光从树稍筛落下来,在河面跳动,河中偶尔能看到一些琥珀色的落叶,在河面顺水飘动,有一种轻盈静谧的美。
季鱼听到不远处导游的声音,有些不真切。
“……这条河叫大氏河,它是一条有传说的河。在上古时期,有一个说法,大氏通幽,意思是,大氏河与幽河相通,幽河通向幽冥之地,与天地尽头相通……”
有人惊讶地问:“真的吗?这世间真的有幽冥地狱吗?”
“不可能是真的吧?要真的能通幽河,大氏村岂不是早就被从幽冥出来的妖魔鬼怪毁了,哪里还好好地存留现今?”
“说得也是,肯定只是传说啦。”
…………
季鱼有些恍惚,明明第一次听到这种传说,心里却有一种笃定感。
是真的!
大氏通幽,是真的。
至于为什么那些来自幽冥的鬼怪没有毁掉大氏村,那是因为——
“哈哈,当然是因为大氏村有神灵庇护啊!”导游的声音响起,很是爽朗,“不过后来神灵应劫而去,天地再没有神灵,于是守护大氏村变成氏族最后一位通灵者,那位通灵者是一个天才,自创出很多厉害的法咒,教导出不少除妖师……”
这话吸引了游客们的注意,他们兴奋地问:“什么通灵者?什么除妖师?”
“是影视剧里的那些通灵者和除妖师吗?”
“以前难道真的除妖师这种职业?”
导游见他们的注意力都转过来,说话的欲望大大地被满足,当即激情四溢地介绍起大氏村的传说。
“据说在上古时期,大氏村曾经是氏族之地。你们应该听说过,氏族侍奉神灵,氏族与神灵之间的关系是共生的,神灵在,氏族在,神灵亡,氏族亡……大氏村就是一个侍奉神灵的氏族之地,而且它比较特殊,大氏村栖息的氏族正好是人间最后一支氏族……”
“传说在当时的千年前,发生一场灭神之战,很多神灵一一消亡,只有大氏村的神灵还在,后来发生很多事,大氏村的神灵终究还是应劫而去……”
“相传在神灵应劫而去前,大氏村曾经为神灵举办过一场神婚。”
“什么?神婚?!!”
听闻神婚时,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纷纷询问神婚是怎么回事。
导游笑道:“神婚就是神灵和凡人的婚礼,听说神灵会在凡间寻找一位命定的伴侣,与之举办婚礼,便是神婚。”
闻言,游客们的反应很激烈。
“天啊,神灵居然会和凡人结婚?神灵会这么看不开的吗?”
“就是啊,凡人做了什么好事,居然能让高高在上的神灵为之俯首垂目?神灵和凡人之间的关系,就好比人和蚂蚁,人会爱上蚂蚁吗?”
“喂,这个形容不恰当吧?至少神灵和凡人都是人形,一只连人形都没有的蚂蚁,谁会去爱啊?结婚的前提是,至少要有同样的形态吧?”
“就是,谁会爱上蚂蚁啊?”
“人不会看蚂蚁觉得眉清目秀,但神灵看凡人时,估计会觉得凡人长得眉清目秀吧?”
“哎呀,你们能不能别上岗上线的,这些肯定是传说罢了,大家不用这么激动啦!传说嘛,什么都有可能的,没可能也能扯一扯。”
“说得也对。”
“……”
面对众人的质疑,导游心平气和,笑道:“这神婚自然不是简单的神婚,神灵的命定伴侣也不是普通人,而是一名通灵者。上古时期的通灵者听说可以沟通天地鬼神,是这世间唯一能见到神灵的凡人,自然是不一样的。”
“听说当年那场神婚,神灵的伴侣便是大氏族最后的通灵者。”
众人记得导游先前说过的,大氏村的通灵者教导出不少除妖师,这么看来,通灵者这般厉害,会和神灵结婚,好像也能理解了。
他们嘻嘻哈哈地笑着,一边询问导游关于大氏村上古时期的传说。
大氏村很古老,因为地理位置太过偏僻,交通不发达,知道的人并不多。
而且这古村还有一条很奇葩的规矩,只在每年夏季时,才会对外开放一个月,接待远到而来的游客。
正因为如此,这古村的知名度在外面不高,会来这里旅游的,大多都是偶然听说后,打着探索古村的目的过来。
今天这群人正是在网上一起组团来的。
季鱼一边听着导游介绍大氏村的传说和历史,一边漫不经心地走过去。
陈澄转头看到她,招手道:“阿鱼快来,这古村的神话传说挺多的,听起来很有趣,而且村里的气温比外面凉爽多了,挺适合避暑的,咱们没来错吧?”
如果它的交通方便一些,说不定大伙儿都想在大夏天时跑这里避暑。
季鱼嗯一声,压根儿就没再听导游说什么,目光落到村中一座巍峨庄重的屋宇,那里实在醒目,是整个村里最高的建筑,让人一眼就能看到它。
听到有人询问,导游说道:“那里是神屋,听说曾经是村子侍奉神灵的地方,平时只有通灵者能住进来。”
马上有人反问:“为什么叫神屋?不应该叫神殿吗?”
神灵居住的地方应该叫神殿,神屋听着不高大上啊。
导游说:“神屋当然不是神殿,它是村子侍奉神灵的地方,神殿在其他地方。”
“在哪?”
游客们好奇地张望,只是看来看去,都没在村里看到疑似神殿的建筑。
“它在巫神山上。”游客指着前方的青山,“听说每三年一次的祢神祭之时,神殿才会出现。”
接着导游又为他们介绍什么是祢神祭,祢神祭是怎么举办的,它又分为三年一次的大祢和一年一次的小祢……
众人完全将大氏村的故事当成某种神话传说来看待,一边听导游介绍,一边朝神屋走去。
他们对神屋还是挺感兴趣的。
来到神屋,便见神屋前有一名老者守在那里,老者坐在荫凉处,眼皮耷拉着,看起来随时可能睡着。
导游带人过来时,老者醒过来,擦了擦嘴角,说道:“进神屋后不许喧哗,不许拍照,不许破坏文物……”
一通的不许砸过来,让游客们不禁抱怨。
只是等听说要赔钱时,他们默默地闭上嘴巴。
季鱼跟着众人一起进入神屋。
神屋看起来很古老,虽然村人已经尽力维护,仍在岁月的侵蚀中,渐渐地腐败下来,透着沧桑陈腐的气息。
陈澄兴致勃勃的,发现季鱼情绪不高,疑惑地问:“阿鱼,怎么啦?”
季鱼摇了摇头,说不出心里的感受。
她觉得自己对大氏村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却不知道这熟悉感从哪里来,明明她从来没来过这地方。
特别是进入神屋后,让她有一种好像回到家、想要落泪的冲动。
这种混乱的情绪,让她十分难受,甚至有种胆怯之感,不敢再往前走。
陈澄对此一无所知,拉着她继续朝前走。
她们随着导游一起进入神屋的主殿。
主殿很大,点了不少造型好看的灯,据说这是巫神灯,用来侍奉神灵的,日夜不熄。
中央有一个非常醒目的神台,只是神台上并未供奉神像。
主殿里的气场莫名地让人有些拘谨,就连那些活泼的游客们都敛起笑容,变得严肃起来,似是不敢在神灵所在之地嬉笑怒骂。
“导游,为什么神台上没有神像?”有人小声地问。
导游目光复杂,说道:“听说神灵应劫而去后,人间所有的神像一夕间跟着消失,人们无法再重塑神像,于是神台就这么空下来了。”
“这么神奇的?”
这个说法让很多人面露茫然。
在他们的认知里,神像不都是由人来塑的,怎么塑还不是人类决定的,给神灵塑个神像多简单啊。
导游引着他们在主殿里逛了一圈,便带他们出去。
神屋不许喧哗,不许拍照,也不能破坏文物……规矩太多,在这里待着也没什么意思,众人对导游带他们离开没什么意见。
季鱼神思不属地走在队伍的最后。
其实她不太想离开,甚至想待在主殿里,想要寻找……
寻找什么?她不知道,心里莫名有种怅然若失之感。
“阿鱼。”
在即将踏出主殿时,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季鱼下意识回头,正好看到神台上,一尊端坐在那里的神像,祂穿着红白相间的巫神袍,头戴巫神帽,巫神帽上有彩色的冕旒垂落神灵的胸口,无法看清楚神灵的模样。
她不禁怔在那里,呆呆地看着神台上的神灵。
这时,神灵从神台走下,来到她面前。
神灵朝她伸出手,“阿鱼,过来。”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了,季鱼听不到朋友的叫唤,下意识朝祂走过去,将手放在祂手里。
明明隔着冕旒,什么都看不清楚,然而那一刻,她似乎看到冕旒下的一双漆黑邪恶的眼睛,不像是神灵,更像是某种邪恶的怪物……
下一刻,她直接昏迷过去。!
第 228 章
“阿鱼,阿鱼,醒醒……”
似乎从一段漫长的沉眠中醒来,便听到熟悉的声音。
季鱼睁开眼,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庞,俊美昳丽,那双黑眸隐约有红芒掠过,闪烁着邪恶的芒色。此时这双眼睛的主人正垂眸凝视她,见她醒来,朝她露出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
“江逝秋!”
季鱼猛地坐起身,然后扑到他怀里,双手紧紧地搂着他。
江逝秋眉眼含笑,揽着怀里的人,低头蹭了蹭她的头发,然后亲吻她的额头,她的脸,她的唇……
热烈的气息在唇齿间交缠,季鱼觉得脑子迷迷糊糊的,有一种不真实感。
一觉醒来,心心念念的爱人就在身边,没有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事。
甚至让她觉得好像在做梦一般。
她伸手轻抚他的脸,怔怔地看着他,说道:“江逝秋,我好像睡了很久很久了……”说到最后,她的眼眶微红,“你等我很久了吗?”
当所有的记忆归来,那一次次的轮回转世,轮回里的每一个人生,就像一个个被尘封的记忆。
她都记起来了。
每一次轮回转世,她都没有记忆,每一次他都要等她很久,他们才能相遇。
江逝秋将快要哭出来的姑娘抱在怀里,亲昵又怜爱地蹭她,嘴里道:“还好。”
怎么会好呢?
每一次,他追随着她的轮回,或迟或早,总要等很久,久到他与那个世界的怪物融合为一体,等到记忆消逝,才等到他们的重逢。
季鱼自是不信这句“还好”,喉咙哽咽,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江逝秋看她难过的样子,哪里舍得,笑道:“没关系,这一次我终于可以缩短我们重逢的时间,能及时将你带走。”
带走?
季鱼愣了下,总算想起昏迷前的事。
她和朋友来大氏村旅游,在大氏村的神屋里,他突然出现,叫住了她……
对了,她的记忆居然全部恢复了?不管是最初大氏村通灵者的记忆,还是所有轮回中的记忆,都恢复了,记得清清楚楚。
季鱼再次想到这点,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她会突然恢复所有的记忆?
想着,她又看向周围,再次愣住。
因为这里很熟悉,比大氏村还要令她熟悉,这里是巫神殿。
“巫神殿……”
她怔怔地看着周围,殿内灯火通明,巫神灯迤逦而去,还有熟悉的神台,只是那里已经没有神灵。
季鱼困惑地问:“江逝秋,神殿还在的吗?”
当年神灵应劫而去后,巫神殿便消失了。
没有人知道神殿在哪里,江逝秋也不曾提过,她以为巫神殿如同那些巫神树一般,消散于天地间。
却未想,在她的这一世轮回中,她居然再次见到巫神殿。
难道是因为在巫神殿里,所以她才得以恢复轮回时的记忆?
她又想到先前所见的大氏村,无数的岁月过去,大氏村依然还在,纵使它看着十分古老。
季鱼直接问道:“江逝秋,我能恢复记忆,是因为在神殿里吗?”
江逝秋:“嗯,差不多吧。”
“什么叫差不多?”
江逝秋没有急着解释,他将人搂在怀里吻了吻,将她拉起来。
这时季鱼才注意到,原来先前她是枕在他腿上昏睡,这会儿直接被他抱在怀里,亲昵交缠……
她的脸有些红,不管多少次,她还是有些羞赧。
就像曾经在巫神殿,神灵拉着她逛神殿一般。
这次,江逝秋也拉着她逛神殿。
季鱼很熟悉神殿的每一个角落,闭着眼睛都知道怎么走,只是当他拉着她走出神殿,入目的是一个无尽的宙宇虚空。
黑暗的虚空之中,有无数的星辰。
星辰以一种玄奥的规律缓缓地转动,如横亘在夜空中的银河,铺满整个虚空。
神殿便位于这片宙宇虚空之中,像是独立于千万世界之外,又像是伫立于星辰之中,引星辰之力汇集其中,托起整座神殿,便其更加神圣、庄重。
季鱼怔怔地看着万千宙宇虚空处的星辰变幻,问道:“这是哪里?”
“它是万千世界之外的宙宇虚空。”江逝秋说道,“亦是暗渊的尽头。”
“暗渊的尽头?”她有些迷茫,“暗渊原来不是世界的尽头吗?”
传说中,幽河的尽头是暗渊。
暗渊被称为黑暗的深渊,那里被放逐着无数可怕的怪物,与人间隔开。
人们只知暗渊有怪物,怪物可以爬出暗渊,顺着幽河来到人间,却不知暗渊是什么样的,更不知暗渊之外还有更庞大的虚空世界,独立于万千世界之外。
江逝秋拉着她朝前走了几步,一步千万瞬,仿佛步入虚空星辰之地。
他转头朝她道:“暗渊其实连接着宙宇虚空,能抵达此地的,只有至高无上的主宰,那是脱胎于一世一界的强大力量,不再受世界桎梏,必须要脱离这世间五行轮回,方才能进入。”
季鱼怔怔地看他,一时间接受了太多消息,让她的脑子有些糊涂,却又在瞬间抓住了重点。
“原来神灵堕恶……并不是终点?”
“是的。”江逝秋含笑看她,“神灵堕恶是天意,也是神灵唯一能挣脱桎梏的方式,凡人可以脱凡成圣,神又如何不是脱去神胎,成就虚空万界的主宰,不死不灭?”
跳出世界的桎梏后,方才知道这世间之大。
季鱼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说得太轻巧,仿佛只要神灵堕恶就能成就无尽虚空的主宰,成为这万千世界的主人。
却不知这过程,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暗渊中那么多怪物,难道就没有一个怪物能进入宙宇虚空?
“什么时候的事?”她问道。
当年在大氏村,她还是通灵者时, 他只是暗渊里的一个怪物, 后来一直在人间陪她,很少会回暗渊。
那时候,他应该没有成为宙宇虚空的主人。
江逝秋轻笑出声,不答反问:“阿鱼是心疼我吗?”
“我……”季鱼想嘴硬说不是,可看他的脸,只好叹气承认,“当然。”
不管他是神灵、是怪物,还是宙宇虚空的主人,在最初的时候,他只是她的神灵。
江逝秋愉悦地将人搂在怀里揉了揉,又捧着脸亲了好一会儿,直到她怒目而视,总算正经开口。
“就在阿鱼离开后。”他怅然地说,“我是怪物,我怕阿鱼轮回转世太快,我找不到我的阿鱼,会与阿鱼错过。我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掌控更多的世界,便从暗渊进入宙宇虚空,成为这万千世界的主人。”
他指着前方无数的星辰:“阿鱼你看,这些星辰,一个星辰代表一个世界,都是我统御的世界,阿鱼所轮回的每一世,就在这些世界里。”
季鱼顺着他的手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些在黑暗的虚空中闪烁的星辰,果然是一个个世界,这里有万千世界,数也数不清。
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星辰湮灭,然后又有新的星辰亮起。
就像有世界在毁灭,有世界在新生。
心里慢慢地涌起一股苦涩。
原来当初在大氏村时,早在千年前,神灵堕恶就已经注定,纵使没有自己,神灵也必须走这一条路。
天意让神灵堕恶,亦需要神灵成为万千世界的主宰。
她轻声问:“那你现在是神灵,还是怪物?”
“有差别吗?”江逝秋笑道,“我还是我,可以是神灵,也可以是怪物。”
季鱼想了想,觉得确实没有区别。
她苦笑道:“我记得,神灵原本是不想要举办神婚的……”
如果不是她主动,神灵会一直默默地陪着她,直到神灵堕恶,应劫离去,不带走丝毫的留恋牵挂。届时作为大氏村的通灵者的自己,也会默默地守着村子,直到生命走到尽头。
凡人和神灵,本应无缘无份。
江逝秋噗地笑出声,笑得前仰后合,格外的放肆。
季鱼原本有些伤感的,听到这笑声,顿时恼羞成怒,恶狠狠地瞪他,笑成这样,她不要面子的吗?
见她生气,他赶紧哄道:“阿鱼别生气,我不笑就是了——噗!”
“有这么好笑吗?”她木着脸说,攥着拳头想打人。
“不好笑,我只是在笑阿鱼太傻……咳,我在笑我自己。”江逝秋一本正经,然后温温柔柔地说,“阿鱼可能不知道,你是我放在神魂之中的牵挂,正因为有你牵扯着我,才会让我决定进入虚空,成为虚空的主人,生生世世追随你而去。”
说到最后,他喟叹一声,“如果没有阿鱼,我永远只是暗渊里的一个怪物。”
甚至神灵堕恶,将会毫无意义。
这世间规则不会允许一个纯粹的至恶怪物成为宙宇虚空中的主宰。
正因为他心有牵挂,牵挂着一个弱小的凡人,愿意为凡人俯首垂眸,愿意为凡人守候,于是他顺应天意,成为统御万千世界的至高者-
季鱼深吸口气,然后靠在他怀里,踮着脚去吻他。
他笑着将人搂住,亲昵地与她耳鬓厮磨,眼含爱意,眷恋不已,不是神灵,更像放纵邪恶的妖邪。
许是处于神殿之中,他依然穿着最初代表神灵的巫神袍,头发用金冠束起。
唯有那双眼睛,不是神圣的金眸,而是代表堕恶的黑色。
好半晌,两人坐在神殿的屋顶上,就像最初那时候,神灵喜欢带着他的伴侣坐在屋顶观星赏月。
季鱼靠在他怀里,问道:“江逝秋,你每次跟着我一起去轮回时,为什么要那么久才能遇到我呢?”
每次他都等到记忆消失,她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江逝秋倒不在意,“我是暗渊里阴邪罪恶的怪物,不入轮回,不得善终,不能与你一同轮回,只能成为那些世界里的怪物,要经过漫长时间的融合等候……”
季鱼有些心疼。
她原本就舍不得神灵堕恶后永世孤寂,方才会去幽河的尽头找他,却未想在那些轮回中,仍是让他等了那么久。
“没关系。”他执着她的手,低头吻她,“只要是阿鱼,我愿意等。”
然后又笑道:“不过以后不会了,以后我会尽量缩短我们相遇的时间。”
嘴里说着没关系,其实他巴不得在她轮回之时就能见到她,然后与她相伴一生。心中的贪婪和恶念让他无法放开怀里的凡人,她是他永生的劫。
季鱼隐约有些明悟,“以后?是因为你将我带到这里吗?”
以前那么多轮回,两人都没有记忆,只有这一次,回到大氏村时,他出现将她带走,然后得以恢复记忆。
由此看来,他的力量变强了。
江逝秋笑着点头,“以后阿鱼可以不用再轮回,与我一起待在这里,一直陪着我。”他吻了吻她的眼角,眼里是某种爱不释手的痴迷,“或者阿鱼哪天待腻了,我陪你一起去轮回,不过等轮回结束后,阿鱼还是要回来陪我的。”
季鱼呆了呆,仰头望他,“那我轮回时,还会有记忆吗?”
“没有。”他似笑非笑地看她,那双黑眸闪烁着某种邪恶的光,“我也不会有记忆。”
季鱼望着他,对上那双眼,就知道这男人在想一些邪恶的东西。
她在心里默默地想着,自己挑的男人,再邪恶也要接受,不能丢开。
**
黑暗的宙宇虚空只有一座神殿。
其他地方虽然能去,但皆是无尽的虚空和星辰,季鱼和江逝秋逛了会儿,便回神殿。
“怎么,阿鱼不喜欢吗?”江逝秋询问,然后又道,“也对,宙宇虚空的环境看着都差不多,每一颗星辰好像都一样,你不喜欢也是正常的。”
他记得她还是通灵者时,她对人间的喜爱。
正是这份喜爱让他一直记挂着,就算成为暗渊的怪物,他也想为了她的喜欢,守护那片烟火人间。
人间的烟火,总是让凡人恋恋不舍,让生灵趋之若鹜。
这也是生灵宁愿永远不停歇地轮回,亦不想在宙宇之中无意识飘浮的原因。
“也没有。”季鱼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按以往的经验,最好赶紧戳住,不让他乱想下去,“只是好久没有见你,实在想你,想和你一起待在神殿。”
说到这里,她的脸有些红。
自从神灵堕恶后,性情大变,有时候还真是让人招架不住,让她说话都谨慎几分。
果然,听到她这么说,男人双眼微眯,满脸愉悦之色。
他一把将人抱起,大步走进神殿。
“阿鱼说得对。”男人温柔到极致的声音响起,“我也很想阿鱼,每次都要等那么久,心里很难受。”
季鱼看他一眼,对上那双漆黑邪佞的眼,然后闭上眼,眼不见为净。
然而双手忍不住攀附着他的肩膀,心里涌起无尽的喜悦。
不管过去多少年,只要想到他,只要和他在一起……她心里还是高兴的。!
第 229 章
在神殿待了大半个月后,季鱼决定回去。
她是在大氏村旅行时被江逝秋突然带走的,这一世,她有亲人和朋友,如果不回去,那些亲人朋友会以为她出了什么事,会为她难过。
她对江逝秋说:“等过完这一世,你再带我回来吧,以后我都在这里陪你。”
“好啊。”江逝秋笑盈盈地说。
季鱼不禁抿嘴笑起来,踮起脚在他漂亮的嘴唇吻了下。
轮回那么多世,不管是哪一世,他是什么身份,他确实从来没有拒绝过她,所以当她提出这事时,她也知道他一定不会拒绝自己。
江逝秋欣然接受爱人的亲近,等要离开时,方才说:“不过,你回去后,你的记忆会消失,这是轮回中的规则,只有回到宙宇虚空中的神殿,你才能记起所有在轮回中的事。”
说着,他瞅着她,仿佛在问她还要不要回去。
季鱼呆了下,然后笑道:“没关系。”
江逝秋将她揽到怀里,亲昵地蹭了蹭她,“好吧,到时候我去找你,阿鱼可不能拒绝我呀。”
她肯定地说:“不会。”
虽然没有记忆,但她对自己很自信,只要他出现,她还是会与他在一起的。
这是镌刻入灵魂中的悸动,不管轮回千百世都不会改变,只要他出现,她就会不由自主地信任他,不管他做什么,她都愿意去接受。
纵使他是怪物……
**
“阿鱼,还不走?”
陈澄的声音在前方响起,看到站在主殿门口发呆的季鱼,朝她叫道。
季鱼回过神,眨了下眼睛,不禁看了看四周,面上露出疑惑之色。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怎么突然站在这里发呆。
前面陈澄还在催,发现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季鱼赶紧应一声,往神屋外走去。
只是走了几步,她又忍不住回头看向主殿。
然而这一看,她的瞳孔微缩,蓦地怔在那儿。
只见主殿内,原本空无一物的神台上,端坐着一尊神像。
神像身上的衣物庄重圣洁,正是导游先前介绍过的神灵所着的巫神袍,神像头上的巫神帽有彩色冕旒垂落至胸前,令人无法窥视神灵的面容。
季鱼盯着神像,突然有种错觉,仿佛那冕旒之下,有一双眼睛正在凝视着她。
一股寒意从脊椎往上窜,让她头皮发麻。
那种邪恶的、贪婪的、阴暗的、炙热的……目光紧紧地笼罩着她,像是黏在她身上,将她包裹起来,一寸寸地舔舐着她的肌肤,让她浑身僵硬。
明明是炎炎盛夏,此时她却像是坠入冰窖,浑身发寒。
“阿鱼!”
陈澄见季鱼没有出来,只好折回来找她,见她站在那里发呆,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怎么啦?发什么呆?”
季鱼打了个哆嗦,盛夏的暑气灌入她体内,驱除了莫名的阴寒之气,让她重新恢复正常。
她转过头看向好友,张了张嘴,困难地说:“阿澄,你看里面是不是有一尊神像?”
闻言,陈澄往主殿里看了看,一脸莫名其妙,“没有啊,你是不是眼花了?”
季鱼不相信,终于鼓起勇气再次回头。
只是这次,神台确实和先前他们进去时一样,什么都没有,好像刚才她回头看到的那一幕,确实是她眼花了。
陈澄拉着她往外走,嘴里道:“咱们快走吧!村里的人挺重视这座神屋的,要是咱们在这里待久了,有什么东西坏掉,一定会以为是咱们破坏的,要找咱们赔偿。”
那老头都说神屋里的东西是文物,她们绝对赔不起。
季鱼心不在焉地被她拉着走。
直到走出神屋时,她都有种错觉,仿佛身后有一双眼睛一直注视着她,如影随行,令她心生恐惧。
她觉得,这古村绝对有问题!-
古村的位置十分偏僻,进出都不容易。
来这里旅行的人都要提前做好安排,所以他们会在村里住一段时间再离开,不枉来这里一场。
村子给他们提供食宿,居住的地方是一座古宅。
导游说,这古宅是大氏村以前用来招待参加祢神祭的外地人的客院,已经收拾过,让他们安心地住下。
“你们放心地住,大氏村很安全,绝对不会有什么危险,村里的人都是很友善的。”
有人笑道:“那肯定的,这村子太偏僻,没人带路,只怕连小偷都摸不进来。”
古宅很大,房间不少,一人一间都没问题。
有选择的情况下,大伙儿当然选择私人空间,不受旁人打扰,于是都是一人挑一间住进去。
稍晚一些,他们去村长家吃饭。
当然,这是交过伙食费的,由村长负责招待他们,听说村长老婆的厨艺是村里最好的。
晚餐是一顿具有大氏村特色的农家菜,确实非常好吃。
众人吃得很满足。
晚餐过后,众人去村子散步消食。
他们沿着大氏河边走,欣赏暮色中的河景。
村里已经通了电,村头村尾都有路灯,只是大多地方仍是挂着灯笼,一盏盏灯笼散发的光晕营造出一种朦胧的气氛,更衬得这村子古韵古香,令人仿佛置身于那个神灵曾经存在的时代之中。
一群人啧啧称奇,都觉得不虚此行,果然很有古村的味儿。
只有季鱼十分沉默,默默地跟在众人身后,心不在焉的,没怎么听他们说话。
陈澄注意到她的沉默,担忧地问:“阿鱼,你怎么啦?好像进入村子后,你就不太对劲。”
两人是邻居,从小就认识,是多年的好姐妹。
陈澄对季鱼十分了解,哪里看不出她的异常,很是担心。
季鱼勉强地笑了下,“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
她不好和陈澄说自己的感受,怕她担心。
她觉得大氏村非常不对劲,村子的一景一物让她十分熟悉,还有那神屋也非常诡异,离开神屋后,总觉得有一道视线如影随行地跟着自己,让她忐忑不安。
或许只是错觉。
季鱼在心里安慰自己,等离开大氏村就好了。
她并不觉得自己和大氏村有什么缘份,最好也不要有什么缘份,人生平平淡淡就好,她可不喜欢什么意外。
天色暗下来时,众人总算回古宅休息。
导游叮嘱道:“晚上你们千万不要随便出来啊,要是打扰到神灵可不好。”
这话引来所有人的侧目,不禁笑出声。
“什么神灵?你不是说这地方没有神灵吗?”
“就是啊,神灵不是在上古时期就应劫而去,这世间哪里还有什么神灵?”
“来只鬼还差不多。”
导游只是笑了笑,“或许神灵回来了呢?”
“那神灵回来做什么?”
“回来……迎娶祂的新娘。”
“……”
屋檐下悬挂着灯笼,导游的面容陷在暗影之中,令人看得不甚分明,那声音也是飘飘忽忽的,莫名地让人心里泛起寒意。
一阵夜风吹来,众人打了个哆嗦。
许是大氏村仍保留着古老的祭神仪式,加上村里的建筑和习俗等,都让人能感觉到与神灵有关的某种浓郁的气息,在这样的夜晚,纵使是不信神的人,也不敢再嘴硬地口无遮拦。
众人总算将导游的话听进耳里,非常安分地回房休息。
季鱼和陈澄互道晚安后,也进了房间。
屋子里打扫得很干净,没什么异味,就连被子也透着阳光的气息,显然是特地浆洗过的,就是被子上的花纹看着很古老,像是一种云纹图案,一重又一重,神秘又美观,挺有特色的。
今天在路上坐了大半天的车,又在村里晃了半天,季鱼已经累得不行。
她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季鱼在一阵摇晃中醒过来。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很快就发现不对劲。
眼前似乎被什么东西挡住视线,她伸手去揭开遮挡面容的珠帘,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轿子里,轿子摇晃着,明显有人在抬轿。
低头时,看到身上的衣物,她怔住了。
此时她身上穿着的不是睡前穿着的睡衣,而是巫神服。
甚至头上还戴着一顶巫神帽,巫神帽上的冕旒被她抓在手里,入手冰冰凉凉的触感,都在告诉她,这并不是梦。
季鱼呆滞半晌,然后狠心地掐了自己一把,痛得嘶叫一声。
果然不是梦。
她整个人都懵住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一觉醒来,她就坐在一顶轿子里,而且身上穿着神灵才能穿的巫神服?
就在季鱼有些惊慌时,突然轿子停下来。
下意识地拽紧袖子, 她紧张不安地盯着前方, 恐惧在心中堆积,不由吞咽了口唾沫。
这时,一只苍白优美的手掀开轿帘。
季鱼尚未来得及观察,就被那只手扶下轿子。
她抬头看向扶着自己的人,又一次怔住。
那人身量很高,正垂眸看她,俊美昳丽的面容,一袭巫神袍,一头长发用金冠束起。
他施施然地站在神台前,优雅矜贵的气度,神圣庄重,宛若从遥远的古老时空走来的神灵,令人不由自主地臣服膜拜。
唯有那双太过漆黑深沉的眼睛,添了几分说不出的黑暗邪佞。
“阿鱼。”男人唤着她的名字,“我等你很久了。”
季鱼迷迷糊糊地看他,不知为什么,明明今晚发生的事很诡异,然而当看到这人时,她莫名地信任他,觉得他一定不会伤害自己。
她犹豫地问:“你是谁?”
男人低笑出声,将她拥入怀里,叹喟地说:“我是大氏村的神灵,你是我转世的爱人,我等你很久了。”
季鱼:“……”
季鱼目瞪口呆地看他。
白天时才从导游那里听说上古时期的神灵,晚上就遇到一个疑似神灵的家伙,说是她的老公,等她很久了。
你说她信不信?-
不管季鱼信不信,她都被强制塞了一个神灵老公。
虽然她觉得这神灵看着一点也不神圣,更像是某些古代话本里专门诱人堕落的精怪邪祟,身上那股子邪恶的气息,连神圣庄重的巫神袍都压不住。
他不会是个冒充神灵的妖邪吧?
“难道在阿鱼眼里,我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江逝秋的声音有些低沉,好像被她伤到了。
季鱼回过神,发现自己居然将质疑问出来,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心里怀疑便是了,直接说出口,实在太不礼貌,万一惹怒这个看着不像神灵的妖邪,那可不好。
她马上诚恳地道歉,并转移话题,问道:“这里是神屋吧?刚才发生什么事?为什么将我送到这边?”白天时刚逛过神屋,她还是记得神屋的环境的。
男人也顺着她的话说:“先前我们举办了神婚。”
季鱼嘴角一抽,“我好像没同意吧?”
好端端地在床上睡着,莫名其妙就被人塞上花轿,成为婚礼的新娘,然后送到神屋……
这算哪门子的神婚?
男人脸上露出忧郁的神色,失落地说:“阿鱼要否定我们的婚礼吗?”
当美男扮起忧郁时,绝对是大杀器。
季鱼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是个颜狗,脑袋瞬间就迷糊了,更不用说眼前的这个妖邪长得实在太好,五官精致俊秀,俊美昳丽,完全就长在她的审美上,让她怎么去拒绝。
她犹犹豫豫地说:“也没有……”
他一脸期盼:“那阿鱼承认我们的婚事了?”
“应该吧……”
“太好了!”
季鱼被双眼发亮的男人搂在怀里,被迫靠在他身上,闻到他身上的特有的气息,像是某种凛冽的花香,居然还挺好闻的。
她觉得自己绝对被这妖邪诱惑了。
长得这么好看,哪个女孩子不迷糊啊?
季鱼振作了下,坚定地拒绝诱惑,问道:“你先前说,我是你转世的爱人……”说到“爱人”这两个字,她有些不自在,“是真的吗?”
看到她脸上腼腆的神色,男人喜欢得不行,要不是知道她现在没记忆,肯定要将人揉进怀里肆意怜爱一番才好。
“是的。”他笑盈盈地说,“阿鱼应该发现了吧,从你进入大氏村伊始,你对这里十分熟悉,那是因为你曾经在这里生活过……”
接着季鱼从他那里得知,自己曾经是大氏族最后一位通灵者,与他在上古时期便定下生生世世的神誓盟约。
他在这里等了许久,终于待到她的转世。
季鱼沉默半晌,然后深沉地问:“你确定你要找的是转世的我,而不是前世的我?万一冒出个前世的我,你该怎么办?当个左右摇摆不定的渣男?”
江逝秋:“……”
江逝秋哭笑不得,不知道她的脑子在想什么。
怎么会冒出个前世的她?是什么原因让她觉得她的前世会冒出来?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失忆后的她还能这么胡思乱想。
不过挺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