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16章
    你以前从未参加过职业球员举办的派对,好在这场聚会非常私密,几乎只请了多特蒙德队内的球员和亲属,没有什么陌生人。

    除了现场的安保人员外,只有几名餐饮服务人员、调酒师、驻唱歌手和DJ。

    ——和社交型年轻球员的派对不同,这里没有美女网红、模特、社交名媛。

    同时,为了照顾到科瓦奇(Robert Kovac)七岁的女儿卢西娅(Lucija)、德德(Dedê)四岁的儿子卡劳(Kaua),派对上还有专门给小朋友表演节目的魔术师。

    或许是因为主教练的叮嘱,这场派对出乎意料地健康。

    ……

    克林格的现任女友是个东欧口音的漂亮超模,派对上当然有几样波兰的经典美食——比如搭配酸奶油的“樱桃饺子”。

    在格策的极力推荐下,你拿起叉子插起饺子,一口塞进了嘴里,咀嚼着饺子皮下包着的一整颗去核车厘子——你脸上的笑容僵硬了。

    你是坚定的咸饺子党,而饺子皮里的樱桃和樱桃汁都是甜的。

    格策被你努力保持平静的表情笑弯了腰。

    几分钟之后,前来觅食的罗伊斯也中招了,他看起来比你更适应这种味道,只是挑着眉毛,疑惑地慢慢咀嚼着食物。

    那是因为你们并不常吃甜食。

    球队内的营养师会根据球员们的比赛训练制定饮食计划,通常包括大量的咸味食物(碳水化合物和蛋白质),比如意大利面、鸡胸肉和鱼肉,对甜食摄入却更严格。

    ——所以他并不反感这道水果饺子。

    你看了他一会儿,贴心地递上了无糖苏打水。

    自助餐台上还有咸口的土豆泥饺子,经典的波兰国菜——典型的“碳水包碳水”,味道却非常不错。

    餐区还有现炸的猪排,裹上面包屑后油炸至金黄酥脆,搭配适量酸菜,也是传统波兰食物——叫做“kotlet schabowy”,更符合德国人的口味,非常类似“维也纳炸肉排”(Wiener Schnitzel)。

    一楼靠近草坪的备餐厨房是开放式的,你嗅到了煨煮橙子的香气,似乎还加入了迷迭香和肉桂,还有一点胡椒和香草的气息。

    天然香料的味道让空间清新又好闻。

    ——这让你对别墅的女主人产生了不少好感,这场派对闻起来温馨极了。

    由于新赛季才刚刚开始,这只是队内球员和亲朋好友的聚会,派对上的音乐并不震耳欲聋,这在德国倒是罕见。

    德国有一项《联邦噪音保护法》 ,规定“Ruhezeit”(安静时间)内,居民需要保持安静,否则你的邻居就能因扰民而选择报警。

    ——但这条法规并不能阻止德国人有一颗喜爱“大声放音乐、喝酒聊天”的心。

    ……

    你在上辈子可是个好学生,除了佐餐酒,非必要不怎么饮用酒精。

    在队友们抱着一摞啤酒走向你的那刻,你几乎要想逃跑了。

    ——德国的最低饮酒年龄是16岁。

    你的天赋足以让你抛弃自律,但个人选择完全是上一辈子带来的习惯,你并不沉迷酒精。

    因此你摇了摇头。

    最后你只是向酒保要了一杯“不加朗姆的皮纳科拉达(Pina Colada)”。

    ——不加朗姆酒的“皮纳科拉达”只有椰奶、菠萝汁、冰块和椰子糖浆。

    这是一杯冰镇菠萝椰子汁。

    你的队长笑着说你是球队里最“好”(das 'beste')的孩子,和你年龄相仿的格策和罗伊斯可没有拒绝啤酒。

    ……

    虽然8月并不是多特蒙德的雨季,但天空还是在晚间下起了一点小雨。

    你装着一肚子烤肉回到了二楼,路过草坪时还帮工作人员把空地上的炉子推了回去。

    但就在你走上楼梯、看到二楼全貌的时候,脑内的第一想法是:

    ——完了,明天教练要发火了。

    二楼空间早已变成了蹦迪现场,黑暗中闪烁着红色、紫色线条的氛围灯,DJ在摇头晃脑地打碟,还有全场无死角环绕播放的音响。

    有人在桌子上玩beer pong(将乒乓球投进对方的杯子里,成功就能让对方喝杯子里的啤酒),还有人在玩Flip Cup(快速将装有啤酒的杯子翻转过来并喝完),你甚至看到了Ring of Fire(另一种扑克牌喝酒游戏)。

    ——你下意识喘了两口气。

    ……完蛋了,明天全队都要被罚体能训练了。

    “啪——”

    似乎是断路器跳闸了,整座别墅瞬间陷入了黑暗,音乐声也戛然而止,只剩下了一些设备在电流突然中断时发出了微弱的“嘶嘶”声。

    ——好像是断电了。

    “Stromausfall…”(断电了)

    你听到了黑暗中有人嘟嘟囔囔抱怨的声音。

    然而就在这样的黑暗之中。

    ——有人伸手抓住了你的衣领。

    你能从他的身高和呼吸判断出对方是一名和你差不多高的男性。

    ——眼前的人显然是一名认识、熟悉你的队友。

    就在你想说点什么缓解气氛的时候。

    在下一刻——他却用力吻住了你。

    你被堵住了嘴。

    ——你完完全全愣住了。

    ……

    你的内心一片惊愕。

    许多出名的一线球员在很年轻时就积累了大量财富,他们选择与名模、演员或网红交往。

    在更衣室外,有些人的社交生活非常复杂。

    你从未想过有人会把目标放在你身上,更没想到有人会在这短暂的黑暗中亲吻你。

    他似乎才刚刚用过漱口水,带着一点点辛辣和刺痛感,从舌尖卷上来的薄荷味划过了你的牙齿——是李施德林牌的。

    这是个叛逆又尖锐的吻,对方甚至用牙齿轻轻啃噬了你的下嘴唇。

    你呆愣了片刻,仿佛在黑暗中听到了“咚咚”声——心脏猛烈撞击着胸腔,你们的心跳都很快。

    在这一刻,划过你脑海的唯一想法是:人的嘴唇竟然软得像玫瑰。

    或许是年轻球员们有着太过充沛的精力和爱,而球场并不足以发泄——爱和精力都是需要流淌出去的。

    ——这很奇妙,在德国可以购买和饮用酒精饮料的年龄是16岁,但性同意的法定年龄却是14岁。

    你在黑暗中无法看清对方的脸,只是摸索到了对方的脸庞,想借力将他推开。

    ——这个作恶的家伙并没有说话,他放开了你,然后又一次沉默又热情地拥抱了你。

    或许是有些着急,他稍稍用力地掰开了你的手掌。

    你本来是想拒绝的,但对方的动作却十分强硬,他把什么东西塞在了你的手心里。

    像是终于醒悟了过来似的,他猛地后退了一步。

    十几秒后,别墅内的安保人员终于匆匆赶到,打开了室内的备用灯。

    你的眼睛因为骤然亮起的灯光而眨出了一点生理性泪水,你眯着眼试图在人群里找到那个小混蛋。

    ——但你什么也没有发现。

    派对中的人们再次开始了庆祝、游戏、跳舞,刚刚那个湿漉漉的吻和带着呼吸的拥抱像是个破碎的梦。

    张开手掌,你看到了一只百达翡丽机械表。

    ——这是百达翡丽鹦鹉螺系列的5711/1A,在2008年的价格大约在1.5万到2.5万欧元左右。

    ……也不知道这只手表花了对方多少周薪。

    你并不知道刚刚是谁在亲吻你,但你没有太过生气,你的心理年龄比这群年轻球员更大,你只是觉得——他们还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在球王贝利的那个年代,类似的事情更常见。

    大约是2000年的时候,贝利就曾在访谈中承认自己有过同性经历。

    那时他对着巴西版《花花公子》杂志的采访说:“我当时只有十四五岁……在我进入桑托斯俱乐部之后,我才发现几乎所有球员都和同性有过*……”

    你仍然沉默着。

    你站在人声鼎沸的人群之中,可你却如此迷惑、那么安静。

    全球同性取向人群的比例通常被认为在3%到10%之间:具体数字会因为不同的研究方法、文化背景和社会接受度的差异而有所不同。

    按照一支球队23名球员的标准配备,平均每支球队会有一到两名同性取向者。

    或许球场上的比你想象的更多一些,就像军营和监狱——男性更多的地方,这种现象更普遍。

    你只是没有意料到要有人会索要你的爱。

    但并不是所有球员都会陷入混乱的人际关系。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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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仍然站在原地,却想起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在你上一辈子的时候,当法国球星奥斯曼·登贝莱在巴萨踢球的时候,他住的地方旁边就有个換妻俱乐部,太阳报想蹲蹲看有没有花边新闻——结果记者蹲了好几天,他天天在家打游戏不出门。

    意大利的球星“巴神”巴洛特利也曾在职业生涯顶峰时点过一堆女郎,但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让她们围着自己的别墅跑圈。

    脑海里浮现了一些奇怪的故事,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但低头看着掌心昂贵漂亮的机械腕表,你的笑容又逐渐消失了。

    有那么一瞬间,你觉得自己是和别人不同的。

    ——你和这个喧闹世界仿佛有着一层透明的隔阂。

    你就站在这里,心却像是个空洞:你获得了死忠球迷的爱和球场上胜利的满足,甚至是来自队友的奇妙举动——但这些情感又会从心中的空洞溜走。

    ——球场上的你并不是真正“真实的你”,你的队友却因此吻你。

    你渴望有人注意到镁光灯之外的你、热爱着真正的你,而不是莫名其妙的亲吻。

    他人突如其来的爱让你感到了疑惑、好奇甚至是惶恐。

    你有点想离开,因此回头走向了楼梯。

    “巴里!你不打算留宿吗?”

    远处的施梅尔策发现了你,好奇地喊住了你。

    你整理了一下情绪,向他露出了一点微笑,安静地摇了摇头。

    晚上十点未到,你就率先离开了派对。

    ……

    好在克洛普还为你留了一盏灯。

    今天的你在回到住宅后非常安静,整个人显得有些心事重重,你的主教练立刻就发现了情况。

    “你看起来不是很开心……不喜欢派对吗?”

    身着居家服的德国人敲了敲你的房间门,递进来了一杯牛奶。

    你没有立刻回答他。

    他认真注视着你的神情,表情逐渐严肃了起来。

    “……发生什么了?有人欺负你(schlecht behandelt)了吗?”

    他问得很委婉,没有直接使用像是“mobben”(骚扰)一类的德语词汇。

    你站在门口摇了摇头,却下意识吸了吸鼻子。

    ——人只有在被安抚时才会体现出脆弱性、温顺与懦弱。

    你本来是不想哭的,但在这一刻眼眶却有些酸涩。

    你这时候才真正意识到:上一辈子的人生经历早已真正离你而去了,你是一名万众瞩目的年轻球员,你没有亲人、没有伴侣,人们看着你在绿茵场上光彩熠熠,却少有人注视、了解着皮囊之下你的灵魂。

    你在上一辈子死亡时还是青年,那时的人生明明才刚刚开始,就被迫结束了。

    人们倾向于认为:伤痛会随着时间变小,但事实上是我们在伤痛中成长了。

    ——你只是为了活着、为了让你的朋友和爱你的球迷们快乐,才在绿茵场上奔跑的。

    谁都不知道这一点。

    ——他人对你的爱是盲目的。

    你的主帅叹息了一声,走进房间把牛奶放在桌上,然后温柔地拍了拍你的肩膀。

    “你不必要这么……坚强。”

    他伸手摸了摸你的脑袋。

    德国人的蓝眼睛温和而柔软地注视着你。

    “……你还是个孩子。”

    他这样缓缓地对你说道。

    克洛普对你倾注的关注是与众不同的,这是人类天生对其他个体的包容与怜惜,是某种生而为人的、可贵而可叹的价值观念。

    ——他没有向你索求什么。

    你抬起了头,注视着他的目光。

    眼前的德国人并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又在想些什么,但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担忧和关切。

    “你介意……我为你预约心理咨询吗?”

    他犹豫着询问着你,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某个片刻,你好像被这种无声的抚慰迷惑了。

    ——你其实并不需要。

    你是成年人,你知道整理情绪是个体独立完成的事情。

    但所有的话都在喉咙梗住了,你张了张口,并没有拒绝。

    在这个晚上,回到家中的罗伊斯盯着床头柜上早已空空如也的表盒,满足地砸了砸嘴。

    他在闭上眼睛前悄悄在内心与你说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