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深不见底到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而是源于一个万丈深渊。
许舟握着卡的手僵在空中，目光逐渐移向司机的脸庞。
稍微稀疏的短发，带着自然的分界线。
额角与眉间露出细细的皱纹。
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中年男人的长相，口中却说出如此令人背脊发凉的话语。
“我…不属于这辆车？”许舟重复了一次司机的话语，似乎在对其做进一步确认。
“对。”司机用柔和的目光看着许舟，“走吧。”
许舟站在原地迟疑了一下。
什么意思…？
这种事情不是只会出现在副本里吗…？
为什么现实世界也会发生这种情况？！
“他们…”司机松开握着方向盘的手，缓缓抬起指向许舟身后，“都等着你下车呢…”
他们…？！
许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猛地回头看去。
只见排在自己身后的乘客们无一不看着自己。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的眸子失去了眼白，如同深不见底的夜空，黑洞洞的，只余下漆黑的瞳孔，闪烁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光芒。
许舟握着卡的手慢慢地向自己身侧靠拢，心脏仍在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对了！
上车前，当我掏出手机找曲心奕后，前面的顾客曾不约而同地将脖子扭180度来看着我。
许舟默默与一双双黑眸对视，心里却在不断地盘算着。
当时我只是感到有些害怕，居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就好像是被人在潜意识里强行灌入一个装置，这个装置会将周围看见的一切诡异合理化。
如果结合昨晚那个所谓的“梦”呢…
第二次重启后的许舟此时眸光犀利如鹰——这不是现实世界！这就是副本！
她慢慢回过头来，看向司机：“那我…属于哪辆车呢？”
司机似乎没想到许舟会反问自己，他渐渐缩回捂着刷卡机的手，轻托下巴：“你属于…”
许舟期盼地盯着司机半张的嘴。
良久，那双嘴吐出四个字：“你的根源。”
根源？！
许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了个身。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面无表情地下了车。
排队的人流这才恢复了流动。
也许是耽搁了太久，他们流动的速度明显变快。
不出一会儿，最后一个人便也上了19路公交车。
许舟眉头微蹙，静静地站在路边的公交车站牌旁，一边思索根源的含义，一边注视着眼前正在启动的19路公交车。
根源…根源…
蓦地，19路公交车上的乘客不一而同地将头扭向许舟，用他们没有眼白的黑眸对她投以死亡凝视。
许舟的手掌渐渐收紧，握成了一个拳。所有的力量裹挟着丝丝寒意，被她灌注在指尖，手背亦是青筋分明。
19路公交车从许舟面前离开，掀起了一阵风，带来了些许凉意和清醒。
许舟猛地眨了眨眼，发现自己仍然站在原地，车上的一切恢复了正常。
乘客们或站立或坐下，有的正低头与他人通讯，有的与身旁朋友窃窃私语，又有的静静地看着窗外风景。
他们的眼睛，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属于正常人类的眼眸。
许舟的拳头渐渐舒展。
对于“根源”二字，她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但她的心却忍不住避开这种可能性，她用尽了一切办法说服自己排除这种可能。
“副本怎么可能知道我的过去？！”许舟打心底里发出质疑，“系统最多监视我在副本的所作所为。”
她联想到自己在现实世界中与沈霁的联手抗敌，若系统能精确把握她的现实信息与动向，她应该已经被系统抹除了…
“但是…现实世界也有副本的设计者…他们可以代替系统监视现实世界。”许舟喃喃道。
她停留在原地许久，面前停下又启动数量公交车，而上上下下的人们从自己的身旁走过。
许舟的思绪反复拉扯，直到自己相信“根源”二字并不指代刚刚设想的可能性为止。
……
许舟撑着遮阳伞，一个人孤零零地又从车站走回家。
片刻，她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总觉得副本里的这个曲心奕回复自己了。
“直觉告诉我，曲心奕回复的消息是关键。”
她站到路边一个人烟稀少的空地，背对大道，用阳伞将自己的上半身完完全全笼罩在一片弧形的阴影之中。
而后左右张望，确定前方无NPC后，方才掏出手机。
毕竟副本叫“不要低头看手机”，结合刚刚公交车上NPC的行为，许舟心里总隐隐约约觉得，不要当着其他NPC的面低头看手机比较好。
而消息栏果真出现了一条新消息。
只不过…副本里的曲心奕给许舟发来了一条链接。
标题深深地抓住了许舟的眼球——一位受害人的自述：我的同伴花舟对我做的那些事。
许舟瞳孔微缩，双腿有些发麻。
不单单是因为标题内容直接指向许舟的过去，更因为…许舟察觉这条标题有些似曾相识。
但…究竟在哪里见过这条标题呢？
许舟努力地去回想，但相关的记忆似乎被什么东西粗暴强硬地覆盖，让她始终没办法触及。
每当她总觉得接近那段记忆，她的头就会传来猛烈、深入骨髓的疼痛。
越接近，疼痛越严重。
遂放弃。
紧接着，曲心奕一条又一条的消息接二连三蹦了出来。
奕影初现：这里面说的人，是你吧？
奕影初现：你的事情…被别人发到网上了。
奕影初现：你怎么可以这么做啊！！！
奕影初现：我觉得那个女孩，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许舟发白的大拇指反反复复地上下滑动屏幕上的这几行字，而同时，她咽了一口又一口的口水。
她并未真正点进那条链接，她就知道里面写了些什么。
当年的场面在她脑海中反复闪回过无数次，哪怕是事发地墙上的一幅画，她也对此了如指掌。
而这件事，哪怕是现实世界的曲心奕，她也从未告诉过。
“如果我告诉你了，你真的会这么想么…”许舟站在原地，瞳孔映着与曲心奕的聊天框自言自语。
半晌，她打了一行字，回复这个虚假的曲心奕。
浮舟已渡：你真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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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舟已渡：这么想的？
但是消息并没有发出去，两个深红色的感叹号倒映在许舟的眼底，热烈而肯定。
曲心奕将自己删除了。
因为这件事。
一种浓烈的冲动感油然而生。
管他三七二十一的副本！
把手机摔了再说！！！
许舟的手紧握着手机，在空中摆了又摆，五指松了紧，紧了松。
最后，她才慢慢将手机放回背包中。
如果手机摔了，表面上可能是一片光明，但最终要面对的可能是光明后的万丈深渊。
副本名字都含有“手机”二字，那手机这样物品极可能既是死亡条件，又是重要线索。
“曲心奕不可能这么想。”许舟说服自己道。
……
回到家后，许舟的心情渐渐平缓。
而脱鞋后的第一件事，许舟选择了掏出手机。
刚一亮屏，十几条未接来电和一堆未读短信赫然呈现，映入许舟的眼底。
“怎么这么多人找我？”
许舟总有一种浓烈的、不祥的预感。
她解开屏保，默默点入短信。
一条电话又拨了进来。
号码显示在星市，但是却是一串许舟完完全全陌生的数字。
“许舟，加油。”她给自己的心底打了打气，而后果断按下了接听键。
“喂？哪位？”许舟将手机稍稍拉远，与自己保持良好的安全距离。
听筒里传来的是模糊不清的声音，让隔着“安全距离”的许舟难以辨别。
似乎…有点像叫骂声？
许舟的余光瞄向不远处的落地镜，这才发现自己额角的发丝已经被紧张的冷汗打湿。
她慢悠悠地将手机拉回身前，点下免提键。
“说话啊！？花舟吗！”
免提键被按下的一瞬间，粗犷而残暴的男低音从手机传出，如利刃般直刺许舟的耳膜。
许舟张了张嘴，却并未出声。
对面男人也完全没有等待许舟回应的打算，继续他新一轮的狂轰乱炸。
“花舟，像你这样的人，就不配活着，懂吗？？？”
“这么多年，你有想过寻求对方的原谅吗？”
“不说话也没用，我知道你在后面听。”
“我警告你，以后出门别让我遇见你。”
“嘟嘟嘟——”
男人骂得心满意足之后，终于熄了火。
留下许舟呆呆地站在原地，双目无神地看向前方。
那些未接电话与未读短信，许舟忽觉自己也不必再点开查看。
无非就是类似的消息罢了。
“这里…真的是副本吗？”许舟对着针落可闻的家不自信地问道。
明明原先已经精确判断这里是她进入异世界前的最后一个副本，许舟却在一根根扎入难以回首的回忆后自我怀疑起来。
“快去看！！”楼下传来响亮的叫唤声，拉回了许舟沉重的思绪。
她有些狼狈地走向阳台，向楼下望去。
只见一拨又一拨的行人缓缓地向一个位置靠拢。
一个陌生的路人似乎察觉到许舟的目光，他仰头看向许舟。
而后，他的唇角微微向上一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