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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奉征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萧元嘉泰然自若的接过诏书,领旨谢恩,感觉自己就像站在忘川河畔看着彼岸的旅人,面前正在发生的一切恍若隔世,实在太不真实。

    直到内侍领赏退下,准备回宫覆命,他还是瞠目结舌的站在那里,像一尊石像般雷打不动。

    萧元嘉送走内侍,三步拼两步的回到厅中,脸上浅笑盈盈的让长年凝结的周身冰雪都在一瞬之间融化。

    他忽然感到掌中被放上了冷冰冰硬帮帮的一件物事,他想也不想,提起手中之物便要往额角上狠狠地砸下去。

    这样便会梦醒了吧?

    毕竟,真正能让他区分梦境与现实的,便只有骗不了自己身体的痛楚。

    可是,还未感到痛楚,他的手便被一股让他动弹不得的力量紧紧握住。柴奉征愕然抬首,对上了主人如刀子般要把自己狠狠刺穿的凌厉目光。

    “谁允许你伤害自己了?”

    他低下头去,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我……”

    五指下意识的收紧,手中那物直硌得手心生疼,他却恍若未觉。

    他只是轻轻呢喃:“对不起。”

    萧元嘉抓着他的手,一只一只的掰开他的手指。隔着手心的那件物件,与他十指相扣,她的声音沈了下去,带着一种让人不容置疑的权威,听在他的耳中却是莫名的温柔,温柔得让他心安。

    “我要听的,不是你的道歉。”

    “我只要你知道,你的身体不属于你。”

    “你要把它交到我的手里,痛楚、伤害都不由自己,甚至是愉悦和触碰,都只能由我赐予。”

    她的另一只手轻轻抬起他的下巴,让他的视线不能继续逃避,只能直视她幽深的眼眸。

    柴奉征知道,萧元嘉不会伤害他。她连不婚不嫁的原则也已经为自己打破了,就只是为了救他一命,把两人的命运捆绑在一起以和他的皇帝长兄谈判。

    她这么说,不过是不让他伤害自己。

    可是这么霸道的话,却也宣示着她对他的所有权,宣示着她把他收在羽翼之下,也宣示着她也喜欢用自己喜欢的方式……支配他,拥有他,承认他。

    所以在她严肃地为他立规矩的时候,他的呼吸反而越发粗重,明静如湖的大眼睛里掀起了片片涟漪,脸上的笑意快要掩藏不住。

    “阿璞知道了。”

    “我这身子,还请主人……尽情使用。”

    萧元嘉松开了手,把他手心一直攥着的那件物事送到他的面前。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有些无奈:“我本来只是想给你看看这枚虎符。”

    “荆州军本来只有一枚帅印,便是我父亲的那一枚,江陵沦陷后由降兵呈上给当今陛下,陛下再在你受封荆王的时候交到你的手里。”

    “如今他再造一枚虎符,从此以后藩王调兵,帅印、虎符缺一不可,也就是地方兵权一分为二,一半掌握在藩府,另一半掌握在陛下信得过的京官手中。”

    她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扫虎上精细的印纹,纤指不经意的扫过他的掌心,所到之处激起阵阵战栗。

    “这枚虎符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制成,陛下想要削弱地方兵权想来筹谋已久,他要削的也不只是荆王府和荆州军而已。这一次不过是借着你来开这先例,从此以后大周藩王都不得自行分封、袭爵,又要把藩地军队的兵权分一半出去,地方势力再也难以和中央抗衡。”

    柴奉征低头看着手中兵符,冰冷的符印骤然变得烫手,他像甩开烫手山芋般把兵符甩到萧元嘉的掌中,呐呐问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萧元嘉看着他对虎符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哑然失笑,然后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错。”

    “这本来就不关你的事。千百年来地方门阀和天家诸王势力坐大,这本来就是陛下心里的一根刺——只有中央集权,他才会真正的感到安心。所以他早就想这么做了,我和他之间的谈判也不过是顺势而为,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而已。”她晃晃手中虎符,一脸淡然的陈述。

    她的确早已看穿了柴兆言的目的,也借着这个机会拿回了曾经属于自己父亲的军队,哪怕只是一半的兵权,也哪怕兵权分散是正中天子下怀。

    “不,”长长的羽睫扬起,他定定地注视着她,思路在一瞬间清晰起来。“都是我的错。”

    见他莫名的坚持,萧元嘉觉得有些好笑,却也不再纠正,只是疑问:“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小狗眼中水光粼粼,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因为主人这么光风霁月的人,不该掺合在这些肮脏的权力斗争和政治算计之中。”

    “如果不是我的任性……”

    她在他疯子般不要命的赌局里终于如他所愿的走向自己,他却从没想过,她会为了自己而甘愿入局。

    “……主人不用做不喜欢的事,也不用放弃坚持了十一年的原则。”

    坚持了十一年的原则……?

    他反反覆覆说都是自己的错,原来指的不是藩王被削而天子集权中央的事。而是——

    萧元嘉一下想起,一年前柴奉征带着多得堵住了整条乌衣巷的聘礼登门求娶,她淡淡问他:“你可知道我在十年前是为了什么去的江陵?”

    然后当时的她给了他自己的答案:“我是为了逃婚。”

    明明只是一年前才发生过的事,回想起来却已是恍若隔世。而当时的她和现在的她,也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那样。

    萧元嘉把虎符收回怀中,伸手摸摸他似有湿气的眼角,淡然一笑。

    “我所坚持的原则,是女子选择自己人生的自由。”

    “你怎么知道,以南陈宗室、女子之身站在权力中心的风口浪尖上,并不是我的心之所愿?”

    “你又怎么知道,履行和你四年前的婚约,并不是我出于自由意志的选择?”

    “我……”柴奉征泪眼汪汪的看着她,半晌才结结巴巴地回道:“我不知道。”

    萧元嘉看着他满脸的迷茫,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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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两人的经历和对待经历的方式都截然不同,她却从那双水汽迷濛的眼睛里,无比清晰的看到了自己。

    她双手捧着他的脸颊,像捧着一件弥足珍贵的珍宝一般,动作温柔,眼神认真的端祥着他。

    “我知道。”她一字一顿的说。“那是因为——”

    “因为你实在太胆小了。”

    “因为十一年前的经历,你不相信还有人会真心喜欢你这个人,也不相信得失并不一定两相对立,这世间还有既利己又利人的双全法。你既不相信别人会为你而牺牲,又害怕别人会为你而牺牲。”

    “你的长兄,其实和你也是一样。”想起都会像鸵鸟般自欺欺人的兄弟两人,萧元嘉不禁莞尔一笑。她的下巴微微上扬,睥睨众生的傲气浑然天成。“可是,我偏要寻得这两全之法。向你们证明,你们两个,都不必如此。”

    “可以学会相信,这世间还有善意,并接受这世间的善意。”

    她还记得那一夜在佛堂里和长公主的促膝长谈。母亲说,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私心;可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怀有恶意。

    一番话有如醍醐灌顶,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痛苦来源。她的内心一直在承受痛苦,所以她决定自我封闭;但是她的内心一直承受痛苦,却是因为她心中害怕。

    害怕至亲之人的恶意,害怕所信之人的背叛,害怕自己一直以来重逾性命的坚持没有意义。

    柴奉征又何尝不是这样?他的自卑、依赖、不安和摇摆,都是源于最深层的恐惧。

    对于别人眼中的自己的价值的恐惧。

    就像当时的她那样,柴奉征最需要与之和解的人,不是那些背叛了他的亲人,也不是他奋力想要抓住却又患得患失的主人,而是内心真正的自己。

    不去质疑自己的价值和意义,不去解读别人的善意和恶意。

    学会去相信。

    “我……”他迷惘的呢喃:“可以么?”

    “把你自己交给我。”萧元嘉虽然身型颀长,比更加高大的柴奉征还是要矮上一头,与他对视时不得不微微仰望,眼神里却带着上位者的威严和年长者的安抚。“人性里的恶劣和丑陋,都不需要去想明白。”

    柴奉征把头埋在她的颈窝,发狠一般的磨蹭着,彷佛要把自己揉进她的身子里面。

    萧元嘉的双手改为环抱,轻轻地吻上了他那一头如绸的秀发。她抬起眼来,眸色深处,彷佛漫漫黑夜闪耀着颗颗星辰。

    “只需要相信,你值得别人对你的善意。”

    来自于愿意踏出冷硬高墙以外的她的善意。

    来自于虚伪和自私之中还带有一丝血缘亲情和真心悔疚的兄长的善意。

    他只需要相信,这天地之间还存在着善念。

    还有人喜欢他,对他好,也希望他活得好好的。

    他只需要相信,他的过去,并不是他的错。而他的未来,也只需要交给他的主人。

    毕竟,他和她,还有一辈子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