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夜像阴影里移动的幽魂,宛若镇南将军的影子,紧紧追随着她,将三尺之内的敌人通通斩杀。
铁剑出鞘,一击必杀。柳夜并不恋战,见血后立刻收剑入鞘,为下一剑积蓄力量。
混乱中,一时竟无人发现镇南身后还有一道身影,只当镇南所向无敌。
盔甲下的碎发已被汗水浸湿,紧贴在颊边,柳夜能清晰地听到她自己渐重的呼吸声。
修仙者都有力竭之时,更不提柳夜此时只是一个瘦弱不堪的流民,每呼吸一次,喉咙就像被砂纸磨过般刮得疼。
柳夜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双目落在策马奔来之人身上,心沉了下去。
来人横长枪于身前,高声道:“随我拿下镇南!”
震得战场上渤海将士都为之一颤,渤海军纷纷大叫一声,跟随主帅往镇南将军方向攻来。
柳夜不动声色将目光收回,狠狠吸了一口气,全身的劲力都被这口气提了上来,她不再藏拙,手上铁剑一挥,使出早已刻入神魂中的风云剑法——“拨云见日”
剑刃满月似划过敌军,镰刀入麦芒,近前杀红了眼的渤海军闪躲不及,皆被柳夜一剑封喉。
在江流般的黑甲里,柳夜周身突兀空出三尺空白,她没有停顿,猛拉缰绳,骏马陡然加速,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率先迎上了渤海主帅。
来人手臂似有无穷力气,剑刃架上长枪,柳夜的虎口顷刻被震得裂开一道血口子,剑刃都被打得偏开一寸。
主帅再上前,长枪来势汹汹如疾风骤雨,一枪接着一枪,刁钻地刺向要害,枪枪致命。
柳夜一次次险而避开,手中铁剑仿佛成了无坚不摧的盾牌,将致命枪峰尽数挡在三尺之外,再也无法靠近持剑者一分。
“是你。”
渤海主帅双眸盯着柳夜,她这才知晓为何精兵无法攻进镇南将军周身三尺范围。
她不等柳夜回答,运转枪头,这一次的攻势比方更疾更狠,且更加精准,枪如游龙,带有千钧之力,直直刺向柳夜头颅。
两道身影霎时混成一团,只听见铁刃相交之声响个不停,眨眼间两人已过了十几招,柳夜被逼得倒退十米有余。
柳夜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四肢有种透支的脱力感,她几乎不敢大口呼吸,怕一泄气,身上仅剩的那一丝力气也随之流走了。
她双目死死盯着渤海主帅,咬牙强行将全身都快裂开般的疼痛忍了下去。
双手握着微热的剑柄,剑柄已被她虎口伤口流出的血浸透,此时已经干涸,混着她的体温,几乎将她手掌和剑柄黏在了一块。
柳夜没露怯,渤海主帅也并非等闲之辈,根本不让柳夜有丝毫调息的机会,刹那间长枪已经直奔她面门而来。
柳夜在极为有限的空间里持剑一挡,让长枪偏了一寸,枪峰便擦着她面颊而过,柳夜脸颊顿时被划出一道狭长的血痕,紧接着来人身姿灵巧,长枪竟灵活地转向柳夜胸前,她不得已又被逼退一步。
就这样且战且退,柳夜竟然已经被逼到离镇南将军近前,渤海主帅再近五步便可进入围剿镇南将军的战圈。
镇南将军被渤海精兵围攻不露败象,已是十分勉强,若再加一个武艺比起镇南只高不低的渤海主帅,定撑不了多久了。
柳夜已退无可退。
柳夜稍一用力,手腕便似刀割似的疼,铁剑险些从手里掉下去。她狠狠咬破舌尖,铁锈味顿时弥散唇齿间,靠着这剧痛维持清明,还有余力冲渤海主帅露出一个挑衅的冷笑。
渤海地势险峻,故而国内子民善武但文化水平不高,一直被陆国嘲笑为“野人”。
但主帅只野不傻,根本不理会柳夜的挑衅,竟然毫不犹豫地调转枪头,直指镇南。
柳夜无法,只得纵马追去,铁剑挥向主帅后背,剑峰堪堪要刺到肩胛时,本背对着柳夜的主帅仿佛后背长了眼睛似的,双腿用力一夹,与主人万分合拍的汗血宝马跑出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恰好够她躲开三尺剑身,又正好空出够她转身变招的空隙。
长枪以蛮横之力横扫向柳夜!
原来主帅假意进攻镇南,实则故意引诱柳夜露出破绽!
攻守之势转瞬异也!
柳夜本已是强弩之末,此时仓促格挡,来不及以招式卸掉长枪上蛮力,铁剑瞬间脱手,飞了出去。她矮身避过枪峰,下一瞬,长枪以一个极为刁钻的攻向柳夜!
就当枪峰即将贯穿柳夜之时,一只手拉住她盔甲后颈处,竟直接将她从马背上提了起来!
是镇南将军。
镇南松手将柳夜放在她身后,骏马驮着两人,便没一人那么灵巧了。
七八个长枪攻来,骏马身形稍稍一滞,镇南和柳夜两人身上瞬间就挂了彩。
柳夜方才打斗时憋着一口气,这会停下来,那口气泄了出去,整个人像脱水似的,脸白得吓人,针扎似的疼痛一直从四肢蔓延至全身。
甚至方才长矛刺破她血肉,她都没感觉到疼,直到皮肤上传来粘稠而温热的触感,她才发现腰腹处已经被长枪洞穿了一个口。
她无力地趴在镇南将军后背,目光四下一扫,竟看不到几个身着金色盔甲的镇南军,入目之处全是黑压压的一片。
她们被包围了。
柳夜甚至一时数不清周围到底有多少海国将士。
柳夜能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流失。
譬如说她过重的眼皮,往日一个眨眼间她能迅雷似的递出十几剑,此时眼皮磕上再睁开时,本来远在五步外渤海将士竟已经到了近前。
她高举长矛,劈头盖脸地便朝柳夜捅了过来。
柳夜其实还有意识,可是根本没用,连眼皮眨巴几下都费劲,更何况抵挡这凌厉至极的枪峰。
她的手指堪堪才动了两下,长矛已递至脖子处。
想来这险关难过,她到底只是一介流民,不,哪怕她似渤海主帅那般力大无穷,恐怕也难以抵挡十万铁骑。
个人的力量终归是有限的,一场战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就算万事俱备,两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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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力,军力,这并非是任何一人就能使之改变的。
哪怕柳夜有掌政两世的经验,她也不敢说,此时如果坐在龙椅上的人是她,这场战役必定能赢。
罢了,赌赢了河清海晏,赌输了也不过一死。
然而料想的被长矛洞穿脖子的疼痛却没有发生。
长矛将刺向柳夜时,渤海将士身下骏马马蹄被绊住——可这沙场分明一马平川,哪里来的乱石绊住马脚?
那人几乎被淹没在尘土里,看不清面容,依稀能看出金色盔甲右肩处有个血洞,双腿被铁骑践踏尽碎,谁也不知道她是如何爬到这里来的。
仅剩完好的左臂死死地拽住马腿,任由马蹄踢踏在胸腹,渤海将士从马上跌落,骏马也因失去平衡侧翻倒下,压在了金色盔甲上。
这一次,她连一声闷哼都没有留下。
柳夜脑海中混沌不堪,哪怕此时被救下,她总是要死的。
这样救她,值得吗?
脑子像绣了十年的齿轮般,半天转不动个弯来。
或许过了一息,或许过了半晌,柳夜也没想出答案来。
镇南将军的盔甲在战乱中不不知何时已脱落,露出里面薄薄的长衫。
黑色人马一拥而上,无数长枪已经刺向身前。
柳夜拼命从马背上站起来,用大半个身子护住镇南。
若是盔甲没了,那她便是镇南的第二身甲。
身体被长枪洞穿,柳夜苦中作乐地想,她死后魂魄约莫能转修妖道,成一个刺猬精。
明明快死了,柳夜唇畔却勾起一抹笑来。
经历的幻境似走马灯般一个个翻涌上脑海。
曾遇万千苦难,囫囵一生;也曾戎马一生,立于群峰之颠;也孤身入局,血染江山终不悔。
原来,义无反顾之时,心早已无暇思考——值得吗?
恰如此时柳夜未有军籍,死了自也无法被后人得知。
可那又如何?
不求攻成千古留名,也不求庙堂一席之地,但求无愧于心,无愧于己。
曾经她以为只要长剑在手,便能劈开一条生路,可若是前方尽是万丈深渊,只有死路一条,她又该如何?
鲜血从残破的身体涌出,将身下的骏马都染得血红。
柳夜终于明悟。
哪怕前路万丈深渊,道途险阻,她双足所立之处便是她的归处,亦是她起源之处。
只要她一息尚存,欲立山巅,便无人可阻。哪怕她身死,谁敢折她少年狂气?哪怕她死于渤海将士矛下,谁又敢否认她铁剑锋芒无匹?哪怕她此时跌于马下,谁敢说她不曾立于山巅?
遗传自柳漾血脉的天资从来不是她的依仗,剑亦不是她的依仗。
她的依仗,从来只有她自己。
不屈傲骨,自有绝响。
忽然,天边传来惊涛骇浪之声,曾经柳夜寻千百次不得的白竹,自千沟万壑处破空而来。
神兵降世,气盖山河。
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