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喜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尾调是上移的,显然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只是,这样的举动落在朗月的眼里多少显得刻意。
萧喜好似就是想以这种装傻充愣的模样,掩饰住她心里的真实想法,其实她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装作不知道多半像是在故意给他留面子。
朗月心里有些堵。
两个人的步伐一前一后地停下,萧喜略微不自在地站在原地,试图在乌漆嘛黑的夜里将眼神聚焦到朗月略显模糊的身影上。
因为距离,所以模糊。
“你别离我那么远。”
空气静了静,随后湘东响起了萧喜忙不迭靠近的脚步声,她一边凑近过来,一边笑哈哈地解释道:“瞧我着眼睛肿的,都要看不清夜路了!我真不是故意的!”
朗月完全不想领情,手中烧起一团掌火,将两人的面孔齐齐照亮,萧喜的掩饰的表情顿时无处遁形,她话里表现出来的情绪同她脸上表现得完全不一样。
朗月顺着她的话说道:“这样就看得清了。”
表面贴心,实则很让人难堪。
萧喜假笑地有些累,终是恢复了原本的脸色,苍白地道了一声谢。
“你今天和之前很不一样了。”
朗月一边说一边继续向前走。
萧喜偷偷瞥了他一眼,心中也腹诽了一句:你也是。
“对不起。”朗月顿了顿,忽然说道。
萧喜失笑,淡淡问了他:“你怎么都忽然开始说对不起了?”
朗月弯了弯唇角,虽然还是显得憔悴。
“今天是我态度上不好,本来想晚上带你去买些药膏弥补这些,直到现在才开口和你解释。”
萧喜听了,说心里不暖是假的,也知道对方忽然道歉的理由仅此而已也是不可能的,但依旧什么都没问,而是岔开了话题。
“怎么忽然矫情起来了?我之前情绪不好的时候,对你的态度可是又哭又闹的,你当时还不计前嫌地夸我安慰我呢。现在你仅仅因为白日里没同我说话,就觉得自己态度不好了?”
“按照你的逻辑,我岂不是还要说今天因为我没有像上次的你一样,耐心夸你安慰你,所以也要觉得是自己态度上不好,而想尽办法来对你道歉呢?”
萧喜的话有些绕口,但终究是说到了对方的心坎儿上。
其实这些话对于萧喜来说都是随心脱口的,但一旦落到现在的朗月耳里,就很容易被赋予上更多的意义。这些意义也不是凭空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歪理,毕竟,等萧喜说完这些话之后,她也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它们的存在。
她的这些话毫不客气的说,是可以从侧面去达成讽刺对方的效果的。
比如,在萧喜上次情绪失控的那个晚上,朗月的的夸赞与安慰,其实是可以视作他主动窥视对方内心的举动的。讽刺的是,到了这次,朗月他自己却极力抗拒旁人主动走近他的内心,而萧喜的一言不发和无所问及,好似都在无时无刻地维护朗月他封闭内心的心理。
这好像有些不公平。
朗月总是在一步步读懂她的心、想要了解她的过去甚至是自顾自隐瞒下一些事情而替她做出选择……而他自己却总是紧闭自己的心门,不愿意将事情吐露,什么也不让别人看见,更加也不会给别人机会去认识真正的他。
被动与主动通通会被拒之门外。
这是种无力的距离感,隐隐约约,却带着不小的威力。萧喜越是与他相处,就越会觉得他的心思难以揣测,甚至从熟悉走向陌生。她也会开始觉得,在这种不公平的机制下,对方每多想要了解她,她就会觉得有多抵抗,这种心态很憋屈。
萧喜在之前就感觉到过,乃至到昨晚才敢确认。
萧喜不是蠢人,更不是个不会察言观色的人。
她知道话既出口,便就覆水难收,再没有必要去白费气力粉饰太平。她默默叹了口气,失落地耷拉下脑袋,只是苦笑道:“我只是觉得你这个人远比我想象的要难懂得多,让我……连靠近都觉得累。”
朗月对于萧喜的回应并不意外,只觉得就算掌心火再多么持久,他却依旧觉得冷,身上无论怎么样都捂不热。
“你和苏且光其实都认识吧,但我能感觉到你当时在极力掩饰这些关系时,表现出的刻意。我不是个太过感性的人,所以在感觉出你身上携带的距离界限时,不可能鲁莽地判定这就是你对我的排斥,更不会仅仅因此而去对你展开断论。
其实在很久之前,卿卿窃玉的时候,你对我阐述事情的时候,就已经着手铺垫这些了吧?
除了苏且光的事情以外,引魂针貌似也早早被你掩藏起了面貌,就在庆阳镇我晕过去的那个夜晚。”
萧喜兀自吸了一口气,强作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尝试继续云淡风轻地讲出她的话来:“我肯定不会拿道德绑架那一套来逼你。不会觉得因为你主动想要了解我读懂我这件事,而非要你也要准我了解或者去读懂你。虽然让我觉得不公平是的确有的事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就像你在走近我的时候,我没有抗拒,你也通过你自己的方式帮了我太多,我没有理由去说你。
同理,在你不想被外人接近了解的时候,我也没有理由去不尊重你。
只是,你或许将事情都想复杂了。你觉得所谓的坦诚,就一定非要将自己的内心完完整整地剖开给我看才算,其实,哪怕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有东西不想告诉我,这就够了。
至少,这是你真实的念头。而不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那副太平景象一样,深不见底的,我连猜你心里想法的资格都没有,甚至还会觉得越矩。”
萧喜挠了挠头,不自然地放下手后又觉得空气开始发酵尴尬。
“你说的没有错。”朗月忽而开口。
“所以……”萧喜的语气走向激动。
“我的确是有事情还瞒着你,之前也确实总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看待你的问题,如今看来确有唐突。我承认这是我的问题,只是此时并非心扉打开之际,这样,你感觉我们之间的距离会不会没有那么远了?”
朗月被火光点亮的温和的眸光里映着萧喜的身影,他的语气显然真诚了许多,很多在脑中盘旋不休的愁意也解了许多。
萧喜被他的眸光盯得稍微不自在,移开了些目光后,微笑着点了点头:“当然,或许还能变得和之前一样亲近呢!”
朗月忽然想起来昨晚苏且光对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于是若有所思地问起萧喜来:“萧喜,除了相恋之人以外,彼此之间还能相互珍重的关系还有什么?”
萧喜想都没想,干脆答道:“那肯定是莫逆之交啊!更甚于朋友的关系。”
是啊,莫逆之交……
萧喜对他来说,怎么会如昨晚他想的那般?彼此珍重的关系有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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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并不仅仅局限于一种,萧喜更不可能会是“旁人”。
他不该这么悲观。
夜路谈心的这段过后,两人的心情都松懈了不少,萧喜也再没有心里时时刻刻把持着那些分寸感了,无拘无束后,她走路的动作都有了很多劲头。
路上两人的话渐稠,说着说着,人就已经走进了灯火繁华的街市。
朗月已经熄灭了掌中火。
“还有一件事情要与你说清楚。”朗月行走在熙来攘往的人群里,高挑的身姿夹于其中,看起来很是鹤立鸡群,往往吸引来城街上无数人的目光。
“你说吧。”
萧喜正四处张望着,看着人们投聚到他们身上的眼神,有些人本来是看朗月的,却不知啥时候也将目光投到了她身上,有年轻的男子见萧喜长得也很是漂亮,不禁红了脸。有年轻的女子见朗月和萧喜二人关系亲密,也很快出于羞涩熟了脸蛋。
看着这样的情形,萧喜觉得煞是有趣,想着自己走在朗月身边居然还沾了不少光。
“我准备三日内将沧凌城的情况禀告给仙机门,届时他们自有办法收拾好后面的烂摊子,毕竟只凭我们二人去解决此事,与愚公移山无异。我知道你对仙机门心存芥蒂,但倘若我不及时主动将情况禀告,引来的后患反而无穷,师父定然会疑心加重。我不会将你、芍七还有庆阳镇的事情说出去,否则必然会牵扯起引魂针之事。”
萧喜听到他的话颇为意外,她愣住后,又问道:“你什么时候都开始怀疑上仙机门了?你之前……可不是这样,我当时都不敢在你面前多嘴一句你们门主的不是呢。
庆阳镇的事情结束后,我们在回去路上讨论人妖纷争的时候,你的样子就不太对劲,看来,庆阳镇的那个晚上,你从青灯那里知道的事情不仅只有引魂针吧。”
朗月现下完全没有再防备萧喜的理由了,因为引魂针的事情早已结束,他刚刚也在与萧喜的谈话中,释然了些许心事。
“是,”他笑了笑,“快到济世堂了,这件事我待会儿再和你说。”
“济世堂?那陈织梦就会在吧,我们……还没有告诉她柳芊芊的事情。”萧喜悲色上露。
朗月也收敛了笑容,面容愁意不减。
“不用担心陈织梦的的事情,今晚,她就不会再记得我们任何一个人了。”朗月的话语虽然听起来平静,却暗含着冰雪般的无情。
“什么意思?”萧喜皱着眉头,不解道。
“我不会对门主禀告你的事情,但这并不代表可以保证万事太平。沧凌城请巫风波很大,仙机门既然会接手后面的事情,请巫就不可能安然逃过他们的搜查。请巫的存在消除不了,但我可以消除萧喜你的存在。
如今,让全城的人全部失忆是绝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我们只要消除见过你真实面目的人的记忆即可。请巫阶段,你都是蒙面行事,所以事情做起来难度不大。芍七、柳芊芊和苏且光都已经不在了,如今就剩下了济世堂里面的陈织梦、陈家祖父、堂里伙计和陈府的小厮了。”
萧喜苍白着嘴唇,嗫嚅了会儿,才慢慢失落地吐字:“这才是你今晚主要的目的吧,还拿什么买草药的事情来搪塞我。”
朗月摇了摇头,对她郑重说道:“这些事情和买草药都是主要的目的,不分上下。”
萧喜凄哀地长叹了一口气,用略显无奈和荒唐的语气说道:“真是风水轮流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