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十六章:曲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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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樾音声在喧闹的膳堂之中,依旧字字若滚珠清晰落到梁映耳中。

    敲击之下,仍有振动。

    梁映眸光不自觉追逐着林樾最后说出的映字,在他口中唇齿碰撞,头次觉得听惯了的字眼也能如此陌生。

    “恶心。”梁映撇过头。

    被骂的林清樾无辜地眨了眨眼,“那便叫映兄?不生疏。”

    梁映没吭声,瞿正阳可不在乎这些,一把拉着林清樾坐下。

    “斋长威武啊,只是你怎么知道衙内能答对,立下如此赌约啊。万一衙内要是输了——”

    “真输了也没关系,其他三斋本就看不上玄英斋,再输也没有可输的。”

    这对玄英斋没有成本。

    至于每人十贯,又不是她的钱。

    林清樾拿起筷子,看了眼还在远处默默收好自己卷子的衙内笑道。

    “你们都怕衙内,却都忘了衙内是京都哪家府上公子了?”

    瞿正阳一拍大腿想了起来。“户部侍郎!原是渊源深厚啊!不过衙内其他功课皆不精,你怎么能押中他算学能全中?”

    “原先在京都时听说过。”

    仗着扶风偏远,林清樾说得随意,实际上高泰安善算一事,京都世家子弟里并无流传。因为明算和进士科所学比起来实在登不上台面,高家不愿嫡子在明算上出风头,污了名声,一直藏着。

    离开京都六年,林清樾认识是不可能认识衙内的。这些细枝末节的情报,全靠林氏暗地掌握。

    她接下指令后,便顺便把所有相关情报记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瞿正阳果不再起疑,快乐地大口扒了两块肉。

    “今日这事着实痛快,不过你这也算得罪了冯晏,他心眼小,恐怕以后免不了要给你使袢子。”

    林清樾并不在意地一笑,用左手不太熟练地拿起筷子,给心不在焉的梁映各夹了几口菜放在他碗里。

    “吃菜。”

    梁映还没来得及拒绝,小碗里就堆得冒了尖。

    他刚要嫌弃,又看见林清樾抬手还给坐得远些夹不到菜的祝虞也夹。

    木质的筷子轻轻敲在林清樾的手腕,本就左手不稳的握筷一下就被敲松。夹着的肉快要掉落之际,被另一双筷子截胡。

    林清樾缩回手看了眼脸色莫名黑了些的梁映。

    梁映只道,“伤了手就好好养着,你不夹,别人也饿不死。”

    说着夹着肉的筷子转了个弯,回到了梁映已经冒尖的小碗里。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就算梁映换了个模样,祝虞也没想多招惹,宽宏一笑,好心提醒道。

    “是啊,林兄不必顾及我。若是我没记错,玄英斋下一堂该上乐课吧,我们斋上午才结束授课,这乐课的元教谕授课颇为严厉,且十分惜时,他的课是两斋合上。需早点赶去,勿要迟了。”

    正往嘴里塞着饭的瞿正阳不太在意。

    “能比我们那礼课的周教谕还严厉么?你是不知道他骂人多狠……”

    祝虞回忆了一下,不太确定道。

    “这位元教谕倒是不训人,一般是直接记学册。我们斋今日上午,得有四人在学册上被记了一笔态度不端正……”

    青阳斋还能被记态度不端正?

    瞿正阳冷不防被饭呛到,他也顾不得,匆忙又扒了两口,边嚼边催促着林樾。

    “随便吃两口走吧。”

    林清樾看着面前好不容易拿来的饭,颇有些依依不舍。

    -

    乐课授课和其他课有所不同,地点并非是在斋堂之中。

    而是将坐席摆到了书院后山的一片清幽竹林之中。

    幸而林清樾这回有人带路,若是让她自己寻来,怕是走到天黑也不一定能寻到正确的地方。不过饶是如此,头次上课,路上花费的时间还是比预想中的多了一些。

    待林清樾几人走到时,风声伴着竹叶飒飒,书院财大气粗所提供的四十床杉木伏羲琴左右各半,依次排开。相比较右边玄英斋弟子来得零零落落,为左一面的坐席已然坐满,正是在膳堂才好好“认识”过的朱明斋学子。

    中间正位,一位年约三十的男子跽坐在前,正闭目养神。月白长衫衬一身清骨,冉冉檀香在侧更是气韵矜贵。而他面前的琴也能一眼看出和学子所用之琴的不同来,琴面之上以螺钿描绘松石之景,暗光蕴藏,古韵悠远,大抵是有价无市的前朝古琴。

    瞿正阳忙找好地方坐下,抚了抚心口,刻意小声对林清樾道。

    “上课钟声还未响起,我们没迟。”

    殊不知此话一出,看似闭目养神的教谕直接掀开眼帘看了过来。

    瞿正阳莫名心虚地低下头,喃喃道。

    “不是吧,这也听得见。”

    林清樾瞥见明显有了丝不满的元教谕,也不敢多劝瞿正阳闭嘴。

    身为琴师,哪有耳力差的呢。

    而且书院请来的这位乐课教谕,全名元瞻,更是在琴师中素负盛名。他本为宫中琴待诏,琴艺卓绝但淡荣利,因不赞同景王将古琴的七弦添为九弦,才被贬出宫外。

    能请到他作教谕,可见林氏为了教导太子,也是下了不少心思的。

    直到钟声响起,两斋学子全部入座,无人迟到。

    元瞻终于动了动,但开口第一句便是对着玄英斋五六名学子。

    “你,你……还有你,学册各记一笔,衣冠不洁,玷污课堂。”

    被指中的学子们莫名查看了一番,这才看清彼此衣领上有着刚刚在膳堂时,因怕误课,吃得匆忙而沾上的油点。

    朱明斋的学子本就吃得早,又被冯晏有意规训,没被挑错。此刻看到玄英斋垂头丧气的模样,先前受到的怨气才追平了两分。

    果然和祝虞说的一样,元瞻授课不喜训人,说完这些他便正式授课。

    “我知你们之中大多从未习过琴艺,这第一课,我也不会教得太难。今日你们只需把这一曲无错弹完,便可下学。”

    说着也不管下面学子反应过来没有,他在琴床旁的铜盆略略净手完后,便直接抚琴一曲。

    曲子确实不算复杂,元瞻也没用上多难的技艺,他的琴声只是过耳一闻,寥寥几音便如天籁,悠然于天地之间,叫人陶醉如梦。

    琴音散去许久,众人见元瞻把他的古琴小心翼翼收回琴盒之中,才恍然回神,他们用来记曲的时间只有刚刚那一次的机会!

    这叫第一课不会太难?!

    冯晏望着对面瞪大眼睛,面对眼前之琴束手无策的玄英斋学子,不屑地摇了摇头,抬眼看向自己右手第二位的学子。

    “怎么样?能教么?”

    “此曲先前刚好学过。”

    学子拱手,便搬着琴坐到朱明斋席位当中,朱明斋其他学子瞬间围上,那交谈的话声,和刻意压轻的琴声便一点也听不到了。

    真要论起来。

    朱明斋学子虽不是各个都如冯晏一般的权势,家中有些底蕴的学子是四斋之中最多的。他们学识拼不过青阳斋的天赋和勤勉,但家中赋闲能让他们在闲情雅致中有所钻研。

    答冯晏话的便是禹州城中琴艺出名的袁家二郎,有‘听风公子’的雅号。

    可惜,还不是冯晏的狗腿子。

    “心眼还没针眼大。”瞿正阳冲对面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又看着专心焚香的教谕。忍不住偷偷嘟囔了句,“朱明斋这样,元教谕也不管管?”

    林清樾刚要开口,元瞻眼也未抬道。

    “下学钟声响起前,还不会弹者都记一笔态度不端正。”

    瞿正阳抿住嘴,彻底老实。

    林清樾转头瞥了眼梁映。只见两只蒲扇般的大手放在七根琴弦上,不知道是要给他们捶洗,还是想在上面揉面,摆了好几个位置后,勉强凭着印象,弹出第一个琴音。

    “噔——”

    犹如老木临死前的哀嚎。

    正在打香篆的元瞻手一抖,闭了闭眼,看得出很努力才没有破戒骂人。

    但要是放任不管——

    那就不好说梁映的学册会不会在下学前就被元瞻记满了。

    她可不想看见开学第三日,太子殿下成了逐出学院第一人。

    林清樾垂眸,翻过缠满裹帘而显得厚重的右手刚要撕开一端。梁映不知何时看过来,一掌握住她的腕骨,轻而易举将危险的左手拉开一段距离。

    “作甚?”梁映的眼神很警惕。

    “你这手还想弹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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