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六章:第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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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换舍房到底不合规矩,学录把关道宁引到青阳斋后好一阵嘱咐。

    直到夜色都深了,关道宁连连保证自己绝不会叨扰第一名祝虞的休息,进门就安置就寝,学录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目送学录离开的关道宁转过头看着门上名牌,翘了翘唇角。

    青阳斋,可是好地方啊。

    关道宁揉了揉脸,换上了一副专用的殷勤笑脸,弯腰从自己大小包袱里找出一包酥酪,他先数出六块,随后想了想又拿走两块。

    把剩下的重新摆好位置后,迎着屋子里的光亮走了进去。

    “是祝虞祝兄吧?小弟关道宁今日叨扰,先行赔罪了。”

    彼时收拾完的祝虞坐在窗边不知在想些什么,关道宁贸然出现的脸吓了他一跳。他猛地站起,是屁股下的矮凳也歪倒了,关道宁递到眼前的酥酪也尽数被打碎在了地上。

    “抱歉,我还有事,你自便就好。”

    祝虞的脸在烛光下十分苍白,看都没多看关道宁,便消失在木屏风后。

    愣了一会儿的关道宁默默跪在地上,把碎掉的酥酪重新用手指扫进原来的油纸上,喃喃了句真浪费,几口自己吃了后,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走进了他那半边的舍房。

    五更时,书院的山钟响了三声。

    大多学子睡眼朦胧起床洗漱。

    和别人不同,梁映是被敲门声敲醒的。

    睁眼的那刹那,梁映不禁想,他是何时睡着的。

    明明前一刻用冷潭洗漱过的他,睡意并不浓重。

    陌生的地方,亲切过头的同住人。

    他闭上眼,在烛光下恭贺他入学的少年模样便越发生动。

    林樾此人若不是心机深沉到,将一切伪装到天衣无缝。

    那梁映猜,他一定是生在一个父母相敬如宾、家学渊源的大家族中。大抵是嫡次子,既没有嫡长子的重担,又无需为生存挣扎,他才能活得如此闲情逸致,光风霁月。

    就连野蛇,都能为它留一个安身的地方。

    梁映希望林樾是前者。

    这样他才能更好理解林樾所表现出来的“善意”,往后利用起来也不用手软。

    意识……好像是从这里开始困乏。

    梁映一下子坐起身,第一个摸了摸他垫在颈后的包袱,仔仔细细查看了一下,确认不曾有失,才松了口气下了榻。

    敲门声还在继续,但舍房里的另外半边已经没了林樾身影。

    梁映左右伸展了一下,感觉自己身子松快了不少,依稀感觉自己难得地做了个好梦。路过书案时,他瞥了一眼不曾动过的果蔬,这才打开被敲了半响的房门。

    门外站着昨日罚他跪山门的学录。

    “梁映,怎么这么慢?”学录显然对他的开门速度很是不满。

    但随后他摸了摸跪了两个时辰隐隐作痛的膝盖,改了口吻。

    “昨日实在是昨日释菜礼太忙了,我也不是故意将你留在山门那儿的。如今,该罚的我也受过了,咱们此事翻篇。学服我帮你拿来了,穿好就去上课吧。”

    这噼里啪啦一顿看似关心,实则教训的话听得梁映挠了挠耳根。

    勉强理出其中关键。罚?有人因他罚了学录?

    学录说完,把学服塞到梁映手上转身就走。

    好像梁映是什么晦气的东西。

    梁映看了看手上一整套烟青色学服,和林樾的一样。但当他把衣服换上身之后,去潭边照了照自己。

    不伦不类。

    梁映嗤笑着,把水面上的自己一掌拨散,上课去了。

    -

    长衡书院共置四斋,每斋二十学子。为学子上课的教谕,除了专授礼、乐、射、御、书、数君子技艺的教谕外,山长庄严还招来四位经学大家,不止是经义教谕,还是每斋的掌事教谕。

    这四位学识与成就仅次山长之下,被赋权统管各斋学子诸事。

    林清樾所在的青阳斋,掌事教谕名叫李之望,是位半百学究。

    看着好像比山长庄严年纪还大些,眼神不太好,讲起经义来也慢慢悠悠的。他授业第一课,讲的是《春秋》,不过是前朝经学博士编纂的《春秋集传纂例》上的内容。

    国子监曾刊印过此册,只是流传到扶风的数量不多。

    斋堂内能和李学究一样拿出经义的,只有一部分家底丰厚的学子。

    林清樾纵观全斋,算上她不超过七人。

    看来此次书院招生,还是家境贫寒,刻苦读书的学子招得更多些。

    第一排坐在她左右手边的祝虞、孟庆年都在此列。

    没有书册在手,学究又默认青阳斋的都懂,讲得深奥,也不多加解释。

    一时之间课堂上只听得学子们马不停蹄,动手将学究的话记在纸上的声音。

    大家都秉持着,就算课上听不懂,好歹课下可以好好巩固研究的想法。

    在如此氛围中,林清樾随手翻着珍贵的书册,便显得不太认真。

    尤其,她还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日光,饶有闲情地去打量隔壁的祝虞。

    清风吹开祝虞几缕碎发,扫着他清秀的面颊,鼻梁上的小痣早没了踪影。

    也不知道梁映是怎么解释的,又怎么让祝虞守口如瓶的,但作为书院里仅有的知道梁映情况的人,林清樾不能不多留心一些。

    “讲到这里,谁愿说说,至圣为何修《春秋》?”

    “学生孟庆年愚见,乃为尊周公之制,明将来之法。”

    李学究笑着摇头,“尚未达。”

    青阳斋里静了静,孟庆年能跟上李学究所讲已经是斋中佼佼者,连他的答案学究都不能满意,其余人更是想不到学究想要的答案是什么。

    而孟庆年脸色微微胀红,视线不安地转了转,这一转很难不注意到身旁这有经义不看,歪头看别人的林樾。心里的燥意不免烧上来几分。

    “学生们手中经义不全,不过想来林樾林兄早已读过,应已通达此理。”

    冷不丁被点名的林清樾,回望了一圈斋堂里都聚拢到她身上的视线,最终落在孟庆年的身上。

    孟庆年缓缓扭过头,身姿依旧端正,好像他不曾发难。

    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得罪了人家的林清樾姑且起身,但并没直接回答。

    比起不知答案,更似是,没听清问题。

    祝虞莫名感受到林樾的视线,不算炙热,但绝对忽视不掉。他悄悄掀起眼帘,林樾清亮的,又带着三分示弱的眼神更清楚地出现在眼前。

    在向他求救?为何?

    祝虞摸不着头绪,可对着那样一张脸,偏也聚不起拒绝的心思……

    回过神,手中记了提问的纸页已经默默往林樾的方向送了送。

    林樾自然看见,须臾,清朗的声音在斋堂之间清晰响起。

    “学生以为,修《春秋》不为复周礼,而在救时之弊,革礼之薄。”

    林樾答的几字言简意赅,但并不难懂。

    课堂逐渐响起吸气声。

    原来如此。

    其实,刚才孟庆年所答并非错答,这答案是修书以来众多大家探讨后的主流之意,只是李教谕不认可,众人思绪仍困在前人总结的教诲里抽不出身。

    林樾的话一下点透了他们,联系李教谕先前所讲的深奥晦涩的句意。

    他们终于明白,李教谕想让他们读懂的是什么。

    李之望捻了捻花白的胡子,颌首。

    “不错,正是此理。我教诸位读经义,不是只为明章句,通训诂,而是通经致用。今日的课,可以不用再上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