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大客户
一般腊肠需要晾晒半个月到二十天,不过那样的话就太干了。
为了让炎卯夫妇吃到不同口感和风味的腊肠,丛容仅一个礼拜就交了货,至于炎丁和炎青的那批因为量大,还需要再等几天。
“腊肠里面有一半是肥肉,水煮,或者干煎都好吃。”丛容说,“现在天气冷,即便放一整个凛冬也不会变坏。”
炎卯一听能放这么长时间,有些后悔没让丛容帮忙多做一些,还是红果提醒他,等吃完了再做也不迟,而且说不定以后丛大人又会得到圣主的指示,发明出新的兽肉吃法。
这可不是红果瞎猜的,她都看到丛大人种在洞穴前的辣椒了!
腊肠被铁角兽毛搓成的线掐成一截一截的,足有成人小臂粗细。炎卯一家当晚就吃了两截,一截水煮,一截干煎。
水煮还好,干煎的味道香得不得了,薄薄的腊肠片铺在石锅底部滋滋冒油,白胡椒温厚的辛香混着诱人的肉香从洞穴里飘出来,几乎大半个部落的族人都闻到了,纷纷从自家洞口探出头。
“卯,你们在吃什么?这么香?”老战士炎崖惊讶地问。
他已经吃过饭了,是烤得三成熟的铁角兽肉,胃里撑得很,可闻到这股香味,口水依旧控制不住地疯狂分泌。
“腊肠。”炎卯递了一片给他。
炎崖好奇接过,不怕烫地塞进嘴里。
霎时间,一种从未感受过的美味在他的口腔里炸开,时间和风赋予了铁角兽肉全新的味道,咸鲜与辛麻完美融合。
他年纪大了,牙口也没以前那么好了,大块的兽肉嚼起来颇费劲,但炎卯的这个腊肠却不会,肉糜轻轻松松就能抿开,油脂遇热也变成了入口即化的半透明状。
炎崖迫不及待地问:“卯,这腊肠哪来的?”
炎卯想起从容的吩咐,没有隐瞒:“丛大人做的。”
炎崖短暂的诧异过后,很快又问:“大人他还做吗?”
“做!”炎卯故意提高音量,“不过需要你自己提供兽肉,小肠和盐,大人收两成的肉或者皮毛当报酬。”
不止炎崖,其余族人也都听到了炎卯的话,但他们没吃过腊肠,有些怀疑这玩意儿是否真的好吃,于是站着闻了会味儿又把脑袋缩回去了,除了红藜。
作为部落里为数不多的“富婆”,红藜早吃腻了半生不熟,带血的烤肉,水唧唧的肉汤她也不爱喝。再说腊肠是丛容做的,她喜欢丛大人,不,确切地说,是喜欢丛大人的脸。
因此第二天一早,炎崖和红藜就去了丛容的洞穴。
丛容正在给那几株辣椒树和胡椒藤浇水,清晨初蒙的天光给他镀上一层柔和的滤镜,青年四肢修长,眉眼清俊,看着辣椒树的模样温柔得仿佛圣主降临。
两人一下子呆住了,红藜一直都知道丛容长得好看,但今天的冲击对她而言格外大,洗去尘土后的青年就像一块华美璀璨的宝石,夺目得令人移不开眼。
“丛大人。”还是炎崖先回过神,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青年周身的氛围太好,太大声他都怕惊扰了对方。
丛容放下石杯,嘴角浮起一抹浅淡的微笑。他自然看到了两人手里的石桶,里面塞满新鲜铁角兽肉,几乎立刻就明白了他们的来意。
“想做腊肠?”丛容问。
“对对。”炎崖忙不迭点头。
“可能得等两天。”之前炎丁和炎青拿来的肉还没做完,“而且我不打白工,要收两成原材料当报酬。”
炎崖稍稍有点失望,自从昨晚在炎卯那儿吃了片腊肠后,他就一直念念不忘,不过想到腊肠的美味,他愿意等。
“行,两天就两天,我先把肉给您。”炎崖也不含糊,爽快地留下石桶。
至于报酬,两成算什么?就算丛大人拿走一半的兽肉和皮毛他也不觉得奇怪,这点上炎崖和炎丁炎青的想法倒是出奇的一致。
等炎崖走了,红藜才从对美色的沉迷中挣脱出来。
“丛大人。”她双眼放光地盯着青年。
丛容:“你也想做腊肠?”
“不。”红藜正色道,“我是想问您愿不愿意当我的伴侣?”
丛容:……
一旁正在刷牙的炎朔剧烈咳嗽起来。
“怎么了?”丛容转头问。
“水呛进气管里了。”少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丛容过去帮他拍背,轻声嘟哝:“感觉像养了个儿子……”
炎朔:……
“如果您成为了我的伴侣,我愿意把全部食物和皮毛都送给您,哦,还有盐。”
红藜目光在少年脸上停留片刻。
其实炎朔的长相也非常出色,和丛容不一样的漂亮,可惜年纪太小,不然她就把两人一起带回自己的洞穴了,反正她养得起。
丛容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不了,谢谢。”
他上辈子死得早,研究所爆炸的时候还不满十八,加上沉迷学医不可自拔,丛大人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更不用说谈恋爱了,想不到穿来异世大陆后,居然有人愿意包养他。
就心情还挺复杂的。
“您真的不考虑一下吗?”红藜不死心地问,目光在丛容奶油般丝滑的肌肤上扫来扫去。
在红石部落里,她虽然不是最漂亮的,但身材性感火辣,非常受男性族人的欢迎,更不提她还十分富有,放在丛容原来的世界,妥妥女神级别。
红藜一共有八个情人,却没有孩子。以前是她不想,现在却改变主意了,丛大人是圣主眷属,他的孩子说不定也能得到圣主的眷顾。
原始人的思维相当简单直白,他们没有礼义廉耻的概念,对性毫不避讳。同样的,他们挑选伴侣,往往也只是为了生下强壮的后代。
丛容不强壮,可架不住他是圣主眷属,而且长得非常好看。
丛容礼貌地摇摇头。
红藜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失落。
丛容看了眼脚边的石桶,微笑:“还做腊肠吗?如果没吃过的话,我可以免费送你一点尝尝。”
求爱被拒绝,红藜对腊肠的兴趣骤然降低不少,可她带来的肉和皮毛实在太多了,有一说一,丛容不想失去这个大客户。
“可以尝吗?”红藜一个原始人,哪里见识过现代推销界的必杀技之“试吃”,不由来了兴致。
丛容笑着点头,让炎朔去晾腊肠的杆子上切了半截下来,自己递给红藜。
红藜看看眼前笑眯眯的青年,又看看腊肠,看看腊肠,再看看青年,最后在丛容的手上摸了一把,才高高兴兴地拿着东西走了。
丛容:……
丛大人裂开了。
丛容没想到递个腊肠还能被揩油,他其实不喜欢和人有太多肢体接触,上辈子除非是工作的时候,比如给病人做手术。
到了异世大陆,哪怕和奴隶们住在一个洞穴里,双方平时也没多少触碰,唯一的例外就是炎朔了——没办法,丛大人虽然懂得治病救人,还是圣主眷属,可他怕冷啊。
然而很快,丛容就知道他被揩的那一下油有多值了。
隔日,丛大人和他家小奴隶刚吃完早饭,红藜又来了,身后跟着七八个身材健硕的男性族人,胸肌比丛容的脑袋都大,胳膊比他的腿还粗,气势汹汹地盯着两人。
“红藜。”丛容站起来,不动声色地和对方打招呼,手却悄悄按住了装着手术刀的草兜,炎朔面无表情地停下收拾碗筷的动作,浑身肌肉下意识紧绷。
2V8,双方间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红藜似是没看出两人的戒备,深深吸了口气,目光直直落在挂腊肠的杆子上,大声道:“丛大人,我想请您帮忙做腊肠。”
“丛大人,还有我们!”领头的一名男性族人瓮声瓮气地说。
话音刚落,八个塞满兽肉和皮毛的硕大石桶被齐刷刷推到青年跟前。
丛容:……
红藜有八个情人,这些情人都有自己的洞穴。一般情况下,他们很少聚在一起,除非红藜心血来潮,想玩点儿刺激的。
红藜得到了丛大人赠予的腊肠,这是圣主的智慧,作为一个大方的“富婆”,她不喜欢吃独食,于是昨天回去后把情人们都叫来了。
“这是什么?”其中一名情人问。
“腊肠,用铁角兽肉和内脏做成的食物。”红藜回答。
“什么?这是食物?!”情人们从未见过这样的食物,食物不应该是大块的肉或者果实吗?
有人好奇:“能直接吃吗?”
“不能。”红藜看炎卯一家吃过,可以水煮或者干煎,但她不喜欢吃水煮的东西,干煎又嫌麻烦,想了想说,“可能需要烤一下。”
红藜的情人里有特别擅长烤肉的,主动把烤腊肠的活儿揽了过去。
篝火很快升起来了,九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不断滚动的腊肠,不一会儿,油脂从肠衣里渗出来,滴到燃烧的树枝上,随着啪嗒一声,一股浓郁的肉香味钻入每个人的鼻尖。
“好香啊。”一名情人忍不住说。
“雷,可以吃了吗?”另一名情人小声催促。
被叫做雷的男性族人是所有情人里最强壮的,个头足有一米九将近两米,肌肉堪比漂亮国的某位州长,红藜也最喜欢他。
炎雷自己也不确定,他又没吃过腊肠,于是询问地看向红藜,红藜同样一脸懵逼。
她也没吃过啊!
“先尝尝看吧。”雷说。
然后他就用随身携带的石刀切了一小块下来放进嘴里,下一秒,他愣住了。
其他人见雷没反应,忍不住催促:“怎么样?好吃吗?”
“是不是不好吃啊?”
“雷是被难吃傻了吗?”
然而接下去,他们就看到铁骨铮铮的炎雷眼眶里涌出了泪水。
好吃,太他妈好吃了!
炎雷发誓,圣主在上,他打出生到现在,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食物,这是食物吗?
不,这是圣主大人的恩赐,是圣主赐予祂的子民无上的美味!!
情人们被炎雷的表现吓了一跳,红藜不信邪地也切了一块,不出意外的,她的反应和炎雷并无差别。
情人们见状纷纷上前,想尝一尝丛大人做的腊肠。炎雷警惕地后退,把腊肠塞进自己的皮裙里。
“雷,你干什么?”一名情人怒道。
除了红藜,炎雷私心里并不愿意把这么好吃的食物分享给其他情人,于是八个人在洞穴里打了起来。
打了起来。
打了,
起来……
丛容看着八人脸上和身上的淤青,表情一言难尽。
八名壮汉为了半根腊肠深夜大打出手,这特么说出去谁信呐?!
“丛大人,您愿意帮我们做腊肠吗?”炎雷一脸期待。
丛大人心情复杂。他深吸一口气,微笑点头。
丛容怕自己如果拒绝,这帮脑回路清奇的原始人又会做出什么炸裂他三观的事。
还把烤腊肠藏到皮裙里,可把你机灵坏了!
得到肯定答复,九人心满意足地离开,留下丛容对着满地的兽肉和皮毛发愁。
单子是大单子,两成报酬也相当丰厚,可光靠他和炎朔两个短时间内根本做不了那么多腊肠啊!
大概看出他在想什么,炎朔问:“丛哥担心交不了货?”
和丛容相处久了,炎朔早已习惯他嘴里时不时冒出的现代词汇,自己偶尔也会学着他说话。
丛容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青年一向理智而强势,难得露出这样虚弱的一面,炎朔不由笑起来:“丛哥可以找老莫他们帮忙。”
二级雇佣在原世界相当普遍,最典型的就是地产商把工程承包给包工头,包工头再雇佣工人造房子。
然而要知道,比这简单的一级雇佣模式,最早也是在十六世纪的西欧才出现的,伴随珍妮机的发明,作坊主雇佣女工织布,标志着资本主义萌芽的开始。
丛容自己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会想到这些并不奇怪,但炎朔一个奴隶制度迫害下的原始人,理念竟然如此超前,直接把经济论往后拉了几千年,就有些近妖了。
丛容神情古怪,炎朔被他看得不自然:“丛哥,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丛容啧了一声:“没有,你说得很对。”
冬猎结束后,奴隶们的工作肉眼可见地少了许多,除了矿奴依旧每天起早贪黑地挖火原石外,老莫所在的老弱病残组需要打磨的石刀和长矛数量骤降,因此前几天才有时间帮丛容做家具。
搬家具那天奴隶们还有些依依不舍,舍不得丛容,舍不得他们的眷属大人,结果没多久,众人便得到了丛大人招短工的消息。
“短工?什么是短工?”老莫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前来传话的炎朔没有解释的意思,只说:“去了就知道了。”
十分钟后,奴隶们站在堆满兽肉的洞穴前,一脸梦幻地听丛大人教他们做腊肠。
原始人对食物的处理相当简单粗暴,剥掉外皮再烤熟就是极限了。像丛容说的把肉剁碎,加入适当比例的盐和胡椒,搅拌均匀后灌入清洗干净的小肠当中,无异于天方夜谭。
“好了,就是这样,等把肉全部做成腊肠,我会支付你们相应的报酬。”丛容许诺道。
奴隶们满心都是丛大人要教他们做腊肠,至于后半句的报酬,压根儿没听进去。
摆在众人面前的都是新鲜的,大块的铁角兽肉,没有任何变质发臭,肌理分明,流出来的血水也是鲜红色的。奴隶们从来没有机会接触这样的好肉,半晌无人敢下手,连碰都不敢碰一下,生怕把肉碰坏了。
丛容有些无奈,想了想说:“你们先把一部分肉剁成肉糜吧。”
奴隶们面面相觑,腊肠他们不会做,但剁肉还是会的。
片刻后,大石站了出来。
大石就是之前断了一条腿的矿奴,经过丛容的治疗,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用拐杖也能自主行走,但因为受伤错过冬猎,没有分到食物,所以他虽然体格健壮,却是目前奴隶当中最穷的。
大石一声不吭地提起石刀,认认真真地开始剁肉。
他需要食物,需要过冬的物资,没有这些,他已经许久没和喜欢的女奴说话了,也不敢去看对方漂亮的眼睛,害怕从里面看到失望和嫌弃。
有了大石打头,其他奴隶也试探性地伸出手。
丛容见状放下心来,他并未久留,只让老莫剁完了再来叫自己,随后便带着女奴们去了河边。
做腊肠不仅需要肉,还需要小肠,这玩意儿如果处理不好,做出来的腊肠就相当原汁原味了。
虽然红藜和她的情人们多半不会介意,但丛容自己受不了。一想到他的洞穴外面挂满散发着屎臭味的腊肠,丛大人就想再穿越一次。
动物内脏表面往往会覆有一层黏液,那是消化液和油脂的混合物,很难祛除,上辈子许多黑心餐馆就把内脏浸泡在加了烧碱的水里面,通过化学反应去掉这些黏液,但不可避免地会留下对人体有害的残留。
其实还有个更环保无害的方法,用盐反复摩擦小肠,盐分同样会破坏黏液的构成,摩擦力还可以辅助清洁,法子很好,就是十分费盐。
在食盐匮乏的原始部落,这办法无疑相当奢侈了,就算盐是甲方爸爸自己提供的,丛容也下不去手浪费。
于是丛大人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盐不行,那就用沙子吧,土地沙化严重的炎火大陆别的不多,沙子管够。
女奴们按照丛容的指示,先将小肠翻面,抖掉里面的食物残渣,然后抓一把细沙反复搓揉清洗,等闻不到异味了,便算合格。
剁肉和洗肠的工作同时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丛容和炎朔也没休息,两人打算再鞣制一批兽皮出来。
短短一周时间,气温又下降了几度,如果不是因为要做腊肠,丛容根本舍不得下床,垫着厚实的兽皮,烤着篝火,身边少年暖得像个小火炉。
一离开被窝,丛容就冷得受不了了,要知道现在异世大陆的气温最多也就七八度,而他,浑身上下居然只穿了一条皮裤,还是五分的。
部落里其他人也一样,许多奴隶甚至没有皮裙,但没人像丛容这样冷得直打哆嗦。
丛大人归结为原始人经年累月的习惯了,绝对不是自己虚,不然换任何一个现代人过来试试,不冻成狗才怪!
冻成狗的丛大人决定给自己和小崽子做一身衣服,不说多好看,最起码保暖。
丛容上辈子和这辈子的天赋技能全点在了医术上,对服装设计一窍不通。不过俗话说好,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
最简单的方法是把一块长条形的兽皮对折,顶部挖个洞,能让脑袋穿过,再将两边多余的兽皮用线缝合,腰间用皮绳一扎,一件无袖兽皮长袍就完成了,方便快捷还挡风。
他倒是想做长袖的,无奈袖子的技术含量太高,超出了丛大人目前的能力范围。
丛容先按炎朔的尺寸,给小崽子做了一身,又想起对方的皮裤小了,还顺便给缝了一条新的。
“过来试试。”丛容手里拿着兽皮长袍,对少年道。
炎朔乖乖低下头,让他丛哥帮自己穿戴。
“怎么好像又长高了。”丛容嘀嘀咕咕地抱怨,“袍子不会不够长吧?”
炎朔:……
怪他。
少年抓住袍子两边往下拉了拉,硬生生把兽皮拉长了两公分,若无其事道:“没事,刚刚好。”
丛容:……
第42章 奔跑在赚钱的道路上
丛容上下打量,也觉得还成,长袍做工虽然粗糙,但架不住炎朔头身比好,而且兽皮的粗犷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少年太过精致秀气的长相,增添了几分野性。
丛容忍不住啧了一声,心说你一个男原始人长得这么漂亮干什么,原始人不应该是像山顶洞人或者元谋人那样的吗?
炎朔对他丛哥三不五时搞出点新花样来已经见怪不怪了,别问,问就是圣主的智慧!
丛容在心里吐槽完,很快给自己也做了一件,正准备套上,被炎朔不动声色地接过去:“丛哥,我帮你穿。”
丛容倒没觉得有哪里不对,毕竟他刚才也帮炎朔穿了,于是配合地低头抬手。
少年替他系上腰带,温暖的指尖不小心擦过丛容腰侧的皮肤,顿时激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然而没等他反应过来对方便已经退开了。
“好了。”炎朔轻声说。
丛容随手摸了摸那一小片皮肤,并没往心里去。
捣鼓完兽袍,丛大人又做了两双鞋子——说是鞋子,其实就是四片裹脚皮。鞣制好的兽皮将脚包住,再用皮绳固定在脚踝上,原始大陆简易版“皮鞋”便算完成了。
炎朔穿着他丛哥发明的“新款皮鞋”,感觉十分别扭,差点连路都不会走了,于是悄悄俯下身……
“寒从脚底起,不许脱!”丛容一边给自己系皮绳,一边警告地瞥了小奴隶一眼。
炎朔:……
丛容穿好鞋子,跺了跺脚,感觉整个人都暖和起来了,顿时满意得不得了。
他拉起正在努力学走路的少年,朝洞外抬了抬下巴:“走,去看看大石他们的肉剁得怎么样了?”
几千斤兽肉自然不可能一下子剁完,因此丛容让奴隶们先处理一部分,剩下的天气冷,就那样放着也不会坏掉。
然而等两人走进隔壁洞穴,原本还在埋头干活的奴隶纷纷停下手头工作,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们,不,确切地说是看他们身上的衣服。
奴隶们从未见过这种兽皮长袍,红石部落上到首领下到普通族人穿的也都是皮裙,只有祭司午有一件从圣城使者手里换来的圣衣,爱惜得不得了。
但在奴隶们看来,祭司大人的圣衣远比不上丛大人身上的这件,因为后者一看就很暖和。
丛大人是圣主眷属,毫无疑问,这兽袍一定是圣主所赐,奴隶们诚惶诚恐地收回目光,生怕多看一眼都能把它看坏了。
“大人,您穿这个真好看。”夏犬混在人堆里脆生生地吹着彩虹屁。
“大人穿什么都好看,用得着你小子说?”他爹没好气地给了儿子一个脑瓜崩,其他奴隶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自从丛容摆脱奴隶身份,有了自己的洞穴后,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青年似乎变得越来越好看了,皮肤细腻光滑,身量高挑颀长,骨相优越,眉眼清俊。
奴隶们说不出太多形容词,只能想到夜晚悬于天边的明月,是他们永远无法企及的存在。
难怪圣主会选丛大人当眷属,就这长相这气质,换谁不迷糊?
丛容不知道自己就洗了个澡,在奴隶们眼里仿佛换了个人。他正在检查肉糜的情况,原始人力气大,这些肉糜打得十分劲道,比他自己剁得还要好。
女奴那边小肠洗得也差不多了,丛容将肉糜装进石桶里,加入适当比例的盐和胡椒粉,由大石搅拌均匀——正宗的风干腊肠还会放高度白酒,不仅可以起到杀菌防腐的作用,还能增添浓郁的酒香,风味更佳。
不过在原始大陆这些都是痴人说梦,他连小麦和水稻都没见过,还想要粮食酿的酒?想屁吃呢!
接下去是最重要的一步,灌腊肠。
丛容先自己示范了一遍,然后让奴隶们跟着学。
十分钟后,大约有三分之一的奴隶学会了,而且一大半是女奴。
这其实不奇怪,女奴虽然不及男奴力气大,但足够细致,手也更巧。其中灌得最好的是毛莨,她手里的腊肠肥瘦相间,粗细均匀,卖相非常不错。
丛容当众表扬了她,并让毛莨做了灌肠组的组长,负责带领那三分之一的奴隶。
毛莨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在接触到青年的目光后,又立刻慌乱地垂下眼睛。
她因为不忍红果难产,自作主张地给炎卯通风报信,导致丛容半夜被抓去做手术。
虽然炎卯没有对丛大人怎么样,但炎朔受伤了,伤得还不轻,可知当时双方必定起了冲突。
丛大人救了茕,救了大石,给奴隶们带来生的希望,却差点因为她而惹来大麻烦。
虽然丛容说过不怪她,但毛莨始终无法原谅自己的鲁莽。
但此时丛大人居然夸了她,还让她当组长!大人是不是已经忘记那件事了?
不,以丛大人的智慧他绝不会忘记……
“这就是大人的心胸啊!”一旁的老莫低声提醒。
毛莨暗暗握紧拳头,为了大人,她一定要带领大家把活儿干好!
除去灌腊肠的奴隶,剩下的人继续剁肉和清洗小肠,丛容给这两个小组也分配了组长,剁肉组是大石,清洗组则是茕。
这位新晋妈妈不仅容貌美丽,干活也麻利极了,丛容不禁感慨,人家能有这么多相好也不是没原因的。
三十名奴隶分工明确,很快形成了一条生产流水线,丛容和炎朔位于流水线的最末端——把做好的腊肠挂起来晾干。
别看这活儿简单就以为很轻松,一天下来,丛容感觉两条胳膊都不是自己的了。
铁角兽的小肠比原世界的羊肠大得多,做出来腊肠的份量自然也不是普通腊肠可比的,沉得吓人。
丛容洗过澡,只穿了条打底的皮裤,废猫似的趴在大床上,一动不想动,他掀起眼皮看了眼爬到自己身边躺下的炎朔,招了招手。
少年听话地凑过去,然后就听他丛哥问:“胳膊和腰酸不酸?”
炎朔其实没啥感觉,但看丛容一副要干大事的模样,于是十分违心地说:“有点。”
丛容笑了:“我教你按摩吧。”
炎朔:?
按摩推拿本应该属于中医的范畴,不过丛容上辈子在一次中西医学术交流会上偶然结识了一名老中医。
老爷子行医五十年,德高望重,最擅长针灸推拿,谁知在发表演讲的途中突发心脏病,晕倒在了演讲台上。
这类急重症在场的中医们饶是医术再精也只能先把人弄醒,想要彻底根治只能徐徐图之,而西医的同僚则是不敢治,老爷子这么大把年纪,搞不好上了手术台就下不来了。
丛容那时候是跟着博导开眼界去的,在众人或束手无策,或谨慎保守的情况下,他说我试试。
无数质疑训斥的目光和话语,如海浪般几乎将丛容淹没。导师倒是站在他这边,什么也没说,只问有几成把握。
“七成。”丛容的语气和他的神情一样平静。
所有人都以为他年少轻狂,盼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尝尝自大带来的苦果。
然而结局注定让他们失望了。
手术非常成功,老爷子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允诺将家传的推拿手法教授给丛容,顿时无数或嫉妒,或羡慕,或懊悔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
彼时丛容才十六岁,自此打响少年圣手的名头,丛氏夫妇更是为这个“完美儿子”骄傲,打算等丛容成年后就把手头部分和医药相关的产业转到他的名下。
可惜丛容并没有等来那一天,他甚至没有等来成年,就死在了狂飙一号的爆炸里,粉身碎骨。
“按摩?”炎朔挑眉。
“对。”丛容拍拍兽皮示意他趴下。
少年乖乖照做。
按摩听起来只有两个字,实际手法却有十几种。
老爷子原本的打算是让丛容每周来两次,反复观摩再上手实操,差不多一个月能熟悉两到三种手法——这已经是非常快的速度了,还是他看在丛容年纪小,学习能力强的份上。
结果人小丛医生一个月内就把十几种手法全学会了。至于各种穴位,好吧,世上有一种能力叫过目不忘。
老爷子顿时觉得挖到了宝,说什么也要让丛容弃西投中,西医,外国人的东西有什么前途,当然是学博大精深的中医啊!
丛容十动然拒,未果。最后还是他那个同样年纪一大把的博导杀到老爷子家里,二老脸红脖子粗地吵了一架,才成功把他解救出来。
丛容至今还记得向来温文尔雅的博导急得直飙脏话:“我说吴老头你个没脸皮的,想要徒弟不会自己去中医系找吗?抢老子的!tui!”
毕业后他也曾去看过博导几次,并非顾念师生情,而是从小接受的教育告诉丛容应该这么做。
不过小老头儿倒是挺高兴,那几天逢人就说他最得意的学生来看他了,别提多美。
“丛哥?”见丛容久久没有动作,炎朔唤了他一声。
“嗯。”丛容自回忆中脱离出来。
从他穿来异世大陆的那一刻起,博导也好,老中医也好,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就算他还完欠债回到原世界,系统给的也将是一个全新的身份,他和他们不再会有交集。
丛容将双手贴上少年的腰际,微凉的触感让炎朔的身体一下子变得僵硬。
“放松。”丛大人凑到少年耳边如恶魔低语,“等下让你爽。”
炎朔:……
忽然觉得按摩比锯齿兽还可怕是他的错觉吗?
丛容自腰骶推向肩部,重复三遍,再双手交叉较大面积地揉擦整个背部,用掌根加压大肠俞、肾俞、天宗所在部位,力道不轻不重,却让炎朔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样?”丛容笑着轻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是不是很酸爽?”
炎朔迟疑地点了下头。
相比起所谓的酸爽,他其实更受不了丛容在他背上“摸来摸去”。
炎朔忽然翻身坐起,拉开两人间的距离,正色道:“丛哥,我好了,你不用给我按摩了。”
“这么快?”丛容惊讶,他还以为很久没帮人按,自己手艺退步了呢。
少年认真点头。
“行。”丛容往兽皮上一趴,“现在轮到你给我按了。”
炎朔:……
“你把手放到我的腰上,就像我刚才做的那样,从腰骶往上推……”丛医生谆谆教导,还演示了手法,“听明白了吗?”
炎朔盯着眼前那截劲瘦细腻,白到晃眼的腰:“……嗯。”
少年垂下眼眸,掌心传来皮肤微凉的触感,让他的心脏轻颤了一下。
丛容发现炎朔的学习能力非常强,一点也不比当初的自己差,推,揉,擦,按,一套下来居然已经学得七七八八。
丛大人啧了一声,这脑子这长相,小崽子如果出生在现代,多半会是个校草学霸。
按摩太舒服也太放松,丛容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炎朔轻手轻脚地替他盖好兽皮,然后才躺下来,望着沙色的洞顶,无奈地呼出一口气。
在红藜他们的大单子完成前,丛容交了炎丁和炎青的货。
哥儿俩顾不上收腊肠,先被青年身上的兽皮长袍吸引了注意。
“丛大人,这也是圣主教给您的吗?”和奴隶们一样,炎丁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看得眼睛都直了。如果不是出于对圣主眷属的敬畏,丛容怀疑他多半还想上手摸一摸。
丛容:“……对。”
“丛大人,您能帮我们也做一件吗?”炎丁和炎青满怀期待地问。
“可以啊。”丛容答应得痛快,在两人露出欣喜表情之前,话锋一转,“但你们还有多余的皮毛吗?”
之前为了做腊肠,炎丁和炎青不仅把全部肉都拿来了,还用皮毛跟其他族人交换了新鲜兽肉。也就是说,现在哥儿俩除了腊肠,一无所有。
丛容被老莫叫去检查腊肠组的情况,留两人蔫头耷脑地蹲在洞穴口,不远处,炎朔拿着石杯给辣椒树和胡椒藤浇水。
虽然天气渐冷,但经过几天的适应,两种植物一改原先蔫哒哒的模样,抽出了新芽,辣椒树绿色的生果也开始转黄,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完全成熟。
浇完水,炎朔坐在石凳上,用兽毛线穿辣椒。
炎青看着少年一举一动,忽然对炎丁说:“丁,我们去给丛大人当私奴吧!”
当大人的私奴不仅有腊肠吃,还能有兽袍穿,他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炎青在心里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下一秒便遭到了炎丁的无情打击:“别想了,丛大人不要私奴,他连我哥都看不上。”
“试试呗,不试试怎么知道?”炎青心说我以前还想当丛大人的相好哩!
人还是要有梦想的,说不定哪天就实现了。
炎青站起身,打算去隔壁的腊肠加工点找丛容,被一道声音叫住。
炎青:?
炎丁:?
叫住炎青的是炎朔。
“我有办法让你们得到皮毛。”少年一贯冷淡的脸上难得和颜悦色,这让他看上去更加乖巧漂亮。
颜控十级的炎青忍不住停下脚步:“什么办法?”
炎朔指指装在石桶里的腊肠:“用腊肠换皮毛,如果有人没吃过腊肠,不清楚味道,你们可以提供少量试吃。”
炎青一愣,旋即大喜。
对啊,他们现在有腊肠了,以腊肠的美味,想换什么换不到?别说皮毛,就算是最珍贵的盐,估计也会有大把的人愿意换。
少年短短一句话让两人如醍醐灌顶,拎起石桶高高兴兴地找人换兽皮去了。
炎朔收回目光,继续把一个个辣椒穿到铁角兽毛搓成的细线上。
以炎丁和炎青的速度,应该不出两天,全部落一半以上的族人都会知道丛大人做的腊肠有多好吃。
丛容从加工点出来的时候,炎朔正把穿好的辣椒挂到杆子上。
“记得洗手。”丛容提醒。
“好。”炎朔粲然一笑,露出一边可爱的小虎牙。
炎朔猜得不错,丁青两人回去后,便马不停蹄地四处找人换皮毛,族人们刚开始还不愿意,毕竟凛冬马上就要来临,保暖物资只会越来越珍贵,这个时候谁都舍不得。
炎丁想起少年说的“试吃”,一咬牙,切了半截腊肠下来,烤腊肠诱人的香味不受控制地往众人鼻子里钻,等再尝到味道……
炎青看着族人们震惊到呆滞的表情就知道妥了。
腊肠经过风干熟化,里面的油脂浸入瘦肉,再被胡椒独特的辛麻味一衬托,更显浓郁鲜香。
“太,太好吃了吧!丁,再来一片我尝尝。”一名族人意犹未尽地说。
“不行,试吃活动结束了,想吃就用兽皮来换。”炎丁虽然成天嘻嘻哈哈,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可他并不傻。
就连试吃的那半截腊肠,他一会儿还准备跟炎青五五分账呢!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很快有一名战士站出来同意交换,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哥儿俩乐颠颠地换到了足够的皮毛,之后还有人想换?
“不了,已经够了。”炎青毫不客气地拒绝,剩下的腊肠他们打算自己吃。
没换到腊肠的族人顿时失望极了,不甘心地询问两人:“青,你们的腊肠哪儿来的啊?”
炎青:“丛大人做的。”
“丛大人!”
第二天清晨,丛容还在睡梦中,梦里被几十双晦暗不明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欲语还休,一下子就把他吓醒了。
醒来他才发现那不是梦,真的有大批红石族人聚集在他的洞口,摄于圣主眷属的身份,他们没敢进来,却都眼巴巴地望着他。
丛容:……
丛大人捏了捏眉心,是时候做扇门了。
“什么事?”丛容问。
“大人,我们是来请您做腊肠的。”站在最前面的一名战士说。
丛容看到了每个族人脚边大到离谱的石桶。
虽然奇怪今天究竟什么日子,怎么一窝蜂地全涌来让他做腊肠?但俗话说,赚钱不积极思想有问题,送上门的生意没有往外推的道理。
跟前几次一样,丛容让他们把带来的石桶放到隔壁空置的洞穴中。
——左边的那个改造成了腊肠加工点,右边的则被当成了仓库。
丛容原本还担心自己一人占三个洞穴会有族人不满,为此特意找过炎卯。结果对方告诉他,只要他住得下,十个洞穴都不成问题。毕竟这些洞穴空着,除了落灰毫无用处。
丛容起身套上兽皮长袍,系好腰带,人群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几十双眼睛闪闪发亮地落在他的衣服上,新奇,探究,不可思议。
原始人很少会掩饰自己的情绪,红石部落唯一不把心思写脸上的大概只有首领炎山了。
至于祭司午,丛容觉得人家是不屑掩饰。
“丛大人,您的衣服真好看,像这片土地上最雄伟的山川。”为首的战士十分盲目地吹着彩虹屁。
丛容:……
他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是啊……”
“没错!”
其他族人丝毫不觉得战士的形容有什么问题,纷纷附和,根本无法将目光从青年身上移开。
瞧瞧这粗犷大气的裁剪,再瞧瞧腰间恰到好处的勾勒,他们敢发誓,只有祭司大人的那件圣衣才能够和眼前的兽皮长袍媲美。
不,说心里话,许多人甚至觉得丛容的这件更胜一筹,因为它足够新,一点磨损也没有,而祭司大人的圣衣已经穿了一年了,显旧不说,胳肢窝那里还破了个洞。
“大人,这袍子也是您自己做的吗?”有人小心翼翼地问。
丛容微微颔首:“对,我也可以帮你们做,不过和腊肠一样,需要收取两成佣金。”
得到肯定答复,族人们激动得脸都红了,可又有些纠结到底做腊肠好,还是做袍子,毕竟除了“敢死队”的成员,其他人都只分到了半头铁角兽。
更不用说还有人和炎丁他们换了腊肠,剩下的皮毛就更少了。
经过一番权衡,最终决定做腊肠和袍子的族人各占一半。
丛容找了根烧焦的树枝当炭笔,给每个石桶都编上号,又让炎朔去石场捡了一草兜没人要的废石片回来,同样编上号。
他让族人们先拿着对应编号的石片回去,等交货的时候,再凭石片来领取腊肠和兽袍。
男男女女的红石族人对着石片翻来覆去地看,新奇得不得了。
“丛大人,这是什么?”一名战士指着上面黑乎乎的12问。
丛容面不改色道:“它叫阿拉伯数字,是圣主使用的文字之一。”
众人一听是圣主的文字,瞬间被震慑住了,一些年长者还虔诚地将石片贴上自己的额头。
丛容:……
族人们走后没多久,炎丁和炎青来了。
这次他们并非空手,而是拿来了厚厚一卷新鲜的铁角兽皮毛。
“你们弄到兽皮了?”丛容有些惊讶。
炎青骄傲地挺了挺胸膛,把两人用腊肠跟其他人换皮毛的事情说了,并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大伙儿试吃烤腊肠后的反应。
炎青的本意是想吹彩虹屁,想说丛大人做的腊肠有多好吃,丛容却不由挑眉:“试吃?这主意你俩想出来的?”
炎青犹豫要不要认下算了,还能在大人心里刷一波好感,结果炎丁那个嘴快的立刻说:“不是啊,是大人您身边的小奴隶说的。”
炎朔?
丛容心头一动,看了眼在仓库里研究阿拉伯数字的少年,若有所思。
以今早接到的衣服“订单量”,只靠丛容一个人显然不可能完成,于是没多久,另一条制衣流水线也建立起来了。
丛容从腊肠加工点拨了一半的奴隶过去,并将他们分为鞣制组,裁剪组和缝纫组。
绝大部分奴隶对前者并不陌生,毕竟红石族人但凡需要鞣制兽皮都不会亲自动手,而是将它们交给奴隶去处理。
至于缝纫,女奴们的手艺有好有坏,但总体大差不差,不至于太辣眼睛。
所以这两个步骤丛容基本不用怎么教,关键是裁剪。
族人们拿来的皮毛大多是不规则的,需要用石刀裁成相对规则的矩形。
在丛容看来这非常简单,对奴隶们而言却是无论如何也迈不过去的鸿沟。
最直接的一个原因是,他们裁不直,像幼儿园刚开始做手工的小朋友,裁着裁着就歪到隔壁白水大陆去了。
而且让丛容更忧心的是皮毛跟兽肉不同,没剁好接着剁就行,大块的兽皮一旦裁偏,直接就废了,再缝起来只会更丑……
实在不行,裁剪的活儿他一个人干算了,大不了晚一点交货,反正也没约定交货期限。
虽然这么自我安慰,可真实行起来,丛容就感觉吃不消了,原因无他,铁角兽的皮太特么韧了!
让他裁一两块还好,再多,奴隶们看了都不忍心。
“大人真的太柔弱了。”蓬捂着嘴,语气充满怜爱。
不止她,其他女奴看向丛容的目光似乎也在说:哦,看那个努力和兽皮作斗争的小可怜!
丛大人:……
第43章 发财啦
裁剪组不给力,制衣这条流水线眼见是搞不起来了,丛容虽然遗憾,但也没太心疼。毕竟光腊肠的佣金就足够他和炎朔吃穿不愁,过个丰厚的凛冬绰绰有余。
丛容还给奴隶们发了工资,和原世界那些克扣工人工资的黑心资本家不同,丛大人的工资是日结的——每人一小块兽肉。
量不大,可架不住天天有,只要不偷懒,准时来上工,干好自己分内的活儿,就能得到一块新鲜的,还在往外渗着血丝的新鲜兽肉。
不是难以下咽的馊菜团子,也不是食不果腹,稀得一批的肉汤,是实打实的正经兽肉。
奴隶们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老莫声音发颤:“大人,您之前已经给过我们兽肉和皮毛了。”
丛容认真地说:“不一样,那是感谢你们帮我做家具的,现在的是工资。知道什么是工资吗?”
奴隶们齐刷刷摇头。
丛大人于是又给他们科普了工资的概念,奴隶们听得人都傻了。
只要付出劳动,就能获得相应的报酬——丛大人是圣主派来拯救他们的吧?!
这是所有奴隶的心声。
炎朔过来喊丛容吃饭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长相俊秀的青年被奴隶们围在中间,身边是此起彼伏的彩虹屁。
“丛哥!”少年唤了一声。
丛容看到他,赶紧挤出人群,大口呼吸洞外的新鲜空气。
彩虹屁真是太可怕了!
吃饱喝足洗过澡,丛容躺在大床上,想着制衣流水线的事,裁剪问题真的没办法解决吗?
这么大的单子,如果就这样放弃,说一点不可惜绝对是假的……
丛容微微垂眸,目光无意间瞥见白天用来当炭笔的烧焦树枝,他当时用完后随手一丢,被炎朔捡起来放在了桌上。
炭笔!
丛容脑中灵光一闪,忍不住轻笑起来。
死了一次,连智商都降低了吗?这么简单的办法他居然现在才想到!
“丛哥,怎么了?”炎朔刚用兽皮擦干头发,准备上床,正看到青年略带自嘲的笑。
丛容不答,转而提起另一件事:“是你给炎丁和炎青出的主意?”
炎朔知道他指的什么,点了下头,实话实说:“有奴隶们帮忙做腊肠,我们可以接更多的订单。”
炎卯和红果都不是张扬的性格,即便丛容特意叮嘱,单靠他俩推广效果依旧有限,炎朔希望腊肠被更多人知道。
丛容深深看了少年一眼,丁青两人并没有发现,自己无形中成了炎朔精心挑选的“推销员”,因为要换取皮毛,只能尽心竭力地帮着推广腊肠,而换来的皮毛再做成兽袍,又要被丛容抽取两成佣金。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小崽子有做黑心中间商的潜质呢?
还是把甲方爸爸都榨得一滴不剩的那种……
“干得不错。”
同样黑心黑肺的丛大人毫不吝啬地夸奖自家小崽子,并且为了表示奖励,再次施展了了不得的大按摩术。
炎朔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眼圈都是黑的,别问,问就是没睡好。
至于为什么没睡好?同样不要问!
丛大人倒是一脸的神清气爽,吃过早饭后直奔隔壁洞穴,开始大刀阔斧地在兽皮上画裁剪线。
奴隶们看着一道道流畅的线条新奇得不得了。
原世界最早的文字是楔形文字,出现于公元前3400年左右的两河流域。丛容不知道异世大陆的文明是否已经达到了足以孕育出文字的程度,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红石部落绝大部分族人都是文盲,更不用说奴隶了。
虽然不识字,让他们沿着线条裁剪兽皮却是一点问题没有的,而且奴隶们力气大,差点要了丛容老命的铁角兽皮,蓬一个人一天轻轻松松可以裁至少五块。
丛容:……这可能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参差吧。
解决了裁剪问题,制衣流水线便能顺利开展起来了。
原世界的衣服一般有大小码,也分男女款。丛容自己不是专业的裁缝师傅,奴隶们就更不懂了,好在长袍不是特别吃尺寸,实际上身最多也就长一些或者短一些的区别。
于是丛大人大手一挥,所有的兽皮袍子都只做两个码,一个男码,一个女码。
男码的参考对象是炎丁,女码则是红藜,这二位基本代表了红石部落男女的平均身高。
除去丛大人和他的小奴隶,炎丁和炎青是全部落最早穿上兽皮长袍的,拿到新衣服那天,哥儿俩东摸摸西摸摸,稀罕得不得了。
“丁,我觉得我这件比你那件好看。”炎青兴奋地双眼发亮。
炎丁一听这话顿时不乐意了:“放屁,明明我这件更好看,我的上面有一朵花。”
“你才放屁,那是花吗?明明是铁角兽皮上长了杂毛。”炎青的表情一言难尽。
炎丁气坏了,红着眼睛低吼:“你才是杂毛。”
炎青:“你说谁杂毛?”
“就是你!杂毛!”
丛容一边给辣椒树浇水,一边看两个原始人对吼,吼着吼着就打了起来,友谊的小床说翻就翻。
三天后,红藜和她的八个情人顺利拿到预订的腊肠。
又过了一周,满满几十桶的兽肉和皮毛全部加工完毕,族人们拿着写了编号的石片,排队取货。
每个人离开的时候都是一脸满足,而作为拥有两条生产流水线的丛大人同样也很满足。
不论腊肠还是兽袍,他都抽了两成当佣金,单个看或许没多少,但全部加在一起,数量就相当可观了。
除去奴隶们的工资,丛容到手的兽肉和皮毛,毫不夸张地说,绝对是全部落最多的,甚至比首领炎山还要多出不少!
丛容把一部分兽肉做成了腊肠,剩下的依旧保持鲜肉的模样,皮毛则全部进行了鞣制。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丛大人的洞穴终于有门了。
不是石头也不是木头,而是用一大张厚实的铁角兽皮做成的门帘,像后世的卷帘门那样,白天的时候往上卷,让金色的阳光洒满洞穴,天黑以后再放下来,不仅挡风,还能挡住旁人的视线,私密性一下子提高不少。
回到红石部落的第十一天,气温终于降至零度,凛冬真正来临了。
这样的天气,河水冷得几乎结冰,清洗小肠和鞣制兽皮的奴隶命也是命,于是丛容没再接新单子,同时也给奴隶们放了假。
以往每到凛冬,老莫他们的日子就会变得无比难熬,地面仿佛硬邦邦的冰砖,哪怕垫再多的干草,都无法阻隔彻骨的严寒。
奴隶们挤在一起互相取暖,可肚子里没有食物,身体获取不到能量,有时候半夜醒来会发现身旁的人早已僵硬,成了冰坨子。
他们不敢睡,也不敢不睡,后者却是连做梦的权利都没有了。
奴隶们也曾盼望无所不能的圣主带领自己脱离苦难,然而一次次希望的火焰最终被成堆的尸骨浇灭。
年长的奴隶告诉他们,这是圣主对他们的考验,只有足够虔诚的子民才能得到祂的庇佑。
老莫虽然不说,但他一直认为那是年迈者用来安慰自己的话语,圣主应该早就抛弃他们这些贱民了吧?
老莫笑着摇摇头,树枝做成的筷子轻轻搅拌碗里的肉汤——这肉汤和从前部落发的可不一样,看上去又浓又稠,里面加了胡椒粉和少量盐,还有一些野菜,最关键的是有肉,新鲜铁角兽肉被炖得软烂,轻轻一抿就能在嘴里化开。
圣主并没有抛弃红石部落的奴隶,让他们遇到了最好的丛大人。
天一冷,窑洞就成了天然的冰箱,丛容和炎朔把赚来的兽肉切割成均匀的块状,根据两人的饭量,每一块都有篮球那么大,整齐码放在石桶里,为了防止冻结,中间还填充了干草。
丛容数了数,一共九个大桶,原本还算阔达的洞穴被塞得满满当当,丛大人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好像,似乎,真的发财了?
可惜像食物这样的易消耗品,系统并不会计入财富值,连兽皮也只有做成衣服或毯子等成品后,才能用来抵扣债务点数。
丛容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抠门,久不露面的9527忽然幽幽开口:“不愧是您,连假期都过得如此丰富,半个部落的物资都被您搜刮过来了。”
丛容:……
他一时间竟分辨不出黑心系统是在夸自己,还是损自己。
是他不想休息吗?
不,是形势比人强,是贫穷鞭策着他!
再说,搜刮多难听啊,他愿意称之为合理敛财。
“假期应该过了吧?”丛容算了算时间,挑眉,“要发布新任务了?”
提起任务,9527顿时端正了声音:“不错,至此为期二十天的休假奖励结束,新任务的内容是:在一个月内获得一名祭司的认可(0/1)。”
丛容微微蹙眉。
从最初的一位原住民好感,到后来的十位原住民认可,再到一百位原住民认可,丛容原本推测下一个任务可能还是人数翻倍,两百位,或者五百位,甚至更多。
但红石部落统共也就一百多人,因此他设想过离开这里去到更大的部落寻找任务对象,反正现在他有地图了,不怕找不到方向。
结果系统突然不走量了,改为质的飞跃。
作为一个部落智慧的象征,祭司的攻略难度和普通原住民显然不是同等级的。
更何况红石部落的祭司午十有八九还觉得他是个假扮圣主眷属的冒牌货。
丛容一想到要获得这样一个人的认可,顿时感到一阵窒息。
他在心里朝系统比了个中指,不仅抠门而且黑心,上辈子别是个周扒皮吧?
脑海中再次响起9527熟悉而冰冷的机械音:“亲爱的宿主,请您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请勿触碰文明红线,否则是会被打马赛克的。”
丛容:……
丛大人默默收回中指,面无表情地说:“9527是个智障AI。这样也会被打马赛克吗?”
9527:“……不会。”
丛大人心情舒畅了。
9527:……
终究是它一个统扛下了所有。
第44章 火锅
以祭司午的智慧,想要获得她的认可,恐怕并不容易,与此同时,另一个困扰丛容许久的疑惑再次冒了出来。
系统为什么希望自己攻略一名祭司?
丛容可没忘记他穿来异世大陆的首要目标是还债,作为一名卑微的打工仔,系统说让他刷原住民好感,他刷了,让获得认可,他获得了。
可为什么呢?
又回到了任务的意义问题上,总不可能是帮助他更快地融入原始社会吧?
别开玩笑了!丛容上辈子虽然醉心医术,不爱交际,可也没天真到认为黑心资本家会这般好心。
琢磨了半晌,脑海中一直安安静静的。丛容不禁冷笑,系统无时不刻都在监听他的想法,他就不信9527没发现自己的疑问,一声不吭多半又在装死。
如果是一个月前,丛容大概不会刨根问底,做好任务,还完债,拍拍屁股走人,这鸟不拉屎的原始大陆和他不会再有半毛钱关系。
然而现在……丛容想到商城里的那把M9,眉头就不由深深皱了起来,直接问出声:“为什么要让我获得祭司的认可?还有之前那些任务,用意在哪里?”
9527:“宿主您好,该问题与任务无关,系统不予回答。”
丛容冷冷道:“你不说,后面的任务我就不做了,大不了接受惩罚。”
9527:……
9527顿了顿,试探地开口:“剥皮?凌迟?”
丛容:……
操!
9527带过的宿主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那些人里,绝大部分起始债务值比丛容低,初始身份也比他好,有的一穿来就是大部落首领的孩子,还有的直接是城主或者领主。
但他们短时间内获得的财富值反而不及丛容一个奴隶,大多是卡在了任务上。
9527就没见过比丛容更能刷任务的了。
除了刚开始的时候出了点小纰漏外,接下去的两个,丛容都超额完成了,用时也出乎意料的短,就像开了挂一样。
而异世大陆这个地图已经失败太多回,9527难得在丛容身上看到希望,当然不愿意放弃,更何况说不定它这次还能靠对方成功升级!
9527在青年脑海中循循善诱:“您目前已经减少了12249点债务值,还剩下999987750点,以您的天赋能力,不出十年就可以全部清偿。到时候我一定给您挑一个大富大贵的身份,出生就在罗马,天选之子万人迷,干啥啥成功,不论男女都爱您,您看怎么样?”
丛容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会被一个系统画大饼,而且别说,画得还挺诱人,但丛大人是这么容易被诱惑的吗?
这诱惑还不如一把M9来得实在。
丛容屈指挠了下眼尾:“如果你实在不愿意说的话,那我只能做好剥皮的准备了。”
他天生共情能力低下,这种情感缺陷不会降低剥皮带来的痛苦,却能够降低他对痛苦的畏惧。
9527:!
敢情它说了这么多全都白搭?
“宿主,我和您是一边的,肯定不会害您。”丛容从冷冰冰的机械音里听出了苦口婆心。
“你背后的人跟我可不是一边的。”丛容嗤笑。
9527无言以对。
丛容眼底闪过一抹精光,他淡淡道:“去问问你老板的意思,看他同不同意告诉我。”
9527沉默。
丛容也不着急,反正距离下个任务时限还有一个月,那就耗着呗。
青年从洞外的石缸里舀了水倒入锅中——这石缸是炎朔特意凿的,只因他丛哥偶然抱怨了一句给辣椒树浇水太麻烦,小崽子现在每天早起第一件事就是去河边打水把缸装满。
丛容又去仓库拿了一大桶剥离好的板油出来——这是铁角兽肚子里,包裹在内脏外面的一圈肥膘,很大一张,由薄膜包裹起来的油。
这玩意儿太腻,单独烤了并不好吃,连一向爱吃肥肉的红石族人都弃如敝履。
之前炎丁和炎青听说丛大人要,便都给了他。作为回报,丛容多做了两串腊肠当赠品。
丛容把板油切成三四厘米的小块,放进清水中,加入少量食盐延长保质期,然后开始大火熬煮。
“丛哥,你在做什么?”炎朔放下手里打磨到一半的石器走过来。
他原本以为丛容想炖汤,可肥肉放得也太多了,而且他知道对方和部落里的其他人不一样,不喜欢肥肉,更爱吃瘦肉。
“熬油。”丛容说。
炎朔盯着白花花的板油小声嘀咕:“原来油是这么熬出来的……”
“你知道油?”丛容挑眉。
炎朔摸摸鼻子:“我以前听老莫提过,圣城里的人平时照明不用篝火,也不用火把,他们用油灯。”
丛容了然地点点头,同时再一次深刻地认识到,传说中的圣城和炎火大陆的文明程度之间,隔了一条东非大裂谷。
就像麻衣的制作技术掌握在圣城手里一样,他们同样也知道如何炼油,甚至还做出来了油灯。
“丛哥也打算做油灯吗?”炎朔问。
丛容摇头:“太浪费了。”
他瞥了眼身边的少年:“想吃火锅吗?”
炎朔:?
随着石锅里水分蒸发,白色的板油逐渐收缩融化成透明的液体,剩下的油渣则变得金黄。
为了防止做出来的铁角兽油带上焦苦味,丛容没再继续熬,熄了火,将石锅放在一边冷却,再把油渣挑出来洒上胡椒粉,扔了一颗进嘴里。
熟悉的酥香味溢满整个口腔,有点像原世界的猪油渣,但多了一股奶味,好吧,其实是羊膻味,不过因为不重,反而还挺好吃的。
丛容尝过味道,把碗递给炎朔:“你的零食。”
炎朔一愣,下意识接过,先闻了闻,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拈起一颗,咔嚓,伴随清脆的牙齿碾磨油渣的声音,少年满足地眯起了眼。
丛容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了翘,十五六岁,可不是还要吃零食年纪么?
等兽油稍稍冷却,两人合力将其倒入事先准备好的石罐里。
做完这些,丛容又起了一锅,铁角兽比山羊大得多,肚子里的板油自然也是后者的数倍。
一直默默观察的9527见它家宿主一门心思弄吃的,似乎真不打算再做任务,不由着急起来。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它是知道丛容情感上的缺陷的,这家伙表面笑眯眯,实际骨子里比它这个AI还要冷。
“宿主……”
丛容手中动作微顿:“我说了让你去问你家老板,你不去,怪谁?”
9527这时候也不再纠结,一咬牙:“行,那您等我回复。”
丛容微笑:“早去早回。”
脑海中瞬间安静下来,丛容脸上的笑意渐渐退去。
他当然不是真的不怕惩罚,死过一次的人没有谁比他更惜命,他也怕疼,怕得要死,但在系统面前,他连想都不能想,否则根本骗不过对方。
好在9527有自己的小算盘,担心宿主彻底摆烂,双方一拍两散……希望结果不会让他失望。
“丛哥?”炎朔将一颗油渣递到他嘴边,见青年没反应,出声提醒。
丛容下意识吃了,舌尖不小心碰到少年的手指,他自己没发现,炎朔却一个激灵,整个人都僵住了。
炎朔收回手,小心翼翼打量他的神色,然后垂下眼眸又抓了一颗递过去。
“我不吃了,你吃吧。”丛容说。
少年脸上的失望之色一闪即逝:“哦。”
他将那颗油渣放进嘴里,无比珍惜地用舌头轻轻舔了舔自己的指尖。
丛容正好瞧见这一幕,忍不住说:“不用那么舍不得,我下次再给你做。”
炎朔闻言朝他乖巧一笑,露出尖尖的虎牙:“好。”
铁角兽油一共熬了三大罐,一罐十斤,约摸三十斤,用兽皮封口,足够他们吃一个冬天还有剩余。
现在天气冷,油脂凝固得快,到了傍晚炒火锅底料的时候,液体的棕色兽油已经完全变成了奶白色的固体。
丛容挖了一坨放进石锅里化开,等油温上来后加干辣椒煸香。
正宗川渝火锅光香料便有几十种,不过核心灵魂还是辣椒和牛油,原世界街头巷尾的火锅店主要就在这二者上下功夫,辣椒够辣,牛油够香,熬出来的汤底就不会差。
浓稠的汤汁在锅中咕嘟翻滚,仿佛火红而热烈的岩浆,只是看着都让人浑身冒汗。
“好香。”
此时正是饭点,几乎所有红石族人都窝在自己的洞穴里享受食物,有的是烤肉,也有些是腊肠,后者还好,前者闻到火锅诱人的香辣味道口水都快下来了,纷纷探出头。
炎朔像小兽一样耸了耸鼻子,指着锅问:“直接喝这个汤吗?”
“可以。”丛大人挂起虚伪的笑,“如果你不怕明早起来菊花爆炸的话。”
炎朔:……
看小崽子一脸震惊的模样,丛容心情颇好地片起了肉卷。
奴隶们为了感谢丛大人给自己发工资,前些天送了不少野果和野菜过来,丛容让炎朔洗了一部分,和肉卷一起整齐码在石碗里。
一切准备就绪,丛容先夹了一片铁角兽肉卷放进不断翻滚的火锅中。
丛医生做菜的手艺不怎么样,但刀工绝对一流,片的肉卷薄得跟纸一样,短短十几秒便烫熟了。
没有味碟,但丛容在锅底里加了盐和胡椒粉,已经是咸的了,鲜红的铁角兽肉很快变成淡褐色,捞上来的时候挂满火辣的汤汁。
丛容刚准备吃,看到对面少年的眼神,筷子一转,将肉放到他的碗里,笑得温柔:“尝尝看。”
炎朔不由想起第一次用辣椒酱烤肉,他丛哥就是这样拿他试味道的。
炎朔心里无奈又好笑,表面却乖乖夹起肉卷放进嘴里。
“好吃吗?”丛容一脸探究。
有一说一,丛大人虽然身为大吃货国的公民,但两辈子加起来也是第一次自己做火锅,就还挺没底的。
少年点了下头:“好吃。”
在辣油里滚过的兽肉和烤肉以及腊肠都不同,是完全不一样的风味,更加柔软,也更加丰富。
丛容闻言顿时放了心,两人大快朵颐,不多久,一大碗肉卷就见了底,丛容于是又去切了一块。
大概是许久没吃火锅的缘故,哪怕做法粗陋,食材也不全,丛容仍觉得好吃得不得了,一边辣得直吸气,一边不停往嘴里炫,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异世大陆没有金针菇。
吃火锅怎么能不涮金针菇呢?
这火锅它不完整了……
注意到他丛哥眼中一闪而过的惋惜,炎朔虽然不解,但还是往青年的碗里夹了一筷子野菜。
这是一种长长扁扁的茎叶,烫熟后口感依旧脆生生的,有些像原世界的贡菜,勉强弥补了丛大人痛失金针菇的遗憾。
第45章 一个亿
这一顿两人吃了足有一个小时,炎朔看上去意犹未尽,丛容却没再让他吃了,异世大陆的辣椒辣度高,吃太多伤胃。
碗筷留给少年,丛容自己刷完牙洗完澡躺在床上啃野果,啃到一半,消失了大半天的系统终于回来了。
听见那熟悉的机械音,丛容立即坐起身:“怎么说?”
系统迟疑,似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丛容也不催促,耐心等待。
终于片刻后,9527喟叹一声:“宿主,老,老板同意了您的要求,不过,祂有条件。”
这回答在丛容意料之中,以黑心资本家的尿性,白白给他好处才要担心是不是有诈。
于是他很平静地问:“什么?”
“一个亿。如果您能偿还一个亿的债务值,祂便允许我回答您三个问题。”
丛容:……嚯。
不愧是你,黑心资本家,一开口就给他定了一个亿的小目标。
“没有余地?”丛容啧了一声。
9527:“没有,老板让我问您,一个亿和电击您更愿意接受哪一个?”
丛容:……
说得好像是给他一个亿似的。
不过商城一把手枪都要十万才能解锁,一亿听上去虽然多,但也间接证明他的疑虑并非毫无价值,或许还触碰到了生命财富系统的核心。
“行吧,一个亿就一个亿,希望你和你老板到时候不要食言。”丛容皮笑肉不笑。
9527汇报完,又叮嘱他加油做任务,继续蛰伏起来不吱声了。
炎朔洗完碗回来的时候,便看到他丛哥靠在床上发呆,两条笔直的长腿随意交叠在一起。
“外面下雨了。”炎朔收回目光,脱掉兽袍,上了床。
他身上暖得像个小太阳,丛容下意识靠过去,然后才反应过来少年在说什么。
“下雨了?”
这是丛容来到异世大陆三个月后第一次下雨,标志着炎热的旱季终于彻底过去了。
“嗯,不是很大,毛毛细雨。”炎朔挨着他,习惯性想抱胳膊,动了动手指,又放下了。
“总比不下好。”丛容轻声说。
异世大陆最可怕的不是旱季,也不是凛冬,而是又干又冷,土地被冻得开裂,植物根系得不到水分滋养,第二年雨季便没有复绿的可能。
食草动物没了食物,纷纷饿死,食肉动物也不可能活下去,牵一发而动全身,这片土地上的人类也将迎来覆灭。
下了雨,空气湿度变高,洞穴里显得有些阴冷,炎朔把篝火燃得更旺了些,丛容整个人包裹在厚厚的皮毛里,闭上眼睛,很快睡了过去。
*
半夜,丛容睡得正熟,耳畔隐约传来痛苦的嚎叫,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问身边的少年:“出什么事了?”
没等来回应,丛容意识回笼,看向身侧:“炎朔?”
少年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丛容心头没来由发慌,起身去摸对方的脸颊,触手滚烫。
发烧了?
“炎朔。”他又唤了一声。
炎朔微微动了动,睁开眼睛:“丛哥。”
不知道是不是发烧的缘故,他的声音哑得厉害,丛容下床给他拿了水来喝。
少年就着他的手一口气喝了大半杯。
“你发烧了。”丛容说。
炎朔一愣:“没有。”
丛容差点被他的话气笑,他一个医生还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发烧?
炎朔把脑袋凑到他手边,丛容没好气地轻拍了一下,然后,他怔住了。
暖烘烘的,但并不烫。
丛容不信邪地又摸了摸少年的额头。
确实没发烧。
“丛哥,我身体很好的。”炎朔自信满满。
炎朔的身体素质确实不错,恢复力惊人,入冬后还每天雷打不动地洗冷水澡,丛容相信就算自己感冒发烧,小崽子都不可能。
难道真是他睡迷糊了?
丛容心底闪过一丝疑惑。
“你刚才有听到什么声音吗?”他记得自己是被叫声吵醒的。
炎朔嘴角微挑,露出一抹轻嘲:“那声音现在还在呢。”
丛容闻言,沉下心去听,果然又听到一阵痛苦的哀嚎。
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下大了,哀嚎声被哗哗雨声掩盖,不甚分明。
丛容一时分辨不出声音的主人,只感觉有些熟悉。
看出他的疑惑,炎朔轻轻吐出两个字:“炎山。”
是首领炎山在叫。
“他怎么了?”丛容奇怪。
炎朔摇摇头,他也不知道。
第二天一早,丛容赖了会儿床——没办法,外面实在太冷了,旁边的炎朔又太暖和,但他担心自己的辣椒树和胡椒藤,不知道有没有被昨晚的寒雨打坏。
“我去看看。”炎朔把他按回兽皮褥子里,自己披上长袍出去。
不一会儿少年回来了,身上带着冰冷的寒气:“没事,那两块地方正好背风,雨打不到。”
丛容放了心,懒洋洋地躺着不想动,结果就听炎朔又说:“我刚才在外面遇到炎卯了。”
“嗯?”青年哼了哼。
“炎山快死了。”
“什么?”丛容以为自己听错了。
自从冬猎结束,两人便一直忙于布置洞穴和赚取过冬的物资,已经快半个月没见到首领大人了。
“怎么回事?”
“他之前冬猎的时候受了伤。”炎朔只说了一句,丛容便明白了。
他想起替炎鬣治伤的那一晚,确实在炎山的腿上看到了血迹,受伤的部位被皮裙挡住,但从出血量判断,肯定不是小伤口。
不过因为炎山并未表现出异常,而丛容当时的注意力也全在另外几名伤者身上,所以也没放在心上。
“他不敢告诉别人,连祭司午都没说。”炎朔冷笑。
炎山在害怕,他早已到了退位的年纪,全靠一副强壮的躯体硬撑着,如果被人知道他受了伤,并且伤得不轻,他还能继续当红石部落的首领吗?
因为没有妥善处理,连日的长途跋涉让他的伤口溃烂化脓,为了掩盖腐肉的臭味,他成日躲在自己的洞穴里,私奴和情人都被赶了出去。
“现在情况怎么样?”丛容问。
“昨夜祭司午去看了他,给他用了‘药’。”炎朔耸耸肩,“但首领大人好像病得更厉害了,族人们背地里都说是他触怒了圣主,圣主打算收回他的生命。”
炎山的事并未给丛容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丛大人每天依旧和小奴隶该吃吃该喝喝,顺便琢磨任务的事,然而没等他琢磨出个所以然来,祭司午主动找上了他。
彼时丛容正在给门口的辣椒树裹防冻的干草,他做得很专心,如果不是炎朔提醒,根本没发现不远处多了一个人。
祭司午依旧穿着她那身破旧的圣衣,手执法杖,一双苍老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丛容手中的植物。
“这是什么?”和她年迈的模样不符,祭司午的声音铿锵有力,显得中气十足,丛容简单判断对方再活十年不是问题。
“辣椒。”丛容摘了一个成熟的红辣椒递过去。
祭司午接过看了看:“有什么用?”
丛容:“和盐一样,可以当调味品。”
祭司午听他提到盐,眼睛微微一亮,丛容来不及阻止,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祭司大人一口咬掉了半个辣椒。
丛容:……
炎朔:……
“祭司大人,辣椒一般不能直接吃。”丛容轻声提醒。
辣椒它当然可以,不过对从未尝过辣味的原始人而言,无疑是太刺激了。
祭司大人的眼角泛起了泪花,丛容赶紧给她倒水,老人家一连喝了两大杯才缓过气。
不过她没把剩下的半个辣椒还给丛容,而是塞进了自己的皮囊里。
丛容看见了,但什么也没说,而是问:“祭司大人,您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的态度不像其他红石族人那样卑微,却让祭司午感受到十足的尊重,这种恰到好处的分寸让祭司午有些惊讶,不由仔细打量眼前的青年。
丛容的身高在原始人当中不算矮,但也绝对称不上高,四肢修长,有肌肉却不夸张,如果说青年的身材和原始社会的审美存在差距,那么他的脸则统一了这个时代的审美。
几个月的异世生活让丛容瘦了,下颚线条更加清晰,他的唇呈漂亮的粉色,看上去像花瓣一样,五官并不深邃,却有着华夏人独特的东方韵味。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祭司午忽然开口,说出的话把丛容吓了一跳,怀疑对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然后便听她道,“我现在有些相信,你或许真是圣主大人选中的眷属了。”
丛容微微松了口气,躬身行礼,算是默认了她的后半句话。
“听卯说是你帮红果那孩子接的生,圣主没有抛弃她。”青年的态度让祭司午感到满意,语气不由缓和下来,“鬣的母亲也非常感激你。”
丛容微笑:“一切都是圣主大人的指示,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
炎鬣腹部的刀口回到部落一周便愈合得差不多了,也没留下什么后遗症,炎数几个伤到腿的恢复得慢一些,但也能拄着木棍自己走路。
炎鬣的母亲,炎数的伴侣,还有其他战士的家人提出要给丛容当奴仆,可惜丛大人不需要,于是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送了一大堆兽肉和皮毛过来当谢礼。
丛容象征性地收了一部分,剩下的都退回去了,毕竟他现在是真的不缺物资。
祭司午深深凝望着青年,似是要在他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丛容不闪不避,坦然与之对视。
“你跟我来。”祭司午忽然道。
说完转过身,拄着法杖在前面带路。
丛容没有多问,他正愁该怎么获得祭司午的认可,现在对方主动找上门,不失为是一个机会。
而且祭司午的打算丛容多少能猜到一点,十有八九是为了那个即将回到圣主怀抱的首领炎山。
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祭司午一直都十分看好炎卯。炎山一死,炎卯正好上位,根本没必要再救炎山。
丛容微微蹙眉,身边是寸步不离的炎朔。
“她要救炎山。丛哥,你会救他吗?”
少年的声音绷得有些紧,丛容瞥了他一眼:“你想我救他吗?”
炎朔一愣,大概没料到青年会问自己,沉默片刻,老老实实道:“不想。”
炎山和他的食人魔儿子一样都不是好东西,继续让他霸占首领这个位置,对丛容没有半点好处。
如果让炎朔选择,他只会想杀死对方。
丛容挑起少年松松绑在脑后的马尾辫,笑得随意:“让一个人活着比死了还难受的方法有很多种。”
炎山的洞穴在土坡最顶层,面积是旁边祭司洞穴的好几倍,足以彰显这位红石首领的霸道和贪婪。
只是站在洞外,丛容便闻到了里面传来的浓烈恶臭,青年眉头都没皱一下,径直走了进去。
祭司午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炎山的洞穴虽大,却被兽肉和皮毛塞得满满当当。这次冬猎,他一个人一口气占了十头铁角兽,去掉内脏和骨头,纯肉也有几千斤。
这些肉有的被装在石桶里,有的则直接堆在地上,兽血渗进沙地,留下黑红色的印迹。
室外气温直逼严冬,洞内燃了三堆硕大的篝火,热得像初夏,大部分兽肉因此已经开始腐烂,米粒状的白色蛆虫钻进钻出。
注意到丛容的目光,祭司午耷拉着眼皮解释:“首领大人怕冷。”
炎山躺在洞穴最靠里的台阶上,浑身上下被兽皮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之前被驱赶出去的私奴和情人让祭司午重新叫了回来,负责照顾首领大人,然而他们根本什么都不懂,只能像鹌鹑一样傻乎乎地站在旁边。
丛容甚至看到一名瘦骨嶙峋的男奴趁其他人不注意,用石刀偷偷割生肉吃。
如果说曾经的炎山是一头强壮蛮横,人人畏惧的猛兽,那么如今,这头猛兽因为伤病失去它尖锐的獠牙,锋利的爪子,彻底成了一滩无人问津的烂泥。
没有人再会惧怕他,即便是他最瞧不起的低贱的奴隶。
“你去看看吧。”祭司午大概也想到了炎山的今非昔比,语气带着深深的疲惫感。
丛容走到炎山身边,伸手正准备掀掉对方身上层层叠叠的兽皮,被一旁的少年抢了先。
炎朔没说话,只瞥了眼他丛哥干干净净,骨肉匀停的手指。
丛容有洁癖,但处于工作状态的丛医生没有,原世界比这更糟糕的病患他都给清过创。
尽管如此,丛容还是朝自家小崽子笑了笑,炎朔抓着兽皮的手一紧,然后毫不犹豫地掀开,霎时间一股比刚才浓烈十倍的恶臭扑面而来,丛容反应极快地拉着少年后退几步。
炎朔顺势将兽皮扔到地上,无数白色的蛆虫如雪球般散开,往四面八方蠕动。
离得最近的一名女性族人,目测是炎山情人中的一个,骂骂咧咧地走过去,无比熟练地用脚踩扁,丢给那名偷吃生肉的私奴,后者用不符合他瘦弱模样的速度接住,扔进嘴里。
丛容:……
这一刻他忽然无比庆幸,系统给自己安排的初始身份是红石部落的公共奴隶,而不是首领大人的私奴。
“够了!”祭司午厉声制止了两人的行为,她的脸色有些难看,指着女性族人道,“去给他弄点肉汤,这里这么多肉还不够你们吃的吗?”
族人不敢违背祭司大人的命令,拉着奴隶走了。
丛容从篝火里捡了一根燃烧的树枝将蛆虫仔细烧干净,然后才走过去查看炎山的情况。
对方半个身体都被脓血和腐肉覆盖,炎朔那一下并没有把蛆虫完全抖干净,这些无脊椎的软体小生物已经把首领大人当成了自己的窝,贪婪地汲取着后者身上的养分。
丛容好不容易找到病灶所在,炎山右侧的盆腔烂得一塌糊涂,应该是兽群暴动的时候,被铁角兽角顶撞所致。
丛容看了眼人事不知的首领大人,男性盆腔内存有前列腺、尿道、膀胱组织,还附着有肌肉负责托起直肠,如果肌肉松弛则可能出现直肠脱垂,简称脱肛。
所以洞穴里会这么臭,不仅因为伤口溃烂,还因为昏迷中的炎山大小便失禁……
绝大部分原始人的卫生意识都相当薄弱,丛容来之前,奴隶们也会在洞穴里排泄,后来被丛大人严令禁止才改去外面方便,方便完还要用土埋起来。
即便如此,炎山的情人和私奴看到首领大人这时的模样,眼中还是不受控制地流露出嫌恶与恐惧之色。
“圣主已经抛弃首领大人了,所以魔鬼的使者才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正在煮肉汤的情人低声说。
丛容明白她指的是那些蛆虫。
在红石部落,伤口只要不发臭就还有活命的希望,等到出现了蛆虫,那肯定就是要被魔鬼带走了,没救了。
这样看,把蛆说成魔鬼的使者倒也没有错。
“山比鬣伤得严重。”祭司午浑浊的双眼一直牢牢盯着青年,似是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可惜丛容的神情始终淡淡的,仿佛在他眼前的不是丑陋可怖的伤口,而是一块普普通通的肥肉。
丛容点头又摇头:“原本应该不算严重,简单清创包扎就可以了。”
他虽然不清楚炎山一开始的伤势,但如果比鬣厉害的话,根本不可能撑那么久,坟头草都老高了。
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完全是炎山自己讳疾忌医。
祭司午听出丛容的言外之意,耷拉下眼皮没说话。
“我需要大量热水,一些盐和干净的兽皮,还有来人把这里清理干净。”丛容说。
“你能治好山?”尽管有所预料,祭司午还是倏地抬起头,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地看向青年。
“试试吧。”丛容没把话说太满,毕竟炎山如今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原始大陆没有抗生素,也没有双氧水,即便做了手术,抗不抗得过去都是个未知数。
炎朔在旁边给手术刀和针线消毒,祭司午第一次看到手术刀,却不是第一次听说。来之前,她已经从其他族人口中知道青年救人会使用一种特殊的工具。
炎山因为感染发烧,陷入深度昏迷,倒省了丛容许多麻烦,手术刀灵巧地将其创面上的腐肉割去。
首领大人的前列腺和尿道炎症严重,就算挺过去多半也会影响一些功能,能不能正常尿尿都是个问题,更不用说一展雄风了。
同样作为男人,丛容眼底浮现出一丝真心实意的怜悯。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与右侧盆腔相连的右腿也受到了牵连,皮肤表面呈现出可怖的暗紫色,肿胀得吓人。
丛容挑了挑眉:“溃烂面积太大,为了防止进一步感染,要想保命的话,只能截肢。”
丛容的话并没有让祭司午感到意外,毕竟她自己也很喜欢给人截肢。
伤了,截;臭了,截;烂了,截!
总之,哪里不对截哪里,但那些被截肢的人往往撑不过一晚,第二天就死了。
所以祭司午以为青年其实和自己并没有什么区别,圣主眷属么……
祭司大人朝他点点头,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失望。
丛容得到肯定答复后,嘴角微微勾了勾。他的笑容浅淡温和,落在周围人的眼里,却莫名感觉到了一股寒意,忍不住想打哆嗦。
正规截肢手术需要用到电锯,这是因为人的骨头其实相当坚硬,普通医生就算力气再大也不可能轻易将其砍断。
红石部落没有电,也没有锯,只有狩猎用的石刀,做工粗糙,好在够锋利。
丛容慢悠悠地给石刀消毒,修长漂亮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拂过刀身,宛如温柔轻抚情人的脸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命运即将在这一刻被决定,处于昏迷状态的炎山忽然醒来了。
首先出现在他视野里的是他的情人和私奴们,顿时心中一惊。
这些蠢货不是已经都被他赶走了吗?为什么还在?
然后他又看到了祭司午,后者布满皱纹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悲悯,她在可怜自己?
为什么?
她为什么要可怜自己?
“啊,首领大人醒了。”一道清澈悦耳的声音拉回炎山的注意。
他睁着一双肿胀不堪的眼睛望过去,对上青年平静无波的目光。
“你!”炎山脸色微变,声音因为高烧变得喑哑,“你怎么会在这里?谁让你来的?”
如果把首领大人这辈子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列个表,丛容毫无疑问可以位列前三。
这个低贱的奴隶!
首领大人永远也不会忘记对方挑衅自己权威时的狡诈嘴脸!
“我让他来的。”祭司午大声说。
“什么?”炎山愕然。
“山,我治不好你的伤。”祭司午顿了顿手中代表权力的法杖,无奈坦言,“但丛容或许可以。”
炎山闻言哑声,阴恻恻地看向不远处的青年,像一条暂时蛰伏起来的毒蛇。
丛容耸耸肩,提着石刀朝他走去。
“你要干什么?”炎山瞬间变得警觉,下意识往后挪,下半身顿时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
“给你截肢啊。”丛医生冲他的右腿微微抬起下巴,一脸理所当然。
“你说什么?!”炎山愤怒咆哮,“你这个低贱的,肮脏的奴隶居然敢伤害我!”
丛容收敛了笑容:“首领大人您难道忘记了吗?我现在已经不是奴隶了,而是一名红石族人,这还是您亲口承认的,不是吗?”
这时一名情人小声嘟囔:“而且他一点也不脏,他看上去比首领大人干净多了,长得也很好看。圣主在上,我从未见过比丛大人更好看的人了。”
“我也是。”另一名情人立刻表示赞同,目光浅浅往炎山身上一扫,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弃,“比起首领,我更愿意当丛大人的情人。”
“谁不是呢?丛大人那么年轻,那么俊美,就像黑夜里的明月一样皎洁耀眼,让人心甘情愿雌伏于他的身下……”一名男性情人眼底闪着火热的光芒。
情人们并没有刻意压低自己的音量,因此他们的对话尽数落到每个人的耳中,自然也包括当事人炎山。
首领大人脸黑如锅底,雄性尊严遭到挑衅的愤怒让他胸膛剧烈起伏,气喘如牛,差点没一下子晕厥过去。他发誓等他好了,一定要把这些牲口一样的玩意儿统统烧死!
“尽快截肢吧。”祭司午闭了闭眼,看向炎山的目光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是,祭司大人。”丛容微微躬身,手中石刀在火光的映照下,隐隐透着一股危险的寒意。
“我不要截肢!”炎山这才真的慌了,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滑落,“你之前给数他们也治过伤,不,不就没截肢吗?”
丛容偏了偏头,笑容温和又残忍,仿佛来自地狱的天使恶魔:“可他们并不像您伤得这么严重呢,首领大人。”
炎山虚弱地瘫在兽皮上,坚持道:“我伤得也不重,过几天自然就好了,我不要截肢,我说了我不要截肢!”
他怒吼一声,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试图忽然暴起,然而他的身体状态根本不足以支撑他的怒气,下一秒又重重摔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嚎叫。
“祭司,祭司,我不想失去我的腿,救我!”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向祭司午伸出双手,双眼溢满泪水。
祭司午深深叹了口气,然而她接下去的举动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意料——抓过青年手里的石刀,重重砍向炎山的右腿,一下两下,接连数下,干脆利落地帮对方截了肢。
起初炎山还未反应过来,等断腿和自己的身体分了家,首领大人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排山倒海的剧痛刺激着他的神经。
这一刻,无数过往的记忆蜂拥至炎山的大脑。
他想起了被铁角兽角顶住肚子的瞬间,想起了鲜血顺着皮裙汩汩流下的感觉,他茫然地看着空荡荡的大腿根,脑中闪过一抹熟悉的身影,那是多年前同样被截肢的炎甲。
炎甲是他儿时的玩伴,他们一起挖过沙地里的西瓜虫,一起掏过咕咕兽的蛋,一起奔跑,一起长大。
长大后的炎甲比部落里的任何人都强壮,狩猎的时候总能打到最多的猎物,男人们崇拜他,女人们喜欢他,他还有一对可爱的孩子……
这样的炎甲让炎山羡慕又嫉妒,对方却毫无所觉,还跟他说:“山,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山,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当然是他最好的朋友。
炎甲救过他,为此炎甲被一头斑点兽撞断了腿。
“甲,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痛哭流涕地抱着炎甲的断腿,心里却高兴得发了狂。
没有人知道那头斑点兽是他故意引来的,也没有人知道这本就是一个专门为炎甲精心布置的陷阱。
炎山不明白,明明是差不多的两个人,为什么所有好事都发生在炎甲身上,而他就像生活在对方阴影里的一只阴暗的爬虫。
明明他也很强壮,明明他打到的猎物只比炎甲少了一点点,但大家都只看到炎甲,只想选他当首领。
首领啊……
炎山不甘心,贪婪和嫉妒像野草一样在他心里疯长。
炎甲的腿是他亲手砍断的,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说:甲,不要怕,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第46章 中药白及
这一夜,整个红石部落都听到了从首领洞穴里传来的凄厉痛呼声,持续了大半个晚上。
私奴和情人们抱在一起瑟瑟发抖,没有一个原始人能够不畏惧死亡。
而在他们看来首领大人显然离死不远了。
祭司午将染血的石刀扔在地上,那几下仿佛抽干了这个老人全身的力气,让她身心俱疲。
“接下去交给你了,圣主眷属。”她掀起眼皮看向丛容,浑浊枯黄的双眼里是化不开的疲惫,语气却不容置疑,“我希望炎山能活下去,至少要活过这个凛冬。”
丛容微微蹙眉,他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非得让炎山活下去,哪怕对方已经成了废人?但对上老人深沉不明的目光,他把话咽了回去,略一点头:“好。”
祭司午虽然叫他一声圣主眷属,但对方显然并不相信自己。至少在看到炎山没事前,祭司午都不会完全认可他。
丛容自嘲地笑了笑,为了任务,为了人设不倒,哪怕明知炎山是个人渣他也得救,这种感觉就算早有预期……也真他妈不爽!
“丛哥。”注意到青年骤然冷下来的目光,炎朔忍不住轻声唤他。
丛容朝少年扯了扯嘴角,示意自己没事,然后大步走向躺在地上蜷成一团的炎山。
大概是之前昏迷得太久,祭司午那大刀阔斧的几下居然没让首领大人彻底晕死过去,还在不断发出细碎的呻吟。
丛容用手术刀碰了碰对方的创面,他没有刻意收着力道,炎山再次像野兽一样哀嚎。
“啧,其实如果你早点来找我,根本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丛医生一边熟练地缝合伤口,一边假惺惺地说风凉话。
炎山痛得咬牙切齿:“我去找你,你就会给我治吗?”
丛容认真思考了几秒,最后轻飘飘吐出两个字:“不会。”
炎山:……
“逗你玩儿的。”丛大人微笑。
炎山:……
他当时正需要得到一百名原住民的认可,炎山如果那时候找上自己,他说不定真帮忙治了。
但问题是对方会来找他吗?
当然不会,堂堂首领大人怎么可能让一个低贱卑劣的奴隶触碰自己高贵的身体?
炎山顿时呕出一大口鲜血,不知道是病的还是被气的。
一直在旁静默不语的祭司午脸色微变,三两步走到他身边,从随身皮囊里掏出两片树根似的东西塞进对方嘴里。
丛容惊讶,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刚才那个是……人参?
异世大陆居然有人参,而且看祭司午熟练的样子显然知道人参的用途!
想到这儿,丛容没了继续折磨炎山的心思,不管后者如何痛呼,加快缝合速度,最后一针落下,他切断多余的铁角兽线,站起身。
“好了。”
祭司午弯下腰,眯眼打量炎山的伤口,依旧有丝丝缕缕的血不断渗出来,但比她以往见过的情况要好上无数倍。
截肢后最需要担心的是伤患会失血过多,通过缝合能够有效减少出血量,不过因为原始大陆没有内服外用的各种止血药,依旧存在较高的死亡风险。
不过现在丛医生盯上了祭司大人的随身皮囊。
“您刚才给首领大人吃的是什么?”丛容问。
祭司午的神情比先前缓和不少,闻言从皮囊里又掏了几片人参出来放在掌心。
丛容试探性地伸出手,见对方并不禁止他触碰,才捏起来仔细观察,还放到鼻尖闻了闻。
确实是人参没错……咦,这是!
祭司午目光始终落在青年俊秀的脸庞上,观察他的神情变化,由了然到震惊,最后是……狂喜?
“祭司大人,这东西您还有吗?”她听见丛容如此问,声音带着一起不易察觉的激动。
祭司午顿时目露警惕,捂住自己的皮囊,紧张地问:“你想干什么?”
丛容见她小气吧啦的模样有些无语。
干什么?
当然是救你们的首领大人啊!
“救人。”丛容耐下性子,解释道,“您看,这其实是两种不同植物的根。”
不同的?
祭司午狐疑地凑过去细看。
“这是人参,切面较为光滑平整,主要功能是大补元气,想必您已经知道了。”
丛容拿起两片作对比:“而另一个因为内部含有较多经络,切面会有细小突起的茎痕,它叫白及。”
“人参?白及?”祭司午蹩脚地重复两个词汇。
这些切片都是她往年和圣使换的,十大车火原石才换到一小袋。对方并没有告诉她切片的名字,只说生死关头可以救命,所以才这么值钱。
祭司午宝贝极了,平时根本舍不得拿出来,统共也就用过两次。一次是红果生产的时候,还有一次就是现在。
结果青年告诉她,这里面只有一种是她以为的救命药,另一种不是,她被坑了!
祭司午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然而接下去丛容的话却给了她一个巨大的惊喜。
他说:“白及能止血。”
白及在现实中不算常见,大部分人可能听说过大蓟小蓟和三七,却不知道白及。
白及是一味收敛止血药,广泛用于体内外多种出血症,可以内服也可以外敷,甚至还有爱美的姑娘拿它做面膜。
不要问丛容一个货真价实的外科医生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他当初在老中医那里学了一个月的按摩推拿术,后者闲着没事天天在他耳边念叨各种中药的名字和用途,硬逼着丛容听进去了不少。
截肢是大手术,术后出血无法避免,原始部落也没条件给炎山输血,丛容原本还担心对方会流血流死。
现在好了,白及不仅能止血,还可以收敛伤口。连他都忍不住感叹一句首领大人命真大。
祭司午把皮囊里的切片全部倒出来,任由丛容分成两堆。一堆人参,一堆白及,分完一看,居然还是后者多一点。祭司大人心情复杂,觉得自己还是亏了。
丛容留了几片白及塞进首领大人的嘴里,剩下的全都捣成粉末,细密地撒在缝合完的创面上。
不知道是不是异世大陆的药材和辣椒一样,功效都得到了放大。没多久,创口就开始停止往外渗血了,炎山的脸色也不再像之前那样苍白。
保险起见,丛容还给多喂了两片人参。
“他没事了?”祭司午问。
“等下可能会发烧。”丛容走到洞口,找了块干净点的石头坐下。外头冷,但洞里的气味实在不好闻,他宁可挨冻也不想多待。
祭司午跟着出来,浑浊枯黄的眼珠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道:“你很不错,我现在相信你真的是圣主眷属了。”
丛容笑了,笑得好看又无害,心里却在疯狂吐槽:不,你没有,你个坏东西!如果不是我有系统,差点就要被你这狡猾的原始人骗了!
他的任务没完成,也就是说祭司午并没有打心底认可他。
丛容笑,祭司大人也笑,皱巴巴的脸上挤出深深的沟壑。两人坐在洞口晒太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正在享受天伦之乐的祖孙俩。
一大早被叫来给炎山治伤,忙碌了一上午,丛大人这会儿有些饿了。
“我去煎点腊肠。”炎朔道。
丛容点头。
不多久,少年一手端着一个石碗回来了。
小臂粗细的腊肠被切成两三毫米宽的薄片,整齐码放在碗里,一半干煎一半水煮,边上还围了一圈丛容之前吃过的,很像贡菜的植物茎叶。
祭司午看看两人脸盆大的饭碗,神情复杂,忍了忍没忍住,问:“你们一天吃几顿?”
红石部落不论族人还是奴隶,一天都只吃一顿,一顿吃饱整天不饿。
丛容明白她的意思,没有正面回答,谦虚地说:“让祭司大人见笑了,我和小朔都还在长身体。”
炎朔:“嗯呐。”
祭司午:……行吧。
“祭司大人您要尝一尝吗?”丛容热情地问。
祭司午:“……不用了,你们吃吧。”
她倒是想,但你刚才都那么说了,堂堂祭司大人怎么好意思管正在长身体的幼崽要东西吃?
“祭司大人,您真是个十分体贴的人呢。”和老莫他们混久了,丛容此时吹起彩虹屁来也脸不红心不跳。
祭司午:……
这天没有风,但腊肠浓郁的香味依旧不受控制地往祭司大人的鼻子里钻。
该死,明明还没到吃饭的时间,为什么忽然觉得饿了呢?
祭司午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努力把注意力转移到洞内的炎山身上。
作为全部落最具智慧的人,深受所有族人爱戴和尊敬的祭司大人,她绝不可能表现出自己很想吃的模样。
可恶,炎山为什么不发烧,否则她就有理由离开这片被腊肠包围的地方,进去查看炎山的情况了……
“祭司大人,您真的不打算尝一尝吗?”丛容看了眼身边正襟危坐的老太太,一脸无奈——对方吞咽口水的声音实在太大了,想忽略都难。
祭司午:……
祭司午看看笑意盈盈的青年,又看看他碗里的腊肠。
这几天丛容那边的动静不小,炎山受伤窝在洞穴里不知道,她可看得一清二楚,族人们提到最多的就是眷属大人做的腊肠和兽皮袍子……
祭司午的目光从腊肠移到青年身上,厚实的兽皮,毛绒绒的,一看就很暖和。
祭司大人舔了舔嘴唇,终究没抵挡住诱惑,勉为其难:“既然你一定要让我尝,那我就尝一尝吧。”
老太太傲娇的样子让丛容有些好笑,但还是夹了一片给她。
祭司午仔细观察片刻,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然后她发誓她活了快六十年,从未吃过比这更好吃的东西,从未!
“你说,它叫腊肠?”祭司午目光炯炯。
“对。”丛容微笑,“祭司大人,好吃吗?”
祭司午眯着眼睛咂咂嘴,言不由衷地说:“……还可以吧。”
“要再来一片吗?”
“……也行。”
于是丛容的这顿午饭,有一多半进了祭司大人的肚子。
祭司午意犹未尽地看向眼前的石碗,发现里面已经空了,脸上露出一抹失望之色。
“您要是喜欢的话,我待会儿让小朔给您送两串过去。”丛容十分善解人意地开口。
祭司午闻言浑浊的双眼都不由亮了几分,她斜睨了青年一眼,欲言又止,握住法杖的手也微微紧了紧。
丛容不解:“祭司大人?”
祭司午深吸一口气,似是下了某种决心,抬起下巴高傲道:“等炎山好了以后,你每天下午去我那里,咳,帮我做点事情吧。”
丛容:?
他以前听老莫说过,如果一个部落的祭司上了年纪,或者感觉自己命不久矣,就会从族人中间挑选合适的孩子培养,继承衣钵。
所以祭司午这是要收他当学生?
刚才他费劲巴拉地帮炎山处理伤口,对方都没想要他这个继承人,真就圣主亲自指点的医术还比不上几根腊肠呗!
丛容:……想不到您是这样的祭司大人。
第47章 羊油皂
丛容对“祭司候选人”的身份其实没什么感觉,甚至对祭司这个位置也毫不心动。
他又不喜欢跳大神。
但好歹多了和祭司午相处的机会,从任务的角度来说,也算是一大进展了。
炎山烧了两天,丛容教会他的私奴怎么用冷水降温后,便没有再多管,剩下的时间都在和祭司午套近乎。
炎朔则一直默默陪在他身边,到点下去做饭,有时候是双拼腊肠,有时候是辣烤兽排。
和之前一样,丛容会邀请祭司午品尝,对方刚开始还能维持表面的矜持,后来也不管了,放开了肚皮吃。
老太太看着脚边的骨头,有些不好意思,板着脸道:“如果兽肉不够的话,我那儿还有。”
丛容笑起来:“不用,学生孝敬老师是应该的。”
祭司午被他哄得心花怒放,嘴上却说:“我只是让你帮着做事,没说一定收你当弟子,而且炎山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丛容笑笑没说话。
炎山彻底清醒是在第三天晚上,睁开眼便看到站在身边,居高临下望着自己的俊美青年。
“啊,首领大人您醒了!”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话语熟悉的人折磨着炎山敏感而脆弱的神经,丛容这一刻在男人眼里仿佛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恐惧。
丛容知道他是想起了被截肢的经过,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和祭司午打过招呼后,便带着炎朔离开了。
丛容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洗澡,他感觉自己快被那洞里的腐臭腌入味了。
炎朔烧了热水,丛容背对着他脱掉兽皮长袍,露出一大片白皙细腻的后背,挺秀的蝴蝶骨微微耸立,仿佛即将张开的白色羽翼,沿着劲瘦窄紧的腰部往下是一双笔直修长的腿。
“我也去洗澡。”少年移开目光。
丛容头也不回地嗯了一声。
自从上次两人在河里洗过澡后,炎朔便养成了每晚睡觉前出去游一圈的习惯,此时室外接近零度,丛容光想想就冻得牙齿打颤。
“天冷,别洗太久。”丛容叮嘱。
“好,我很快回来。”
丛容自己用热水洗了半天,依旧觉得身上有股难以言说的味道。
要是有肥皂就好了。
丛大人遗憾地想。
肥皂的制作方法其实并不难,不过是高中化学最简单的脂类和碱的皂化反应。
他现在有铁角兽油,碱的话,可以从草木灰中提取,等空了或许可以试试做羊油皂。
一大桶热水全部用完,皮肤都洗得发红,丛容才勉强感觉把那股臭味洗掉,他舒舒服服躺在大床上,忽然有种原世界下班回家的错觉。
上辈子他没有一直住在丛家的别墅里,上大学后靠奖学金贷款买了一套小公寓。
原本不是多好的位置,总价也不高,后来附近通了地铁,又建了商场和学校,房价一下子翻了好几倍。
现在他死了,那房子多半会被银行收走,想想还有些可惜。
丛容闭眼趴着,不一会儿炎朔也稀稀索索地上了床。丛容等了片刻,身旁依旧凉飕飕的,睁开眼,小崽子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丛大人懒洋洋地拍拍兽皮。
炎朔乖乖过去挨着青年躺下。
感受到融融暖意,丛容满足地喟叹一声,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炎朔翻了个身,和他面对面,目光一点点扫过青年的眉眼,鼻尖和微微上翘的薄唇,仿佛在仔细描摹一副极难却极美的画卷。
“怎么了?”丛容闭着眼睛问,声音带上了一丝困意。
炎朔顿了顿,小声道:“丛哥想当祭司?”
丛容忍不住笑了:“没有,我可不想穿祭司大人的圣衣。”
按照原始部落的传统,祭司午会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传授给继承者,包括智慧,包括法杖,也包括那件一年都没洗过的圣衣。
炎朔眉心微拧,十五岁的少年脸上婴儿肥已经不明显,渐渐展露出锋利的眉眼,和优越的下颚线。这让他看上去没那么像女孩子了,却依旧十分漂亮。
“你给她吃你的腊肠。”炎朔嘟哝了一句。
“我没给你吃?”丛容挑眉。
炎朔:“没有。”
你只会拿我试味道。
丛大人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他想了想说:“我送祭司大人腊肠是因为她年纪大了,尊老爱幼懂么?”
炎朔:“……嗯。”
丛容摸摸少年的马尾辫,语重心长:“所以以后等我老了,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炎朔:……
“尊老爱幼。”少年面无表情地回答。
得到满意答复的丛大人心安理得地睡了,炎朔望着头顶的洞穴久久无言。
丛容从炎山洞穴离开后的第二天,首领大人少了一条腿的消息不胫而走,没人知道是谁传出去的。
但反正不会是祭司午,也不是他和炎朔,应该是炎山身边的私奴或者情人,而且后者的可能性更大,毕竟奴隶们的胆子都非常小。
“没了一条腿,炎山大人还能继续当首领吗?”
“不能吧,首领必须是一个部落最强壮最勇猛的战士。”
“不是我说,炎山大人早就没有那么勇猛了……”
“不过他当首领以后大伙儿的日子确实好过了许多,特别是这几年,每年凛冬都能猎到食物,不用担心被饿死。”
“雕你傻了吗?那些食物是炎山大人带领我们抓到的吗?明明是卯。”
“对,都是卯带着大家猎到的,可每次炎山大人都会分走一半的猎物,他甚至都没参加狩猎……”
“你们说炎山大人会主动让位给卯吗?”
“应该会吧,不给卯还能给谁?鹏吗?但鹏已经失踪很久了,这么冷的天,没有食物,没有皮毛,他肯定已经饿死了吧……。”
这样的对话隔三差五就会发生在两个红石族人之间,然而对话里的二位当事人,不论炎山还是炎卯的洞穴里都安安静静的,有种山雨欲来的窒息般的平静。
不过这些都影响不到丛容,丛大人正一心一意走在做任务的路上。
祭司午的洞穴比炎山的小得多,却讲究得多,里面用沙土隔成了内外两个空间,外间是吃饭睡觉的地方,里间则用来存放一些珍贵的东西,比如祭司大人平时不离身的法杖,形状奇特的兽骨等等。
丛容也曾想过把自己的洞穴隔成几个区域,就像原世界的住宅那样,两室一厅,三室一厅……
然而那个洞穴整体不算大,再隔就太小了,索性直接征用了隔壁洞穴当仓库。
冬猎结束后,祭司午分到了半头铁角兽,兽肉切成条状晾晒成肉干,兽皮也被精心鞣制过,整整一大张。
而丛容成为祭司弟子的第一件事,是被要求用这张兽皮替自己的老师做一身时髦的兽皮长袍。
丛容当然不会推辞,令他感到惊讶的是,祭司大人终于打算把她的圣衣换下来了吗?
不过很快,丛容就发现自己想多了。
祭司午先拎起兽袍看了看,问清楚怎么穿后,便直接套在了圣衣外面,还妥帖地拍了两下,丛容听到她颇为满意地长舒了一口气,高兴道:“这样就不容易弄脏了……”
丛容:……
祭司午虽然嘴上说让他帮忙做事情,可实际并没有多少活儿。老太太原本就有私奴,是个手脚十分麻利的中年女奴,名字叫毛芜。
毛芜长得非常强壮,胳膊比丛容的大腿还粗。每当丛容准备扫地或者清洗石器的时候,毛芜都会像炮弹一样冲过来,抢走他手里的东西,一脸慈爱地说:“丛大人,您高贵的双手不应该触碰这些东西,请让我来吧,您去休息。”
丛容:……
丛容在她身上看到了老莫的影子。
后来他才知道毛芜和毛莨是同一个女奴生的亲姐妹,也就是红果的姑妈,丛容救过红果的命,因此毛芜也把他当成了自己的恩人。
祭司午的洞穴丛容来了三次,也就刚开始的时候做了件兽袍,之后的几天都闲得要命。
祭司午却忙多了,炎山还未好全,她不仅要照看对方洞穴里的情况,还要安抚浮动的人心,根本顾不上他这个还在“考察期”的弟子。
于是丛容闲着没事打算把羊油皂苏出来。
草木灰不用烧,几乎家家户户的洞口都有一大堆烧剩下的干草灰,丛容让炎朔去扒了小半桶回来。
草灰和清水搅拌混合,静置一段时间,撇去表面的浮沫,把中间较为清澈的液体倒进另一个干净的石桶——这时候最好加一层纱布过滤,可惜丛大人没有布,就算现织都找不到原材料,只能继续静置,尽量沉淀杂质。
做完这些,丛容挖了一坨前段时间熬的铁角兽油,放入碗里加热化开。
“丛大人,您又要做吃的了吗?”一旁的毛芜好奇得不得了。
炎朔也看向青年。
丛容摇头:“这东西可不能吃。”
毛芜尽管疑惑,但也没说出“不能吃您做它干嘛”这样的话,毕竟在奴隶们的认知里,丛大人不论做什么都是圣主的指示,绝对不会出错。
丛容把沉淀好的碱水和兽油混合,继续加热搅拌——这个步骤需要比较长的时间,让油脂里的脂肪酸和碱水中的羟基进行充分的化学反应。
然而等他搅得手都酸了,眼看水分也蒸发得差不多,混合物却丝毫没有凝固的迹象。
失败了。
因为不知道碱水中碱性物质的含量,土法制皂想要一次性成功的几率非常小。好在丛容早有心理准备,而且他也不着急,记录下这次碱水的用量后,又重新开了一碗。
接下去炎朔和毛芜就见青年耐心极好地做了一碗又一碗,天都黑了,还在搅啊搅。
中间炎朔替了他几次,否则光靠丛容自己估计手臂都搅断了。
后面的几天,丛容都在试着做肥皂,还叫上了炎朔和毛芜一起。三个石碗同时进行,报废了不知道多少原材料,草木灰反正不值钱,丛容半点不心疼,他心疼的是他的铁角兽油!
就在丛大人考虑要不放弃算了,科学有时候不仅需要理论,还需要运气,指不定肥皂这玩意儿就是和他无缘,身后传来毛芜不确定的声音:“丛大人,您看看这是不是您要的样子?”
石碗里透明的兽油和碱水已经成了乳白色的酸奶状,正散发着肥皂特有的碱性味道。
“是!毛芜你做得太好了!”丛容大喜。
毛芜被夸得双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有些局促地问:“大人,现在怎么办?”
“把它倒进磨具里,然后晾凉凝固就可以了。”为了让肥皂变成易于抓握的方形,丛容提前让炎朔打好了模具。
毛芜闻言赶紧照做,皂液缓缓铺满整个模具。原世界许多手工皂工厂为了让肥皂味道更加好闻,或者具备护肤的功效会加入香料和精油。
丛容不打算这么麻烦,他就洗个澡,顺便再给炎朔洗个头而已。
“毛芜,你刚才放了多少碱水?”丛容问。
“这么多。”毛芜的“实验记录”做得不详细,但她自己心里有一把尺,沿着碗壁比了个高度。
丛容按她给出的份量,重新做了一次,果然也成功了,高兴得眯起了眼。
“丛哥,这东西有什么用?”炎朔很少看到丛容开心成这样,也不由露出一丝笑意。
丛容瞥了他一眼,小崽子每天洗澡,身上其实并不脏,于是又看向毛芜,招手示意她过来。
丛容挖了一小坨尚未完全凝固的皂液,涂抹到女奴的手上,然后让她反复搓揉。
这时候的皂液里面还含有不少水分,很快黑褐色的污垢混合着乳白色的细小泡沫顺着毛芜的手腕流了下来。
因为毛芜的手实在太脏,没多久那点乳白便消失不见,成了彻头彻尾的泥水。
不过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毛芜用清水冲干净后,便发现自己的手比以前白了三个度。
没错,是三个。
还没完,丛容又给她挖了一坨,毛芜继续搓揉双手,这次泡沫没有消失,她只感觉滑腻腻的,舒服极了。
当天祭司午处理完部落里的事情回来,看见她的洞穴外面整整齐齐摆着三个造型奇特的石器,石器呈长条状,中间形成凹槽,里面装满奶白色的东西。
没等她搞清楚那是什么,私奴毛芜一脸惊喜地跑出来,将双手展示给她看。
毛芜做惯了粗活,因此她的手布满老茧和大大小小的口子,指缝和甲缝里更是塞满泥垢,黑黢黢的,但祭司午并不会觉得奇怪或者不对,因为红石部落所有人都这样,包括她自己。
可现在这双手依旧粗糙,却非常干净,是祭司午从未见过的干净,大概只有刚出生的婴儿可以与之媲美。
不,婴儿的都没这么干净,他们身上会有黏糊糊的羊水和胎盘残留。
“毛芜,这是怎么做到的?”祭司午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肥皂,祭司大人我用了肥皂!”毛芜磕磕巴巴地说。
“肥皂?”祭司午想到什么,指了指模具里的乳白色膏状物,“就是那个?”
“对。”丛容让她伸出手,同样感受了一遍。
祭司午更惊讶了,她深深凝视着眼前的青年。丛容看出她想问什么,主动道:“这是圣主在梦里告诉我的。”
“你听到了圣主的声音?”祭司午的神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丛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点头:“不错,圣主大人说肥皂能洗去凡人身上的污秽,保持干净,不容易生病。”
“不愧是圣主大人,一直都这样善良仁慈。”
祭司午吸吸鼻子,激动地将法杖高举过头顶,朝着圣城所在的方向,扑通一声跪下,嘴里说着晦涩难懂的祝祷词。
毛芜见状也赶紧跪趴在地上,姿态虔诚。
丛容:……
肥皂倒入模具后,少则数周多至一个月才能彻底凝固成块状,不过现在天气冷,这个时间应该能缩短一半。
一共三条肥皂,丛容允诺到时候把其中一条送给祭司午。
因为是圣主大人的智慧,祭司午倒没再傲娇地推辞,而是又恭恭敬敬对着圣城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磕完她站起身,拍拍兽袍上的灰,耷拉着眼皮道:“你跟我来。”
丛容一愣,不知道老太太想干什么,但还是顺从地跟了上去。
一旁的炎朔也准备抬脚,结果便听祭司午说:“让你的小奴隶回去吧,以后每天下午你一个人来,谁也不许带。”
丛容更加诧异,他摸了摸挂在腰上的草兜,里面放着几把常用的手术刀,不大却足够锋利。
“丛哥。”炎朔扭头看他。
丛容朝他摆摆手,笑着说:“我今晚想吃火锅。”
炎朔略一迟疑,随后点点头:“好,要微辣还是重辣?”
“微辣吧。”天太冷,辣椒树基本不结果了,之前摘的那点辣椒他打算省着点慢慢吃。
炎朔走后,丛容跟着祭司午进入洞穴,后者给毛芜放了假,让她去找姐姐毛莨说话。
丛容见她如此谨慎,也不由郑重起来。
祭司午带他一路往洞穴深处走去,来到储藏室。
丛容虽然在这儿待了几天,储藏室却是头一次进,之前祭司午都不允许他靠近,还让毛芜监督他。
丛容只在外面快速瞥过一眼,除了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兽骨外,他还看到了野兽的牙齿,和祭司午脖子上戴的类似。
然而等真正站在这里了,才发现里面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堆满不同形状不同大小的石板。
这些石板和丛容在石场见过的是同一种石料,很可能就产自旁边那条火原石矿脉。
祭司午稍显吃力地抱起最外围的一块石板,这石板约摸两指厚,足有脸盆那么大,祭司午仔细吹去表面的浮灰,又珍惜地用兽皮擦了擦,示意丛容过去。
然后他便看到了许多密密麻麻,蝌蚪状的线条。
这是……文字?
丛容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很难准确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在这个茹毛饮血的时代,人们住的是窑洞,穿的是兽皮。红石部落个个都是文盲,单纯又野蛮得惊人,结果现在,他居然看到了文字!
而且从这些石板的数量不难看出,异世大陆的文字无疑已经相当成熟,绝不是几个单一的字节。
“从今天起,我教你识字。”祭司午哼了一声,“不过我只教两遍,能记住多少就看你自己了。”
说完,她便开始一个一个地教丛容认字。
三个月前电击惩罚的延时补偿只赋予了丛容听懂原始人语言的能力,却没有灌输他有关文字的知识,这就导致某医学天才本质上也是个文盲。
丛容上辈子曾在一些纪录片里看到过古巴比伦的楔形文字,因为是用树枝在泥板上书写,所以一边细一边粗,像钉子一样,很有辨识度。
然而眼前石板上的线条却并非如此,确切地说,它和原世界任何一个国家的文字体系都不相同。
这一刻,丛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异世大陆应该是一个完全独立的位面,而不是他原本所在蓝星的过去。
“我刚才说的你都记住了吗?”祭司午见他走神,十分不满,“你要是不认真听,我可不会再教一遍。”
她虽然这么说,但也明白识字是件非常枯燥的事。如果丛容说没记住,让自己再讲一遍,她还是愿意迁就对方的。
当然这出于祭司大人对弟子的宽容和爱护,绝不是因为那几串腊肠好吃。
结果丛容毫不犹豫地点头:“嗯,记住了。”
“真的?”祭司午一脸怀疑。
她刚才可是一口气教了二十个常用字,即便是自己当初跟着老师学习,也花了整整两天时间,这小子一定是在吹牛吧?!
于是祭司午指着石板上第一排第三个字问:“这是什么字?”
丛容看了一眼,没有丝毫迟疑地回答:“鸟。”
偶尔答对一个,运气好罢了。祭司午心想。
然后她又指了一个:“这个呢?”
“虫。”
“这个?”
“水。”
祭司午不信邪地把二十个字全部指了一遍,青年依旧对答如流。
丛容不是祭司午收的第一个弟子,在他之前,还有过三个,都是土生土长的红石族人,从小就表现得比其他孩子机灵,但没一个具备丛容这样的学习天赋。
祭司午被震惊到了。
然而令她感到震惊的还在后面。
接下去不论祭司午教多少,丛容都能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掌握,他就像一台超强版的学习机器,过目不忘,过耳不忘。
脑海中,9527语气复杂:“就算没有那次延时补偿,以宿主您的学习能力,应该也可以很快学会异世大陆的语言。”
丛容没否认,当初他会从上百个实验体中脱颖而出,被认为是“完美人类”除了出色的容貌外,最大的原因就是他非人的学习天赋——一个“天资聪颖”的孩子,完全符合丛氏夫妇的要求。
两人一个教一个学,一下午时间很快过去。祭司午也是第一次碰到教什么会什么的学生,成就感爆棚,天黑了,都还在教丛容认字。
丛容担心她年纪大了,身体吃不消,那自己的任务也不用做了,便主动提出要回去吃饭。
教学计划超大额完成,祭司午看了眼天色,微微颔首:“明天下午再来。”
丛容躬身行礼,然后又听她问:“你之前说的火锅是什么?”
丛容闻言不由笑了:“是我自己捣鼓出来的一种食物,您如果想吃的话,我明天给您做。”
祭司午一听是吃的,顿时来了兴趣,嘴里却哼哼唧唧道:“我也不是那么想吃,只要你能把我教的东西都学会,我就心满意足了……”
祭司午的洞穴在土坡的最顶层,丛容沿着旁边的缓坡往下走,经过第五层和第四层的洞穴。
大部分红石族人都升起了篝火烤腊肠或者兽肉,见到他纷纷站起来行礼。
他们已经知道祭司大人收了丛容当弟子,虽说祭司午以前也收过其他弟子,但不知道为什么,族人们都打心底认为青年和那些人不一样,多半会成为红石部落的新一任祭司。
当然也有人不服气,毕竟三个月前,丛容还只是一名低贱的奴隶,从奴隶到祭司,差距实在太大了。
“丛大人,听说圣主给予了您新的智慧,好像叫肥皂?”说话的族人粗声粗气,丛容认出他是红藜的一名情人。
“对。”
“丛大人,肥皂有什么用啊?能吃吗?”又一个人问。
原始人们最在意的还是食物。
丛容摇头:“不能,但可以用它清洁身体。”
一听说不能吃,围过来的族人兴趣顿时消减了大半,这时候人们的卫生意识相当薄弱,吃喝拉撒全在洞里的也大有人在。
如果他说肥皂会让人变漂亮,指不定还能吸引一些女性族人的注意。
不过丛容不打算这么做,他现在不缺物资,没必要再用肥皂去交换兽肉和皮毛。
这时一名红石族人忽然眼巴巴地问:“大人,您还做腊肠吗?”
“天太冷,奴隶们都已经放假了。”丛容有些奇怪,“你这么快吃完了?”
那族人一听顿时来了气,愤怒道:“不是我吃完的,我挂在洞口,它自己不见了。”
“不见了?”丛容挑眉,“被野兽叼走了吗?”
“不知道……”族人垂头丧气地说。
“丛大人,我的腊肠也少了一半。”
“我的少了三分之一。”
“还有我……”
其他族人也纷纷表示自己的腊肠消失了。
红石部落附近没什么大型猛兽,但天上偶尔会有鸟类飞过,要么是这些鸟把腊肠叼走了,要么就是……
喜欢不劳而获窃取他人财产的小偷从古至今一直存在,原始人单纯,可不代表他们不贪婪。
丛容暂时没有再做腊肠的打算,只提醒族人们晚上记得把腊肠收进洞穴里,便回了自己的住处。
炎朔按他的要求熬好了火锅汤底,微辣中带一点麻,红彤彤的汤汁上下翻滚,看上去分外有食欲。
少年正在片兽肉卷,刀工一点不比他差,肉卷薄得跟纸一样。
丛容之前提到过的丸子,炎朔也给做出来了,一颗颗乒乓球大小的铁角兽肉丸码放在石碗里。
他拿起来闻了闻,好像还加了点儿白胡椒,像模像样的。
不然怎么说做饭这事需要天赋呢?
丛·烤肉杀手·大人感叹。
两人饱餐一顿,丛容瘫在椅子上摸肚皮,火锅总是一不小心就容易吃多。
炎朔把锅和碗拿去外面洗,从丛容这个角度望过去,正好能看到他的侧影。
小崽子比冬猎的时候又长高了不少,已经快赶上他了,后脖颈上的脊骨微微突出来,有种介于少年和青年的清瘦感。
丛容记得炎朔之前告诉他自己十五岁,过完凛冬就十六了,忍不住嘀咕:“还好是个男孩。”
“丛哥你说什么?”炎朔朝他偏了偏头。
“我说,还好你是个男孩,如果是女孩还要单独给你弄个洞穴,那也太麻烦了。”丛大人十分没有责任心地说。
炎朔顿了顿,也笑了。
红石部落里,男性族人拥有女奴的情况不在少数,甚至相当普遍,但他们谁也没想过要给自己的女奴单独开个洞穴。毕竟在原始人眼里,奴隶就是他们的私有物,一个物品放在这儿还是那儿并没有区别。
更何况,女奴大部分时候除了干活和照顾主人外,往往还是对方的情人或者相好。
部落里至少有七成以上的男性族人没有固定伴侣,但他们都有女奴。不过因为女奴数量比男奴要少得多,所以还存在几个族人共有一个女奴的情况。
丛容刚开始从炎卯口中听说这事的时候,三观差点炸裂,结果后者告诉他,这样的女奴反而是部落里过得最好的。
她们漂亮性感,平时也不需要干多少活儿,那几个男性族人打来的猎物只送给她一个人,食物和皮毛随便挑。
甚至如果女奴怀孕生了孩子,因为不知道孩子究竟是谁的,他们也会一起抚养。
相比之下,最惨的是男奴。有的族人性格恶劣,或者有一些特殊的癖好,女奴不愿意跟随他们,便把目光放到了男奴身上。
丛容想起他在红蚁部落看到的那个男奴,被他的主人抓着头发,身下全是血。
每当这时候,他就不由庆幸自己终于摆脱了奴隶的身份,不用担心被人惦记屁股。
接下去的日子,丛容每天上午在暖烘烘的被窝里睡到自然醒,下午去祭司午的洞穴学习识字。
祭司大人虽然傲娇,但并不藏私,丛容学得快,她便把自己知道的都教给了他。
当然丛容也没少往老太太洞里搬东西,今天是几串腊肠,明天是兽肉火锅,后天是辣酱兽排,祭司午也不客气,全都欣然收下了。
不过老太太最喜欢的还是胡椒粉和干辣椒,这两种能让食物变得辛辣可口的调味品让祭司午爱不释手。她年纪大了,味觉退化,更爱吃重口的东西。
丛容晚上回去,炎朔都会做好饭在洞穴里等他,日子过得非常平静。
凛冬的第一场雪下下来的时候,丛容从祭司午口中得知,炎山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吃嘛嘛香,睡嘛嘛棒,不日便可拆线,就是少了一条腿后,脾气变得暴躁又古怪。
他把私奴和情人全赶出了洞穴,并独占了全部物资。前者重新沦为公共奴隶,后者则开始寻找新的情人依附。
“失去一条腿对首领大人的打击很大。”毛芜小心翼翼地说。
丛容心想,他失去的可不止一条腿,还有引以为傲的男性能力。
八个情人,啧啧。
说起来,首领大人情人虽多,却只有一个炎鹏儿子,其他的都是女儿,因此宝贝得不得了。而如今炎鹏也失踪快一个月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丛容来到异世大陆整三个月的那天,下雪了。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天空阴沉沉的,仿佛一块深灰色的幕布,压得人透不过气。
他照旧睡到自然醒,闭着眼睛习惯性地想在床上翻个身,结果却碰到了障碍物。
“小朔?”丛容有些意外。
和他爱睡懒觉不同,炎朔一向天亮就起,生物钟相当准,所以他习惯了每天早上醒来,身边都是空的。
“嗯,丛哥?”少年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丛容听出他声音不对,比平时要沙哑几分,忍不住去摸对方的额头,入手果然一片滚烫。
“你发烧了。”丛容皱眉。
这次炎朔连回应的力气都没有,丛容很清楚他家小奴隶最近没受伤,感冒的可能性也不大。
难道是什么未知病毒?
丛容心下一沉。
原始部落没有现代的各种检测仪器,连简单想验个血都做不到,这要怎么治?
少年仰面躺在床上,唇瓣烧得殷红。
丛容只能用老法子,煮一锅热水,稍稍晾凉后,掀开厚重的兽皮毯子,给炎朔擦身,薄薄一层水分很快蒸发,手下的皮肤却依旧烫得吓人。
丛容没有气馁,一遍遍重复,少年体表的温度稍降下去一些,但又很快升上来,整个人好似掉进了熔炉里。
他把冷掉的水倒了,下雪天,原本储存在石缸里的水已经冻结成冰。丛容用石刀砰砰凿了四大块下来,削去表面的棱角,分别用兽皮包好,两块放在炎朔的腋下,剩下的两块……他伸手去脱后者贴身穿的皮裤。
少年似是感觉到什么,微微蜷缩起身体。
丛容好气又好笑,在他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都烧成这样了还知道害羞。
丛大人不顾小奴隶的抗议,三两下把他的裤子扒了。
炎朔没力气,闭着眼睛喘息,耳朵尖却通红一片。
“最近营养不错。”丛医生看了眼他兄弟,给出专业的评价。
炎朔彻底躺平了,只长长的睫毛抖个不停。
丛容没废话,把冰块放到他腹股沟的动脉处,然后继续用温水擦拭皮肤。
炎朔的意识并非一直都是清醒的,丛容有时候跟他说话,少年便一点反应也没有,每次醒来第一句就是叫丛哥,叫完没多久又会陷入昏迷。
丛容两辈子加起来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
临床上,急性发热往往是因为人体感染了各种病原体,比如病毒或者致病菌,免疫系统为对抗这些外来入侵者,释放白细胞介素,继而刺激下丘脑产生发热介质,导致体温上升。
原始人受伤后发烧,也是因为伤口感染了病菌的缘故。
不过除了以上这种常见原因外,人体发热还存在另外一种情况。
丛容盯着少年那张漂亮得不像话的脸,神色不明。
如果一个人出于某种原因消耗大量能量,这时体内代谢过快,产生热量,也会致使体温升高。
但要烧得这么厉害,得消耗多少能量?
炎朔,你究竟怎么回事?
小奴隶病着,丛容不敢把他一个人留在洞穴里,下午便和祭司午请了假。
丛容的字已经认得差不多了,平时到她这里也是自己研究各种石板,祭司午没什么意见,还允许他把石板带回去慢慢看。
一旁的毛芜忍不住感慨:“丛大人真是太善良了,连对他的奴隶都这么体贴。”
很快红石部落其他的奴隶也都知道了这件事,一时间议论纷纷。
“圣主在上,我也想被丛大人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
“别做梦了,你首先要成为大人的私奴。”
“所以炎朔之前加入炎卯的队伍,是为了获得物资当上大人的私奴?他真是太有心机了!”
“没错,想不到炎朔长得浓眉大眼,内心却居然如此狡猾!”
“他还每天晚上和大人睡在一起,他一定是想勾引大人!”
……
此时昏迷中的炎朔,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众奴隶眼中引诱圣主眷属的妖艳贱货。
炎朔烧了两天两夜,丛容表面镇定,内心却隐隐有些着急。
价值一万点财富值的大宝贝,如果就这么烧没了,他哭都没地儿哭去!
丛容此时无比想念原世界五花八门的口服退烧药和退烧针,对乙酰氨基酚,扑热息痛几块钱一片,价廉物美,还没什么副作用。
小奴隶烧着,丛容也没什么胃口,三餐随便煮了点腊肠。
到了晚上,以往暖烘烘的小火炉成了烫手的山芋,丛容撇撇嘴:“要真是个芋头就好了,还能吃。”
丛容抱着不能吃的小奴隶睡得迷迷糊糊。半夜,他忽然惊醒了,身边传来少年梦呓般的呻吟。
“炎朔,炎朔!”
炎朔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上来的一般,长发被暴汗打湿,高烧依旧不退,两颊潮红,让他看上去比平时多了几分艳色,显得更漂亮了。
丛容却顾不上欣赏,焦急地呼唤:“小朔。”
炎朔似是听到他的声音,眼皮颤了颤,想要醒来。丛容见状跳下床,烧水替他清洗身体,擦干后再用干净的兽皮裹住。
除了物理降温外,中医上也有通过按摩帮助退烧,清天河水,推六腑三关都是常用手法。
丛容食指,中指指腹从少年手腕横纹的位置,推向手肘,往复几次,随后用拇指指腹自肘推向腕,力度由轻至重,再由重至轻。
期间炎朔又出了不少汗,丛容不厌其烦地帮他擦洗,物理降温和按摩交替进行。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主子,我是奴隶。”丛容轻轻捏捏炎朔的脸颊,然后嫌弃地啧了一声,没肉,不如以前好捏。
双目紧闭的少年微微皱了皱眉。
天快亮的时候,丛容隐约感觉手底下传来的温度似乎降下来了一些。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用额头去贴对方的额头,确实没那么烫了。
丛容长长舒出一口气,将兽皮丢到一边,疲惫地瘫在床上。
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上辈子在急救科连夜赶手术的时候,不过那会儿身边还有其他人,光助手就有两三个。
炎朔的情况稍稍稳定,丛容也不敢睡得太沉,稍微眯了一会儿便又起来查看,还是低烧。
不吃不喝,刚才还出了汗,少年的嘴唇干得起皮,丛容用树枝沾了石杯里剩下的一点水给他湿润。
外面没再下雪,原本应该大亮的天色却阴得厉害,充当门帘的兽皮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丛容此时也没了睡意,出去洗漱。
石缸里的水昨晚被他全部用来给炎朔降温了,雪还没积起来,丛大人只好自己拎着石桶去河边打水。
土坡上静悄悄的,凛冬彻底到来的时候,原始人基本就躲在洞穴里不出去了,靠储存的食物过活,就跟冬眠的熊一样。除非存粮耗尽,这样的状态会一直持续到下一个雨季来临。
丛容不知道炎朔之前每天是怎么顶着严寒出来打水的,哪怕穿着厚实的兽袍都冻得他牙齿打颤。
河面结了梆硬的冰,两百斤大汉在上面打篮球都完全没问题,丛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凿下来一块,往桶里一塞,准备回去了,太特么冷了!
丛大人决定以后对他的小奴隶更好些,就冲每天早起把水缸打满这一点,都值得给他点个赞。
丛容拖着沉重的石桶艰难地往回走,等回到自家洞穴,已经是一刻钟以后了。
他扔下石桶,搓着手撩开门帘,打算再检查一下小崽子的情况。洞穴里燃着篝火,还算温暖,然而大床上空空如也,兽皮毯子掉在了地上。
炎朔不见了。
第48章 炎鹏之死
丛容愣了愣,第一反应是炎朔醒了,自己跑出去上厕所。于是他把冰块放进锅里化开,又去解挂在洞壁上的腊肠,打算等小崽子回来一起吃早饭。
然而半小时后。
操!
丛容暗骂一声,丢下腊肠,再次跑出洞穴。
乌压压的阴云布满整个天空,厚棉絮般罩在头顶,丛容怀疑不久后很可能会有一场大雪。可就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他的奴隶不见了,少年还发着烧,神志不清。
这他妈都算什么事啊?!
仁慈善良的圣主眷属忍不住想骂脏话。
丛容没有自己一个人瞎找,而是沿着土坡往上去找炎卯帮忙。
“丛大人?”炎卯正和伴侣红果逗自家的双胞胎。出了月的孩子就跟吹气球似的,一天一个样,原本皱巴巴的粉皮小老鼠变得可爱了不少,眼睛也完全睁开了,乌溜溜地瞅着面前的俊美青年。
“丛大人您怎么来了?”红果笑盈盈地问。
她身上穿着和炎卯差不多的兽皮长袍,这是近来红石部落最流行的款式,出自唯一一条制衣流水线,几乎每个战士及其家属都人手一件。
丛容深吸一口气,冷静道:“炎朔不见了。”
两人闻言同时愣住。
“不见了?他是不是自己出去了?”炎卯的想法和他刚开始差不多。
丛容很肯定地摇头:“不是,炎朔一直在发烧,陷入了昏迷,再说就算出去,也不可能去那么久。”
炎卯没想到还有发烧的事,听完也觉得不对劲了。
“丛大人,您先等一等,我去叫上丁,人多找得快。”炎卯把孩子交给红果,自己匆匆跑去叫弟弟。
经过上次冬猎,他对炎朔的印象非常好,如果不是身份问题,炎卯都想把少年吸纳为战士了。
炎丁的洞穴就在旁边,丛容和炎卯过去的时候,炎青也在。两人正你一拳我一脚地打得不可开交,而且为了避免误伤身上的兽皮袍子,双方都只穿了一条皮裙。
炎卯见状气得脸都红了,一手扯开一个丢到一边:“干什么?!”
炎丁打得正嗨,挥着拳头就要招呼过去,等看清来人,讪讪地收回手,乖乖叫道:“哎,哥,丛大人!”
炎青瞬间也老实了,笑着说:“没事,我俩闹着玩儿呢!”
说完还去勾炎丁的肩膀,后者也没甩开他,哥俩好地嘿嘿傻乐。
原始人精力旺盛,特别是年轻的战士们,平时还能出去狩猎发泄一下。现在外面天气冷,有伴侣或者相好的都把劲儿往自己对象身上使,没有的就只能找人打架了。
炎卯没再多说,告诉他们丛大人的小奴隶不见了。
炎丁大吃一惊,炎青也皱起了眉。
此时距离炎朔失踪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众人于是不再耽搁,分头寻找。
红石族人的洞穴没装门,里面有些什么,一眼就能看清楚,根本藏不了人。更何况,丛容想不出他们掳走炎朔的理由,又不是腊肠,还会有人偷。
难不成是看上炎朔的脸了?
丛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
“炎朔!”
“炎朔!”
青年的声音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吞没,脸颊刮得发疼。他目前唯一能肯定的是炎朔还活着,因为如果小崽子死了,系统那个黑心资本家一定会第一时间扣掉那一万点财富值。
想到这儿丛容心下稍安,然而很快半天过去,四人把整个红石部落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到少年的影子。与此同时,蓄力了许久的大雪也终于无情降下。
寒风夹杂着密集的雪花呼啸而过,迅速将所到之处冰封起来,视野里白茫茫一片,别说人,连鸟都看不到一只。
炎丁冻得牙齿直打颤,哆哆嗦嗦地裹紧兽袍,炎青正准备笑话他,结果转头看到一旁脸色惨白的丛大人,又默默咽了回去。
“雪太大了,能见度太低,再找下去意义也不大,先回去吧。”丛容说。
洞穴里,红果已经把孩子哄睡着了,见四人神情蔫蔫的就知道结果不乐观,但还是关心地问:“怎么样?找到了吗?”
炎卯摇头。
红果叹了口气:“外面雪大,着急也无用,不如先吃点东西再想想接下去怎么办。”
其实能找的地方他们都已经找过了,只差后面的那条火原石矿脉,最坏的情况是炎朔已经不在红石部落。
“麻烦大家了,等雪停了,我自己去矿脉里面看看。”丛容说。
“我和您一起去。”炎卯立即道。
火原石矿脉内部幽深,地形也比较复杂,时不时还会有落石滚下来,出于安全考虑,丛容没有拒绝他的好意:“谢了。”
“丛大人,我也去。”炎丁凑过来说。
“你去干什么?好好待在洞穴里哪儿也不准去,别添乱!”炎卯没好气地瞪了弟弟一眼。
炎青在旁边做了个鬼脸。
“操!”炎丁大怒。
炎卯被两人闹得头疼,挥挥手赶他们回去。
“丛大人,您吃点烤肉吧,红果手艺不错。”对丛容,炎卯十分热情。
丛容没什么心思吃东西,只说等雪停了再来找他后便离开了。
他像往常那样回到自己的洞穴,篝火早已熄灭,洞穴里冷得像冰窖。丛容去仓库拿了点干草和树枝重新生火,顺便在脑子里问系统:“你知不知道炎朔去了哪儿?”
9527:……
知道丛容心情不好,它尽量放缓了语气:“宿主,我只是个AI,并不具备寻人的功能。”
丛容嗤了一声:“要你何用,还不如一条狗。”
9527:……
丛容说的是上辈子养的那只叫Lucky的雪纳瑞,有次隔壁邻居的小孩不见了,全家上下包括保姆司机一齐出动都没找到,最后还是Lucky闻着味儿在小区的公共水井里面发现了他。
小少爷和人捉迷藏不小心睡着了,水井门被打开的时候,正没心没肺地打着小呼噜。
可惜异世大陆没有狗,至少丛容目前没见过,连带狗的近亲狼也没有。他曾和炎卯描述过狼的样子,后者摇摇头,表示不知道,还问他那是不是圣主大人的坐骑。
丛容嘲讽完系统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他坐在石凳上望着外头鹅毛般纷飞的大雪。
这样的天气别说炎朔发着烧,哪怕是健康的正常人恐怕也待不了多久就会被冻成冰棍。
到了傍晚暴雪依旧没有要停歇的意思,丛容一天没进食居然也不觉得饿,眼看天色暗下来,他再也坐不住,准备找炎卯一起进矿脉。
丛容捡了根木柴当火把,顺手将篝火熄灭,再用石头把门帘压好,防止风灌进去,做完这一切,他便往土坡五层走去。
然而就在这时,丛容似是忽然感应到了什么,猛地转过身。
风雪中,一道清瘦模糊的人影渐渐地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丛容顿时如遭雷击,嘴唇翕动,半晌才哑着嗓子喊了一声:“炎朔?”
人影走得极为缓慢,仿佛每一步都用尽全身力气,丛容赶忙快步跑过去。
少年散乱的长发上落满雪花,睫毛也变成了冰霜的颜色,见到他绽开一个虚弱的笑容:“丛哥。”
丛容上前扶住他,顿时被对方身上的寒气冻得一个激灵。
炎朔也没客气,半个身体都压在青年的肩膀上。
丛容半拖半抱地将他弄进洞穴,然后才活动了一下肩膀,开始生火。
小崽子看着瘦,想不到还挺沉。
丛大人一边腹诽,一边烧水,等炎朔一口气喝完一大杯热水后,丛容才挑眉问:“怎么回事?”
他刚才递水的时候顺道摸了一下少年的手腕,烧已经退了。
炎朔舔舔嘴唇,语出惊人:“我见到炎鹏了。”
丛容意外极了:“炎鹏在部落里?”
此时距离炎鹏失踪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丛容以为他早就死了,想不到这家伙命还挺硬。
“对。”炎朔点头,他接下去的话让丛容心下一沉。
“他想杀我。”
*
时间回到今天早上,丛容去河边打水,炎朔独自躺在双人大床上。
他虽然依旧发着烧,但脑子是清醒的,只是眼皮很重,想睁却睁不开,其实就算是昨晚,炎朔也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他能感觉到丛容在帮他擦身按摩降温。
丛容离开的时候他也知道,等洞口的门帘被掀开,风将来人的气味送入他的鼻尖,炎朔一下子就察觉到了异常。
丛大人有洁癖,脱离奴隶身份后每天都要洗澡,就算不洗,也会用热水擦身,所以青年身上没有其他原始人那样的异味。相反,炎朔经常会觉得他很好闻,就像雨后天空的味道,让人忍不住为之着迷。
然而进来的家伙有很重的体味,那是汗液,肉腥味和排泄物等乱七八糟混合的气味,起码很长时间没洗澡了。
炎朔想起了前几天听说的小偷,以为对方是看上了他们挂在洞里的腊肠,还有些惊讶这人胆子真大,连圣主眷属的东西都敢偷,结果就听见一个粘腻而熟悉的声音笑了一下。
炎朔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声音,哪怕混在无数其他声音中,哪怕只是一声笑,他都能轻而易举分辨出对方的身份。
是炎鹏。
那人就像一条冰冷,残忍的毒蛇,蛰伏在阴暗处,随时准备窜出来,咬你一口。
早已愈合的背部又开始隐隐作痛,仇恨的种子经过几个月的深埋,非但没有消亡,反而越长越大,成了嗜血的藤,只等猎物一步步靠近,然后彻底将其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炎朔的脸上一片平静,双目紧闭,仿佛依旧昏迷着。他能感觉到炎鹏就站在床边,用让人极度不舒服的目光打量着自己,随即便有一只汗湿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一点点向下划过鼻尖和嘴唇,最终握住少年修长的脖颈。
炎朔的手脚下意识绷紧了,高烧让他极度疲惫,浑身无力,但炎鹏常年待在洞穴里,连狩猎都很少参加,身体同样不算强壮。
一对一,炎朔有八成的把握能杀死对方,唯一的顾虑是他要在这儿,在他和丛容的洞穴里杀人吗?
他的丛哥有洁癖,杀人的话肯定会流血,清理起来比较麻烦。
迟疑间,他听到炎鹏小声嘀咕:“死了就太可惜了。”
接着炎朔便感觉自己被拖下了床,炎鹏将他拖出洞穴,甚至拖离了土坡。
凛冬的清晨万籁俱寂,被寒风一吹,炎朔原本还有些昏沉的大脑清明了不少,他动了动眼皮,倏地睁开,漆黑的眸底倒映出冷白的雪光。
炎鹏背对着他,一只手箍着他的脖子。
这是继兽群暴动后,炎朔第一次见到首领之子。
对方原本偏白的皮肤晒黑了不少,瘦得几乎脱相,走路的样子也很奇怪。左腿以一个不自然的姿势往外撇着,没发现明显伤口,应该是断了里面的骨头,没经过矫正,长好后就成了畸形。
炎鹏在红石部落生活了二十几年,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加上天冷族人们都待在自己的洞穴里,外头几乎没什么人,因此谁也没发现他们。
渐渐的,沙地变成了崎岖的石块,而两人也终于来到了部落的最边缘——奴隶们平时挖掘火原石的那条矿脉。
炎鹏往里走了一段,最后在一个废弃的矿洞前停下。
“冬猎结束后,他应该一直躲在那个矿洞里,我在里面看到了铁角兽毛搓成的线。”炎朔嘴眼底浮起一抹讥嘲,“之前红石族人丢失的腊肠也是他偷的。”
炎鹏就像阴沟里的老鼠,他不敢真的离开部落,好歹这里是安全的,遇到猛兽的几率不大。
他也不敢出现在族人们面前,不说那些死去的战士,就连他老爹落到现在这个下场,也有他的一部分功劳。
“不过炎鹏偷来的腊肠已经吃完了,所以……”炎朔收敛了笑容,漆黑的眸子里看不见一丝光亮,轻声说,“他找上了我。”
“他想吃了我。”
炎鹏将少年拖进矿洞,他已经饿了整整两天,那些愚蠢的族人在屡遭失窃后也学聪明了,知道把腊肠收进洞穴里。
炎鹏偷偷去土坡那儿转了好几次,可惜每一次都空手而回。
但事实上他一点也不喜欢吃腊肠,那玩意儿就比普通兽肉强一些,勉强能填饱肚子,和幼童的血肉根本没法比,十来岁的孩子骨头都没完全长开,嫩得跟水一样。
炎鹏光想想胃部就一阵痉挛,他多久没吃人肉了,七天?半个月?还是一个月?
炎鹏想得快发疯,以前在部落的时候,他会用兽肉和皮毛换取小奴隶,然后把他们养起来。
他喜欢听幼崽哭叫的声音,又尖又细,特别可怜,却又特别诱人,他们叫得越惨,炎鹏就越兴奋。
红石部落里的小孩都和自己的父母住在一起,连小奴隶们也有成年奴隶在旁,炎鹏抓耳挠腮了好几天,才等来了落单的炎朔。
真说起来,炎朔马上十六岁,已经不算小孩子了,他这几个月个头又窜得飞快,几乎快赶上丛容,不论年龄还是身形都更接近少年,甚至是青年。
但炎鹏没有别的选择,而且之前他砍过对方一刀,差点把人砍死,因此在他心里,炎朔似乎是不一样的。
这种不一样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炎鹏的那点不满足。
他不知道炎朔为什么会昏迷,不过倒正好省了他的事。炎鹏从皮裙里抽出自己的石刀轻轻抵上少年单薄的胸膛——他原本想把人养起来,但那样风险太大了,还是直接宰了更好。
炎鹏眼中冒着急切又渴望的光,就在他准备下刀时,忽然感觉脖子上一凉,然后才感觉到疼。
他伸手摸了摸,然后看到了满手的血,红得刺目,和每一次从那些孩子身上流出来的没什么区别。
炎鹏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的地面,原本陷入昏迷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不在那儿了,沙地上只有大片暗红色的鲜血,正是从他脖子里流出来的。
篝火将洞壁上的影子拉得极长,庞大的阴影如山般压在首领之子背后。炎鹏艰难地扭过头,随之而来,迎接他的是闪着寒光的獠牙和压抑着愤怒与疯狂的兽吼……
零点几秒后,矿洞里响起人类惊惧到极点的惨叫,然而尚未传出矿脉,就被铺天盖地的暴风雪吞噬得一干二净。
“我用手术刀切断了炎鹏的气管,他躺在地上发出古怪的赫赫声,但还在努力想要逃走。”炎朔敛下眼底的情绪,低声说。
少年一直暗暗观察丛容的脸色,见他微皱起眉,心下不由一沉。
丛哥不喜欢他杀人。
然而下一秒,炎朔便听他丛哥问:“你没补刀?”
炎朔:?
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愣点头:“补了。”
虽然以当时的情况,根本用不着他补……
丛容松了口气,皱着的眉心也舒展开:“补了就好。”
说完又问:“身体感觉怎么样?有哪里难受吗?”
炎朔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见他是真不在意,才放了心,摇摇头:“没有,不难受。”
他之前还有点使不上力,但现在已经缓过来了,甚至连高烧带来的疲惫感也一扫而空,状态好得不能再好。
丛容闻言嗯了一声,说实话,虽然从小接受的是反暴力教育,但他内心对炎朔杀人这事并没有什么抵触情绪,毕竟对方都要吃你了,不弄死留着过年吗?
要知道这里并不是文明礼让的法治社会,而是弱肉强食的原始大陆啊!
换作自己,十有八九也会这么干,说不定下手还会更狠,而且相比之下,他更在意另一件事。
“炎鹏的尸体呢?”
“还在那个矿洞里。”炎朔道。
他原本打算把尸体处理了,又怕丛容找不到他会担心,所以赶紧先回来了。
好在矿洞比较偏僻,而且早已废弃,平时根本不会有人过去,这也是为什么炎鹏能在那里躲大半个月都没被矿奴们发现的原因。
“明天我和你一起去把它埋了。”丛容说。
炎朔本想说他一个人去就行,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好。”
小奴隶回来了,没缺胳膊没少腿,连烧都退了,丛大人悬了一天的心终于重新落回肚子里,这时他才发现自己饿了。
炎朔也饿得不行,笑着说:“我去做饭,丛哥想吃腊肠还是烤肉?火锅也行,就是炒底料需要时间。”
原本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丛容就有些犯懒,他趴在石桌上随意道:“火锅太麻烦了,烤肉吧,几天没吃怪想的,多放点辣椒。”
“嗯。”炎朔答应一声,去隔壁仓库里拿了一整只铁角兽腿出来,稍微解冻后,用石刀划开口子,放在火上烤,边烤还边往肉上抹盐,辣椒酱和胡椒粉。
因为丛容说多放辣,炎朔便涂了厚厚一层,见他还要加,丛容赶忙制止:“够了。”
异世大陆的辣椒堪比原世界的朝天椒,再放,他明天起来上厕所,菊花恐怕就保不住了。
“你烧了两天。”丛容换了话题。
炎朔烤肉的动作一顿:“嗯。”
“什么原因?”青年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其实一个星期前的晚上,炎朔也发过烧,不过当时很快就退了,以至于两人都以为是错觉。
至少丛容自己是这么以为的。
炎朔微垂下眼眸,长而密的睫毛掩盖住里面的情绪,半晌他无奈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丛容眉头紧蹙。
他现在真的恨不得能立即穿越回去,把研究所那些五花八门的检测仪器一股脑儿全带回来。
光凭肉眼,即便他再天才也不可能透过炎朔的皮肤,看出后者的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除非把他的小奴隶解剖了,但解剖后也需要各种试剂化验,否则剖了也白剖。
炎朔见他丛哥的表情变来变去,总觉得对方那颗充满智慧又好看的脑袋里在想什么奇怪的坏东西,让他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丛哥,兽腿烤好了。”少年赶忙切下一大块腿肉放进他的碗里。
“唔……”丛容收回飘远的思绪,算了,只要小崽子还在他身边,迟早能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当务之急是先填饱肚子。
这次炎朔放的辣椒量确实够足,一口下去嘴巴几乎冒烟,又辣又爽。
丛容穿着厚厚的兽皮长袍很快就出了一身汗,炎朔的情况也差不多,而且他两天没进食,饿得前胸贴后背,十几斤的腿肉丛容只吃了一点点,剩下的全进了对方的肚子。
就这样炎朔还有些意犹未尽,大有再来一份的意思,丛容担心他把胃撑爆,没敢再让他吃了。
第二天天刚亮,两人便离开了洞穴,雪依旧很大,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
丛容把手伸到门帘外面感受了一下,瞬间被冻得一个激灵。
炎朔找了张干净的兽皮,给他当斗篷。
丛容摸摸干燥厚实的兽皮,保暖性和挡风效果都不错,就是实在太重了,大几十斤的皮子力气小点的能直接给压趴。
“之前剪下来的铁角兽毛还在吗?”丛容问自家小奴隶。
“嗯,毛莨她们帮忙漂洗干净后,我就收起来了。”炎朔替他拢了拢兽皮,“丛哥有用?”
铁角兽的模样长得像山羊,毛却比山羊要长一些,但又没有绵羊毛那么长。
丛容让奴隶们在鞣制兽皮前,先把表面的长毛割下来堆在一起,他粗粗估计了下起码有两三百斤,其中一小部分搓了几卷缝合线,剩下的全放在仓库里。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行,到时候试试。”丛容没把话说死,主要是那东西他真的不知道做不做得出来。
一晚上过去,整个红石部落银装素裹,岩石被冻得跟烙铁一样,手放上去能直接撕下来一层皮,矿奴们没法再工作,矿脉里没了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显得分外安静。
炎朔带着他来到那个废弃矿洞,首领之子的尸体脸朝下趴在地上,丛容走过去将其翻了个面。
“嘶!”青年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炎鹏的的尸体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脖子几乎被扯断,颈骨裂成两截,只剩下一点皮肉和神经连着头和身体,一张脸被拍成了烂西瓜,眼珠爆了一颗,胸腹开了膛,里面的内脏不翼而飞。
丛容看向少年,挑眉:“你补的刀?”
炎朔:……
少年移开视线,淡定道:“矿脉里有不少饥饿的野兽。”
丛容目光落在尸体边几个硕大的,一看就不属于人类的脚印上,他没见过这样的脚印,也分辨不出属于哪种动物,但显然炎朔没说错,这座火原石矿脉并不安全。
两人于是不再浪费时间,找了个土质还算松软的地方,刨开积雪,挖坑把炎鹏的尸体埋了。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到地面上,很快便又积了厚厚一层,将留下的痕迹打扫得干干净净。
这一次,炎鹏是真的不会再出现了。
奴隶洞穴。
老莫坐在地上,清点自己的食物。
“一,二,三,四……”
奴隶们大多不会数数,能数明白二十以内的数字就相当了不得了,像黑牙就曾经跟比他小的仓炫耀过自己的这个本事。
不过对奴隶们而言,二十以内的数字已经完全够用了,毕竟他们的财产本来就少得可怜。
今年的凛冬似乎格外冷,老莫活了三十三岁,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而且丝毫没有要停的迹象。
不过他并不忧心,因为今年他们有食物,有肉,不少人还有兽皮,虽然不多,但用来做皮裙肯定够了。
其他奴隶和他的想法差不多,一张张古铜色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老莫将装了食物的石桶靠边放好,然后走到洞口,对着土坡四层最边上的那个洞穴深深跪拜。
其他人见状也过去和他一起行礼。
奴隶们不知道该如何感谢给予了他们食物和皮毛的眷属大人,只能用这种最淳朴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心意。
“你们在干什么?”正巧经过的丛容惊讶。
奴隶们也大吃一惊。
跪在后面的夏犬睁圆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大叫:“大人,您一定是感受到了我们的心意,所以才会出现的对不对?”
丛容奇怪:“什么心意?”
夏犬他爹赶忙捂住儿子的嘴巴,不好意思地说:“丛大人,您别听他乱说。”
丛容微微笑了笑,浅色的双眸里仿佛盛满莹润的光。
夏犬不由看呆了,喃喃道:“大人,您长得真好看。”
这次他爹没捂他的嘴巴,因为夏犬爹也看呆了,不止他们,还有洞穴里的其他奴隶同样如此。
丛容轻咳一声:“我看到洞口的积雪有些厚了,所以来提醒你们记得铲雪。”
奴隶们没见过这么大的雪,自然也不知道洞口如果被雪堵住,里面的人只有闷死一个下场。
奴隶洞穴在土坡的最底层,地势低,照这个降雪量,持续时间只要超过一个星期,就完全有被埋的可能。
奴隶们对他的话向来奉为圭臬,老莫很快带了两个年轻力壮的男奴出去把外面的积雪清理干净。
“最好每天早晚各清理一次,女奴那边也派人过去说一声。”
丛容叮嘱完,又问了下奴隶们的近况,知道他们暂时不缺食物,晚上挤一起睡觉也很暖和便放了心。
从奴隶洞穴出来后,丛容找到炎卯,告诉他炎朔已经回来了。
丛大人的原话是小奴隶出去上厕所,结果遇到大雪暴,迷路进了矿脉,在里面呆了一夜,自己今早才去把他接出来的。
这样就算有人在矿脉那儿看到他们,也能给出合理的解释。
对丛容的行为,炎卯十分不赞同:“丛大人,您应该叫上我一起去的,一个人实在太危险了,外面雪还那么大。”
虽然炎卯一直表现得对他非常尊敬,但炎鹏身份特殊,而且奴隶杀害族人这事非同小可,丛容还真不敢麻烦他。
丛容对他表示了感谢,并承诺下次如果再遇上类似的情况一定找他帮忙,炎卯才勉强同意。
两人回到住处,丛容才彻底松了口气。
作为一名医生,他向来只救人不害人,两辈子加起来也是第一次当共犯,说一点没心理负担绝对是假的,毕竟他只是共情能力弱,又不是天生反人类的变态。
丛容坐在石凳上闭了闭眼睛,忽然朝炎朔招招手:“过来。”
少年听话地走过去。
“我给你扎辫子。”丛容说。
炎朔一愣。
“蹲下,还嫌自己不够高吗?”丛容没好气地踢了一下他的小腿。
他的力道不轻也不重,炎朔笑了一声,背对着他蹲下。
炎朔的头发已经非常长了,差不多到第一腰椎的位置,又浓又密,哪怕没有原世界那些洗发水护发素的加持,摸起来的手感也相当不错。
“你以前有剪过头发吗?”丛容随口问。
“没有。”炎朔想了想说,“我原来所在的,嗯,部落,族人都不剪头发。”
丛容还是第一次听他提起自己的部落,有些意外:“那你们那儿的人头发不是都很长?”
“倒也不会,它长到一定程度就不长了。”炎朔笑着回答说,“而且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因此头发的长度也不一样。”
丛容了然地点点头,他从草兜里掏出石头梳子,一下一下轻柔地帮少年梳头,嘴上漫不经心地闲聊:“你见过最长的头发有多长?”
炎朔一顿,淡淡道:“到脚后跟吧。”
“这么长!”丛容有些羡慕,摸摸自己的光脑袋,别说脚后跟,他现在连寸头都不是。
不过和小命比起来,区区一点头发并不算什么。
“嗯。”炎朔顺着他的动作瞥了眼,声音里带上了笑意。
丛容把少年的长发梳了一遍又一遍,理顺后再用发带束起一个利落的高马尾。
他捏着对方的下巴左看右看,点头:“不错 。”
丛大人对自己的手艺非常满意,炎朔对上他微弯的眼睛,心脏没来由漏跳了一拍。他倏地站起来,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丛哥之前不是说要铁角兽毛?”炎朔提醒。
丛容点头:“对,你去把它拿来吧。”
几百斤兽毛有好大一蓬,炎朔只取了一部分出来,装在石桶里。
丛容抓了一把在手心,经过漂洗去油后的兽毛米白蓬松,乍一眼看过去和绵羊毛没什么区别,一定要说的话,就是后者摸起来更加柔软,而铁角兽毛要稍微硬一点。
当然也可能是他的错觉,毕竟不是专业牧民,手感有差并不奇怪。
“你打算用这些铁角兽毛做什么?”炎朔忍不住问。
丛容捏起一小撮兽毛,头也不抬:“围巾。”
炎朔:?
丛容打算织羊毛围巾,不过在那之前,他需要先把毛线捻出来。
原世界的毛线几乎都是用机器捻的,但在一些科技不那么发达的偏远地区,依旧保留着手工捻线的传统,漂洗干净的羊毛用针梳梳成松散的网状,再一点点捻成毛线。
捻毛线是个细致活儿,刚开始丛容手生,捻出来的毛线有的地方粗有的地方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乌冬面。好在他悟性不错,不一会儿便掌握了窍门,控制好进兽毛的速度,毛线自然变得粗细均匀。
炎朔在旁边帮忙卷成团,两人一个捻一个卷,一下午很快过去,成果出乎意料的喜人,篮球大的三个毛线团。丛容大概估计了一下,别说织围巾,织衣服都绰绰有余了。
可惜丛大人不会织毛衣,围巾也是他上辈子偶然见丛家的保姆织过,实际能不能织出来还是个未知数。
晚饭吃火锅,炎朔卷完毛线后去炒底料,丛容在柴禾堆里捡了两根细树枝,剥掉外皮,只留里面光滑的树芯,洗去黏液后,再用石刀把一头削尖,这样异世大陆版的毛线棒就做好了。
于是接下去的时间里,炎朔便看到他家丛哥一直拿着那两根尖头“筷子”和新鲜出炉的铁角兽毛线做斗争。
炎朔炒好底料,片好肉卷,火红的汤汁在石锅里上下翻滚,香得不得了。
丛容有些馋,正好他也饿了,放下手里的毛线棒,大吃一顿,又匆匆洗漱完,裹着兽皮坐在床上继续研究织围巾。
炎朔见状就把剩下的兽肉都吃了——自从高烧后,他的胃口一下子大了许多。虽然原来吃得也不少,好歹还在正常发育期少年的范围内,现在则比两个成年人加起来都多。
炎朔知道丛容一定看出了自己的不对劲,不过对方没说什么,让他暂时松了口气。
洗完碗筷,炎朔从角落里拿了个小号石桶出来——洞穴里有不少这样的石桶,石碗也有好几只,都是他趁丛容去祭司午那里上课,闲着没事打磨的。
外面风雪太大,洞口的三株植物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摧残,胡椒藤还好说,辣椒树明显萎靡了不少,炎朔打算把它移植到桶里,搬进室内。
丛容爱吃辣,自从有了这棵辣椒树,每餐几乎无辣不欢,炎朔自己倒是无所谓,他喜欢吃肉,但对肉的味道并不挑剔。
雪又下了一整天,积雪几乎没过成年人的膝盖,大部分族人的洞口都有样学样地挂起了门帘。炎朔不怕冷,蹲在地上用石刀一点点刨辣椒树周围的泥土。
这些土已经被冻得非常严实了,少年却刨得十分轻松,耐心将辣椒树连根带泥一起移到石桶里,铺上沙土压实后,再放到洞内距离篝火不远的地方。
丛容还在摆弄他的毛线棒,脸上隐隐有了烦躁之色。
当初张妈给小孙女织围巾,他只看了个大概,即便丛医生过目不忘,这么久过去想要还原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先睡觉,明天再织吧。”炎朔看他眼睛都有些红,忍不住说。
“不行,区区一条围巾,我就不信苏不出来。”丛大人忿忿,头也不抬道,“你先睡。”
他不睡,炎朔也睡不着,于是两个人硬生生熬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才支撑不住,倒头睡了过去。
丛容睡了一上午,中午的时候被饿醒了,炎朔已经做好了饭。
丛容坐在大床上,定定望着他把腊肠切成两三毫米厚的薄片,眼神发直,一看就是没睡醒。
“丛哥。”炎朔唤了他一声,“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丛容摇摇头,抹了把脸:“不了,等下还要织围巾,我先去刷牙。”
炎朔瞥了眼丢在床尾的毛线球,昨晚丛容已经把围巾的织法试出来了,现在就是短短的一截挂在毛线棒上,也就半个手掌那么长,他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这东西有什么用。
丛容掀起门帘,下一秒就被寒风扑了一脸,雪依旧没有停,甚至还越下越大了,雪花吸收了部分声音,导致整个红石部落都格外安静,仿佛陷入了深眠一般。
这么大的雪,丛容担心会造成雪灾。
原世界科技发达,人们抗灾意识强,却依旧有因为大雪压塌房屋死人的,红石部落的这个窑洞也不知道能不能抗住积雪的重压。
两人吃过午饭,丛容继续摆弄他的毛线棒,青年十指修长,灵活地一勾一划,好似跳了一场轻巧又让人眼花缭乱的舞。
大雪下了整整七天,丛大人和他的小奴隶便在洞穴里待了七天,不仅把围巾织出来了,丛容还给自己织了顶帽子。
没有经过染色的毛线织出来的围巾和帽子都是兽毛本真的颜色,纯天然的奶油白,意外的好看。
丛容先围上围巾,再带上帽子,瞬间感觉整个人都暖和起来了。原本洞穴里燃着篝火也不算冷,但门帘终究不是门,做不到完全挡风,他总感觉凉飕飕的,特别是他还没有头发。
丛大人舒服地喟叹一声,要是能织出毛衣就好了,有空研究研究。
炎朔在旁边静静看着,围巾和帽子衬得青年肤色更加白皙,丰神俊秀,与此同时,那种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气质更加明显。
这一刻,炎朔忽然感觉丛容离他无比遥远,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
少年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抬起来,想拉住对方,然而很快脖子上就多了个柔软的东西。
“还不错,果然好看的人戴什么都好看。”丛容啧了一声。
炎朔愕然,半晌才摸了摸脖子上的围巾,淡笑:“谢谢丛哥。”
第49章 圣城来人!
连日大雪,丛容在祭司午那里请了七天假,雪停后照旧继续上课。
毛芜见到他比见到自己的亲外甥还高兴,乐颠颠拿了个石碗过来:“丛大人您尝尝我新做的肉干,放了辣椒和胡椒粉,祭司大人说味道还不错。”
丛容从善如流地拿了根放进嘴里,这时候的肉干完全是纯天然的,没有人工合成的添加剂。
大概是照顾到祭司午年纪大了牙口不好,毛芜晒得不算特别干,软软的,有些像原世界的牛肉条,越嚼越香。丛容还挺喜欢的,吃完一根又拿了一根。
毛芜看他喜欢,笑得见牙不见眼,祭司午拄着法杖重重哼了一声:“这么多天不来上课,吃肉干倒是积极。”
丛容的字学得飞快,祭司午难得遇到这样让她有成就感的弟子,早乐开了花,但她就是不愿意表现出来。
丛容知道老太太的傲娇脾气,没往心里去,把一块奶白色的东西递给她:“之前跟您说的肥皂做好了,您瞧瞧?”
祭司午见到肥皂脸色顿时缓和不少,赶忙让毛芜打了水过来洗手。
丛容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
祭司午试用了肥皂的效果,非常满意,洗完手还十分珍惜地放进皮囊里收起来。
“还有这个也是给您的。”丛容递过去一个草兜。
里面放着兽毛围巾和帽子。
七天里他一共织了三条围巾两顶帽子,除去自用,剩下的全送出去了。
祭司午一早便注意到她家小弟子脖子和脑袋上多出来的怪东西,尽管好奇得不得了,但为了维持祭司大人的威严,努力装作没看见。
“这是围巾和帽子。”丛容简单说了二者的用途。
“丛大人,这也是圣主的智慧吗?”毛芜一脸崇敬,那围巾和帽子一看就十分软和,毛绒绒的,像云朵一样,她以前连见都没见过。
“对。”丛容面不改色地点头。
祭司午摸摸围巾,又摸摸帽子,简直爱不释手。随着年纪渐大,她越来越怕冷,每年凛冬洞穴里都要烧两堆篝火,饶是如此依旧觉得冷到了骨头缝里。
今年好歹有丛容做的兽皮长袍,不仅保暖还挡风,但天气也格外冷,老太太感觉浑身上下都冒着寒气。
现在她有了围巾和帽子,就像揣了两个小火炉。
祭司午又惊又喜,她想起了自己的老师,红石部落的上一任祭司,就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夜,睡着后再也没有醒来。
族人们说她是受到召唤,回到了圣主的怀抱,但祭司午知道老师是被活活冻死的。如果那时候,她们有这两样东西和兽袍,老师是否能活得更久一些?
丛容不知道小小的围巾和帽子引发了祭司午诸多联想,他最近的课业是自学石板上的内容。
这些石板大多记录了异世大陆的人类对圣主的崇拜。
【圣主是全大陆最伟大的存在,祂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掌管天上的月亮星辰和地上的两脚生灵。】
丛容忍不住问祭司午:“那太阳呢?圣主不管太阳吗?”
祭司大人从回忆中抽离,半晌,耷拉着眼皮说:“应该也管的吧,可能是上面漏记了,对,一定是漏记了。”
“哦。”丛容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然后他又问:“还有四脚的生灵呢?四脚的祂就不管吗?没脚的呢?没脚的祂管不管?”
祭司午:……
祭司午没想到他看个石板都有这么多问题,师徒俩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丛容先败下阵来,他不问了还不行吗?
祭司大人对自家弟子的识趣勉强表示满意,然而很快丛容再次开口了:“所以,您见过圣主眷属吗?”
他记得冬猎回来那天,老太太很肯定地认为他不是圣主眷属,把丛容着实吓了一跳。
“眷属大人高贵而神秘,他就像深山中缥缈的雾霭,普通人根本见不着。”祭司午幽幽道。
“敢情您也没见过……”丛容的表情一言难尽,“那您怎么知道我不是?”
祭司午抬起下巴,十分笃定:“我就是知道。”
老太太傲娇得不得了,丛容见问不出什么,只好继续研究手中的石板,很快便被里面的内容吸引了注意。
这块石板记录的是圣城。
除了说明圣城位于异世大陆的最中心外,还提到了一个新的机构——圣塔。
圣塔是一座塔,却又不仅仅是一座塔,那里住着异世大陆最德高望重的祭司。
而圣城就像一个超大型部落,有族人,有战士,有奴隶,也有首领。
圣城的首领被称为城主,祭司午的石板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因此只记载了第一代城主,名唤加纳。
石板对加纳城主的描述相当震撼,对方的身躯像高山一样伟岸,皮肤像初雪一样白皙,头发像金子一样耀眼,眼睛像湖泊一样深邃,总之什么都像,就是不像个人。
至于当时的圣塔祭司,则叫魈,Ta常年深居简出,出门会穿上长长的斗篷,整个人都包裹在斗篷里。据说除了城主加纳,没人见过Ta的真实容貌,连Ta究竟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不过石板上的记录更倾向于对方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因为加纳曾为之倾倒,并当众宣布魈是自己的伴侣。
丛容原本还想再看看后面几代城主和祭司的事迹,然而石板的记录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石板断了,因此丢失了一部分内容。
丛容在剩下的石板堆里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剩下的残片,一问祭司午,才知道这石板从她老师的老师那里流传下来的时候就缺失了,让他不用白费功夫。
丛容微微失望,想了想,问:“圣城每年都会派人过来收取火原石吗?”
“对。”祭司午点头,“一般是在凛冬之后,雨季来临之前。圣使不仅会带来盐,还有许多珍贵的宝物。”
比如她身上的这件麻布衣服,以及收在皮囊里的人参和白及。
丛容似是想到什么,忽然道:“圣使是不是和炎山大人达成了什么协议?”
祭司午诧异:“你怎么知道?”
丛容微笑。
这其实并不难猜,在他给炎山治病的时候,祭司午特意强调了要让首领大人活过这个冬天。而凛冬过后,对红石部落而言,唯一重大的事件就是换盐。
“炎山很久以前送了那位圣使大人十车火原石作为辛苦费,对方答应以后每年都会多给两桶盐,一直到炎山死去,或者下一任首领继位。”祭司午无奈地叹了口气。
丛容听完不由感慨,炎山虽然人品不咋地,但确实有几分小聪明。在其他原始人光着屁股到处跑的时候,他已经懂得贿赂圣使,给自己和红石部落谋好处了。
“这几年矿脉产出的火原石越来越少,以往能产二十车,换到二十桶盐,足够全部落吃上一整年。去年却只有十五车,今年到现在为止也才挖出了八车。”
祭司午将法杖高举过头顶,朝圣城的方向深深叩拜:“圣主大人,您不愿意再庇佑红石部落了吗?”
每条矿脉的蕴藏量都不是无穷无尽的,终有开采完的一天,在这样的情况下,多出来的那两桶盐就更显得弥足珍贵。
所以哪怕炎山已经成了废人,祭司午也希望他能活下去当这个首领。
祭司午洞穴里的石板虽然多,但以目前的刻录技术,一块石板上拢共也没几个字,于是丛容很快全部看完了。
即便如此,他之后依旧每天下午到祭司大人这儿打卡,腊肠和兽肉也不要钱似的往里送。
祭司午嘴上不说,但看得出来,心里非常满意。可惜满意归满意,丛容的任务却丝毫没有要完成的迹象。
“你说她到底在想什么?认可我就那么难吗?”丛容倒不是着急,他就是不明白,在脑子里问系统。
9527也不明白,老老实实道:“我不知道。”
丛大人冷笑:“要你何用。”
短短一个星期,两次被嘲没用,9527忍不住说:“宿主,请停止您的pua行为,要知道AI也是有尊严的!”
丛容啧了一声:“居然看出了我是在pua你。”
9527:……
所以您真的是在pua我吗?您这个渣男!
和系统打完嘴炮,丛容的思绪再次回到任务上。到了祭司午这个年纪,食物对她的吸引力可能还没那块羊油皂大,毕竟后者她是真没见过,腊肠再怎么好吃,总归就是肉加肠。
不过想要获得她的认可,一块羊油皂显然不够,丛容想到了祭司午身上那件从未脱下来的圣衣,难不成他还得把麻布苏出来?
别说丛容不会织布,红石部落也没有麻啊!
丛大人感觉有些棘手,然而就在他为任务一筹莫展的时候,红石部落发生了一件大事。
换盐的圣使提前到了。
那是在大雪彻底停歇后的第三天,一辆几人高的兽车出现在红石部落用来分配猎物的那块空地上。
正是这辆兽车,给丛容的世界观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拉车的是两头模样奇怪的异兽,拥有马的身体,鹿的脑袋,体型是原世界普通家马的三倍,戴着皮革制成的笼头,在寒冷的雪地里打着响鼻。
——丛容后来知道这种异兽名叫疾风兽,在平地上的跑速堪比全力奔跑的猎豹,却比猎豹要温驯得多。
至于疾风兽拉着的那辆车……
丛大人内心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尖叫,因为它居然是、用、铜、做、成、的!
在红石部落还用最原始的长矛和石刀狩猎的时候,圣城已经用大块青铜打造出了完整的兽车。
他们发现了铜矿,还拥有成熟的炼铜技术!
丛容承认这一刻他真的嫉妒了,同时在心里大声质问系统为什么他的出生点在鸟不拉屎的原始部落,而不是圣城?
如果一定要做奴隶,为什么不做大城市的奴隶?!
那样他就算看到青铜的兽车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大惊小怪。
当然兽车的做工十分粗糙,就是个四四方方的铜皮盒子,远不及后世的华夏马车那样精致华美,总体没有跳出石器时代的审美水平。
得到消息的祭司午赶忙下来迎接,连许久不见的首领大人也拄着长矛,在炎雕的搀扶下走出了洞穴。
其他族人和奴隶则被要求待在自己的洞穴里,不许出来。
丛容有些奇怪,换盐不是一件大事吗?他以为全部落都会出动。
结果就听一旁的炎卯道:“这是圣使大人要求的,”
“为什么?”丛容不理解。
炎丁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哼了哼:“圣使觉得我们这些蛮荒之地的野人会污了他的眼睛。”
丛容挑起一边的眉毛去看炎卯,后者没有反驳,默认了炎丁的话。
“他有本事别要我们的火原石啊……”炎丁盯着下方的兽车,忿忿道。
“你声音轻一点。”丛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炎丁瞬间如泄了气的皮球,委屈巴巴:“丛大人,连您也认为圣使说得对吗?”
炎青勾住他的脖子,笑嘻嘻地搓了搓他毛绒绒的脑袋:“丛大人肯定觉得你是野人,而我们都不是。”
炎丁一愣,反应过来大怒,挣扎着要跟他拼命。
丛容摇摇头:“不是,暴雪过后不要大声说话,否则山上的积雪很可能会滚下来,把我们全埋了。”
说完他指了指不远处被厚厚积雪覆盖的火原石矿脉。
“什么?!”两人停止打闹,震惊地瞪圆了眼睛,一旁炎卯和炎朔也有些惊讶。
“丛大人,您说的是真的吗?”炎卯的神情顿时变得严肃。
丛容点点头,他也是刚刚才想到,上辈子自己所在的川渝地区冬天很少下雪,更不用说出现雪崩的情况了。
“让部落里其他人也注意一些,这几天尽量不要弄出大动静,等雪化了就没问题了。”
炎卯知道这事不是开玩笑的,带上炎丁和炎青,三人挨家挨户地通知过去,连奴隶那边也没有落下。
丛容仍看着空地上的兽车,祭司午和炎山佝偻着背站在旁边,显得矮小又卑微。
他以为能见到那位圣使大人,事实上兽车的门并未打开,对方隔着车厢壁上的一个窗口和两人对话。
大老远,丛容听不到对话的内容,却十足感受到了来人的傲慢。
除了打头的这一辆外,后面还跟了一长串大车,体积都很惊人。外形有些像原世界的厢式货车,只不过不是机动的,而是统一由疾风兽拉着。
这些疾风兽显然经过特殊训练,不仅能在雪地上长途跋涉,而且只要来过一次,即便无人驱赶也能自动寻路,十分聪明。
丛容收回视线,在外面待久了有点冷,他准备带自家小奴隶回洞穴,扭头却发现后者正定定俯视着下方,目光幽深。
丛容顺着少年的视线望过去,瞥见车厢右下角的一个图案。
离得远,他看得不十分清楚,只隐约感觉像是一支长矛,也可能是一把剑?
圣城既然掌握了炼铜的技术,那么锻造出刀剑之类的冷兵器似乎也不奇怪。
真正让丛容感到困惑的是炎朔的表情,小崽子的眼神有些冷,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隐忍。
“怎么了?”丛容问。
炎朔立刻回神,笑道:“没什么,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圣城来的换盐队,有点好奇。”
丛容心说你那样子可不像好奇,他深深看了少年一眼,转身掀起门帘:“今天教你做辣椒炒肉。”
自从把兽油熬出来后,丛容馋辣椒炒肉很久了,原世界哪个川渝人没吃过辣椒炒肉啊?!
毫不夸张地说,他当初熬兽油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这道菜,剩下的一半是为了炒火锅底料,现在还多了个制作肥皂。
铁角兽油真是个宝啊!
丛大人感慨。
辣椒炒肉的肉最好用五花肉或者二刀肉,纯瘦肉就太硬太干了,少了那种油乎乎的感觉。
连下了好几天的暴雪,仓库里的铁角兽肉冻得比石头还硬,丛容解冻了半天依旧切不下来。
“我来吧。”炎朔道。
丛容把石刀递给他,炎朔看上去并不如何强壮,至少不像其他红石族人那样肌肉虬结,力气却大得惊人,一只手就能轻松拎起炎鹏一百多斤的尸体。
丛容有研究过他手臂的肌肉,结果和自己的没什么区别,只能归结于原始人基因特殊。
兽肉交给炎朔,丛容走向那盆被少年精心呵护了好几天的辣椒树。不知道是不是洞穴里比较暖和的缘故,原本蔫哒哒的辣椒叶子重新支棱起来了,甚至还冒出了白色的花骨朵。
辣椒开花没有固定的时节,反而容易受温度影响,一年开两到三次都十分常见。除了辣椒花外,叶片间还挂了不少辣椒,有的已经完全成熟了,呈现出诱人的火红色,大部分还是绿油油的。
丛容没去动那些红辣椒,而是摘了几个青辣椒下来。
——这种尚未成熟的辣椒没那么辣,又带着一丝蔬菜特有的鲜,用来做辣椒炒肉刚刚好。
那边炎朔很快把兽肉切好了,每一片的厚度都只有两毫米左右,石锅也已经烧热,丛容挖了一坨兽油放进去化开,指挥小奴隶下肉煸炒,等铁角兽肉变色后加入青辣椒继续翻炒。
不一会儿兽肉香中带辣的味道便飘散开来,钻出门帘缝隙,进入每一个红石族人的鼻子。
“丛大人又在做什么好吃的了?”
“不知道,应该不是腊肠,我家里有腊肠,腊肠不是这个味儿。”
“用得着你说?我也知道不是腊肠。”
“会不会是火锅啊?哎,有没有人吃过火锅?”
“没有。”
“我也没有……”
“我只看丛大人和他的小奴隶吃过,把肉往汤里涮一涮,油亮火辣,一看就很好吃!”
“我虽然没吃过火锅,但我闻到过火锅的味道,好像不是这样的……”
“我也记得不是,所以丛大人果然又在做新的食物了,吸溜!”
“吸溜!”
“吸溜!”
……
一时间族人们吞咽口水的声音响彻整个部落。
与此同时,祭司午和首领炎山还站在雪地里瑟瑟发抖。
“圣使大人,您真的不打算去我的洞里休息一下吗?我们部落今年打到了不少铁角兽。”炎山弓着腰,古铜色的脸上堆满讨好的笑。
圣使嗤笑:“就算有铁角兽,你们也不可能做出好吃的食物……”
这些野蛮人只会把肉烤得半生不熟,硬得能崩掉牙。
然而话音未落,他顿住了,肥硕的鼻头动了动,黑豆般的小眼睛里迸射出一丝精光:“什么味道?”
浓郁的铁角兽油香裹挟着一种奇特而诱人的辛辣味,刺激得他口水不断分泌。
“什么?”炎山一头雾水。
祭司午吃过丛容送来的腊肠,有一部分里面就加了辣椒,因此对辣味并不陌生:“圣使大人,应该是辣椒。”
“辣椒?”圣使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词汇,立刻道,“带我去看看。”
祭司午赶忙应允。
圣使拉开车门,以一种不符合他庞大体态的灵活跳下来,离开暖融融的车厢,被寒风一激,即便穿着厚实的皮衣却依旧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
“该死的蛮荒之地!”圣使毫无避讳地大声骂了句脏话,还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嫌弃之情溢于言表。祭司午和炎山却不敢表现出半点愠怒,恭恭敬敬地在前面带路。
整个红石部落会用辣椒做菜的只有丛容,祭司午径直带着圣使上了土坡四层。
一路上对方渐渐收敛了眼中的不屑,转而被惊讶取代。
他不是第一次来这个部落,以往每次看到的除了野蛮还是野蛮,然而现在他发现了一些别的东西。
首先是祭司午身上的那件兽皮长袍,比起他自己的虽然粗糙得多,可却是像模像样的衣服了,不仅仅再是皮裙。
他们怎么学会做衣服的?
他不记得有把制衣的方法告诉这里的祭司或者首领……
更让圣使不敢置信的是,这样的兽袍红石部落几乎人手一件。
——要知道即便在圣城,也不是人人都能穿上保暖性极佳的皮衣,至少贫民和奴隶就没有。
红石族人甚至还在洞口挂上了兽皮做成的门帘,圣使这才想起炎山刚才说他们打到了不少铁角兽,高高在上地哼了哼:“你们今年运气不错。”
炎山讪笑着没搭腔,圣使根本不可能知道抓获那么多铁角兽不是因为运气好,而是因为丛容带他们挖了陷阱。
三人掀起门帘进去的时候,丛容正在试吃刚出锅的辣椒炒肉。
肥肉已经变成了半透明的颜色,煸出来的油脂被瘦肉吸收,配上嫩绿油亮的虎皮辣椒,光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一口下去,辣,香,鲜,三种感觉在口腔里汇聚,总之就很满足。
唯一遗憾的是没有米饭。
别说米饭,他在异世大陆连水稻都没见过,这里的人都把肉类当成主食。
“你在吃什么?”圣使直勾勾地盯着桌子中央的石碗。
丛容抬头看向来人,第一印象是白白胖胖,像个大号的包子,只不过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表明对方并不如他呈现出来的那样憨厚,相反这家伙精明得很。
丛容打量圣使的同时,后者也抬起头打量他。
居伊敢对着圣主发誓,他从未见过比眼前青年更俊美的人了,身材颀长,骨相优越,浅色的眸底仿佛蕴着化不开的冰雪。不论五官还是皮肤,每一丝每一毫都长在了居伊的审美点上。
他就像一颗遗落在蛮荒之地的明珠,哪怕身处简陋的洞穴依旧熠熠生辉。
说起洞穴,圣使居伊才发现这里居然有桌子,凳子,对了,还有床!
居伊眼中的震惊再也掩饰不住,他盯着丛容的围巾和帽子,问:“你脖子和脑袋上的也是衣服吗?”
出于对保暖两件套的珍惜,祭司午白天的时候没舍得戴,只有晚上睡觉才会让毛芜拿出来,因此居伊直到现在才瞧见这两样东西。
看在青年颜值的份上,圣使大人的语气并不严厉,甚至称得上温和。
“是围巾和帽子,我怕冷,戴上会比较暖和。”丛容行了个战士礼,不卑不亢道。
他的态度让居伊隐隐有些不满,可青年的模样实在太出众了。居伊本人对男人没有那方面的兴趣,但圣城里的某些大人却有特殊癖好,再说女贵族们也爱惨了这样漂亮又干净的年轻人。
居伊眼睛闪闪发亮:“都是你自己做的吗?”
丛容被他看得不舒服,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对。”
他没有提任何关于圣主眷属的事,圣城的文明程度远超红石部落,他一个冒牌货在圣使面前搞不好会翻车。
居伊对丛容的外表和气质越看越满意,忽然问:“你想不想离开这儿,跟我一起去圣城?”
“你想不想离开这儿,跟我一起去圣城?”
这话一出洞穴里瞬间安静下来。
惊愕过后,祭司午内心五味杂陈。她虽然表面上对丛容不假辞色,但其实对这个小弟子还是十分满意的。现在听到圣使当着自己的面挖墙脚,祭司午骄傲的同时又有些郁闷。
想要人自己去外面找啊,抢她的算什么?
另一边首领大人的心情则简单多了,嫉妒,就是嫉妒,嫉妒中还夹杂着一丝不甘心。
想当初他花了十车火原石,祈求圣使带他离开炎火大陆,结果对方根本不鸟他,半天才说以后每年可以多给两桶盐,但炎山作为首领根本不缺那玩意儿。
现在丛容什么都没做,只不过见了一面,圣使大人就主动提出要带他去圣城。
圣城啊,炎山做梦都想了无数次的圣城!
他听说那里的人住的不是洞穴,而是用石头和泥土搭建的房子,穿的也不是皮裙,而是正儿八经的衣服,还有许多他从未见过的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一刻,首领大人看向丛容的目光简直要吃人。
在居伊进来的时候,炎朔便退到了角落里。
少年低下头,额前的碎发掩去眼底的情绪,他的视线默默落在丛容身上,安静等待后者的回复。
丛容微微一笑:“多谢圣使大人美意,我会好好考虑的。”
居伊:……就这?
考虑?考虑个屁啊!
难道不应该立刻答应下来吗?
圣使大人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丛容不慌不忙地解释:“老师年纪大了,需要人照顾,我不想离开她。”
青年的语气无比真诚,饱含濡慕之情,宛若即将离巢的幼鸟,不愿舍下养育自己的大鸟。
祭司午闻言一愣,片刻后神情复杂:“孩子,你不用……”
丛容没让她把话说完,转而看向居伊:“除非圣使大人能带我的老师一起前往圣城。”
居伊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行。”
这小子把圣城当什么了?收容所吗?
居伊嫌恶地瞥了眼满脸皱纹的祭司午,如果把这老家伙带回去,他肯定会被其他人笑话的。
居伊都能想到班达那个蒜头鼻怎么嘲讽自己了:“呦,居伊,你现在已经这么不饥不择食了吗?这人都能当你的母亲了吧!”
这样的事情绝对不能发生!
“那就没办法了。”丛容面露遗憾,“抱歉,圣使大人,我不会离开我的老师。”
居伊重重一哼:“不识抬举。”
祭司午没想到丛容竟然如此坚持,内心大为震动。她嘴唇翕动,半晌化为一声感慨而无奈的叹息。
“宿主,想不到您除了医术以外,演技也非常了得。”9527在青年脑子里幽幽道。
丛容不吃它的彩虹屁:“任务完成了吗?”
9527顿了顿:“很遗憾,并没有。”
丛容:操!
获得祭司认可的任务没完成,丛容的心情有些糟,不过好歹把圣使那一关应付过去了。
他虽然共情能力弱,但对恶意的感知却非常敏锐。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丛容可不认为圣使大人提议带他去圣城会出于好心,很可能到时候的真实情况是,自己被卖了还要替对方数钱。
居伊的打算丛容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然而另一边炎山听到他的拒绝则呆住了。
首领大人在心中狂吼:你他妈说什么?祭司午不去圣城,你就也不去?你是不是傻?你脑子被疾风兽踢了吗?圣使大人您快看看我,看看我!这小子不跟您走,我跟您走啊,圣使大人!!
可惜圣使大人完全没有要理会这位部落首领的意思,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了碗里的辣椒炒肉上。
丛容递了两根树枝过去,居伊嫌弃地皱了皱眉,却并无多少意外,显然筷子在圣城十分寻常。
只一口,居伊便被辣椒炒肉的味道折服了。
铁角兽肉他不陌生,但另一种绿色的果实居伊从未见过,正是这种果实赋予了食物奇妙的滋味——嘴巴和舌头微微发烫,有点痛,却相当过瘾,根本停不下来!
于是在接下去的时间里,祭司午,炎山和炎雕眼睁睁看着从不在红石部落用餐的圣使大人对着一碗辣椒炒肉暴风吸入,连考究的皮衣上溅到了油渍都毫不在意。
等将最后一滴汤汁倒入口中,居伊满足地抹抹嘴,不死心地问丛容:“你真的不跟我去圣城吗?”
他现在不准备把青年送人了,他要自己留着,天天让丛容给他做辣椒炒肉吃。
丛容不知道为什么居伊看自己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但至少不像之前那样令他作呕,心头微松,笑着摇头。
居伊眼珠转了转,一指角落里的辣椒树:“我想要那个。”
在他看来,辣椒炒肉之所以好吃,完全是因为里面放了辣椒,他要把这种神奇的果子献给城主大人的管家。
没错,管家。
别看居伊现在趾高气昂,实际只不过是城主府里的一个低等仆从。
在圣城,像他这样被派来收取原石的仆从还有很多,他们平时甚至连和城主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唯一能接触到的就只有负责打理城主府上下的管家。
居伊想用辣椒讨好管家,说不定对方一高兴,能让他在城主面前露个脸,自此平步青云。
丛容眸底闪过一丝不悦,这家伙如果只是要几个辣椒也就罢了,结果连树都不准备给他留下。
贪婪的原始人。
青年微微眯起眼:“圣使大人刚才已经尝过辣椒的味道,知道它的神奇与美味。但辣椒的生长条件极为苛刻,对土壤,水分,光照和温度的要求都非常高。简单来说,辣椒树只能在红石部落里才能生长。”
“怎么可能?!”居伊惊叫。
当然不可能,辣椒在蔬菜中算是比较皮实的,在原世界的华夏几乎每个省份都有种植。
可丛大人不想让圣使拿走他的宝贝辣椒树,于是睁着眼说瞎话:“您仔细想想在其他地方是否见过辣椒?”
没等居伊回答,他继续道:“别说其他地方,就算在红石部落,也仅此一棵。”
话音刚落,一旁的炎雕忍不住点头。确实,他们只在丛大人这里见过辣椒,也只有丛大人知道怎么把辣椒做得好吃。
居伊闻言顿时大失所望,不过辣椒树带不走,他带走几个辣椒总可以吧?
想到这儿,圣使大人瞬间又燃起了希望,大手一挥:“你这里的辣椒我全要了,等会儿都送我车上去。”
丛容笑容不变:“可以,不过需要您付出一点点物资作为交换。”
居伊来过红石部落很多次,这是第二次碰到有人敢跟他讲条件,上一个是炎山。
不过他也不是真打算白拿,毕竟以后还要来收火原石,看青年和祭司午的关系,对方很可能成为红石的下一任祭司,没必要为了点蝇头小利彻底把人得罪狠了。
于是居伊故作大度道:“你想要什么?圣衣?”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祭司午身上的那件圣衣可是付出了整整一车火原石作为代价。
但实际上,所谓的圣衣不过就是普通的麻布素衣,还是面料最次的那一类。在圣城,只有最穷苦的贫民才会把它穿在身上。
丛容摇摇头:“我对圣衣没兴趣,我想要盐。”
居伊一愣,他这次来的目的就是用盐换取火原石,他带了许多盐,量大到超出这些野蛮人的想象。
一听是盐,居伊就笑眯了眼睛。
盐相当于是公物,并不是他自己私有的东西,里面能操作的空间却很大。用公物换辣椒,他根本不用花费一丝一毫,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吗?
“可以。”居伊答应得相当痛快。
丛容会想要盐,自然不是无的放矢。眼前的圣使大人还不知道今年红石部落的矿脉只产出了八车火原石,不到往年的一半,在接下去的一年里,他们将会出现食盐严重匮乏的情况。
丛容很清楚一个道理,人可以不吃辣椒,但绝对不能不吃盐。
你不是想要辣椒吗?
那就用盐来换吧!
“你打算怎么换?”居伊兴奋地搓搓手。
“圣使大人。”这次丛容的笑容便真心多了,他从辣椒树上摘了一个火红的辣椒下来,轻轻晃了晃,“一个辣椒换一桶盐。”
“不行,太多了。”居伊想也不想地拒绝。
他刚才数过了,那树上红红绿绿的一共十八个辣椒,让他一下子拿出十八桶盐,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丛容看到过圣城用来装盐的石桶,一个差不多有三十斤,十八桶的话,就有五百多斤,确实不是个小数目。
“那您的意思是?”丛容问。
居伊迟疑了下,试探地问:“一桶盐换五个辣椒,怎么样?”
丛容一脸不怎么样,实际在心里飞快计算。
见他不说话,居伊反而急了:“我也知道这样换,你有些吃亏,大不了多补你一桶呗。”
丛容其实对这个结果已经非常满意了,毕竟辣椒真的不是多么珍贵的宝物,也就糊弄一下不懂的原始人。何况辣椒树在他这儿,以后还能再结果。
居伊应该也是想到这一点,所以才会狮子大开口,直接给他打了个骨折。
“行吧。”丛容勉强点头,“五个辣椒换一桶盐,再加上补贴,一共是十五个辣椒换四桶盐。”
他还给自己留了两个辣椒,差点没把圣使大人气死。
不过气归气,他也不敢真把丛容怎么样,毕竟辣椒树就在对方手里。管家那边要是喜欢辣椒,居伊以后还得过来继续跟人换,这也是他为什么愿意老老实实做交易的又一个原因。
丛大人这一手挟辣椒树以令圣使的骚操作把在场的人都看呆了。
炎山一张脸憋得通红,他绞尽脑汁地送了十大车火原石,也才多争取了两桶盐,结果丛容轻轻松松用几个辣椒就翻了一倍。
首领大人感觉胸口疼。
丛容让炎朔拿了个草兜,把辣椒装进去递给居伊,后者小心翼翼地接过贴身收好,又让随从搬了四桶盐上来。
“这些盐是部落的公共财产。”炎山死死盯着对面的青年,厚颜道。
丛容挑眉,他还未说话,祭司午先开口了:“但也是丛容用辣椒换的,没有他根本不可能有这些盐。”
她耷拉着眼皮,看上去垂垂老矣,这番话却说得掷地有声。
“山,别忘了,你之前用十车火原石争取到的那两桶盐,有一多半进了谁的洞穴。”
祭司午的语气意味深长,她在提醒炎山,辣椒是丛容自己的,火原石却产自部落的矿脉。
炎山语塞。
确实,他自己都公器私用,有什么脸面让丛容把盐拱手相让?
交易完成后,圣使大人便在祭司午和炎山的陪同下离开了,丛容笑意盈盈地目送他们远去。
两人转过身,都觉得对方是傻子。
居伊美滋滋地揣着怀里的辣椒,这么多辣椒竟然只需要四桶盐,他真是赚翻了!
丛容摸摸打磨得十分光滑的石桶,十五个辣椒竟然能换到一百二十斤盐,原始人真慷慨!
对于本次交易,双方都相当满意,一致认为还有继续合作的可能。
第50章 炎山之死
圣使大人夜晚不在红石部落留宿,而是回到兽车上休息——在他眼里,除了丛容的洞穴勉强能看外,别的洞穴,包括首领炎山的在内,全都脏得一批,根本没法住人。
不过丛容的住处虽然看上去很干净,有桌子凳子和床,但对自诩高贵的圣城人来说,还是过于简陋了。
红石只是居伊这支换盐队的其中一站,之后他还要去其他部落,因此打算在这里停留两天,第二天一早换到火原石,便启程去下一个地方。
红石部落的火原石还堆放在矿脉里,需要奴隶们将其搬运到换盐队的车上,圣使大人等不及,决定先亲自过去验验货。
祭司午和首领炎山照旧陪同前往,因为昨天刚换到了辣椒,居伊对丛容的印象很不错,于是便提出叫上他一起去。
彼时丛大人正窝在温暖的兽皮里,挨着他家暖烘烘的小奴隶,睡得人事不省,等炎朔听到声音,把他叫醒的时候,一张俊脸黑得像锅底。
“不去,我又不懂验收火原石。”眷属大人的起床气有些重。
“祭司大人说您还没见过火原石,去看看也好。”炎雕隔着一道门帘笑得傻兮兮的。
听到祭司午的名字,丛容才想起他的任务还没完成,烦躁地抓了抓脸颊,炎朔伸长胳膊帮他拿兽皮袍子。
“等下回来想吃什么?我给你做。”炎朔也不打算睡了,起床穿衣服。
丛容脑袋缩在被窝里,瓮声瓮气地说:“腊肠吧,前几天做的那几串香辣味的,应该已经可以吃了。”
“好。”少年笑着答应。
丛容认命地套上兽袍,再戴好保暖两件套,跟着炎雕过去的时候,首领炎山和祭司午毕恭毕敬地站在冰冷的雪地里,白胖的圣使大人则在随从的搀扶下慢悠悠地下了兽车。
因为持续低温,积雪丝毫没有要化的迹象,天空又开始零星地飘起雪来,冻得人直打哆嗦。
居伊骂骂咧咧地抱怨天气,在看到丛容后脸色稍霁。美人和好事一样,总能让人心情愉悦。
然后他一扭头,对上炎山那张肮脏粗鄙的大脸,笑容瞬间消失。
圣使大人扫了眼后者空荡荡的皮裙,语气嫌恶:“啧,红石部落为什么会让一个残废继续当首领?”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于是在场每个人都听到了,祭司午,丛容和炎雕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炎山气得浑身发抖,牙齿差点咬碎,然而对方是圣使,是自己惹不起的存在。他努力挤出一丝讨好的笑,点头哈腰:“您说得对。”
开采出来的火原石就堆在山脚,同样被厚厚的积雪覆盖,远远望过去像一座座白色的小山,丛容想起收在空间背包里的无属性原石,忍不住开始计算这么多火原石能值几个财富点。
虽然9527不建议用含杂质较高的原石抵扣债务,但他就算算,算算总可以吧?
丛容这边算得不亦乐乎,另一边居伊的脸色却微微变了。
“怎么才这么点?”圣使大人显然对看到的火原石数量非常不满意。
炎山即便刚被嘲讽过,此时也不敢不回答居伊的问题,只能硬着头皮说:“今年您来得比较早……”
“就算早也不该只有这么点!”居伊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面前的部落首领,“炎山,我一直以为你很聪明。”
炎山额头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膝盖一软,跪了下去,但因为只有一条腿,根本跪不稳,所以他几乎是整个人都趴到了雪地里,声音发颤:“圣使大人,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居伊白胖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焦虑。
城主府每年都会向五大陆的部落征收大量原石,就跟收税一样,收不上税,税官就要吃挂落。
居伊原本还打算用辣椒讨好管家,可如果换不到足够的火原石,别说讨好了,他甚至可能被赶出城主府。
收原石其实是个肥差,不说盐,光各部落的孝敬都能拿到手软,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居伊。一旦他出现纰漏,那些人就会像猛兽一样扑上来将他撕成碎片,然后把原本属于他的肥肉叼走。
“这么大一座矿脉,整整一年时间,怎么可能只出产这么点原石?”居伊根本接受不了原石产量大幅度缩水的事实,他和炎山打过几次交道,知道这家伙不像其他野蛮人那样老实,满肚子坏水。
炎山有口难辩,他的声音里带上了颓唐和绝望:“圣主不愿意再庇佑红石部落了,所以才会让矿脉的产出逐年变少。”
没有火原石就换不到盐,没有盐他们接下去又该怎么办?
居伊也明白他说的是事实,但明白不代表他不生气,圣使大人不在乎红石部落族人的死活,可他在乎自己的前程。
炎山见他不说话,赶忙又道:“大人,这里一共八车火原石,虽然不多,但开采得都十分干净,纯度也比往年的好。”
说完他顿了顿,试探地问:“应该能换十桶盐吧?”
炎山虽然少了一条腿,但确实有几分小聪明,十桶盐再加上丛容那儿的四桶,一共十四桶盐,只要省着些,也够全部落用一年了。
至于之后怎么办,到时候再说,指不定明年圣主又庇佑红石了呢?
首领大人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可惜圣使并不买账。
“十桶?”居伊嫌恶地盯着匍匐在自己脚边的粗鄙男人,冷笑,“炎山,你坏掉的不是腿,而是脑子吧?八车火原石不应该是八桶吗?哪来的十桶?”
炎山微微睁大了眼睛,嗫嚅道:“圣使大人,您,您之前承诺过每年会多给我两桶盐,那十车火原……”
砰——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矿脉里回荡,仿佛一道惊雷把在场众人都炸懵了。
炎山原本像蛇一样昂起的脑袋瞬间栽入厚厚的雪堆中,汩汩鲜血染红了身下的纯白。
“首领大人!”炎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恐地抱起炎山,却摸到了一手粘腻。
祭司午也大惊失色,但她比炎雕好上太多,很快稳住情绪,大声质问居伊:“圣使大人,您对山做了什么?”
居伊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尸体,满不在乎道:“八车火原石,八桶盐,这是一开始就说好的,不是吗?红石部落早该换一个新首领了……祭司午,我看你的弟子就很不错,不如就让他当下一任部落首领吧。”
被圣使大人认为不错的青年愣愣站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仿佛石化了一般,无比震惊地盯着居伊手中的东西。
这是……枪?!
丛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在原始社会看到枪。
不是长柄尖头的冷兵器,不是矛的替代物,而是能发射子弹,击穿人体最坚硬头骨的热武器枪械!
这一刻丛容的世界观遭受了极大的颠覆,整个人都在轻微战栗着,头皮发麻。
他以为他来到了一个蒙昧落后的原始大陆,这里的人衣不蔽体,治病看命,打猎靠长矛,生火靠钻木,每年都有大量的奴隶和族人因为各种各样,鸡毛蒜皮的原因死去,婴儿的出生率低到可怕……
但现在他居然看到了代表热武器文明的枪!
“9527!!”丛容在脑海中疯狂呼唤系统,然而那里安安静静的,一直窥视着他一举一动的生命财富系统仿佛消失了一般。
咔嚓。
就在这时,一道极轻微的破裂声钻入他的耳朵,那声音似乎很远,又近在咫尺,谁都没有注意到,所有人都被炎山的死攫取了全部心神。
直到,轰——
不远处白色的山顶上,庞大的雪体与矿脉分离,以奔雷之势倾泻而下!
丛容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跑!”他大吼一声。
其余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循着声音看向身后的矿脉。
大块大块的积雪正如奔流的波涛朝他们滚滚而来!
炎雕尖叫着扔掉首领大人的尸体,拔腿就跑,居伊也反应过来,别看他胖,跑起来还挺快,像个大号汤圆,一蹦一蹦。
可怜祭司午一个年迈老太太,很快被甩开一大截。
雪体崩塌的速度非常迅猛,并且在重力的作用下还有加快的趋势,它就像一头凶恶的怪兽,朝山脚下的蝼蚁张开了血盆大口。
完了。
祭司午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双腿机械地摆动。她年纪大了,根本跑不快,绝对不可能从这一场灾难里逃脱!
丛容是最先注意到雪崩的,因此跑在最前面,结果一扭头……
操!他的任务目标!
丛大人低低骂了句脏话,然后其余人便眼睁睁地看着他义无反顾地折回去,一把抄起祭司午背在背上,继续撒丫子狂奔。
祭司午被这一系列变故惊呆了,她扒着青年的肩膀,想起对方昨天说要带自己一起去圣城,想起兽皮长袍,想起肥皂,想起好端端收在洞穴里的围巾和帽子,还有吃不完的腊肠……
祭司午长长叹了口气,轻轻拍拍丛容的脖子,低声说:“孩子,快把我放下来,自己跑吧。”
她的语气慈爱中带着悲悯,比起自私狭隘的首领炎山,祭司大人确实更像一个部落的领导者,至少没有那么多乌七八糟的小心思。
“你带着我根本不可能逃脱。”
祭司午说得不错,雪崩之所以可怕,是因为随着雪体滑坡,沿途附着越来越多的积雪,在重力的作用下,速度会呈几何倍数增长,所以哪怕世界冠军也无法在雪地里跑赢对方,除非能找到足够坚实的障碍物。
然而四周白茫茫一片,放眼望去一览无余,唯一的障碍物大概是族人和奴隶聚居的小土坡。
丛容不敢往后看,他听到身后传来沉闷的隆隆声,巨大的雪体越来越近,很快就会将他们彻底掩埋。
居伊虽然蹦得快,但他实在太胖了,跑起来消耗极大,不一会儿便没了力气。
“救命,救,救我!”圣使大人喘得跟风箱似的,随从都被他留在兽车上看守盐,炎雕早已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居伊只能求助丛容。
“我送你十车盐!不,二十车,我送你二十车盐,还有圣衣,原石,人参,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居伊不断抛出条件,每一个都足够诱人。
然而丛容完全顾不上他,这时候所有人都只能自求多福,更何况他还带着个祭司午。
“你他妈快放下那老家伙,救……”圣使大人的呼喊戛然而止,圆胖的身体被铺天盖地的雪块淹没。
丛容脚步微微一滞,倒不是他忽然同情心泛滥,毕竟丛医生并没有那玩意儿,他只是想到了那把枪,有些可惜。
但可惜也没有命重要,丛容把祭司午往上托了托,他感觉有些力竭。
在雪崩开始后不久,红石部落那开满洞穴的土坡上便骚动起来了,首先是放哨的战士发现不对劲,通知了炎卯。
炎卯想起之前丛容让他们不要大声说话,否则山上的积雪会滚下来把大家全埋了。
然而当事情真正发生时,炎卯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这是把人埋了的问题吗?
这他妈能把整个土坡都冲垮的程度吧!
炎卯让战士赶紧逃,他和红果抱起俩孩子边跑边沿途通知族人们。
炎丁被他哥叫醒的时候,正搂着炎青的脖子呼呼大睡,两人扭得跟麻花似的,一看就知道昨晚肯定又打架了。
“快走。”炎青没了平日的笑模样,拉起他就跑。
“等等,我的腊肠!”炎丁恋恋不舍地看着角落里的石桶。
炎青大吼一声:“别管了,你拿了它们就跑不动了!”
炎丁被他吼得脑子发懵,下意识跟着迈动双腿。
大部分红石族人都舍不得自己的物资,然而此时谁也管不了谁,炎卯劝说无果后便拉着红果,一家人和雪崩赛跑。
奴隶们反而是最听话的,让逃就逃,哪怕再留恋,也都果断放弃了食物,毕竟他们几乎一生都在遵从指令。
而且奴隶们住在土坡的最底层,跑起来也方便,年轻的奴隶架着年迈的跑——常年体力劳动,让他们的耐力和速度都很不错。
“丛大人,丛大人呢?”老莫被黑牙和仓架着,两条腿几乎离地,嘴上还在不住念叨。
经他一提醒,奴隶们才发现身边的人流里似乎没有丛容。
“糟糕,我今早看到丛大人和圣使大人一起进矿脉验收火原石去了!”大石大惊。
他的腿还没彻底好全,由鸵和多虻轮流背着,众人闻言脸色全都变了。
这次雪崩就是从矿脉那儿开始的,丛容他们能逃出来吗?
炎卯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将孩子往伴侣怀里一塞,又快速亲了亲对方的额头:“你带着孩子先走,我去救丛大人。”
红果心跳得无比剧烈,她最后深深看了伴侣一眼:“我们等你回来。”
她确实是一个坚强的女人,特别是在这样危急的时刻,更表现出了令人赞叹的果决。
炎丁和炎青带领着奴隶们往前冲,他们不知道这场长跑的终点在哪儿,像牲口一样被驱赶着。
丛容早已跑出矿脉,所过之处尽是皑皑白雪,祭司午一开始还会劝说他舍弃自己,到后来索性闭紧嘴巴,免得让丛容分心。
“叮,恭喜宿主完成任务,在一个月内获得一名祭司的认可(1/1),债务值减少2000点,当前剩余债务值999985770点。”
丛容没有理会脑海中忽然响起的系统播报音,长时间的爆发式奔跑,让他的喉头一阵腥甜,肺里的氧气几乎被压榨到了极限,不断摆动的双腿开始痉挛,抽痛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丛容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因为力竭倒下。
好在这时,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小黑点。
黑点越来越近,他终于得以看清对方的容貌。
是炎卯!
丛容心头一松,紧接着脚下一个踉跄,背上的祭司午直接被甩飞出去,炎卯大吼一声,拼尽全力,飞扑过去把人接住。
丛容躺在雪地上,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他们已经被雪体驱赶着出了矿脉,红石部落聚居的土坡也早已被雪崩冲垮,成了白茫茫一片。
他真的跑不动了。
“丛大人!”炎卯背起祭司午,朝青年奔去,然而轰——
大地震动,庞大的雪体如海浪般包裹下来。
丛容微微仰起头,无边无际的白色像发了狂的野兽,以不可抵挡的威势扑向自己……
“丛大人!!”炎卯双眼赤红,目眦欲裂。
远处的奴隶和一部分族人听到他声嘶力竭的大喊,全都下意识回头。
夏犬吓得哇哇大哭,女人们惊叫着闭上了眼睛,仓一下子跪在了雪地上,老莫老泪纵横,恨不得以己之身替青年去死,黑牙,鸵和多虻不甘地冲向雪海。
面对如此直观的压迫,丛容的心脏有一瞬间的骤停,在霸道的天灾面前,人类当真如蝼蚁一般渺小与无力。
生死之间,他居然又想起了居伊的那把枪,自己现在所经历的这一切都是因为那声枪响。
果然是不该存在于原始大陆的东西啊……
丛容讽刺一哂,这时他忽然感觉身体一轻,被什么东西抛到了半空,再落下来的时候,栽进一片柔软之中。
雪海裹挟着怒吼的浪涛劈头盖下,千钧一发之际,这片柔软带着他冲破纷乱的雪霰,轻松跃至十米开外。
一切发生得太快,等回过神,丛容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此刻他正趴伏在一只巨兽的脊背上。
尖耳长吻,四肢修长,身体是流畅的纺锤形,蓬松漂亮的尾巴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度。
这是一头……狼?
丛容再次震惊得无以复加。
红石部落哪来的狼?
而这头狼居然救了他!
还让他骑在自己的背上!
丛容想起上辈子动物世界关于狼的描述,机警多疑,是凶残的草原掠食者……对了,狼还是非常典型的群居动物!
丛容紧张地四处张望,然而茫茫雪原上,他没有再看到第二匹狼。
这是一头孤狼。
意识到这一点,丛容微微松了口气。
一头狼和一群狼,那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物种。
巨狼跑得非常快,又快又轻松,呼啸的寒风掠过丛容的脸颊,刀割一般生疼,他不得不拉高围巾,将整张脸埋进对方柔软的背毛里,巨狼的耳朵不易察觉地抖了抖。
一人一狼在雪地上疾行,很快赶上并超过了前面的大部队,炎丁只感觉嗖的一下,什么东西从身边飞过,溅了他一嘴雪沫。
“青,你看到了吗?”炎丁边跑边惊讶地问,“那是什么?”
炎青同样一脸愕然。
为了在这种急速奔跑中稳住平衡,丛容只能抱紧巨狼的脖子,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雪来,稀稀拉拉的,青年侧过头,看向巨狼的一只眼睛。
暗金色的竖瞳在雪光的映射下闪着冷厉的微芒,不知道是不是丛容的错觉,在对上他视线的一刹那,巨狼的眼神似乎变了,变得温和许多。
巨狼从天明跑到黄昏,越滚越大的雪体早已被甩开老远,只能隐约看到一点影子。
他们安全了。
巨狼渐渐放缓步伐,姿态懒散,多了几分悠闲。
丛容从它背上直起身,艰难地想要跳下来——先是不要命似的狂奔,接下去又骑了半天狼,他的腿现在又酸又麻,如果丛容自己不是医生,会怀疑它已经废了。
巨狼察觉出他的意图,默默趴下,让青年的脚能够碰到地面。
丛容双脚落地,手还扶着巨狼的前肢,主要是他一个人实在站不稳,而巨狼也配合地没有动,只用一双漂亮又冷寂的金色竖瞳静静凝望着他。
丛容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倚着巨狼厚实的皮毛,敲敲打打缓了半天,双腿那股酸麻无力的感觉才终于消退不少。
这时他才有功夫看向身边的巨狼,偏了偏头问:“为什么救我?”
动物当然不会说话,巨狼沉默着。
丛容也没指望它回答,自顾自地说:“天气这么冷,你不会想把我当储备粮吧?”
于是下一秒,他便看到巨狼狭长的竖瞳缓缓睁大,竟然流露出了一丝不可置信和受伤。
丛容被它的眼神看得心里发虚,安抚地摸摸对方厚实的胸毛,讪笑:“跟你开玩笑的……”
巨狼:……
丛容边休息边打量身边的大家伙。
巨狼看上去挺彪壮,肌肉紧实,皮毛呈灰白色,细软又蓬松,远远望去宛如一朵绵密的云。
这和他上辈子在动物世界里看到的完全不同,不提颜色,成年野狼的背毛又硬又糙,手感不可能有这么好。
“你,不会还没成年吧?”丛容狐疑。
他上辈子养过狗,Lucky成年以前和以后的变化非常明显,不仅会换毛,骨骼体量也会有很大不同。
未成年小狗大多和小孩一样偏瘦,有的还会显得尖嘴猴腮,也就是俗称的尴尬期。
巨狼从头到尾都很漂亮,特别是它的气度,已经隐隐有了成年头狼的威势,体型也比原世界见过的野狼要大得多,像头精壮的小牛犊,只行动间依旧带着一丝属于狼崽的青涩。
巨狼不自然地别过头,不和他对视,大毛尾巴一下一下拍打着地面,激起零星的雪沫子,似乎有些烦躁。
丛容莫名看懂了,差点笑出声,他轻轻拍了拍狼崽的脖子:“没成年就没成年,又不丢脸,我家小奴隶也是未成年,照样是个宝。”
一个价值一万财富点的大宝贝。
巨狼暗金色的竖瞳瞬间眯了起来,大毛尾巴也不拍地面了,改为悄悄卷上青年的胳膊。
丛容没发现它的小动作,微微蹙眉。
也不知道炎朔有没有从这场雪崩里逃出来,以少年的速度,只要不贪恋财物,应该问题不大,再加上债务值一直维持原样,说明对方还活着。
等腿彻底恢复,丛容拍拍屁股站起来。
巨狼跑得非常快,耐力也相当惊人,他大概估算了一下,半天起码跑出了一二十公里。
入目是一望无际的雪原,也可能是平原,但现在被暴雪覆盖,附近没有山洞或者其他可以栖身的地方。
蓝灰色的天穹下,残阳如血,连飞鸟都不见一只,只剩孤零零的一人一狼。
天色渐渐暗下来,以凛冬夜晚的气温,就这样被寒风吹一晚上,巨狼他不知道,反正丛容自己明天起来肯定会成为一根人形冰棍。
他环顾四周,跑去不远处的枯树上掰了一根小臂粗的枝条下来,找了个地方开始挖洞。
雪是天然的保温材料,就像原世界的羽绒服,雪与雪之间并不是完全紧实的,而是存在许多空隙,隔绝内外热量的散播。
因此一些野外求生者如果雪天在外找不到住宿的地方,会就地挖个雪洞,待在里面不仅防风,而且也没那么冷。
当然前提是雪积得够厚,垂直高度起码在两公尺以上,否则挖出来的洞穴很容易坍塌。
没有专业的雪铲,丛容只能用树枝一点点扒拉积雪,不一会儿双手就冻得通红。
“早知道应该再织双手套的。”他嘀咕一句,下一秒便感觉被什么东西轻轻顶了顶侧腰。
丛容扭头,对上巨狼暗沉的视线。
丛容:?
巨狼移开目光,爪子开始在他刚才划拉的地方刨雪。
狼爪非常锋利,宛如上好的钢刀,一爪子下去,厚厚的雪堆轻松被扒开。
丛容见状也没有再白费力气,不管巨狼听不听得懂,在旁边指导:“不用挖太大,小一点,大的容易塌。”
“可以再大一点……对,这样差不多了。”
巨狼一声不吭地用爪子拓宽雪洞的入口。
“深度不够。”
“好,现在够了!”
一人一狼配合默契,约摸大半个小时后,苍茫的雪地里出现了一个直径一米的洞穴,其实称它为隧道更合适。
隧道不长,深度大概只有一米二,因为不打算在里面待太久,丛容没有做更复杂的设计,他忍着寒冷将隧道顶部逐一拍打结实,防止塌陷,然后招呼巨狼下来。
巨狼看看雪洞,又看看青年,蹲坐在洞口处没动,大尾巴一甩一甩。
巨狼不说话,但丛容莫名懂了对方是想替自己挡风,寒风吹乱了它柔软的长毛,雪洞里却一点也没有漏进来。
丛容垂下眼睫,在脑中呼唤系统:“9527,这次的奖励是什么?”
白天的时候,情况虽然混乱,但他还是听到了关于任务完成的播报。
9527出现得很快,大概是身处严寒,连机械音似乎都没那么冰冷了。
“恭喜宿主在规定时限内获得一名祭司的认可(1/1),本次奖励内容三选其一。
选项一,一件保暖性极佳的羽绒服,选项二,一整套做工精良的现代手术刀,选项三,一管M9自卫式手枪。”
丛容:!!!
丛容从没想过惊喜竟会来得如此之快,上回失之交臂的M9居然再次出现了!
但他很快重新冷静下来,目光定格在选项二上。
一整套做工精良的现代手术刀。
丛容的草兜里就有手术刀,但那都是用石料打磨出来的粗制品。
趁手的手术刀对外科医生而言,就像他们的第三只手,能够精准无误地切开每一个病灶。
丛容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对着几把普普通通的钛合金手术刀流下羡慕的口水,以他出事前在医学界的声望,别说钛合金,就算纯钛加钻石刀头的手术刀都有大把人上赶着送。
丛容的目光在手术刀和M9之间来回移动,最终停留在后者上。
这个世界是存在热武器的。
丛容神情微冷,无比清晰地对系统说:“我选选项三。”
9527对他的选择似乎并不意外,下一秒丛容便感觉手里多了个沉甸甸的东西。
丛容上辈子虽然是个医生,对枪械却半点不陌生,这还要感谢他那个便宜屑爹,曾花重金聘请退役特种兵当私教,教儿子射击。
和常见的黑色枪身不同,这把M9自卫式手枪通体银白,采用天窗式套筒设计,造型简洁精悍,有种低调的华丽感。
他退下弹匣看了看,里面的子弹容量为二十发,多出来的五发让他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
之后,青年重新装上弹匣,打开保险,熟练地上膛,在9527惊恐的目光中——如果系统也有眼睛的话,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宿主,您要做什么?!”9527激动尖叫,机械声依旧冷冰冰的,却喊出了破音的感觉。
“我现在问你问题,必须老实回答,否则我就自杀。”丛容神情冷峻,眼中流露出的决绝让9527一个AI都感到害怕。
“一个亿,一个亿呢!宿主您现在这么做是违约的……”9527心惊胆战地提醒。
“怎么?不行吗?”丛大人冷笑,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什么叫蛮不讲理。
好吧,他也不想出尔反尔,但居伊手里的那把枪让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威胁。
在这个崇尚力量的异世大陆,他没有强壮的体魄,比起原始人来先天不足,结果人家还有枪?
这游戏没法玩了。
既然玩不下去,那就大家一起玩完吧!
9527:……
“宿主,您不要冲动,以您的能力赚到一个亿只是时间问题。”9527苦口婆心。
可惜丛大人郎心似铁:“我怕活不到那时候……”
“怎么会?不可能!我保证不会让您死!”9527信誓旦旦。
丛容冷笑:“你拿什么保证?用你那连实体都没有的小脑吗?”
9527:……
“那五千万,五千万您看成不成?等您赚到五千万,我一定如实回答您的问题。”9527小心翼翼,连声音都放轻了不少,生怕他一哆嗦手滑。
丛容:“……呵。”
“三千万?”
“一千万,不能再少了!”
下一刻,丛容扣着扳机的指尖微微往里收紧,毫不犹豫地按下——
“好好好,我答应您,答应您!!”系统发出歇斯底里地尖叫。
它怀疑当初研究所对丛容的鉴定有误,这家伙不是什么情感缺失,共情能力低下,而是根本就没有感情,他没有心!!
有心的人能做出这么疯狂的事吗?!
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就拿枪对准自己的脑袋,以此威胁它这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AI?
丛容唇角勾起一抹细微的弧度。
9527惊魂甫定地看着他把枪缓缓放下,等回过神来又有些后悔,不情不愿道:“但我最多只能回答您一个问题,而且需要先判断能不能说。”
见丛容不吭声,9527冰冷的机械音里多了一丝疲惫:“宿主,打工人不为难打工人。”
丛容:“……成交。”
他很清楚这已经是系统能作出的最大让步,于是见好就收,手指却依旧放在扳机上。
“那您问吧。”9527颤颤巍巍,仿佛被枪口抵着太阳穴的不是丛容而是它。
丛容沉声道:“异世大陆的文明到底达到了何种程度?”
9527叹了口气,它也不知道它一个么得感情的AI为什么会有种心累的感觉。
“宿主,如您所见,这里是奴隶制社会,最发达的是手工业。农业,畜牧业尚处于起步阶段,更不用说机械革命,它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原始星球。”
“原始星球有枪?”丛容嗤笑。
9527语塞。
“怎么?不能说?”丛容的目光比周遭的冰雪还冷。
9527看了眼明晃晃的枪口,赶紧道:“能能能,这是以前某一任宿主搞出来的。”
丛容微微眯起眼:“你们果然还往异世大陆投放过其他人。”
不该存在于这个时代的麻布,青铜,还有热武器,以及圣城与红石部落之间巨大又违和的文明差……一切的一切让丛容不得不怀疑在自己之前,已经有穿越者来到了异世大陆。
9527老实承认:“您不是第一位,也不是唯一一位,在您之前还有上百名宿主。其中一任活着时候的职业是机械设计师,同时也是一名枪械爱好者。”
丛容笑了一声,意味不明:“然后他在这个世界弄出了枪?”
“对。”
丛容嚯了一声。
确实解释得通,就像他自己用外科手术帮难产的孕妇接生,给肠子掉出来的战士缝合伤口,都是跨越了好几个文明的产物。
然而如果是这样的话,问题又绕回到最初的原点上。
生命财富系统为什么要把他,或者说他们弄过来?
不说丛容自己,就那个在原始社会搞出枪的老兄无疑也是个人才,系统纠集了那么多顶尖人物,究竟想做什么?
丛容问出心中的疑惑。
9527警惕:“宿主,您答应只问一个问题的。”
丛容:……
想得太投入,眷属大人完全忘了双方的约定。
青年盘腿坐在雪洞里,给手中的M9重新上好保险,9527见状大大松了口气。
丛容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系统刚才虽然只回答了一个问题,透露出的讯息却不少。
这片大陆曾经接纳过无数像他这样的穿越者,他们来自各行各业,携带不同的天赋技能,用未来的文明影响着异世界,枪械,手术刀,炼铜技术,甚至还有织布和制衣的工艺……
一桩桩一件件,如老旧的电影片段纷乱无序地呈现在青年的脑海中,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丛容眉心轻蹙,下颌线微微绷紧,左手纤长的食指一下一下缓慢敲击身侧冰面,皮肤薄得几近透明,和周遭的雪景对比,分不出哪个更白。
巨狼趴伏在雪地上,微垂的眼睫下,暗金色竖瞳始终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不远处的青年,大尾巴每隔几秒钟来回甩动一次,显得有些百无聊赖。
丛容双眼放空,看上去就像在发呆,不知过去多久才渐渐聚焦,最后定格在右手银白色的M9上。
世界第一手枪,精准,故障率低,弹匣容量大,连外形都被改装得非常漂亮,但终究改变不了这是一把武器的事实……
半晌,雪洞里响起青年了然的轻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文明入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