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将死
    迈出云烨书房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宋盈独自向西院的方向走去。

    夜很静,只听得裙裾摩挲的轻微声响。

    今晚月色清亮,树影斜长,在晚风中悠悠摇晃。

    这种静谧让她觉得适宜,她的确需要一点独处的时光。

    所以夜露虽有些凉,但她倒也不急着回屋。

    穿过小径,眼前却蓦然出现了一道矮矮的黑影,像某种匍匐着的动物。

    她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腰间的匕首。

    “宋姑娘……”那是一个沙哑的声音,带着祈求的哽咽。

    “是你?”

    她这才看清是秋心,她跪在那儿,扬起的脸上,是苍白的绝望。

    “求你宋姑娘,去见见我们夫人吧!”

    “若她真那么想见我。”

    宋盈的神色依旧是冷淡的,疏远的。

    “她知道该去哪儿找我,何必总打发你过来又哭又求的。”

    “我们夫人已经没法过来见姑娘了……”

    秋心啜泣道,她的眼泪终于滚下了脸颊,“她……她没办法了……”

    在这之前,宋盈从未走进过东院。

    当然,这里应该什么都不缺,作为云府的如夫人,扶桑的住处理应十分舒适才对。

    但今日宋盈一踏进门,便不由颦起了眉。

    大都十月的天,尽管有些凉,但却远不至于要燃起炭炉。

    而这屋里不但烧了一盆炭,窗户还都密密实实地封了起来,只留了一小条缝隙透气。

    整个房间就像一个火盆,闷热不堪。

    但这并不是让宋盈觉得不适的原因。

    真正让她背脊有些发凉的,是这屋内萦绕着的那股怪异气味。

    像是某种腐肉散发出的味道,加上房间不通风,越往里走,这股味道就越浓重,几乎让人有些作呕。

    “怎么回事?”她低声问秋心道。

    秋心含泪走上前两步,掀开了卧房的门帘,宋盈这才终于看见扶桑。

    但她完全不像是她记忆里的那个扶桑了。

    无论是那个十几岁时就敢于私奔的红衫少女,还是那个将军府内嘴角含笑的年轻女子,她们都有火焰般的炙热,扶桑花般的娇美。

    而眼前躺在那里的,只是一个颧骨凹陷,肤色灰白的陌生女人。

    枯竭,衰弱,将死。

    没错,只看一眼,宋盈就已有预感,这个人,命不久矣了。

    “夫人,宋姑娘来了。”

    秋心凑在床边轻轻唤了一声,扶桑微微睁开了眼睛。

    她似乎想向着宋盈的方向转一转头,但却没能成功。

    “到底怎么回事?”

    宋盈快步走上前。

    “怎么会弄成这样?”

    扶桑勉强睁大眼,干枯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

    “什么?”

    宋盈没有听清,她想再靠近一点,但那诡异的气味愈发重了,冲得她几乎透不上气来。

    “是九公主!”

    秋心悲愤地哭道。

    “自将军去西陵之后,宫里就派了个嬷嬷过来,一时说是协助督建公主府,一时又说要教夫人规矩……”

    “后来有一日,她们竟直接拿了药过来强行给夫人灌下……”

    “夫人当时就流血不止……”

    “他们给你灌了……红花?”

    宋盈的心一阵收缩,手也不由握成了拳。

    红花,又是红花。

    扶桑微微点头,她的眼角渗出一滴眼泪,滚落过她灰白干枯的脸颊。

    一碗足够分量的红花,让一个妾室从此安分守己,再也不可能有机会在主母进入将军府前生下孩子。

    毕竟大都爵位,长子世袭。

    九公主怎么可能容忍一个妾室有机会生下长子。

    她自然会斩草除根,消除掉一切隐患。

    “那里面不止有红花。”

    秋心哽咽道。

    “从那之后,夫人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坏了,请了多少大夫也没有好转。”

    扶桑开始变得极度怕冷,盖了多少床被子都不觉得暖和。

    她的身体也开始长疮溃烂,发出怪味,来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喝下去的药也全无作用。

    “云烨竟然什么都不管吗?”

    她不禁问道。

    她很难相信云烨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放任事态发展到了如此境地。

    这话秋心不敢回,只是默默拭了拭眼泪。

    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触到了宋盈的手指,她一惊低头,看到的是扶桑枯枝般的手。

    屋里如此炎热,她却手指冰凉。

    “爷他……怎么会在乎啊。”

    扶桑终于艰难地开口了,声音嘶哑。

    “我只是……担了个虚名。”

    “他不曾喜欢过我,从前开始就是如此,是我昏了头了……”

    “即使他抬举了我……他也没有真正与我亲近过……他只是让我睡在床下……就跟那些守夜的婢女一样……”

    “要知道……今天躺在这里的,不是我,就是你。”

    她的语调悠缓,此时此刻,她好像终于想明白了。

    自己不过是云烨用来保护宋盈的靶子罢了。

    “而他选了你,当然,他的选择从来都是你……”

    “当年……当年也是……我只是听到了……老爷就逼他带走我……”

    “老爷?”听到这里,宋盈终于忍不住疑惑道,“你是说我爹?”

    扶桑没有答话,她像是已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她的嘴角扬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像是嘲笑自己笑话般的前半生,她有些无力地阖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