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彭城府邸之后,萧锦玉便说起了如何引出那些埋伏在彭城的杀手,如何将敌全歼之事。
“其实早在建康之时,凌夜便给我制造了许多暗器,这些暗器中还有一种叫作“雷火弹”,乃是石漆所制,相当于一种引燃物,名猛火油。”
“我将敌人引出来后,凤凰点燃猛火油,便使整车的暗器都以十倍于人力的力道射出,那些人即便躲过侥幸不死,也能重伤!”
“不过此举也激怒了那些杀手,原本未尽全力,在面对猛火油的袭击后,余下来的人便对我和凤凰进行了疯狂的追击砍杀……”
“后来便是凌夜出现,助我们迅速歼灭了那些敌人,所以才……”
她轻描淡写的描摹着一桩惊心动魄之事,高长恭听完更觉心痛。
“这猛火油是何物?有如此威力,若是以后用于战场,岂不是……”赵五却是惊喜的问道。
卢煜将赵五瞪了一眼,后者赶紧将头低了下去。
萧锦玉并未觉得有什么,只是解释道:“县南有山,石出泉水,燃之极明,谓之石漆!这种本就是军用物资,之前北魏对付胡人时便用过,凌夜只是将它改造成了一种雷火弹,使之威力更为强大而已!”
“王妃,可否将这种雷火弹的制作方法教给我们,以后若是跟着郡王上战场,我们也……”
赵王再次兴奋的接了一句。
卢煜再度瞪了他一眼。
萧锦玉便笑道:“当然可以!”
然后唤了一声凌夜。
凌夜便将记载雷火弹制作方法的一张纸递给了萧锦玉,萧锦玉又直接递到了赵五手中。
赵五见之大喜,忙拱手道:“多谢王妃!未想王妃不但医术惊人,而且便连这军用之物……”
其他护卫见之也尽露喜色,看萧锦玉的眼神再度崇敬了几分,心中暗道:郡王当真娶了个活宝回来!郡王本就因身份庶出母亲身份不明自小不被重视,比其他兄弟入仕的都晚,还是凭杀场累军功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若是有王妃的帮助,那以后的仕途……
一众护卫不觉已内心澎湃起来,但见兰陵王神色肃冷似乎还沉浸在后怕的担忧之中,一个个尽皆低头不敢言,后又在卢煜的暗示下,全都退出了议事厅。
待他们走后,萧锦玉便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凌夜,以及阿秀。
阿秀率先开口道:“娘子,我知道你是担心我自小生长在建康,到北齐会不习惯,也不想我与亲人分离,但是娘子,阿秀的族人都视阿秀为货物,可卖可送,唯有一母也是无能为力,你走后,我见过母亲了,她说让我好好跟着你,她便可放心!”
说着,阿秀跪了下来,泣声道:“虽然阿秀一直说要报答娘子当日的救命之恩,可是一直以来,都是阿秀受恩于娘子,阿秀不想做忘恩负义之人,只愿此生能一直效命于娘子跟前。”
“而且十娘子跟卫娘子学习商道已经学得很不错了,阿秀教她的厨艺,十娘子也能很快学会,她开的一间茶肆如今已是宾客满盈了,十娘让阿秀告诉娘子,让娘子不要担心,他们在建康一切安好!”
萧锦玉点头,又将目光转向凌夜。
凌夜便拱手道:“女郎放心,凌夜已经找到了白义和山子,白义这些年来的武艺已有精进,不在凌夜之下,他会代女郎保护好萧氏一族的,而且萧氏显郎也说了,他如今都在勤练武艺,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好自己,哪就让女郎你如此不放心了!”
白义与山子皆是她当初培养的八骏之首,确实是从百人部曲中挑出来的佼佼者,有他们在萧显身边,她也放心。
“不过,女郎,陈顼……陈国的陛下似已查出了你假扮谢臻之事,故而在你们离开建康没多久,便已派左卫将军樊毅追出!
我等在京口便遇见了樊将军,他道是受陛下之令欲将女郎追回!”
听到这里,萧锦玉神色微变。
即便是知道了她是谢臻,也没有理由要将他亲口答应赐婚给北齐使者的她追回,陈顼心里到底在打着什么算盘?
“不过,樊将军见你们已渡江不知踪迹,便放弃了继续追踪!”
那是樊毅也不太认可陈顼这位天子的做法,所以才放弃追踪的吧!
“女郎,你此次行事太过冒险了,那些都是北齐的御用杀手,是从修罗场上杀出来的人,若是……”
凌夜还要说什么,在萧锦玉的目光暗示下忙住了嘴,这时的凌夜注意到高长恭的脸色更难看了,眸中的痛色也更甚。
“凌夜曾经刺杀过南朝天子陈顼,久呆在萧家于萧显也不利,所以,凌夜便答应了萧氏显郎的请求,追随女郎来北齐!”
听到这里,萧锦玉也不好再说拒绝的话了,便默然答应将他们留了下来。
阿秀大喜跪拜:“多谢娘子愿意收留!”
“现在应该改口叫王妃了吧?”
“是,多谢王妃!”
萧锦玉叫阿秀站起身来,又问:“你们是如何寻到我们的踪迹的?”
凌夜便将一瓷瓶拿了出来,揭开之后,便有一黑色羽翼的蝴蝶飞出。
“女郎及笄之时,萧氏显郎在给女郎的发簪上藏了能吸引这种蝶的花粉,凌夜便是通过这种蝶来判断女郎的行踪的!”
原来如此!
原来连萧显也不放心她,又不想违背她意,便用这种方式将凌夜以及一支部曲送到了她身边。
“倒是让显舅舅费心了,以如此迂回的方式,叫你们来保护我!”
“女郎总说让我们爱惜自己的生命,可是女郎,你有将自己的性命放在第一位么?”
他已经历过一次,听从她的命令让她以身为饵引开敌人,可那一次便是天人永隔。
若非上天垂怜有这重来一次的机会……他又岂能有与女郎再相见之日?
凌夜这一问,萧锦玉沉默了!
高长恭更是不悦,将凌夜与阿秀赶了出去,越是听他们说,他心里越是难受。
凌夜起初还不愿,阿秀将他拉了出去。
“萧锦玉,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在许久的沉默之后,高长恭略有些气怒的问道。
看到他眸中含怒,隐有委屈和凄伤,萧锦玉再次环上他的脖颈,将他拥紧。
“我知错了,长恭,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以后万事我皆与你商量,可好?”
一句软语便将他心中阴霾趋散,纵使有再多气怒,又怎舍得对她发脾气?
仿佛怕一松手便会失去一般,他再次将她搂得极紧,又问:“阿玉,你留着脸上的这道伤痕是怕我齐国天子会为难我,是吗?”
不然以她的医术,还怕治不好一道细长的刃痕。
“是。会……很难看吗?”
“在我心里,你怎样都好看,我并不在意这些,只要你觉得好便好!”
“萧锦玉!”
他突然极郑重的唤了一声,道:“我同意你入仕北齐了,我会向高湛举荐!”
这句话他说得极为沉重,似挣扎了许久才下定决心。
萧锦玉微有些惊讶的看向了他。
“我知你并非只能依附自己丈夫而生的寻常女子,我也不应该自私的霸占你的所有,尤其是你的自由。”
“从今以后,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但我唯一的要求是,你不能独自赴险境!”
“好!”
萧锦玉一时也有些热泪盈眶,她原本以为如高长恭这样的皇子皇孙,自幼生长的环境便是妇人以夫为天,他并不能理解她的想法与追求。
可不过是几日的时间,他便已想明白!
入仕北齐,若能阻止那件事的发生,延长高湛在位的时间,更或者是铲除那些在高湛耳边进馋言的奸佞,或许就能改变高长恭这一世的命运!
而且就算是改变不了齐国的君主,她若手握权柄,也能以此为利刃来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而且在北齐以谢臻之名入仕,亦能让陈郡谢氏的声望再度崛起,谢家不致于在历史长河中永久的消失淹没。
她亦有与陈顼一抗到底的能力!
想着,她忽然有些感慨,内心深处也不禁生出了一丝野望:倘若能天下一统,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战事,不会有与亲人分离而身不由己的无奈,不会再感慨人生苦短随时可能如花凋零!
“长恭,谢谢你的成全,你对我真好!”她再揽上了他的脖颈,十分欢喜的在他耳边说道。
高长恭瞬间心中软如春水,抱着她便重重亲吻起来,片刻之后,似乎又怕伤到她,化为温柔的缱绻。
“阿玉,是我应该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想起了我的母亲。”
那个在记忆深处只留下背影从来不肯给一个回眸的女人!
“你都知道了?”
知道她在檀香中下了药,知道她费尽心思一直在引导他与过去的自己和解,知道她在用自己的情感来为他治愈少时所留下的心中阴影,以及那片缺失的感情。
“是,我知道。但是萧锦玉,你是我妻,而不是药,无论我曾经遭遇过什么,都不能由你来补偿。”
“此生有你,是我之幸,应当由我来好好爱你,护你!”
……
决定了同意她入仕北齐之后,兰陵王便不再回避此事,而是主动请了李谧与崔恒来给她细说北齐朝堂中的各方势力与当下局势。
卢煜也参与了其中。
“邺城的百姓,汉人与鲜卑人人数相比乃是十一,但是我齐国朝堂之上却是反过来,鲜卑勋贵占十之**,自文宣帝继位以来,一直都想平衡汉人门阀与鲜卑勋贵的势力,但这两派势力皆是彼此看对方不顺眼,也一直内斗严重。”
李谧一边喝着茶,一边对萧锦玉讲解道:“不过,小娘子你应该最想知道的还是陆令萱与和士开这两个人,陆令萱也算是鲜卑人,名门之后,因夫获罪,罚设为奴,又从奴婢摇身一变为太子乳母,权倾后宫,如今被陆令萱拉拢的朝臣党羽,不仅有高阿那肱、韩长鸾以及其子穆提婆这样的小人,还有祖珽这位才智出众却缺乏德行的佞臣。”
“祖珽?是何人?”
“说起祖珽这个人,不得不说乃是个奇才,不仅诗才绝艳,而且凡诸伎艺,无所不精,通音律,善琵琶,而且天赋异禀,精通四方语言,还会阴阳占卜,绘画以及医术!不过,以小娘子的才学,恐不在他之下!”
听到医术二字,萧锦玉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文宣帝在世的时候,这个人可曾入仕?”她问。
李谧便道:“自然,他曾经也做过文宣帝的专属御医,只是此人品性不太行,极其好色,又贪得无厌,若不是他的才华太过显着,文宣帝舍不得杀他,他也活不到现在了,不过,后来你母亲做了宣帝的御医之后,他便又被宣帝派去修建三台去了,相当于降了职,给予了一些不痛不痒的惩罚!”
“后来高湛继位,祖珽又想做天子近臣,跑去与和士开争宠,之后被和士开挤兑在高湛耳边进谗言,罚去做了文德太守,再后来,他便谄媚上了陆令萱母子,做了陆令萱的党羽。”
说到这里时,见萧锦玉面色有些凝重,李谧心下愧然,问道:“小娘子可是想到自己的母亲了?”
“若是觉得此人有疑,我也觉得可以从此人入手!”
萧锦玉点头。
李谧又小声问:“小娘子真的打算以谢臻之名入仕北齐啊?”
“是!”
萧锦玉再次点头,一旁的崔恒眸中满是担忧,兰陵王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这时,卢煜跑了过来,向高长恭禀报道:“郡王,王妃抓获的那两人已招供,又是奉了刘大都督的命令来追杀郡王!不过,这两人乃是韩长鸾的下属!”
“韩长鸾亦是鲜卑人,素来便与汉人门阀作对,此人乃陆令萱之心腹!”李谧补充道。
萧锦玉嗯了声,再次点头。
“那我们便起程回邺城吧!”她起身道。
……
自彭城返邺城,本不足十日时间便可到达,但一路上偶需敌袭,时间上不免耽隔了一些,但也在第十一日便抵达北齐京都邺城。
邺城坐落在太行山东麓,周边山水环绕,形成一道天然的护城河,自古也乃兵家必争之地。
“邺城效外设有驿站,改革汉制后,实现了驿传合一,现在的驿站不仅负责军事情报、文书之传递,也兼管接待官员和外来使节,押送犯人以及贡品运输。
出邺城的诏令、政令以及通缉令都由此而发往各地……”
一路上,李谧都在向萧锦玉详述着邺城的人物风俗以及地理位置情况。
“要进邺城,需过这一道驿站!”
萧锦玉一边认真听着他的诉说,一边警惕的看向了四周。
“我们进去吧!”
高长恭看向萧锦玉道,萧锦玉亦望向他点了点头。
一行骑兵便浩浩荡荡奔进了驿馆,立时便有人闻声前来迎接,问来者何人。
高长恭拿出了使节所持手杖,这是象征他使者的身份,来人见他容颜俊美非凡,立刻便反应了过来,跪下道:“原来是兰陵王回归我齐国!恭迎兰陵王!”
驿站之中亦设有法曹、客馆令以及公车令、舍长等职位。
这个前来迎接的只是一位公车令。
兰陵王点了点头,只道:“我们要进城!”
“是!”
那人应声,立时便去唤人将驿馆之门大开,让其离去!
可就在众人刚越过驿站欲奔向城中时,突地有马蹄声自城中而来,这一行人来势汹汹颇为不善。
为首的一人竟然还是个宫中内侍打扮,策马到离兰陵王十步之外处停了下来,高声喝道:“来者可是兰陵王?”
“正是!”
“请兰陵王接旨!”
高长恭面露狐疑,正要下马,萧锦玉便阻止了他。
“长恭,莫要向这等人下跪!”她低声道,然后转向了那内侍,“有什么旨意,便这么宣吧!”
内侍大怒:“兰陵王,见圣旨如见圣上,岂能容这等妇人胡闹!”
“我的妇人如何,还轮不到你来训斥,有什么圣旨便宣吧?要不然,我立即进城觐见陛下,到了太极殿,有什么事当面说一样!”
内侍有些急了,竟是拿出一道明黄圣旨,宣读道:
“兰陵王高长恭,与周国奸细勾结意欲谋反,陛下特赐毒酒一杯……”
护卫们皆是一惊,怒气横生。
但这内侍的话还未完,便觉眼前一道厉光一闪,竟然是一柄利箭直接贯穿了他的喉咙!
高长恭诧异的看向萧锦玉,只见她面露愠色,一时之间竟然冷如罗刹!
内侍捂着喉咙落马身亡,后面的人便吓得踌踌不敢上前,其中一人喝道:
“兰陵王,你要抗旨不成?”
萧锦玉二话不说,再次射出一箭,这一箭同样贯穿了这人的喉咙。
顿时众骑惊骇的看向萧锦玉。
“我等刚至邺城驿站,陛下应该还没有得到消息,尔等从何处得来这圣旨?”
“假传圣旨,尔等又该当何罪?”
“我杀了你们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