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连下了半个月,才堪堪停下。
舒州外的大小湖泊积满了水,供来往农户行走的田埂已经被淹没,只能看见一片又一片的水塘。
元辞章对这样的局面早有推测,雨势开始的减弱的时候,就开始带着府衙大大小小的官员分散到不同的县里、村里疏散人群。
有不少人跟着离开,到府城落脚暂避,更多的则是在家中抱着门槛嚎啕大哭,诉说着自己的不易。
许三数次想要放弃,可元辞章始终情绪稳定,安静地听着一句又一句抱怨。
有时候,许三都忍不住佩服自家公子的好脾气。
府城容纳有限,后面还有更多的村子需要去看,劝了半个时辰无果,就会转移到下一家。
天黑的时候,元辞章一行人走完了一个村庄。
村庄二十余户,以章姓居多,别名章河渡。
章河渡靠近潜山,四面环山,一条河流流经此地,村民世世代代生活于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乍然听到要先拖家带口搬去府城安置,躲过雨季,纷纷摇头。
章河渡一个上了年纪、有些威望的人站出来道:“知州大人,这块土地是祖宗留下的,年年都是这么大的雨,哪能遇到雨就移开呢。”
元辞章朝他望了一眼,说话的人是章河渡章家的叔公,按辈分算,算是章河渡众人的长辈,说话也有分量。
章家叔公说话带着口音,众人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
“大伯,不是搬走,就是躲过这一阵子。”闻言,身后众人经过这几天的学习,立刻比划道,“等大雨过去,还能回来。”
有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就是等雨停了,大家还能回来。”
章河渡的众人闻言,纷纷交头接耳小声议论,元辞章看见人群中年轻一辈有些心动,可是长辈摇着头。
章家叔公拄着拐杖,重重地摇头:“不能走的,外面的庄稼,还得有人看着。”
元辞章的身后立刻有人道:“外面……”
外面的田地都被淹了,就算现在留下来,又能改变些什么。
他的话并没有说出来,他看见了知州微微抬起的手。
那是制止的意思。
章家叔公眼窝已经陷了下去,他望着外面的“汪洋大海”,深深地叹息。
田里的庄稼长得不如杂草高,现在一眼望过去,只能看见几根嚣张、高高挺立的野草。
元辞章随他的视线望去,估算了时辰,带领身后一众人告辞道:“今日天色已晚,若是叔公、大家意见有变,随时可以来府衙。”
章河渡的村民们面面相觑,点了点头。
元辞章最后一个走出天井小楼,临走之前,朝章河渡长辈们身后的小辈看了一眼。
章河渡的小辈欲言又止地看着元辞章,却因为畏惧亲长,只能默默目送他们离开。
元辞章一行人走到了章河渡进村唯一的路口,准备一一在附近县城的脚店歇息,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呼声。
“知州大人,知州大人请留步!”
一个年纪看着不大,穿着灰褐色短褂的青年跑了过来,他动作生疏了朝元辞章拱了拱手:“祖父他老了,很多时候古板得很,其实章河渡很多房屋都已经老化,若是可以,还请知州大人再劝上一劝。”
许三站在元辞章的身边,闻言道:“已经劝了又劝,是真的劝不动啊。”
青年有些窘迫地看着元辞章。
元辞章伸手搭在许三的肩膀上,示意他不必争辩。
“你放心,雨季结束之前,百姓的性命才是重中之重。”元辞章微微沉吟,“只是我们再怎么劝说,也终究是外人。你们身为子女儿孙,更应该晓之以情。不是吗?”
青年站在原地。
许三直白道:“公子,你讲的这么文邹邹,人家怎么听得懂……这位小兄弟,来来来,知州大人的意思是……”
在许三绘声绘色的讲解下,青年明白了元辞章的意思。
“你们在家中劝说,我们再讲一讲,这样一来……”许三一拍掌心,旋即分开,“说不定啊,这件事能成。”
“我明白了,”青年点了点头,脑门上满是一路热出来的汗水,他用自己破了的袖子在脸上擦了一把,朝元辞章道,“知州大人放心,我一定好生劝解。”
元辞章朝他点点头,“现在时辰已经不早了,你走夜路记得小心。”
青年拍着胸膛,“这条路我都走了十几年了,闭着眼睛都能回去。”
元辞章目送青年离开后,和许三一道进了县城歇息的脚店。
村子中的水深一脚浅一脚,衣衫的下摆若不系起来,便会淌在水里。
一天过去,饶是元辞章尽力注意自己的衣冠整洁,也不免有些狼狈。
许三看着元辞章灌满水的鞋履,有些心疼,“公子,要不明日出行我背你算了。”
元辞章淡淡看了他一眼。
许三缩了缩脖子,吐了吐舌头,转头不再说话。
他是真的心疼元辞章。
可是不用脑子想也知道,元辞章怎么会愿意。
许三换下自己的衣衫,随意问脚店老板要了一件褂子,披在身上。
褂子是短袖,穿在身上,露出精壮的胳膊。
脚店老板见这布衫穿在他身上妥帖后,笑眯眯地问道:“我见你和另一位郎君同行,可要顺手帮他带上一件。”
帮元辞章带一件?
元辞章穿短褂?
许三在心底想了想,却怎么也想象不出来一身绯红色官袍,衣冠整齐的元辞章穿着短褂会是什么模样。
不过脚店老板一番好心,许三还是向他许诺道:“我先去问问公子的意思。”
脚店老板连连点头:“要的,要的。”
六月炎热,许三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后来渐渐品出滋味,觉得这样又凉快轻巧的好处后,蹦跳着走到元辞章的房中。
“公子,你要不要穿这样的短褂,脚店老板说还有一件。”许三嗓门洪亮,即便是站在门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元辞章正在解衣服扣子,闻言,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头看向他。
许三叉着腰,生怕元辞章看不清衣裳的细节。
元辞章欲言又止。
许三难得一见自家公子这副神情,立刻道:“公子,试试吧,怪凉快的!”
元辞章还没有说话,他忽然道:“而且,反正殿下又不在这里,又看不见……”
元辞章站起身,在他脑门轻叩一下。
不疼。但是许三还是故意“哎哟”一声。
“公子,你打我做什么?”
他这话说的丝毫不见委屈。
元辞章神情冷然,并不是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还是对其他事都提不起关系的漠然。
微微思考,他轻声道:“短褂就不必了,你替我好声和脚店老板道谢。”
许三:“好吧好吧,我就猜到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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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肯穿。不过公子你真的不想试试吗?好了好了,我走就是。”
许三毕竟在元辞章身边伺候多年,很多时候,元辞章的一个眼神,就能领会他想表达的意思。
就好比现在,元辞章动作幅度极轻地抬眸,神色冷淡,那么下一句必然是——“出去。”
许三才不会让元辞章有对他说“出去”的机会的。他快速出门后,拍着自己砰砰的胸膛。
自己的心跳声很快。
许三心想,公子果然不能离开於光公主身边太久,否则又会变得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
翌日,梨花弄堂。
李意清晨起后坐在屋内,空气潮湿,室内点上了一炉檀香。
烟丝袅袅从香炉升起,李意清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窗外的天色。
原先昏沉的天空可见远处天际一抹鱼肚白。
这是要天晴?
李意清心中猜测,却不能确信。
距离元辞章外出奔波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这期间,开渠放田里的水,甚至从连夜从隔壁运了水车,可水车的运力毕竟有限,多少田都还泡在水里。
光是府城周边,因暴雨坍塌的房屋就有五十三处。
将受灾的六百二十一人安置妥善后,又去了周边。
她在漫无边际的想着,忽然听到了门外一声呼喊。
“师娘!你在家中吗?是我啊,汪青野!”
李意清恍惚以为自己是在幻听。
今年至和四年,殿试过后,新一轮的三甲已然出现。
状元罗玉桧,北方河间府人士,榜眼汪青野,江宁府人士,探花彦文卓,舒州府人士。
殿试结束后,汪青野看榜得知自己排名,欣喜若狂,当即写了厚厚一沓书卷,将好消息分享给元辞章。
今年的三甲入翰林院,元辞章得知消息后,去信两封,一封庆贺,一封让人安心留在京城,安稳行事。
这些李意清全程在旁观看,都是知道内情的。
眼下,汪青野应该正在翰林院编修才是,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舒州府。
李意清有些迷茫地朝毓心望去。
毓心耸了耸肩。
外面,又传来了一声更加嘹亮的喊声:“师娘!师娘!真的是我,汪青野啊!”
这一声震耳欲聋,响彻行云。
听清了。
李意清面无表情地揉了揉自己发疼的耳朵,随手拿了一个轻纱外衫披在身上,前去院子门口。
院门低矮,挡不住高大的青年身影。
李意清抽出门闩,推开院门,看着一位风尘仆仆的青年背着简易的行囊,朝着院墙里面东张西望。
不对,是两位。
走出去,李意清才发现还有一个人。
站在汪青野身边的青年看着白净文弱,看着李意清走来,立刻非礼勿视低垂眼眸,不像汪青野一般大胆,明目张胆东张西望。
汪青野看见李意清的身影,心里很是高兴,立刻凑近前,腆着一张大脸道:“师娘,一年多不见,别来无恙!”
伸手不打笑脸人,李意清不清不淡嗯了一声,然后道:“你现在不是应该在京城翰林院吗?怎么来到了舒州?还有,这位是?”
汪青野道:“舒州水患,我在京城都有所耳闻,师父在此,我自然也是要来的。这位是彦文卓,舒州府人士,新科探花。”
汪青野的声音落下,彦文卓立刻恭声道:“在下彦文卓,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