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真的听错了。
李意清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衣袖顺着她的动作轻柔地往下垂落。
就当她准备回屋的时候,一道身影忽然从墙边翻了进来,李意清瞬间瞪大眼睛。
元辞章朝她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李意清看见是元辞章后,立刻放下防备,朝着元辞章的身边走去。
越走越快,最后扑在元辞章的怀中。
她将头埋在元辞章的肩颈处,呼吸着他身上传来浅淡清幽的青竹气息,补充着自己的能量。
半响,她从抬起头,看着元辞章低垂的眼眸。
“你现在不是应该在白崖县?怎么回来了?还翻墙?”
元相当年费尽心思找的武先生就是为了教你翻墙的吗?
元辞章抱着她的手紧了紧,声音温柔低哑,“嗯,想你了。”
李意清伸手在他的胳膊上拍了一下。
元辞章低声笑出来。
距离太近,李意清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膛因发笑的起伏。
“笑什么?”
“没什么,”元辞章将她打横抱起,步子稳当地朝寝屋方向走,“要是叩门,肯定会惊醒旁人。”
李意清安静地有他抱着。
回到房中,他单膝跪地,脱下李意清的鞋袜,将她放在床上后,轻柔地在她眉心落下一个吻。
“睡吧。我在这陪着你,等你睡着了,我再离开。”
李意清小声地“嗯”了一声,勾着元辞章手指的手却不愿意松开。
她的声音很轻,呼吸渐渐平稳。
元辞章垂眸,看着她原先紧紧勾着他指节的小指已经松开。
他神色温柔地注视着李意清的睡颜,动作很轻地将她的手放回床上,踏着皎洁的月色翻墙出去。
等一切安静下来,装睡的李意清缓缓睁开眼睛。
身边熟悉的气息仿佛还没有消散,她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眸,一整天的冷静平和在此刻忽然卸下所有的伪装,只剩下惹人心怜的脆弱。
像一朵盛开在池塘边缘的荷花,清雅纯白而又易折。
原来真的有人会花费一个多时辰,只为了来看自己一面。
李意清脑中迟钝地想,而后涌上无边无际的思念。
她呆呆地看着窗棂下投下月影。
去而复返的元辞章手捧新摘来的荷花,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李意清:“你怎么还没有离开?”
元辞章将手中的三支荷花和两支荷叶放在李意清的床头。
“来的时候就看见了,但是急着见你,没有摘来。回去的时候,见花开得繁盛,我很想让你一道陪我看。”
李意清的指尖轻触在荷花的叶瓣之上。轻轻一拨,可以看见藏在花蕊中的小小莲蓬。
莲蓬还处在由黄转绿的生长期,莲子尚未成形。
听到元辞章的话,她眼底漫上一抹笑。
“我很喜欢。”李意清将荷叶摆的离自己更近了一些,顿了顿,重新看向元辞章,“不过,你看到的荷塘,应该是有主人的吧?”
元辞章道:“应当……是的,下次再摘,我和塘主人道歉,这样好不好?”
李意清看着他认真望着自己的视线,微微错开,静了一瞬,才低声说:“问我做什么?”
“因为,这大抵不是最后一次。”元辞章笑了笑,在心底对塘主人又道了一声抱歉。
看,这个人果然很坏。
李意清垂下头,漫无边际地想着。
可是又真的很喜欢。
很喜欢。
荷花清新的香气萦绕在寝屋之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元辞章看向她:“时间不早了,明日卯初要见县尉,还要赶路。”
李意清立刻道:“那快些,现在回去,还能休息一会儿吗?”
元辞章在心中盘算,现在赶回去,最好的结果是还能眯一个时辰。
不对对上李意清关切的视线,他只是微微笑着:“没事,我不累。”
“……骗人。”李意清今天坐马车都累得不行,她放轻了声音,“明晚好好休息,还剩下四天,我等得及。”
“这可不由夫人做主。”元辞章笑意疏朗,凑到李意清的耳边轻声道,“是我忍不住不见你。”
他后退两步,声音比月光还要温柔,“殿下,好梦。”
李意清心跳漏了一拍。
再抬眼,房中早已经没了其他人的身影。
直留下一室的清香。
*
第二天一早,李意清梳洗后,去了后院看江舒窈和婴儿。
小孩在小被中乖巧而安静,嘟着嘴睡觉。
江舒窈呆呆地看向孩子所在的方向,而后抬头看着天,眼神没有焦距。
毓心看见李意清过来,凑到她的身边小声道:“姑娘,她昨晚醒了到现在还没有说话。”
李意清看着她显得有些过分瘦削的背影,轻轻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辰时过去不久,去送乌梅汤的茴香和洛石拎着一只已经处理好的鸡走了进来。
除了老母鸡,还和昨晚一样,捧着一小罐羊奶。
起锅炖上之后,刘阿婆和滕荇也陆续出来,滕荇看到熟悉的身影,立刻迈着腿朝江舒窈跑了过去。
“娘,我好想你啊,娘。”
滕荇抱着江舒窈的小腿摇晃,脸上露出一个纯真可爱的笑容。
“娘,昨天我做梦,梦到爹爹给我买了小兔子……”
她话音未落,忽然被突然触动某一根神经的江舒窈用力地挥开。
滕荇被挥倒在地,大脑一片空白。
茴香“哎呀”一声,连忙上前将滕荇扶起来。
滕荇愣了一瞬,反应过来,眼中立刻蓄满了泪水。
“娘。”
江舒窈却没有看她,除了刚刚挥手的动作,只剩下沉默。
滕荇哭了出来。
茴香不得章法,只好将滕荇抱了出去。
滕荇在茴香的怀中哭得委屈,“我娘,我娘是不是不要我了。”
茴香强撑起一抹笑,安抚她,“不是的,你娘只是不太舒服。乖荇儿,我陪你去看弟弟好不好?他好小好小一团。”
滕荇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兴奋地拍着手。
“要看,我要看。”
茴香松了一口气,将她抱走了。
刘阿婆站在门边看着江舒窈,浑浊的眼眸蓄满了哀伤。
滕荇终于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弟弟,看着他皱巴巴的脸,瘪了瘪嘴。
“不可爱。”
“是啊,不过长着长着就可爱了,”茴香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像我们荇儿一样可爱。”
滕荇眯着眼笑了,不过因为还在换牙,笑得很收敛。
襁褓中的婴儿还在睡觉,对外界好奇的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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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知觉。
滕荇看了一会儿,忽然小声问:“茴香姐姐,有了弟弟,爹娘是不是就不爱我了?”
“怎么会,你们都是宝贝。”茴香立刻说,“你娘只是最近难过,等过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
“哦。”滕荇垂下眼,思索了半响。
她重新露出一个笑,伸手去够小婴儿的手。
“弟弟啊,等你长大了,我教你捉蝴蝶,抓蚂蚱,还有编小兔子。你快快长大吧,娘也快点好起来,就是不知道爹什么时候回来。”
滕荇小声碎碎念着,忽然转头看向茴香,“姐姐,你知道我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吗?他知不知道娘不舒服?爹爹最关心娘亲了,要是知道娘受伤了,肯定很心疼。”
茴香昨晚已经听毓心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此刻听到滕荇的提问,心底十分不是滋味。
滕荇看着茴香抿着嘴角的模样,懂事的没有追问。
另一边,李意清正在给红枣去核,忽然看见江舒窈站起身,从后罩房一步一步挪到了厨房。
她看着李意清,眼神有些空洞,像透过她看向了一旁的墙面。
李意清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见了悬挂在墙上的砍刀。
那是洛石用来劈柴用的砍刀。
李意清心头一跳,升起一抹不安。
江舒窈却又垂下了眼眸,安安静静地站着。
仿佛刚刚那一刹那,只是李意清的错觉。
李意清将去核的红枣丢入老母鸡汤中一起熬煮,然后听到了江舒窈虚弱的声音。
“意清妹妹,昨天多亏了你,今日我身子好受许多,我就先带着荇儿他们回家了。”
她像是猜到了李意清或许会劝解,紧跟着道:“那栋宅子,其实是我爹娘留给我的,地契在我哪儿,出不了事。或许日后,我会去别的地方。”
“意清妹妹,多谢你了。”
李意清看着她虚弱而坚定的面容,口中说不出拒绝的话。
“这汤是给你熬的,还有羊奶……你这些日子行动不便,等你好起来之前,我让茴香给你送过去,你看这样行吗?”
江舒窈点了点头。
两人一道并肩出去,江舒窈开口轻唤:“荇儿,我们回去了。”
滕荇眼中满是雀跃,看见江舒窈又重新恢复精神,原先被推开的委屈浮上心头,“娘亲。”
江舒窈语气带着一丝奇怪的疏离,她伸手,似乎想要落在滕荇毛茸茸的头顶。
可是快要触到的那一瞬,又像害怕什么一样,飞快地收回了手。
她不敢看滕荇,也不敢看躺椅上的幼子,只能扶着柱子,浅浅地呼气吐气。
半响后,她身体的颤抖才停止。
她费力地将幼子抱在怀里,垂眸看着他安静的睡容。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
脑海中忽然响起了这一段话,江舒窈泪水从眼角滑落,但很好地被她掩藏了下去。
她笑得温柔,“以后你就叫淇。江淇……淇儿。”
李意清看着她抱着孩子垂眸浅笑的模样,一时失言。
淇者,清澈、纯净、悠长,往往被诗歌用来描述对美好爱情的向往。但随着《氓》问世后,其意南辕北辙,带上了一丝悲伤的意味。
前者用法,在当世已然不多见。
江舒窈以此为名,或许是为了警醒自己:不要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