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纵我不往
    《童蒙启智录》先书信一步传入舒州,经过这几天的发酵,早就一书难求。

    元辞章问了三家书斋,书斋老板都摇了摇头。

    “实不相瞒,这本书现在紧俏得很,公子若是实在想要,不如预定一本,等下次货到了,第一时间就能拿到。”

    元辞章闻言莞尔:“不必,我再去别处问问。”

    他已经答应了夫人要带书回来,怎么能无功而返。

    书斋老板还是觉得有些可惜:“我看公子年纪轻轻,也是为了州试而来吧,小店虽然没有那本《童蒙启智录》,却还有不少好书,上任状元郎的策论也有收录,公子可要买几本回去看看。保管公子看着状元郎的笔录,过些日子的秋闱上下笔如有神!”

    这就更好笑了。

    元辞章依旧清清淡淡地摇头婉拒,转身离开了书斋。

    走到第四家书斋,老板头也不抬道:“《童蒙启智录》已售罄,下次补货八月十三,先到先得……”

    老板话音未落,忽然耳畔响起一道恭维的声音,“哎呀呀,这不是知州大人吗?好巧,知州大人也来买书?”

    元辞章瞥了一眼旁边的人,脑海中搜寻了一番,才记起这号人。

    舒州府学学正——不过很快就不是了。

    元辞章可有可无地朝他点头。

    听到店中没有这本书,元辞章转身欲走。

    高学正看着他的背影,转头去看坐在旁边的高雁卉。

    这就是你说的对你颇有好感?

    高雁卉顶着父亲的视线,主动站起身拦住了元辞章,“且慢。”

    元辞章声线淡淡:“姑娘有事?”

    他的嗓音冷淡疏离,显然已经忘记她这号人了。

    高雁卉强撑着笑脸,试图勾起元辞章的记忆:“恩公不记得我啦,我是高雁卉……”

    元辞章懒得再听,转身欲走。

    “知州大人留步,”高雁卉自知套不到关系,孤注一掷抬高了声音,将一本《童蒙启智录》递了过来,“知州大人来此,是为了这本书吧?”

    元辞章垂眸望去,她手上的《童蒙启智录》大概食指厚度,书封是一片清幽的竹林,一老一少对座论诗。

    在“童蒙启智录”的下方,有两行小字。

    周灵运、李漱尘。

    李漱尘。

    元辞章忍不住小声念了出来。

    漱为净,尘为埃,不染尘埃,远离束缚,脱俗而超凡。

    这就是周太傅为李意清取的字。

    高雁卉听到元辞章的低喃,立刻抓住机会搭话道:“知州大人也喜欢漱尘的文章吗?”

    看在漱尘二字的份上,元辞章微微颔首。

    “嗯。”

    “小女也是!”高雁卉连忙高声道,“漱尘用笔灵动自然,文章行云流水,言浅意深,字字珠玑,再怎么细读也不为过。”

    元辞章:“还有呢?”

    “还有,还有……漱尘的文章构思精巧,落笔独到,比如劝学篇,犹如古道苍松,历经风霜而显坚韧,字字句句以己身度人,情感真挚,实乃不可多得的妙笔。”

    高雁卉绞尽脑汁将平生所学赞美和方才看到的文章相结合,看到元辞章眼底微不可察的喜悦,忍不住继续吹捧。

    “漱尘文采斐然,知州大人也饱含赞赏,小女愿意先借给知州大人阅览,之后再寻时间归还。”

    一借一还,这相处机会可不就来了吗。

    高雁卉心中美滋滋的想。

    元辞章凝眉不语。

    李意清想看不假,可是向另外一个女子借东西给她看,事后还要还回去,怎么想都觉得不够妥当。

    “不必了。”

    前排的书斋老板主动道:“知州大人,我这里还有一本。”

    元辞章循声望去,“不是说没有了吗?”

    书斋老板挠了挠自己的脑门,“我看不少书生都来买这本书,先给我儿子留了一本。”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自己的身侧。

    那里,躺着一个三四个月的幼童,正抱着拨浪鼓酣然入睡。

    元辞章:“……”

    这蒙起的真早。

    书斋老板也觉得自己现在这个行为有些匪夷所思,对元辞章道:“知州大人,知州大人,你若是想要,这本《童蒙启智录》先给大人就是,犬子尚小,过几日也来得及。”

    是过几年也来得及。

    元辞章在心中纠正,而后伸手接过那本《童蒙启智录》,问:“多少钱?”

    书斋老板连连摆手:“不要钱不要钱,知州大人莅临寒舍,寒舍蓬荜生辉,哪还能向知州大人收钱呢。”

    元辞章沉吟,转到书斋后面挑了基本新出的狐仙话本,然后拿着三本书,放了一锭白银在桌上。

    一两银子绰绰有余。

    书斋老板“哎”了几声,看着元辞章越走越远。

    高学正气急败坏地质问高雁卉:“这就是你说的另眼相待?”

    高雁卉畏惧地低头。

    “这两个月来我连他的面都见不到,纵使有天大的本事,也无处可使啊。”

    高学正:“不中用的东西,真是晦气,我竟然信了你的鬼话。”

    他一路骂骂咧咧离开了。

    只剩下高雁卉一人站在书斋,旁边选书的书生前来搭话:“姑娘,你手里那本《童蒙启智录》还卖吗?我出两倍的价钱?”

    高雁卉将书甩在地上,又恨恨地瞪了坏她好事的书斋老板一眼。

    书斋老板浑然不觉,只沉浸在一锭银子的喜悦之中。

    *

    另一边,李意清吃完最后一颗葡萄,才看见元辞章回来的身影。

    “怎么去了这么久?”

    “夫人的书一书难求。”元辞章将书递给李意清,语气带上了几分笑意。

    李意清有些激动地伸手接过,细细描摹着书封上的竹林。

    是思明轩。

    顺着一老一少对诗向上,她看见了落在“周灵运”旁边的三个小字。

    “漱尘。”

    她一字一句,轻声念着。

    元辞章轻吟:“漱水清心净不染,尘埃落定见真颜。洗尽铅华归自然,涤荡俗念觅桃源。”

    最后朝着李意清轻轻一笑:“是个极好的名字。”

    李意清的睫毛微微颤抖。

    元辞章等她慢慢平复心绪,才主动出声询问:“可要提笔回信?”

    “回,自然要回。”李意清将信抱在怀中,笑意盈盈看向元辞章,“还请知州大人帮忙研墨。”

    元辞章:“自当从命。”

    等笔拿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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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李意清反而有些犯难,不知道该从何写起。

    外面天色渐深,元辞章一一点燃案上的烛火。

    灯光摇曳中,李意清看着元辞章颀长的身影,忽然福至心灵,落笔如有神。

    元辞章坐在对面,单手撑着头,目光温和地落在李意清的身上。

    李意清一口气写了三页纸,才堪堪停笔。

    最后署名,漱尘。

    完美。

    李意清对这封亲笔显然很满意,将三页纸递给元辞章。

    她不主动,元辞章绝对不会多看一眼。

    李意清双手托腮,眸光满是星星点点的笑意:“你看我写的怎么样?”

    元辞章面容沉静,淡淡看望第一页后,抬眸看向她。

    李意清浑然不知危险已经来临。

    “如何?是不是很流畅,很丝滑?”

    元辞章嗓音低哑:“你是指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李意清:“不是,你看仔细了,我写的是——纵徒不往,师宁不嗣音。”

    “所以呢?”

    李意清被他平静的语气无端弄得有些心虚。

    “夫人高才,想来不会不知道这首《郑风》所言何物吧?”

    李意清伸手去够书信:“好啦好啦,我把这一句划掉就是了。”

    顶着元辞章的视线,李意清将这一行字划掉。

    “真是的,周太傅是先生,这都不可以吗。”李意清小声嘟囔了一句。

    “不可以。”元辞章垂眸看着那一行被划去的字迹,终于满意了。

    他压低了声音,轻声道:“以后只可以写给我。”

    李意清愣了一下,转头去看他。

    元辞章凑近了些,几乎是靠近就能接触到的距离。

    他把头搭在李意清的肩上,丝毫不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有多幼稚。

    “好不好?”

    好,怎么不好。

    他都这么说了,李意清还能说什么。

    鼻尖萦绕着元辞章身上清幽的竹香,李意清只觉得他靠的太近,几乎不能呼吸。

    她伸手推了推元辞章的肩膀,纹丝不动。

    “你,你起开点。”李意清小声道。

    元辞章闭着眼睛,唇角微微向上勾起。

    不过他此刻头靠在李意清的肩上,她看不见他的表情。

    “你还没有答应我。”元辞章故意放轻了声音,微微在李意清的耳边吹风。

    好痒。

    李意清浑身战栗了一下,忍不住微微往后躲开一些。

    “我在心底答应你了。”

    元辞章:“我没听到,不作数。你说给我听。”

    李意清小口小口地喘息。

    既然抵抗不动,那就不抵抗了。

    她伸手抱住元辞章,忽然很轻地在他耳畔道:“卿卿伯怀,悠悠我心。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元辞章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

    “我这样说,夫君可满意了。”

    “……继续说。”

    “还要听,我想想,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山有木兮木有枝……”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