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云泥》全本免费阅读
银雀台的石室烛台之光幽幽爬满半壁,壁上挂着寻常人少见的刑具,刀针鞭一类不提,姬令云听闻解逢臣的喜好是设计枷具,定叫受刑之人深刻了解人间至痛的滋味。
面对裴燕度的咄咄逼人,姬令云并不想让他看笑话。
她沉下心娓娓道来,凸显气定神闲,临危不惧。
“第一桩坠楼案,我已在刑部交代清楚,刑部查不到证据。这第二桩所谓下毒案,前日裴副使也来问过话,我已知无不言。谋害人要查明动机,我与杜三郎之事,裴副使当时虽然年幼,却也是我的身边人,亲眼所见我对此人婉拒,并非传闻中因爱生恨。”
“第二桩,齐侍郎,我与他过往有寺庙老尼见证,当年只是见怜救难而已,并无私情。”
“而且连姑姑……陛下也知我喜欢郎子的口味,我自幼崇敬英雄将军,但又嫌弃他们日常太过粗鲁,所以当年推三阻四不愿选不定夫婿,那年还跟陛下闹过一场惹恼了她,才求罪出家修心养性的。这些裴副使可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如今我落入银雀台,若被刀架在脖子上,或许我只能靠编故事了,屈打成招了。”
“所以,裴副使,打算对我用刑吗?”
姬令云就算再慌,也不会在他人面前露怯。她自幼模仿姬照月,帝王的临危不惧的气度也能模拟几分。
裴燕度似料到她能言善辩,静息听毕,避而不答反阴阳怪气赞道:“郡主生性坦荡,果然无所畏惧。”
她可不是藏在深宫闺阁的女子,昔年姑姑姬照月帮助缠绵病榻的帝君处理朝政、接见朝臣多年,而她这个小尾巴,添茶研墨整理奏章,耳濡目染已久。
虽然她十四岁后被封郡主赐花月园府邸出宫居住,但皇宫中所有的花都是出自她手,每季更换也得靠她,而且每月还要陪姬照月赏花打马球下棋选衣裳。
见得世面,能摸清姬照月的脾气,除了婚嫁之事惹过不悦,姬照月宠爱她更甚亲生子女。
别说目前并无实证,就算她真的毒杀了齐茗,只要姬照月心软,解逢臣这狗腿得到圣意,一定会将所有证据和流言抹去。
解逢臣年少时浪荡无所长,后投身为匪盗欺压良善被投过狱,似是天生坏种,能被姬照月当皇后摄政时看中提拔,只因其手腕非同常人,无罪之人进了银雀台后,经他之后生出种种罪证。
而能在解逢臣十几名义子中最为得宠,堪堪及冠被提升为副使,裴燕度的能力只怕更甚他义父当年一筹。
果然还是民间出人才啊,姬令云神思飘忽,面对着昔日奴仆一跃而成审讯她的人,心头曲折回转,似要从他这张妖美过份的脸上,寻到一丝昔日痕迹。
两人挨得极近,裴燕度身上似有冬夜兰香,幽冷清欢。
少年陌生得让姬令云生出一丝异样。
往日她只对银雀台的小阎王有所耳闻,只因她人在洛阳修心养花,而少年留在长安——前朝皇都,镇压叛臣。
裴燕度携着那股冷香来到摆放刑具之处,仿佛在挑选适合郡主身份的刑具。
“我听闻洛阳令喜欢进门先往人鼻中灌醋,给人口中灌溺物,光是这种屈辱就有很多人不堪忍受,正好,我也是这般人,所以要请副使念在昔日情份,省去这些繁缛。”
姬令云被困宫中几日,早已做好谋划与决断。
都说帝心难测,伴君如伴虎,这几日她还不曾与姬照月见过一面。
她想在解逢臣和裴燕度口吻中揣测女帝的心思,可解逢臣依旧笑面虎接她而来,裴燕度则是很奇怪,但她没心思琢磨出这份怪异。
但受辱之苦,能避则避吧,放低姿态也不会有所损失。
裴燕度听她之语,倒是怔了怔,带着自嘲笑意:“昔日情份?郡主是在求我么?”
姬令云点头,“自然。”
“看来郡主是不懂求人的。”裴燕度手中握住一方精巧木匣,回身对她道,“郡主聪慧过人,想来在我银雀台多待几日,就会懂。”
姬令云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难不成要她学那些被银雀台抄家时的软骨头,被他一威胁一放狠话,就哭哭啼啼求饶么?
这小子到底在想什么?她以前可未曾苛待过他啊!
非但不苛责,甚至还好好当弟弟养着呢!
满腹疑惑间,姬令云被请离了石室,往银雀台更深处的监牢而去。
正值晌午,她跟在裴燕度身后,经过银雀台的幽暗长廊,细密雕镂的木窗漏进斑驳陆离的光点,铺洒在两人身上。
她进来时有银雀台四名从属,但此时,裴燕度并未让他们跟着。
银雀台离皇宫很近,仿如姬照月屋旁树上筑巢的家雀。
她只能跟着少年走向未知之处。
少年身形俊秀颀长,银雀台服制衬得他肩宽腰窄,腰链轻轻打在腿上,腿也极长,十分养眼,整个人如挺拔玉树,生机勃勃,只是少年转过来,美好画面如泡沫般消失。
裴燕度的神情阴晴不定,全无她脑中所想的春光明朗少年郎,真真令人遗憾。
裴燕度又恢复了冰霜面孔,“等会地下肮脏,只怕弄脏了郡主的裙裳。”
他的目光落在她石榴色的裙角。
裙裳是姬照月新年赐礼,她是特意穿上,起码身穿御赐,能随时提醒他人,她的不仅身份尊贵,还极为受宠。
她故作无奈:“那要如何?解裙换囚服么?陛下赐我衣裳,今年第一次穿呢。”
她们姬氏女子从来都是好相貌,非娇柔碧玉色,而是雍容雅丽的落落大方,若着红色,于花丛冠绝,于山出朝阳,彰显王朝风华。
她坦然展现自己的美丽,令裴燕度目光不敢多逗留,少年人毕竟是脸皮薄,他垂眸冷冷道:“……只得冒犯郡主。”
姬令云不明所以跟着他进了一扇铁制门。
门后是深入地下的石阶,扑面而来的复杂气息让她几欲干呕,闻惯了花香熏香春日泥土气息,她如乍然落入萤腐泥沼,双足被定在原地,不得动弹。
几盏油灯照亮阶梯之路,人影拉长落在石壁,反而更添几分幽鬼阴气。
就在她神思恍惚之际,整个人忽然腾空而起,下意识要惊呼的声息,被少年落在耳边微哑的冷声止住,“冒犯郡主了。”
原来裴燕度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没有丝毫停顿,稳步往下而走,她只得用手攀着他的臂,心道,原来是种冒犯。
她小时候被父母抱过,被当朝女帝和前朝帝君抱过,这些都是亲人拥抱,长大之后,竹月抱过她渡河……细数起来,她好像从未被非亲人的男子抱过。
裴燕度抱得很稳,她裙裳轻薄,很快感受到少年手臂传来的热度,两人贴身而偎,她衣裳熏香与他身上的兰香杂糅一团,竟驱散了些许狱中异味。
狱卒们见两人来起身相迎,裴燕度瞥几人一眼,那几人不敢多看,当即跪地。
裴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