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度假回家, 晏雪病了一场。
秦勖送去医院,仔仔细细地做过检查,各项数据指标都没显现问题。
但晏雪总是病恹恹, 三餐正常,身体吸收却出现问题。
他从小就瘦嶙嶙, 从十五岁开始抽条似的往上窜个子,越显得瘦削, 薄得像是一片纸,有时穿着衬衣,风鼓满了衣襟,几乎如风筝般要被吹走。
秦勖让家里大厨换着法子给他做菜, 也不见大好。
一日去医院定期检查后, 一位医生隐晦地提醒:“秦总,胃病长期不好,还可能是心理上……医院也有心理学方面的专家,您看是不是请来同小少爷聊聊?”
秦勖颔首:“我先问过他的意思。”
医生推了推眼镜, 点头。
但是晏雪拒绝了。
他不想见心理医生,因为他知道自己怎么了。
是心脏的某个地方,忽然间多了个缺口,怎么都填不满似的。
那阵子晏雪很焦灼, 对于未来的不确定让他反反复复地处于一种莫名的恐惧与忧虑之中。
尤其是当有一天, 刚好听见阿姨们说着他来年要十八岁、家里要操办生日的事情。
阿姨们是笑着提及这件事。
毕竟自从秦庄与许婉云意外过世,这些年,大宅已经很久没有办过隆重的宴会,上下都很重视。
但晏雪却只觉得浑身冰冷。
成年了, 是否就意味着他不再有正当地理由赖在哥哥身边?
甚至他是否应该搬出秦家大宅。
没有人对着他说三道四,但他自己却无端端陷入一种深渊般的惊恐之中。
可是他不想失去哥哥, 一想到任何形式的分离都会让他不能控制地胃痉挛。
理智又告诉他,对哥哥过分强烈的亲近渴望,是不应该出现的
然而,自从他看到林彬对哥哥的告白后,就感觉心里住进一个贪婪的怪兽,稍不注意就会吞噬他的理智。
他极端地想从那种不知名的恐惧里抽离出来。
甚至于,那只他精心雕刻完成的手,从老师温秉山的雕刻艺术馆送来后,一直封在原木色的盒子里,一次都没有打开过。
因为他觉得自己理应控制住那泛滥肆虐的渴望。
一天晚餐时,秦勖吃着饭,见少年沉默地垂着眼眸,一语不发,仿佛正专注地用筷子数米粒。
“小猫?”
“嗯?”晏雪抬起脸,看向了哥哥英俊的脸庞。
自从老爷子中风回大宅,也是单独用餐,很少与两兄弟一起。
因此秦勖让周管家换上小的圆桌吃饭,坐得近,方便照应。
此时,他抬手揉了下小猫的头发:“雕刻的手,还没送回来?”
晏雪神色呆愣地摇了下头:“嗯,可能过阵子。”
他希望周管家没有将这件小事告诉哥哥。
但是当晏雪上楼后,秦勖就向周管家问起这件事。
周管家边比划边解释:“前几天就送来了,是个这么大的木盒子,包装的很精良细致。我看小少爷是亲自抱着上去的,中间我们想搭把手,小少爷说不用。”
秦勖了然,点了点头,没多说。
青春期的孩子是容易有心事,小猫尤其内敛,这很正常。
他想,可能这就是容易出心理问题的缘故。
但秦勖盘算来盘算去,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么好好地养在家里,会突然出了心病。
难道是……还惦记他那个从未现身的爸爸?
晏雪都快十八岁,如果对方真的想要认回这个儿子,恐怕早应该找上门来。
秦勖易地而处,替他的小猫思索一番,这件事的确是容易引得人心里郁结。
他回到书房后,第一时间联系了美国那边的人,让他们重新再查当年的旧事-
晏雪回到房间。
这间原本属于秦勖的卧房,已经被彻底打通,完全连着晏雪的卧室,曾经的床已经被移走,改成一间大书房。
晏雪进来后,视线就时不时地飘向塞在柜子里的雕塑盒子。
那是一个简单的木盒吗?
不,完全不亚于一个潘多拉魔盒。
又或者是藏着蛇女美杜莎,只要一打开,就会缠绕上他,让他再也无法拥有理智。
晏雪盯着手里的试卷,上面的中文字,仿佛变成了美杜莎蛇形卷曲的头发,在他眼前扭曲交织,嘶嘶作响地引诱他。
拥抱哥哥的渴望与失去哥哥的恐惧,像是两名对战的剑客,不断地朝着对方挥剑。
晏雪生理性的胃疼,再次袭来。
他趴在桌上,额角似乎都渗透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晏雪才失魂落魄地被某种强烈的渴望驱动,一步一步地靠近柜子,双手握住典雅的圆形铜制把手,用力地几近骨节泛白。
他的视线仿佛已经透过柜门,看到里面的木盒子,像是在安抚内心躁动不安的“理智”,轻声对它说:“只是看一眼。”
柜门被打开。
晏雪轻颤的双手去抱住盒子,眼神里浮现出莫名的虔诚,一点点地打开盒子,剥开层层软布。
白色卡拉拉岩所雕刻的手掌出现的刹那,晏雪的理智宛若一块质地极脆弱的岩板,轻轻地碎掉了。
穿着白色衬衣的少年轰然跌坐在华丽温暖的地毯上,双手捧着沉沉的雕刻作品,心里荡漾着某种难以描摹的悸动。
这是一只无比精巧又修长有力的手掌。
仿佛是骨节分明的手指覆在某个人的脸颊上,拇指则是以指腹轻柔摩挲对方的肌肤。
仅仅是手掌,就能让人感受到手的主人是如何饱含情绪。
显然,是创作者极尽一切可能地赋予了它生命力,与某种隐秘的魅力。
晏雪情不自禁地弯腰抱住等比例复刻的手掌,浑然不觉自己的动作多像是小时候去抱住那个不可以丢弃的布娃娃,甚至用自己的脸颊亲昵地蹭向指尖。
白色岩石坚硬而微凉的触感,却让晏雪无比沉迷。
这段时间不断压抑的情感,早已经积蓄起一个巨大的深渊,在这瞬间被炸出一个缺口,洪水般倾泻出来。
潜藏在深渊的怪兽,得以释放,放肆的叫嚣着获得自由。
晏雪的指尖,痴迷地抚摸着雕塑掌背的脉络,仿佛触及到了哥哥肌肤的温度,贪婪地一点点滑向指尖。
他的手指轻轻地触在雕塑的手指尖,慢慢地摩挲而过。
最终,他垂下脑袋,侧脸严丝合缝地贴在雕刻的手掌背上,感受着让他无法割舍的微妙的“肌肤相亲”。
会让他恐惧到胃痉挛的情绪,在此时此刻,奇妙地烟消云散了。
他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挡,甘愿沦为欲望的阶下囚-
秦勖拿着果切进书房时,一眼看到了书桌上忽然多出来的白色雕刻。
晏雪没有转过来,背对着他问:“哥哥,你的工作结束了?”
他与十四五岁时的嗓音没有太大变化,干净的少年音,偶尔跟哥哥撒娇时,语气软糯,便像是含着一枚糖果般清甜。
秦勖走到桌边,抬起手,指背缓慢地蹭过雕塑的手指。
当时小猫用黏土做模型时,来来回回地捏他的手指感受,那么细致入微。
如今的成品,被白色岩石赋予了一种奇妙的美感。
晏雪感受到了哥哥靠近时,独属于他的淡淡气息。
他长大后才知道,那是海地香根草与白檀木交织而成的香味,只会在肌肤上留下一点点的余味,但悠长又醇厚。
每次哥哥走近时,他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迷人的淡香强势地包裹住他。
他垂着眼眸假装看试卷,眼尾却悄悄地跟着哥哥的手,咕哝道:“不想让哥哥看到,所以就没有立刻拿出来。”
从秦勖的视角,能看到他细腻雪白的天鹅颈,皮肤宛若丝绒一般,而耳朵柔软透光,尖尖处泛着一些的红晕。
他的手掌从雕塑上收回,搭上他的脖颈,亲昵地捏了捏,话语里夹杂着笑意:“小骗子。”
自上而下砸落耳中的嗓音,后颈处温暖有力的手掌,以及哥哥落下来的深色影子,仿佛在晏雪的世界里,共同构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蛛网,缓慢地将他拉入属于哥哥的世界中心。
晏雪没有再因为那种极端激烈的矛盾而感到难受,内心隐秘的情愫像是暗涌的溪流,默默地流向哥哥。
他停住笔尖,故意像是小时候那样气咻咻地说:“秦冒力!”
秦勖浅笑着,揉乱他的头发:“好好写作业。”
刚转身,就发现衬衣袖口被小猫拽住了,一双漆黑如宝石的眼睛似乎是用眼过度地有些泛红,可怜兮兮的。
秦勖的右手习惯性地捧住他的侧脸,拇指指腹滑过他的眼下:“晚上学习不要太累,适当休息。”
这个姿态与雕刻的手掌动作,正好形成了完美的呼应。
“哦。”晏雪乖乖地答应,带着几分依恋的意味,语气柔软地提醒他,“哥哥也要快点忙完,早点睡觉哦。”
“嗯。”
等哥哥离开,晏雪迷恋地望着雕塑,手指触及时,仿佛感受到了哥哥的温度。
——好像一点都没有办法控制呢。
鬼使神差的,少年关上了所有的灯光。
屋内漆黑一片。
夜风拂过纱帘时,月华流淌着。
白色雕塑泛着冷色调的光泽,少年闭上眼睛,柔软如花瓣的双唇,轻轻地吻在了指尖上。
第18章 第 18 章
秦勖这大半年来, 忙归忙,倒是比往年更加准时地接送晏雪。
这天,他的轿车停在校门口, 他在后排接到了发小陈琛的电话,约他吃饭。
陈琛得知他没时间, 忍不住打趣:“你该不会是去接你弟弟放学了吧?上次那谁开玩笑说秦总你可是天天五点半就往家里跑,不会是真的吧?”
秦勖隔着车窗往学校门口看去, 没见到小猫的身影,慢悠悠地反问:“陈总对我的日程这么有兴趣?”
“不敢不敢。”
陈琛笑着问,“我就是说,秦总, 你是给人当哥哥, 不是当爸爸吧?再说,家里小少爷都十七岁了吧?过一年都该成年了,你还接送上学。这么强的控制欲,你也不怕小少爷青春期叛逆?你管得人都没有早恋机会了吧?”
秦勖远远地看到小猫同一个同学并排走出来, 是个挺漂亮的女孩子,有说有聊。
他幽幽然地问:“当年早恋闹得鸡飞狗跳的事情,需要我替陈少回忆一遍?”
陈琛急急忙忙地打断他:“当我失言。那你在家陪弟弟吃了饭,八九点能出来喝一杯?”
“不能。”秦勖徐徐按下车窗玻璃, 看着小猫走进来, 到近前步子还小幅度地蹦了一下。
他嘴角勾了笑,伸手推开车门的同时,快速对发小道,“都年底了, 公司事情多,晚上也忙。你们去吧, 今天的账记在我名下。”
陈琛“啧”了一声。
“果然是阎王难请。行吧,就祝我们弟弟今晚在秦总的陪同下多吃两碗吧。”
秦勖已经握住了小猫的手,只说:“是我弟弟。”
电话那端是陈琛的笑声。
晏雪知道哥哥在打电话,安静坐在旁边拉上安全带扣上,手刚要松开就被哥哥握住拉过去。
听到这里,他看向哥哥,黑眸露出两枚可爱的小问号。
秦勖挂断电话,“是哥哥的朋友,陈琛。”
“哦。”晏雪点点头。
车子启动后,秦勖见小猫取出手机,查看和回复消息。
他侧着脸,指尖扫过眉尾,“是同学吗?”
“嗯。”
秦勖见他又开始回复,屏幕是一个聊天群组,里面的消息跳得很密。
暗中窥探弟弟的聊天框,自然不符合秦勖的自我定位,他适时地转开视线。
与此同时,他想起陈琛刚才那一连串玩笑话中提到的字眼,“控制欲”。
晏雪按灭手机道:“哥哥,今天晚上我要出去趟。”
“同学有事?”
秦勖很快联系到刚才那位女同学。
晏雪点头:“下周要大考了,同学说今晚出去放松下,也喊我了。八点到,大概十点可以回家。”
秦勖沉默,捏着他的手指没来由地摩挲着虎口的细腻肌肤。
忽然觉得今天的衬衣领口有点紧,抬手拽领结。
晏雪肩膀靠过去,眨眨眼眸,轻轻地问:“哥哥?我可以去吗?”
“当然。”秦勖答道,“小猫想去就去。需要哥哥送你过去?”
晏雪乖觉道:“不用,哥哥刚才不是说晚上很忙?让张叔送就可以。”
秦勖这才想起他刚才对陈琛是这么说的。
这顿饭,当哥哥的,吃得食之无味,时不时就瞧见小猫在回复消息。
他不由得地想,下周就要大考,这群学生居然还筹谋着出去放松?现在的学生,都这么自信?
“小猫。”秦勖盛了一碗西施舌清汤,推给他,“你和同学是去哪里玩?”
晏雪拿起勺子喝汤:“去一个同学家里新开的地方,我没去过,其他人开业的时候去过,说很好玩。”
“同学家里开的?”
秦勖稍微放心,那应该是家长知道。
晏雪抿着瓷勺边缘,疑惑地看他:“哥哥不想我去吗?那我不去好了。”
在小猫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秦勖居然意外地感到愉悦。
不过他也不准备当这么刻板严肃的兄长。
“哥哥只是关心下,没有要阻拦你的意思。”
晏雪点头,给哥哥夹菜。
他最近这两个月身体好些,整个人也活络起来,与上半年病气很重的模样,俨然是判若两人。
从秦勖的角度,能看到他垂首时脸颊圆润的弧度。
总算是养回来一点。
秦家上下,无一不知道,大少爷是把小少爷当一株容易凋零的鲜花养着的,饮食起居都精细到分毫不差的地步,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能让医生赶来住在偏宅等着。
现在小少爷一日比一日看着健康,大家也都能松口气。
吃过饭,秦勖目送小猫上楼去,脚步轻快,说是去换身衣服。
出去玩,把学校制服换了,合情合理。
秦勖握住茶杯,喝一口清茶,定定神-
衣帽间。
晏雪快速脱掉制服外套,光脚踩在地毯上,在衣柜里找衣服,一不留神看到旁边哥哥的衣服。
这么多年,两人共用一个大衣帽间。
许婉云在世时,还特意帮忙规划扩大过面积。
此时,晏雪伸开双臂,扑进一整个衣柜里的薄羊绒毛衣,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清一色的黑灰藏蓝上衣,穿在哥哥的身上时,柔软的面料服帖地勾勒出哥哥完美的身材。
晏雪眯起眼眸,从里面抽出一件往自己身上比较,宽宽大大。
学校统一的白色衬衣与长裤,被随意地丢弃在地毯上。
落地穿衣镜中,毛衣过长,衣摆正落在大腿根,往下是两条笔直细白的长腿。
一侧的手机在催促大家赶紧集合。
晏雪从自己的衣柜里翻出合身的黑色修身长裤快速套上,随手取一件哥哥的咖啡色风衣,挽在臂弯间便冲出房间去。
秦勖在小客厅,隔得有些距离,都听见楼梯上“蹬蹬蹬蹬”的急促脚步声。
他起身走过来,就看到一道纤细的黑色身影出现在楼梯转角:“怎么这么着急?”
晏雪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下的哥哥怀里扑过去,被哥哥稳稳地接住后,蹦了蹦,仰头道:“同学催了。”
黑色毛衣明显不合身,领口有些歪斜。
秦勖皱眉,顿了顿才意识到是自己的,帮忙扯了扯整理一番。
他的小猫天生骨架纤细,远不如他十七八岁时的身架。
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偷穿哥哥衣服?”
晏雪歪头笑了笑,从哥哥臂弯间滑出去:“好看吧?”
秦勖含笑颔首。
其实他私心更喜欢小猫穿暖白的色调,看起来更阳光开朗,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快乐少年模样。
晏雪立刻道:“我得走了,哥哥拜拜~~”
手里挽着的风衣随着他飞快转身,跟裙摆似的飞起一道弧度。
秦勖顿时涌起一种自己弟弟特意换了衣服去约会的错觉,换得还是自己的衣服,一时间五味杂陈。
门廊下,秦勖目送小猫轻巧地跳上车离开,车子渐行渐远。
他不由得想起以前他年幼,爱守在门廊前面等他从学校、公司回家,一蹦一跳地跑到车前来,嘴里脆生生地喊着“哥哥~哥哥~”扑进他怀里来。
一晃眼,十一年。
“大少爷,老爷子请您上去一趟。”
周管家的声音也透着暮气沉沉,望向孤零零站着的大少爷。
秦勖远眺夜幕下,灰蓝近墨色的山脊,也就只剩下这一点风光,一如从前。
他沉默地转身往二楼走去。
秦老爷子要谈的事情,他一清二楚。
秦冕在国外出了点小事,闹进洛杉矶的局子,出来后勾搭上一个韩裔富豪的小女儿,准备订婚。
果真,秦老爷子提了这件事,希望他能帮忙查一查那位韩裔千金小姐的背景底细。
“小冕为人没有你细致周道,阿勖。”
他这两年深居简出,开口极少,秦家的叔伯兄弟来看望,也是三缄其口,绝对不说两个儿子的事情。
秦老爷子最要体面,一辈子任何事情都能往肚子里吞。
“嗯。”秦勖早已经查了,认为这桩婚事能走到结婚那一步都很难。
秦冕是玩咖,那位小姐也不遑多让。
老爷子说完这桩事,房间里就彻底安静下来。
秦勖这一年来都很少进书房,此时也没有起身离开。
爷孙俩安静地坐着,仿佛回到十几年前的某一日。
等秦勖要走的时候,老爷子才提醒道:“晏雪也快十八了,老住在你房间里,怎么像话?”
秦勖眼皮子一挑,似乎十年来头一次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个事情一般。
紧接着下一句,老爷子问:“让老周给你送过去那些女孩子的资料,你真是一个也看不中?”
秦勖拽开门的力度都比往日更重:“您关心秦冕就可以。我的事,我心里有数。”
最后门缝里透出老爷子一声苍老的叹息,和一句淡淡的话。“阿勖,你也二十六了。”
站在走廊里的,秦勖总有一种很荒唐的感觉。
父母车祸意外死去的那一年到今天,真就是弹指一挥间。
“二十六……”
秦勖的唇齿间冷冷地反复咀嚼了几遍,忽而转头看向门外一直守着的周管家,“周叔,我爸妈活着,今年该几岁了?”
周管家哪里敢答,只道:“大少爷,以前的事情别多想了。”
秦勖“呵”地发出一声冷笑,冷灰的眼眸从他脸上转到书房门,似乎是隔着房门看向老爷子。“是啊,以前的事情想得少,才活得久。”
周管家听得头皮发麻。
秦勖转身离开。
一路神色无悲无喜,眸色沉沉,经过的阿姨见了都低头站着,等他先走远才忙手里的事情。
房间。
晏雪离开得着急,衣帽间也是敞开着。
秦勖走过去时,小猫的衬衣和长裤凌乱地被堆在地毯上。
他弯腰捡起来抖了抖,披在沙发背上,等明日阿姨们取去清洗。
踏出衣帽间。
秦勖孤零零地站着,环顾整个卧室,眸光淡漠而失神。
他本应该去处理那一堆堆的文件,然而脚步一转,偏偏走向了小猫的书房。
小猫平时不爱让阿姨们进来收拾,说要等学习太累的时候,自己收拾房间算是解压。
所以房间里只有小猫的痕迹,处处都显出他的喜好。
靠窗位置是他雕刻的区域,有一把不经常坐的蓝色艺术凳,意大利著名装置艺术家的出色作品。
是秦勖听他在翻拍卖画册时说特别喜欢的,他就让人拍回来了。
他还记得买回来的时候,小家伙绕着椅子走来走去,不舍得坐上去试试,满口这个主义那个主义的夸。
秦勖见他高兴也跟着高兴,于是就有了其他东西,小到一根拿过设计奖的钢笔,大到一副价值千金的油画。
他这些年赚的钱,好像在小猫看到礼物露出微笑的瞬间,才有了实际的意义。
此刻,秦勖拉开小猫书桌边的椅子,卸下所有力气,承载太多责任压力的双肩得以少许放松。
他修长的手臂搭在桌沿,指尖轻轻地拨弄小猫雕刻的,他的手掌。
他的小猫怎么还不回家,是不记得家里哥哥在等着吗?
一看时间,才九点。
说是十点回家。
秦勖自不可能现在去催,否则就真的落了“控制欲过强”的口实。
顷刻间,他有种秦家大宅再也待不下去的感觉,踏出书房,联系陈琛。
“喝酒的地点发我。”
陈琛正喝了两杯到兴头:“秦总,不陪你弟弟做作业了?”
秦勖轻声合上小猫的书房门:“别说废话,我过来喝一杯。”
顺便去接小猫回家。
陈琛爽快地说了个地点:“不久前新开的夜店,快来吧,秦总你再不出来溜达溜达,就要跟你家老爷子成一个年代的老古董了。”
秦勖经过床,瞥了眼小猫的卡通熊猫枕头:“这么多新开的地方?”
“什么?”陈琛没听清。
“没事,十五分钟到。”秦勖挂断电话,出门时,有些不放心,发了条消息出去。
【小猫,是十点钟回家?】
小猫:【嗯嗯】
秦勖:【晚上跟同学玩什么了?】
一张照片发过来,透亮的空间里,白色的大理石桌子,满桌零食果盘。
秦勖认出来边角还有同学的身影,有人穿着学校的制服没换,按照吃的,可能得去了半个班的人。
他放心下来,让司机开车。
第19章 第 19 章
奢华的酒廊包厢里非常嘈杂。
在学校里憋了一周的青春期少年少女们终于有个地方可以发泄情绪, 在缤纷杂乱的彩色灯光里,又扭又蹦又跳。
包厢的角落,晏雪安静地坐着, 斑斓的灯光闪过他的精致漂亮的眉宇,美丽而神秘, 有一种独特的浪漫旖旎色彩。
与穿着制服的同学不同,他穿着的柔软毛衣, 显得他分外放松慵懒,像是一只黑色的猫儿懒洋洋地躲清净。
旁边还套着制服的同学邵柏延凑过去,将饮料瓶递给他:“晏雪,你想喝酒吗?”
晏雪在同一所学校从小学部念到高中部, 一部分同学都会在不同年段时陆陆续续地出国, 能到如今还在同班上课的同学,不算多,但关系都不错。
邵柏延就是其中之一,也是这家纸醉金迷的会所的少东家。
他父母从事休闲娱乐行业, 涉足相当大体量的夜店酒吧,新开的这家“繁花”做的是有钱人的生意。
邵柏延一屁股坐在晏雪身边。
他只比晏雪大几个月,平时爱打篮球爱运动,浑身都冒着十七八岁少年人特有的蓬勃荷尔蒙气息。
两人并排一坐, 明眼人都会奇怪, 一静一动的两人,居然也能成为朋友。
特别是晏雪抿着唇沉默时,冷冷清清的气质,颇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
但实际上, 晏雪虽并不会对同学太主动,也很少会排斥主动靠过来的人。他道:“我不喝, 你也少喝点。”
此时,一道纷杂的光如流水一般滑过晏雪的脸,白璧无瑕到纯粹的脸庞,被照得格外迷人,让正要说话的邵柏延一时间都忘了词,讪讪地转动手里有些发凉的小酒瓶。
晏雪生得漂亮,这是邵柏延从小就知道的事实。
每年有新生进来,都会打听这位优等生,将能在校园的角落偶遇他作为谈资。
邵柏延听得都耳朵起茧子。
每一届的学生们在校内论坛投票校花校草时,总有人会提前预警,【先把晏雪摘出去吧,不然就没法选了,对其他人不公平啊】。
于是就这样,连同这所国际学校的其他分部都知道,学校有一名常年镇场的美少年。
论坛经常会闪现晏雪的惊鸿一照,在图书馆安静阅读、在射箭场专注射箭,甚至是走在林荫道上的身姿。
他是人群之中极其容易显得分外出挑的浓颜系长相,不管怎么拍摄,其他人永远都像是模糊的背景板。
管理员会定期处理这些照片,但总有人乐此不疲地发上去,引得不同年段的学生们惊呼。
晏雪十岁左右得奖的一副油画,悬挂在学校的艺术走廊里,时至今日都是经典的合影打卡点。
邵柏延一想起这些事情,就忍不住往晏雪脸上看去。
晏雪垂眸时,颇有几分婉约的古典美,眼睛微微眯起时,有些勾人。
邵柏延问道:“晏雪你真的要参加国内的考试吗?要不我们一起出国怎么样?我父母在英国都打点好了。”
晏雪黑白分明地眼眸转向他:“你去年就说过一遍了,上个月你也说过。”
“哦。”邵柏延打开本来要给他的小酒瓶,凉丝丝的酒水入喉,稍微让他清醒了点。
正当他还想要说什么时,几个同学过来起哄。
“老邵!你不是说你家这会所还有男模女模吗?”
“对啊,可不可以让我们看看?”
“你家的模特可以提供什么服务啊?”
邵柏延赶忙道:“我爸妈说了,没有特殊服务。你们真想看吗?”
大家自然是好奇,如此高级的会所,请来的模特到底是什么样子。
邵柏延用包厢的呼叫联系了一对一的经理。
约莫七八分钟后。
双扇的大门被从外面推开。
包厢的经理拿着对讲机,笑容满面的进来,身后是一群男模女模鱼贯而入。
男模女模们格格盘条顺靓,身上穿的也都是奢侈品牌,丝毫不见风尘气,各有各的风格。
包厢里此起彼伏的惊呼,窃窃私语,大家坐在沙发卡座里看得叹为观止。
经理满脸堆笑地走上前对邵柏延道:“少爷,您和同学们还小呢,我就不方便留人在这里陪你们。”
邵柏延点点头:“没事,我们就看看。”
经理拿着对讲机,简单交代几句,让模特们如同时装周走秀一般,沿着偌大的包厢动线,挨个地走了一圈。
邵柏延既是少东家,自然是早见识过了,偏侧过肩膀问晏雪:“你觉得怎么样?”
晏雪惊讶他怎么会问自己这种问题,视线从一张张浓妆艳抹的脸上一一滑过:“能怎么样?”
邵柏延侧过身,转向他,饶有兴致地说:“你不是去过巴黎时装周吗?那边的模特走过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晏雪是前几年跟哥哥去欧洲出差,他说想去卢浮宫,哥哥就抽空陪他去了一趟巴黎。
当时入驻的酒店里,遇到很多模特明星,才知道亚历山大三世桥下即将举办一场时装秀。
当天,秦勖就弄到了邀请函,陪着晏雪去看秀。
刚巧那场秀的设计师在整个时尚圈都非常出名,邵柏延的妈妈费尽心思才搞到的邀请函,当时也在场,回来后她免不了提到当时巧遇的秦勖和晏雪。
邵柏延见他垂着细密的睫毛,冷白的肌肤反射出玉一般的光泽,似乎是在走神。
他继续问道:“那些模特帅不帅?”
晏雪微一摇头,语气波澜不惊:“那边都是很纯粹的西方审美。”
他至今记得,当时被哥哥牵着手走在酒店里,遇到迎面而来的几个男模。
每个人都很高很瘦,经过时都不约而同地转向了哥哥,尤其其中一两个,等擦肩而过后都在盯着哥哥的脸。
他当时个子比现在还小一些,仰着眼眸看向男模们的侧脸,棱角都像是刻刀生生凿出来的,有一种对着人抬起锋利的下颌线随时可以取人性命一般。
在某种意义上,不太符合晏雪的审美。
不过他很清楚,自己对于脸,尤其是男性的脸庞的审美认知,早在六岁见到哥哥时就已经定下一个极高的基准线,导致往后看什么俊男靓女都有一种寡淡意味。
邵柏延很感兴趣地问:“也就是说,你更喜欢华国人对吧?”
晏雪点了下头,脑海中浮现哥哥的高鼻梁长眉骨与堪称比例完美的眉眼间距。
他曾经坐在哥哥怀里,正面研究过哥哥鼻尖海鸥线,同样无可挑剔。
邵柏延还要为什么,晏雪打断他:“我想去洗手间。”
他并没有任何欲望与任何人分享他的审美趣味。
“那我们一起去吧。”邵柏延忽然兴致挺高地跳起来,但是随后被另一个同学喊住。
同学拿着话筒笑着说:“少爷,一起唱歌啊~我给你点了歌。”
邵柏延挥手:“别搞笑了,晏雪才是真少爷呢!”
他也没有开玩笑,这一圈同学里,谁的身家背景都没有秦家的实力雄厚。
虽然人人皆知,晏雪是秦家收养的孩子,甚至都没有入户口。
按理说在豪门没名没分的孩子,也容易在学校受其他豪门学生欺负,但晏雪有个把他当掌上明珠的哥哥。
这么多年,学校门口管接管送的家长里,晏雪哥哥是最出名的一位。
别说学生们不敢得罪晏雪,就算他们年过三四十的家长对于秦家,都是忌惮三分。
此时,邵柏延被拉着唱歌,他悄悄看晏雪,见他已经走出去了,没有要停下听他唱歌的意思,顿时有些意兴阑珊-
洗手间。
晏雪洗过手出来时,在镜子里看到一道身影。
一张陌生脸孔,带着金丝边的眼镜,看起来很斯文温润。
对方在镜中对他颔首一笑,很客气礼貌的神色。
等晏雪转身踏出这间金碧辉煌、香气甜腻的洗手间时,对方走上前:“你好,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认识你?”
男人是城中的科技新贵,今晚是和朋友来会所放松,原本并不准备在这里猎艳。
谁知,只不过出包厢透透气的片刻,便遇到了叫他惊为天人的年轻男孩子。
柔软的黑色毛衣宽松而慵懒,在纤细的窄腰出收拢,显得腰背极薄极窄,露在外面的修长脖颈与手腕,真的是缎面一般雪白柔美。
如此干净,纯粹,与这混乱复杂的会所,格格不入,就仿佛是一片冰雪掉入进污浊的红尘里。
男人跟着到洗手间,在门外等候良久,等人出来后,才越发觉得他周身的清冷与干净太难得,便唐突开口。
他见容颜出尘的年轻人面色淡淡,便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这里的人,也不是经常来这里。”
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男人,在这个年轻的男孩子面前显露出一些难得的局促和尴尬。
晏雪神色淡淡地望着他,琉璃似的眼眸转了转:“不好意思,不方便认识。”
他经过了男人,往包厢的方向走去。
男人冒昧地跟上:“我的名片在包厢里,我可以立刻去拿。我是从事科技产业……”
晏雪一句话未曾开口,男人便滔滔不绝地自报家门,仿佛孔雀开屏,试图用三言两语将自己的魅力优势和盘托出,好博得美人的驻足。
在男人说自己有上市企业的时候,晏雪脚步倒是真的一停。
男人一喜,虽然十分不情愿将美人与“贪财”联系在一起,但仍旧推了推金边眼镜,笑着看他。
晏雪语气极其平淡地说:“你好,我是高中生。你属于骚扰未成年。”
“啊?”男人斯文的脸上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难怪如此青涩,竟然是未成年?“这……你没骗我?”
晏雪抬手指了指包厢门:“我没有名片,但有高中制服,你要看吗?”
男人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第一次对一个人,有了一种朦胧的向往,结果对方是个来会所玩的高中生。
他迟疑地反问:“高中生,好像不能来这种地方?”
言外之意是指,晏雪可能为了躲避他的搭讪而随后捏造的谎言。
晏雪不再理会,转身就往包厢门走去,结果被对方握住了手臂。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包厢门打开,邵柏延刚好走出来。
邵柏延喝了点酒、刚才又唱得很high,脸都有点红地冲过来:“你干什么?”
他一把推开陌生男人。
邵柏延对于自己的力气没有准,青春期力度又足够大,直接把对方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男性给推到了地上。
男人有些尴尬地扶着走廊的一根柱子站起来,丢了脸更恼羞成怒:“年轻人你不要太过分!我只是跟你朋友搭个讪。”
邵柏延听见后,气不打一处来:“你跟他搭讪?你算哪根葱?”
男人见他气性如此大,居然点着自己鼻梁说话:“你怎么说话的?什么态度?”
两人扭打起来。
会所的经理和保安过来拉架,男人包厢里的朋友见他迟迟不归也出来找。
晏雪包厢里的同学也听见动静,都拉门出来,扎堆责怪男人撩未成年。
一时间,场面乱了套-
三楼的一见小型的贵宾厅。
格局布置与会所其他包厢都完全不同,没有五光十色的灯球与浮夸的装饰,主打一个高级私密与清净。
棕色的牛皮沙发里,秦勖正在听另一位发小韩静川说起最近投资的几个项目。
两侧分别坐着两人,一共四人,喝酒说话,谈的都是各自家族和公司的事情。
他们之中,秦勖最早接手家族生意,经历与沉淀都是其他几人之中的佼佼者。
其他人也经常请教他生意上的事情,乃至于家族里一些弯弯绕绕、上不的台面的阴私事也偶尔要找他单独参谋一番。
此时,陈琛从洗手间回来,乐着道:“了不得,邵老板今天有的忙。”
邵老板就是会所的主人。
其他人问及怎么回事,陈琛解释说二楼有人起争执。
“听说是为了一个小美人,两帮人马打起来了,人还不少。”
韩静川摇头:“来这儿搞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一套?”
另一人好奇:“小美人?有多美?”
陈琛反问:“一听见美人,你就感兴趣了?你爸妈给你找的联姻对象还不够你折腾?”
对方耸肩,满脸苦笑。
陈琛看向对八卦兴致缺缺的秦勖,拿起威士忌酒杯,凑过去“叮”了一声,“看看我们秦总,这叫一个清心寡欲。”
韩静川笑着举杯:“我们赌一个秦总几时开荤?”
几人笑着碰杯,当做一桩乐事。
秦勖面上淡淡,实则魂不守舍,看了手机好几次,没消息。
他预备等到九点四十五分问小猫地点。
他懒得理会朋友的揶揄,对这些地方的事情,实在是没有兴趣。
陈琛喝一口酒才道:“忘了说,楼下打架那两拨人里,一拨是邵老板的儿子,听说是带着同学来玩。你们说这邵老板也是,还让儿子来这玩。”
“同学?”秦勖有了反应,皱着浓眉看向陈琛。
两人中间还隔着一个喝酒的韩静川。
此时韩静川意识到秦勖的眼神几乎是顷刻间,失去了温度。
他的酒杯都已经挨着嘴唇,不得不放下酒杯:“怎么了?”
陈琛也不解。
秦勖丢开手里的酒杯,从沙发上起身:“你们聊,我下去一趟。”
另一人意外,从来没见过八风不动、沉稳如山的秦总这幅大步流星地往外赶的样子:“这是火烧眉毛了?”
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陈琛反应快:“邵老板的儿子带的同学里,该不会有秦总的宝贝弟弟吧?”
韩静川听完,赶紧放下酒杯:“走走走,去看看!”
“哟,那热闹了。”另一人接过话茬。
四人,八目相对,都燃起“热闹不看白不看”的八卦火焰,起身跟上去-
秦勖抵达二楼时,两边的人中间隔着会所的多个经理。
他眸光一扫,就锁定了乌发雪肤的少年。
晏雪也像是有感应一般,缓缓转过脸。
与哥哥四目相交时,他猛的一愣,抿了抿薄软的唇。
秦勖带着人上前,还没开口,就有人认出来了。
一道声音是穿着衬衣制服的高中生发出来的:“晏雪,那不是你哥哥吗?”
另一道则是会所的一个经理认出人来,主动点头哈腰:“秦总,是我们没有处理好,把您都给从楼上惊动下来了。”
话音刚落,就看到他身后远处还跟着陈总、韩总等人,一下子有点懵,没反应过来,紧张地问:“秦总,各位总,这是……”
秦勖没做声,绕过他走向垂眸的黑发少年。
挡在晏雪身前的同学,被像是被强大寒冷的气流给强行劈开,主动分开两拨站,让出路。
经理额角冒冷汗,看看那名摆在哪里都算是绝色的少年,再看看秦总,再求救似的看向其他几位年轻老板。
陈琛等人也看到了晏雪,自然是收起在私底下打趣外人的态度。
他对经理轻声道:“那是我们秦总弟弟。”
“啊?”经理一个头八个大。少东家带同学来玩就算了,居然还跟人家兄长撞一起,还闹出这么些事情。
另一波人见气场强大的男人走到黑衣少年的身侧去,并不清楚情况,有人问经理:“现在怎么个情况,是他们这些学生打我朋友。”
经理擦擦汗解释:“各位老板,请一定要理解下,高中生血气方刚。这件事要不然,大家各退一步?”
这边还在吵吵嚷嚷地争论。
晏雪一时间似乎都听不见周遭人的声音,只见着哥哥一步步地沉着眉眼走向自己,冷灰的眼眸仿佛是带着冰似的充满寒意。
他小幅度地,习惯性地鼓了鼓脸颊。
这个动作很细微,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发觉。
秦勖自然是看清楚了,也没多说,只抬起手臂搭在他肩膀上,转身对经理道:“我先把弟弟带走。事情我会了解清楚,如果是我弟弟做事有事偏颇,我到时候找事主登门道歉;如果是有人对我弟弟有什么不尊重不礼貌的,那我也一定亲自登门,讨一个说法。”
他开腔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像是重重的雨点砸下来,周围顷刻间安静,每一双耳朵都听得清清楚楚。
经理更是听的心里一颤一颤。
刚才来搭讪的金丝边眼镜男人,一见他如此强势的上位者气场与做派,便知道是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他们这几个朋友也都穿着衬衣西装,甚至合身的三件套马甲,但与秦勖等人比起来,还是有着云泥之别。
新贵们辛辛苦苦爬得再高,没有三代人,都养不出老钱豪门才有的矜贵清傲气度。
他也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个漂亮的男孩子,周身有一股纯粹到极致的气质,很明显是被豪门家里藏在家里精心呵护养出来的,接受到的可能是普通人仰望都望不见的教养与有着远远超过一般人的不凡见识。
甚至于,这些出身的人,都不屑于正眼看其他人一眼。
他相形见绌,深深地认识到刚才搭讪时说的那些拉拉杂杂的身家背景,在对方眼里,不过是一堆砂砾般无聊的东西。
秦勖真的是撂下话就走了,没有要现场纠缠的意思。
揽着小猫走过包厢门,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问:“有什么东西要带走?”
晏雪都看不出哥哥是不是在生气,总感觉气压很低,但哥哥对自己讲话又变得跟家常一般温柔,只能摇摇头。
其他人就这样目送兄弟俩走了。
知道秦勖怎么上位的经理双膝都在发软,都说贵人少言,今日秦勖当众说了这么多,什么态度自然是一清二楚,尤其是刚才那句“登门讨个说法”,简直是明面上的威胁。
金丝边眼镜男人那几个朋友,也是等人走远,才敢喘大气。
“这是谁?”
经理战战兢兢地转过去,小声说了两句。
对方面色惨白。
陈琛等人也是随着秦勖着离开而离开,自知道刚才传闻中的“小美人”居然是秦勖的弟弟,便不再玩笑。
韩静川只说:“如果那是我弟弟,我也得护着。”
就光晏雪如同一株天山雪莲似的,独立在闹哄哄的人群里那一幕,就没人会反对这话-
车上。
晏雪垂眸看一眼被哥哥握住的手,见哥哥沉默地望着车窗,也不言语,便有些惴惴不安。
哥哥肯定是生气了。
晏雪的手指轻轻地在他掌心挠了挠,被握得更紧。
他有点委屈地侧过身来,抬腿就往哥哥长腿上迈上去。
秦勖皱眉,但始终没有推开他。
晏雪也不敢看哥哥的脸色,双手圈抱住哥哥的脖子紧紧地靠上去,嘟嘟囔囔地说:“小猫骗哥哥了,是小猫不好。”
秦勖:“那张照片怎么回事?”
空气沉默了几秒钟。
晏雪道:“是同学发在群里,应付家长用的。”
秦勖无言,居然还是大家达成共识的共用照片。
“你就这样联合外人,骗哥哥是吗?”
晏雪抱着哥哥晃了晃,试图以撒娇蒙混过关:“哥哥~小猫以后不会了。”
秦勖语气毫无冰雪融化的趋势,继续严厉质问:“那是小孩子应该去的地方吗?”
晏雪使劲儿往哥哥怀里贴,试图模糊话题:“我过几个月就成年了……”
秦勖宽大的手掌在他后背拍了一下:“今年六月一号,你还在过儿童节。”
晏雪:……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哥哥早就已经准备好明年儿童节的礼物了。
气得小幅度蹬了下脚,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哥哥什么时候才能认识到,他已经是即将毕业的高中生,再过几个月就成年了?
他今天的同学里,好几个男生女生都已经过了十八岁生日。
秦勖见他蹬脚这小模样,哪里能把他当一个大人看。
手指揉了揉他的头发:“难受了?”
“嗯。”
今晚是晏雪理亏,但难受是难受得理直气壮,“哥哥凶小猫。”
秦勖想解释,又怕他不长记性,就默认了是凶他,手指滑到他柔软的脸蛋上掐了掐,柔声警告:“记住,以后不要乱跑到不干不净地地方去,不知道自己这脸多招人?”
晏雪慢慢地将嘴唇靠近哥哥的耳朵,轻声问:“哥哥,那小猫的脸是招人恨,还是招人疼呢?”
第20章 第 20 章
翌日晌午。
晏雪在马场给家里几匹马喂食。
秦家大宅有一个林场和马场, 原本好些年没有养马。
晏雪前几年过来瞧见,问了几句,哥哥就聘请了养马的团队, 重新买了几匹性格温驯的马匹。
其中一匹还是雪特兰小矮马,深棕的鬃毛, 十分可爱。
晏雪抽时间来喂几次,每次看到小矮马图图, 就感觉自己也变成小孩子,喜欢蹲在旁边摸摸它的鬃毛,同他嘀嘀咕咕地说说话。
负责管理马场的林师傅走上前道:“小少爷,大宅里来电话, 说是有一位您的同学来拜访, 姓邵。”
晏雪意外,邵柏延?
他用力揉一下图图的鬃毛,“我去看看,一会儿来。”
图图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圆凸的大眼睛目送他离开。
刚进大宅,晏雪从阿姨手里接了热毛巾擦手,得知访客是在靠花园的小会客厅。
“大少爷在说话呢。”
晏雪点点头,绕过走廊过去, 等到会客厅外, 就听见邵柏延以一种非常局促谨慎的态度在道歉和解释。
邵柏延:“晏雪哥哥,您放心,我们在会所没玩什么过分的,就是唱歌吃东西。”
秦勖面对这个浓眉大眼的高中生, 语气出乎意料地平和,态度也很温和:“我没有什么不放心。听晏雪说, 你们好几个同学都成年了,他明年年中也要过十八周岁生日。我自己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爱去这些地方玩玩,很正常。”
站在远处的晏雪一听这语气,就觉得不对劲。
然而,坐在秦勖对面的邵柏延见状,却是大大地松下一口气,笑着点了点头:“谢谢晏雪哥哥理解。”
他想,晏雪哥哥实在是好神奇一个人,外貌英俊无比,气质又冷漠肃厉得十分有距离感,但笑着说话时,春风和煦,没有太大的架子,实在是挺有反差感。
“对了,那明年晏雪过生日,我可以来参加吗晏雪哥哥?”
“一会儿晏雪过来,你可以问问他。”
秦勖嘴角噙着笑意,把话说回来:“我昨天听朋友说,会所里还有不少好玩的?”
邵柏延看样子应该能来参加,便越发喜上眉梢。
等他心里放松下来后,嘴也跟着松了,“会所还行,就是有一些长得挺不错的模特。”
“哦?男的女的?”秦勖慢悠悠地问,视线已经注意到踏步进来的少年,笑意不减。
邵柏延正要开口说,就听见旁侧传来晏雪的声音。
“邵柏延,你怎么来了?”晏雪徐徐走向邵柏延。
背后正好是花园落地窗,入冬的秦家花园里照旧是繁花似锦,映衬得少年似乎众花拱月一般。
邵柏延不自觉地站起身迎他,视线扫向他的卡其色修身骑马裤与黑色长筒靴。
晏雪的上衣是随意穿了件宽松的法式小立领衬衣,外面搭着一件松垮的黑色毛衣。
他们念的国际高中,马术是兴趣类目的必修课,学校也会统一定制骑马装。
邵柏延知道晏雪穿骑马装特别飒爽,两条本就笔直的腿,在黑色马靴里会被拉成一条直线,简直是具有一种锋锐的美感。
晏雪每次换了衣服出来,周遭的人总要多看一眼。
“你……你在家里骑马?”
晏雪颔首,他好像没提过家里有马场的事情。
但此时他觉得不能让邵柏延独自面对哥哥,便道:“哥哥,要不我带同学出去走走?”
秦勖好整以暇地欣赏了下小猫警惕又可爱的小眼神,“嗯,去吧。”
邵柏延见晏雪一出现,就完全忘了面前这尊大佛,只顾着往上凑:“晏雪,我给你把外套送来,怕你哥哥误会昨天的事情,所以特意来解释的。”
晏雪刚才进来一眼就看到搭在一侧的风衣了。“谢谢。”
他带着邵柏延出去,坐进白色的家用代步小车,带他去马场走走。
邵柏延见他慢条斯理地戴上白色的手套去握住小车方向盘,有些惊讶地道:“你们家原来真的这么大。”
大到去个什么地方,都得用上高尔夫球场同款的果岭代步车。
外界传闻秦家大宅是占据整个半山,豪宅标配的球场、花园、泳池自不必说,关键是风景独一份。
邵柏延父母生意做得很大,家里豪宅不少,可毕竟没有百年的大宅有底蕴。
邵家目前住的房子也是在市区位置,自然不可能有这么大的面积。
他坐在白色小车里,迎着凉风,望一眼晏雪的侧脸:“你哥哥还挺好的啊。我昨天还以为他看起来很不好说话。”
晏雪并不想和任何人交流有关于哥哥的事情,一个字都不想。
邵柏延是他的朋友,也不能。
邵柏延还注意到他昨天和今天的衣服,明显特别宽大,刚才看到他哥哥,才发现可能是同款,又问晏雪,是不是穿了他哥哥的款。
晏雪也没回答,而是绕开话题问:“你爸妈后来没说什么吧?”
“把我臭骂一顿呗。”邵柏延道,“不过昨天那个人拉黑名单,以后休想进我们家的店。”
晏雪都忘了有这么个人,只淡淡地应了一声。
邵柏延望向马场成片的绿茵,想起一件事:“对了,我刚来的路上,看到有一大片草坪,中间有个建筑在造,但全部围起来了,你知道是在建什么吗?高尔夫球场?”
但是理论上,高尔夫球场的果岭要比那地方更大才行,也不会在这个贵到离谱的地段。
晏雪想起来自己好像问过哥哥一次,他摇头:“我也不清楚。”
两人到马场,邵柏延一下子来了兴趣。
马场一共四匹马,加小矮马图图。
林师傅过来询问情况后,牵了一匹棕马出来。
晏雪则是跨上一匹长辫的漂亮白马,带着邵柏延兜了几圈。
这大半小时里,邵柏延一张帅气的脸上,一直流露着有些幼稚的兴高采烈。
等他坐在自家车里开出去了秦家大宅,都忍不住得意地要跟家里司机炫耀起来。
“晏雪居然请我跟他一起骑马!”
他忍不住喃喃自语,“我居然在秦家大宅还骑上马了。”
刚才,晏雪送他,还是两人一同骑马出来的。
司机也是头一回看到豪宅里的马匹可以这么肆意地走动。
开出去很长一段路,邵柏延才想起一件头等重要的事情,“对了,晏雪刚才还同意让我来参加他的生日宴!”
他得提前准备一套赴宴的礼服-
晏雪送了邵柏延上车,慢悠悠地转身去牵马,就看到哥哥站在白马的旁边,遥遥地看来。
远处绿地广阔,浮云悠悠,身材颀长的英俊哥哥,真是叫晏雪赏心悦目。
秦勖问道:“怎么不留你同学吃饭?”
晏雪走过去,心里想,还不是怕哥哥你套话?
什么“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都是骗小孩的鬼话。
他就说抄作业会把人抄傻,邵柏延那家伙居然完全听不出来。
晏雪随口说:“他父母等他吃饭。”
秦勖推着走到面前的少年上白马:“走吧,天气好,陪哥哥兜一圈,我们就回宅子吃饭。”
晏雪拉住缰绳坐稳,见哥哥要去骑另一匹马,便赶忙弯腰抓住哥哥的手:“哥哥也上来。”
秦勖抬眸:“怎么了,跟哥哥骑马就怕得不敢一个人了?”
口中虽是揶揄,但他心里不免感叹,当年来秦家时还是一个可爱的小团子,转眼间,已经是如此俊秀的翩翩少年。
“嗯。”
晏雪理直气壮地点头,“快点!不然要饿了。”
秦勖笑着跨上马,手臂搂住身前纤细的少年,驱使马儿慢悠悠地往前走。
他抬手整了整晏雪肩头搭着的毛衣,“又拿哥哥的衣服?”
晏雪装作吃惊的模样:“是吗?小猫不知道。”
他往后靠近哥哥结实温暖的胸膛,“阿姨放在小猫的衣柜,就是小猫的衣服。”
秦勖以为他冷,心说这衣服也不好好穿,手臂圈紧了。
“跟同学聊什么了?”
晏雪想起刚才邵柏延好奇地问他说,你哥哥平时在家怎么叫你呢?有没有小名之类的。
他撒了谎,说没有。
邵柏延有关于他和哥哥的那些疑问,晏雪一个都不想回答。
那仿佛是一个独属于他私人的世界,他并不准备和人分享任意点滴。
晏雪侧过后脑勺,仰头靠在哥哥肩头,抬着眼睛往后看他:“我同学惊讶了下家里这么有钱吧。”
他天真地眨眨眼。
秦勖笑了,架着马慢慢地往前走。
“那小猫不好奇?”
晏雪摇头,故意用头发挠挠哥哥的脖颈:“养得起小猫的一日三餐就足够了。”
秦勖感受着小猫的亲昵,扯着缰绳轻叹:“按照你每顿筷子戳那三粒米,倒是给哥哥省钱。”
晏雪忍不住嘟囔:“虽然吃得少,可是小猫很健康啊,最近半年都没有感——唔……”
脸被宽大温暖的手掌捂住。
秦勖这两年也跟上一辈似的有了忌讳。
晏雪用脸颊蹭了蹭哥哥的手掌心。
秦勖想起刚才与邵柏延提过的“生日宴”一事,问道:“小猫,明年成人礼,有什么特别想要的礼物吗?”
晏雪垂眸,望着哥哥宽大的手掌,戳戳他的手背。
——哥哥怎么会这么喜欢为他准备礼物呢?
但是,晏雪在哥哥怀里小幅度地转身,微微抬眸看向哥哥的眼眸,像是在确认什么一般。
“小猫要的成年礼物……”
他的视线稍稍往下一折,正落在哥哥的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