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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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夜幕下对你诉说》

    文/澄昔

    2024年6月2日,雨水之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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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6年初春,付迦宜第一次到勃艮第,为自小照顾她长大的保姆阿伊莎下葬一事。

    清早下过一场骤雨,石灰质黏土平铺在地面,空气中混有雨后沥青的苦涩味道,闻起来异常刺鼻。

    七八辆车沿打滑的柏油路行驶,停在墓园正门。后半程颠簸,付迦宜有些头晕,刚迈下车,胳膊被人轻轻挽住。

    转头,对上好友叶禧红肿的一双眼睛。

    叶禧作为阿伊莎的养女,提前赶来筹备祷告仪式,在这留宿了一晚——阿伊莎是教徒,生前指明要葬在这家墓园,但求灵魂安栖。

    见到付迦宜,叶禧鼻子一酸,再没了往日风风火火的做派,嗡着嗓子喊她:“小宜……这世上只剩我一个人了。”

    安慰两句,付迦宜轻抚她发凉的手背,语调柔和:“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叶禧吸了吸鼻子,“暂时还没想好,先回老房子那边整理完遗物再说。我和妈妈这些年一直借住在你家,不常回来,也是时候过去一趟了。”

    付迦宜了然,“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明后天差不多。”

    “到时我陪你一起。”

    叶禧没拒绝这份好意,想到付迦宜的处境,面露踌躇,“有你陪着当然好,只是这事是不是需要征得你家人的同意?”

    知道付迦宜平时家教有多严格,也知道她跟家里不温不火的关系,叶禧自然不想她因为自己平白无故浪费太多口舌。

    付迦宜面色如常,扯唇微微一笑,“应该需要吧。我早就已经习惯事事报备了。”

    正说着话,西装革履的男人从打头阵那辆车上下来,视线扫向她们,极淡的一眼,不怒自威。

    两人适时噤声,挪步过去,主动打了声招呼。

    今日来吊唁的不只有付迦宜,还有兄长付迎昌和各大主流媒体。

    付家四代传承,如今产业遍及内外,尤其重视门面,类似这种零成本宣扬人文主义关怀的事自然要被单拎出来大做文章。

    付迎昌和阿伊莎非亲非故,实际只大致走个过场,对外立好年轻华裔企业家的亲民人设。

    一群人浩浩荡荡,被迎进门,绕到紫杉区第19号小径,站在阿伊莎的墓碑前惺惺作态。

    相机闪光灯刺得人眼晕,付迦宜压住心底那股焦躁的负面情绪,稍微侧过身,避开灯源,盯着埋在土壤里的橄榄木十字架走神。

    目光流转,注意到靠过道位置同样立了块黑色墓碑,无名无姓,墓志铭一片空白,只镶了张泛旧的照片——是个亚洲女人,大概四十岁出头,慈眉善目,表情祥和。

    周围被清扫得很干净,台阶上放了束铃兰花,没有凋零的迹象,应该是不久前有人来探望过。

    左右不过两平米的占地,看起来过于萧条,倒显得和别处格格不入。

    新闻素材拍摄完,记者们随付迎昌离开,前往教堂为死者做祷告,顺便到下一场地取景。

    付迦宜不急过去,跟队伍拉开一小段距离。

    叶禧转头看她一眼,“小宜,怎么了?”

    付迦宜声音很轻,“抱歉,这么重要的日子被我家人拿来作秀。”

    “我能理解,毕竟付先生替我买下了墓地的永久使用权。”叶禧故作轻松地耸耸肩,“中国不是有句古话?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道理我都懂,真的。我们都不要有太多负担。”

    到了教堂,两人先去里屋见了神甫,大致筛一遍祷告流程。

    仪式一直持续到下午,付迎昌时间宝贵,不准备久留,带上司机先走。

    付迦宜破天荒主动跟过去,送他到门口,礼貌性地直奔主题:“大哥,我想在勃艮第多留几天。”

    付迎昌坐在车里,面色平静,分辨不出喜怒,“爸知道吗?”

    付迦宜隔几秒才应声:“不知道。”

    “下周爸过生日,你知道事情轻重。”

    听出这是拒绝的话术,付迦宜难得违背兄长意愿,试图同他商量:“距离下周还有五天时间,我一定提前赶回去,保证不出纰漏,可以吗?”

    空气安静了几秒。

    付迎昌手搭窗沿,目光落在这个小自己十五岁的妹妹身上。

    三月尚且料峭,她穿黑色盘扣长裙,体态纤瘦,裸露在外的手臂少有血色,鬓角两缕长发缠在脑后,被飘带固定住。

    穿着打扮乖巧得体,投来的眼神带几分倔强,有隐隐的对峙意味。

    付迎昌低头扫了眼腕表,无心继续这话题,言简意赅地交代:“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付迦宜无声吐出一口气,轻轻点头,等车尾消失在拐角处,原路返回。

    小径两侧栽了几棵椴树,起一阵风,枝干的絮状茸毛脱落,成团掉在地上。

    付迦宜路过,看到靠过道那块无名碑上的照片,脚步一顿,捡起台阶上的垃圾,将被吹倒的铃兰花束摆正,这才朝教堂方向走。

    石子路狭窄,只能容一人通过,有道颀长身影碰巧在这时迎面走来。

    头顶光源被挡住,她第一眼瞧见对方的喉结,皮肤接近羸弱的白,颈侧有颗浅褐色小痣。

    付迦宜很快低下头,没细看,想往旁边挪。男人先她一步,脚踩在草丛边缘,让出过道位置。

    她顿了顿,用法语低声道出一句“谢谢”,径直迈过去。

    头顶传来飘忽的一句:“没事。”

    标准的法语,声线偏木质调的浮沉,像刚刚刮过的那缕风。

    付迦宜几乎想也没想,下意识回头看。

    男人快要走远,单单一个背影,黑色冲锋衣工整平坦,身形清拔,戴腕表的左手拿一把折叠伞。

    似乎光凭音色和背影就能轻易给人留有印象。

    这段插曲转瞬即逝。

    仪式结束,神甫带她们去找墓园的负责人,聊捐赠修葺费的事,随行的还有付迎昌的律师和两个秘书。

    事无巨细地聊到最后已经临近傍晚,外面骤然下起雨。

    剩一些细枝末节的合同条款需要确认,不用她们在场。临走前,想起什么,付迦宜向负责人打听那块无名碑的情况,没得到有用信息,也就放弃追问,请他在第19号小径种一排铃兰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