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原始人的演技
丛容几乎立刻就睡了过去,他最近太累了,干的都是体力活,原本白皙修长的手上磨出了好几个血泡。
巨狼侧卧在他身边,暗金色的竖瞳沉默地凝视着眼前的青年。月光透过不远处的窗口投射进来,地上的影子渐渐拉长,少年拽了拽牵住自己脖子的皮绳,锋利的指甲轻轻一划,绳子便断开了。
他站起来,浑身精悍结实的肌肉随着动作微微起伏,炎朔找了块兽皮随手围在腰间,皎白的月华洒落,似水般淌过少年秀挺的眉峰,浓密如鸦羽的眼睫,一览无余的胸膛,最后是笔直有力的双腿,让他的侧影看上去宛如开朗基罗手下无比完美的雕像。
炎朔熟门熟路地离开卧室,抄起立在门后的石刀,没处理完的萝卜被丛容留在了河滩上,准备等天亮了继续切。
长发少年拿起一个,借着月光麻利地清洗切条,河水流动发出有规律的哗哗声。
母铁角兽在梦中闻到熟悉的气味吓得睁开了眼睛,然而那头令它胆寒的可怕凶兽并未出现,只有一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少年在河边兢兢业业地切着萝卜。
母兽眼底浮起一丝疑惑,半晌,它歪了歪脑袋,将四只小兽往自己身边扒拉了一下,抵挡不住困意再次沉沉睡了过去。
因为是偷偷出来的,炎朔担心丛容随时会醒来,并不敢离开太久。
东方微曦,丛容睡得正香,呼吸均匀,炎朔用石刀切下两条窄窄的兽皮编成绳子,小心抬起青年的左腕,将皮绳原封不动系上,另一头则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这一刻,炎朔心底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咽喉是狼最脆弱的部位,而他亲手将自己的弱点交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上。
少年系绳子的动作微顿,眼中的情绪复杂莫名,他目光下移,一眨不眨地盯着丛容的手腕。
那一截皮肤白皙细腻,宛如上好的瓷器,皮绳下隐隐能看到青色的脉络。
“实在不行,再找个私奴算了。”
从容不经意的话语在炎朔脑中浮现,长发少年喉结微动,下一秒,他低下头,锋利的犬齿嵌入青年的肌肤,惩罚意味十足地碾了碾。
丛容在梦中吃痛地皱起眉,然而这丝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并未将他惊醒。
天光大亮,丛大人起床准备继续没完成的切萝卜大业,他习惯性扯了扯腕上的皮绳,却感觉到一点异样。
“操!”丛容盯着手腕上那个不深不浅的牙印,倒吸一口凉气。
他第一时间看向巨狼,后者听见动静,若无其事地掀起眼皮,一脸无辜。
丛大人完全没把原始人和演技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因此很轻易便放过了对方。与之前简陋的洞穴不同,“神庙”是装了门的,窗户的大小也不足通过一个成年原始人,所以可以排除小偷潜入的可能。难道是他昨晚梦到吃双皮奶太投入了不小心自己咬的?
丛容心痛地摸摸手腕,哎,他是真想吃双皮奶了,滑滑嫩嫩,香香甜甜的双皮奶。
兽圈里的那头母兽倒是开始产奶了,不过因为要喂四只小兽,奶水有点不大够,丛大人就算想吃双皮奶,也不好意思跟幼崽抢口粮,再说他的萝卜还没切完呢!
青年提着石刀赶往河滩边,然而远远的,他就发现有哪里不对劲。
明明之前收工的时候还有一大半萝卜没处理,现在却没剩下多少了。
红石部落不论族人还是奴隶都对丛大人敬爱有加,但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敢乱动圣主眷属的东西,这一点丛容非常肯定。
他狐疑地瞥了眼乖巧蹲坐在身边的巨狼,皮绳还好端端套在后者的脖子上,他当初打的是死结,根本解不开,除非直接割断……
割断?
有什么从他脑子里一闪而过,太快没来得及抓住。
“丛大人!”夏犬带着小伙伴们准时报到,四个小崽子昨天已经把兽圈编完了,还剩下三块试验田。
丛容挨个摸了摸脑袋,小崽子们激动得满脸通红。
“大人,您切这么多萝卜是要炖肉吗?”夏犬他爹也给夏犬做过萝卜炖肉,于是他牢牢记住了这种野菜根茎的味道,很软糯,很好吃。
“不,我打算做另一种非常美味的小菜。”青年笑着摇头。
丛容把剩下的萝卜切条,整齐码在河滩的大石头上。这时候天气还有些冷,加上河边风大,只过了两天,原本水润润的萝卜条便被吹成了皱巴巴的萝卜干。
此时的萝卜干还保有不少水分,摸上去手感偏软,分量却轻了不少,丛容将它们装进干净的大草兜里,背回“神庙”。
“丛大人,这就是您说的非常美味的小菜吗?”夏犬盯着小了一圈的萝卜干好奇地问。
“还没好。”
萝卜干不是把萝卜晒干就行了,最关键的一步是炒制,上辈子他生物学上的母亲容女士有时候想用萝卜干,糖蒜这样的小菜下早饭,又嫌外面卖的不卫生,就会让家里的佣人自己做。
那时候丛容还很小,个头还没桌腿高,看张妈做过几次,印象居然非常深刻。
他挖了一大坨奶白色的兽油放进烧热的石锅里,等兽油彻底融化,油温上来后,加入半软的萝卜干不断翻炒,让其表面均匀裹上薄薄一层兽油。
兽油的作用主要是和萝卜中的芥子油发生反应激发香气,再加入盐和辣椒调味。
丛容不喜欢太复杂的口味,所以没放胡椒,辣椒的量倒是放得挺足。
之前抢救回来的那株辣椒树经过一个凛冬的休整,已经发出了新芽,以原始大陆植物的生长周期,最多不超过一个月又能结出红红绿绿的辣椒。
而原本没抱什么希望,死马当活马医随手扦插的断枝也生了根,因此丛容现在有两株辣椒树。他打算等天气暖和一些,将攒下的辣椒种子种下去,争取种一片辣椒林出来。
萝卜干一过油就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小崽子们被家长叮嘱过,不敢进丛大人的“神庙”,趴在厨房的窗户边猛咽口水。
“好香。”夏犬小声和另一个孩子铃咬耳朵,“比我爹做的萝卜炖肉还香。”
“你爹的萝卜炖肉里没放辣椒,大人的萝卜干有辣椒。”小姑娘十分精准地指出了问题所在。
夏犬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辣椒是红石部落的宝贝,只有丛大人这里才有。听说连圣城的大人们都没吃过辣椒,他们在迁徙路上吃的盐,就是丛大人用辣椒和圣使换的。
哪怕稚嫩如夏犬和铃,也知道辣椒非常珍贵。
两百多斤萝卜最后炒出来的萝卜干还不到六十斤,丛容倒了小半石桶,剩下的萝卜干装进四个石罐,用新鲜树叶封口,递给哈喇子流了一地的孩子们。
小崽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你们帮我编栅栏的报酬。”青年笑眯眯地说。
夏犬见过他爹替丛大人做腊肠,知道报酬是怎么回事,于是十分老成地朝其他三人点点头:“既然丛大人说是给我们的报酬,那我们就收下吧。”
四小只紧张地在兽袍上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接过装了萝卜干的石罐,朝丛容道过谢,一溜烟跑回家。
采猎队这些天的收获都不错,不是铁角兽,就是咕咕兽,大大满足了原始人们吃肉的愿望,唯一遗憾的是他们没再遇到揣崽的母兽或者落单的小兽。
丛容心里虽然失望,但这种事情本就看运气急不得。
夏犬他爹今天分到了一块铁角兽的腩肉,有了先前用萝卜炖肉的经验,红石部落现在几乎家家户户都摒弃了原先半生不熟的柴火烤肉,改往兽肉汤里加几块水灵灵的萝卜。
夏犬家也不例外,丰腴厚实的腩肉与萝卜完美结合,父子俩吃得一脸满足,铁角兽腩和牛腩差不多,就是平常说的猪五花的部位,口感肥厚。
夏犬将下午丛容给的石罐拿出来,掀开上面的树叶,顿时一股鲜辣的味道飘了出来。
“这是什么?”他爹惊讶。
“萝卜干,丛大人给的。”夏犬骄傲地挺起小胸膛,“我和铃他们帮大人编栅栏,这是报酬。”
因为是眷属大人所赠,父子俩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挖了一些萝卜干到碗里。
夏犬夹起一根,炒制过的萝卜干染上了辣椒的色泽,微黄泛红,辣味和萝卜本身的脆爽被兽油揉成奇妙的口感,瞬间驱散了腩肉带来的那点肥腻。
嘎吱嘎吱。
父子俩都是第一次尝到辣味,对嘴巴由此产生的轻微痛感新奇又着迷。
原始人大多不爱吃野菜,原因就是野菜味道苦涩,连萝卜没跟兽肉炖煮前,生吃也有股让他们难以接受的辛辣。
夏犬和他爹还是第一次吃到如此爽脆的野菜干,简直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牟吼你们在吃什么?”一名奴隶笑嘻嘻地问。
牟吼是夏犬他爹的名字,奴隶们住在同一栋大石屋里,就像住集体宿舍一样,谁家如果有什么好吃的或者好玩的,根本瞒不过其他人。
“萝卜干。”夏犬脆生生道,“丛大人给的,铃和毛他们也有。”
这几天孩子们帮丛容编栅栏的事其他奴隶多少都知道一些,这会儿看着牟吼碗里的萝卜干羡慕得不得了。
“牟吼,让我也尝尝呗,我用铁角兽的眼睛和你换。”那名奴隶又道。
“不行,你要想吃自己帮丛大人编栅栏去。”夏犬他爹毫不犹豫地拒绝。
父子俩吃完面上一层萝卜干就舍不得再吃了,夏犬郑重将罐口的树叶重新包好,装进自己的随身草兜里。
说话的奴隶见状一脸遗憾,丛大人的栅栏已经编完了,而且平时成年人都要跟着采猎队出去寻找食物,根本没有空闲的时间。
是时候生个小崽子了。
不少奴隶默默想。
这几天丛大人的睡眠质量直线下降,原因有二,一是那位做好事不留名的田螺姑娘迟迟没被找到,让他不得不心生警惕;二则是最近晚上部落里的动静有点大。
石屋用料扎实,隔音效果照理应该很不错,可惜“神庙”开了窗却没装玻璃,以至于外头有什么响动,丛容躺床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异世大陆没有春天的说法,但凛冬过后,雨季来临前的这段时间不论动物还是人都格外躁动。
原始人对那档子事向来open,丛大人被迫听了好几晚爱的呐喊,颇为无奈。
不过作为红石部落唯一的掌权者,每一个小生命的诞生都意味着财富值的增加。
到目前为止,丛容大概总结出了几条系统计算财富值的规律:
第一,部落内的所有人,不论自由民还是奴隶,都可以折算成相应的财富点数。
第二,固定资产,诸如洞穴和房子,还有圣使居伊留下来的那辆箱式青铜货车,同样可进行折算。
第三,兽肉,野菜,辣椒,胡椒,盐等易耗品,以及他圈养的铁角兽,种植的棉花和麦子都不会被计入财富值,除非能换成具有固定价值的东西,比如石器,再比如原石。
虽然第二条看起来最方便快捷,但在房子够用的情况下继续建造,太过劳民伤财,红石部落如今只是个小部落,丛容不打算在这方面奴役为数不多的部落成员。
其实从长远看,还是要吸纳人口,只要部落里的人多起来了,自然就有住房需求,到那时建房便是水到渠成的事。
不过现在红石部落刚处于起步阶段,还远未到吸引外来人口的时候,想要让人员增加,只能靠内部多多努力了。
至于造车,别说丛医生没那个技术,就算有,他们手头缺少金属材料,最多依葫芦画瓢搞个石头做的仿制品出来,可想而知对应的财富点肯定会大打折扣。
*
栅栏竖起来后,丛容轻松了不少,之前他一直担心铁角兽幼崽会跑丢,食草类动物小的时候比食肉的要强壮得多,属于睁开眼就能跑的那种,因此原世界才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说法。
如今有了栅栏,几头小铁角兽只能用脑袋蹭蹭树枝,而唯一的母兽腿伤还未痊愈,被养得相当佛系,每天换不同的姿势趴在兽圈里,等着丛容给它投喂萝卜缨子。
然而今天丛容过去的时候,却发现原本躺平摆烂的母兽莫名有些烦躁,不断用蹄子扒拉身下的干草,连小兽想吃奶都被一反常态地拱开了,把丛容吓了一大跳。
铁角兽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它们头上的那对犄角非常坚硬,蓄力冲刺的情况下,甚至能一下顶破人的肚皮。
丛容把被拱开的幼崽挨个抱起来检查,见都好端端的,并未受伤,才微微松了口气。
他将小铁角兽放到一边,转而查看母兽的情况。
母兽的饮食和粪便较之前没什么变化,看上去十分健康,丛容想了想,心里大概有了猜测,这位年轻妈妈很可能是奶水不足了。
通常情况下,原世界的母羊一胎能产一到两头小羊,异世大陆的铁角兽看来也差不多。同时喂养四只幼崽超过了母兽的极限,对它身体造成了负担,所以才会显得烦躁不安。
原世界牧民会在草料里拌入花生或者小鱼虾制成“营养餐”,帮母羊进行催乳,丛大人没有花生,至于小鱼虾……
青年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河道。
来到新的栖息地后丛容还没吃过鱼,主要是以炎卯为首的狩猎队对食水兽的兴趣不及陆地上的兽类,丛容自己倒是挺喜欢的,而且有巨狼在,抓鱼都不需要他亲自动手。
丛容去厨房拿了些兽油装在石罐里,找了块相对避风的地方打窝,不一会儿水面下便出现了好几道阴影。
巨狼闪电般出爪,锋利的爪尖快准狠刺入鱼身,甩到岸上的时候大鱼还在活蹦乱跳。
丛容赶忙将它拎起来装进大草兜里。
一人一狼在河边蹲了半小时,抓够给母兽补充营养和今日份的晚饭后,丛容拎起草兜准备回去了,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无意间扫过岸边。
河水轻轻拍打滩上大小不一的卵石,将之冲刷得光滑圆润,而在这些卵石的缝隙里,他好像看到了某种细小却眼熟的东西。
丛容停下脚步,扒拉开河滩边的一小撮水草,这是指甲盖大小,举着两个小小钳子的……虾?!
目之所及密密麻麻一大片,起码有几万只!
穿来这半年,他也算见过不少异世大陆的生物了,不论是铁角兽,哼哼兽,咕咕兽,还是胡椒,辣椒,萝卜,都大得离谱,所以丛大人根本没想到这里的虾居然会这么小,小到刚才抓鱼的时候完全被他忽略了。
不知道是不是从未被人捕食的缘故,这些小虾在丛容伸手过去的时候,一动不动,根本没有要逃跑的意思,于是他轻轻松松就捞了一大捧上来。
丛容捧着在掌心里不断乱蹦的虾米,将装满鱼的草兜交给巨狼,快步跑回“神庙”。
再出来的时候,青年手里多了一个石桶,一人一狼再次来到河边,丛容徒手捞虾就跟捞沙子似的,毫无难度,不一会儿半透明的小虾米就在桶底铺了厚厚一层。
眼见天色逐渐暗下来,丛容不由加快动作。
“丛大人!”炎丁和几名战士站在兽圈前,脚边是一头小山似的铁角兽。
丛容见状,知道是采猎队回来了,照例问起收获。
“还不赖,而且雷又发现了一头受伤的母铁角兽,我哥让我直接给您送过来。”炎丁身旁一名足有一米九几的大块头战士,右拳轻捶左胸,朝丛容行了个战士礼。
丛容回以友善的微笑,他对这个名为炎雷的战士还有印象——红藜的情人之一,当初为了一口吃的,和其他情人大大出手,还把腊肠藏在皮裙里的勇士。
丛容让炎丁几人把母铁角兽搬到兽圈一角,和原先的那一大四小隔离开,单独投放萝卜缨子。
“丛大人,您刚才在河边干什么呢?”炎丁拍掉手上的草屑,古铜色的脸上满是好奇。
丛容不答反问:“卯他们已经到了吗?”
“没有,我哥和剩下的人还在路上,他们人多,里面还有老人和女人,没我们走得快。”
“正好,趁现在有时间,你们来帮我抓虾吧。”丛大人不客气地抓壮丁。
“虾?”几人一头雾水。
丛容将石桶递过去示意他们看。
炎丁以为是什么好东西,伸长了脖子,待看清桶里的小虾米后,顿时大失所望。
“丛大人,这种小虫子没什么肉,咬下去全是壳。您如果想吃,我可以帮您抓食水兽,食水兽的味道和它差不多。”
红石部落的人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虾,但就像炎丁说的,异世大陆的虾太小了,在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人们根本不会想要吃它。
“我们已经抓到食水兽了。”丛容坚持道,“我打算用虾做一种很特别的调料。”
炎丁几人面面相觑,在原始人的认知里,调料就是盐,最多再加上丛容后来发现的胡椒和辣椒,用虫子做调料,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既是丛大人的要求,自然没人会拒绝。
有了炎丁他们帮忙,捞虾的速度一下子加快不少,再加上年轻战士体力好,基本不需要休息。太阳落山,夜幕四合的时候,石桶都快被装满了。
石头缝里还有不少虾,丛容明白可持续发展的道理,没准备将这些小东西一网打尽,见好就收。
此时采猎队众人已经聚集在空地上,等候祭司大人分配猎物。
丛容白天抓了鱼,足够他和巨狼大吃一顿,于是没再要兽肉,也有族人问他手里提的什么。
丛容跟刚才一样,说是用来做调味品的原材料,那些人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丛大人但笑不语。
回到“神庙”,因为着急处理桶里的虾米,丛容晚饭做得相当敷衍,简单炖个鱼汤,留出一部分给母铁角兽加餐,自己和巨狼就着前几天拌的萝卜干,草草对付完一顿,然后便迫不及待地开始清洗虾米。
抓到的虾个头虽小,但十分“有料”,壳薄有油,一部分还是带籽虾,这样的虾做出来的虾酱味道会更醇厚丰富。
虾酱的做法不复杂,却是炒菜的神器,原世界不少泰料店都会有一道虾酱空心菜,相比起寻常清炒或者蒜泥,加了虾酱的空心菜自带一种独特的海货鲜咸。
丛容将沥干水分的虾和盐按一比二的比例混合——虾一,盐二。
放这么多盐是为了防止虾酱腐败变质,同时还能把虾头油腌出来,饶是全部落拥有最多盐的祭司丛大人,这会儿也有些肉疼。
原世界两块钱一包的盐在异世大陆稀缺得跟黄金似的,说出去都没人信。
好在虾酱已经够咸,之后用来炒菜,就不需要另外再加盐了,丛容自己爱吃辣,于是又往里面放了点儿辣椒丝,再将腌得咸辣的虾米捣碎碾磨成糊状,但因为丛容自己挺喜欢挑虾酱里没碾碎的小虾吃,所以这一步他刻意省了几分力气,碾磨得并不彻底。
碾好的新鲜虾酱被分装进一个个干净的石罐中,外观呈肉粉色,凑近了闻有一股浓郁的虾腥味儿,还需要经过半个月的晾晒发酵。
丛容将装了虾酱的石罐放到厨房的窗台上,一字排开,接受阳光照射,每天用干净的筷子搅拌一次,剩下的便交给时间和温度了。
第62章 制糖
不知道是不是终于安顿下来的缘故,日子过得飞快。丛容种下的麦苗和棉树长势惊人,一个月就窜高了一大截,都快到他的腰了,绿油油的,远远望去让人不由心情舒畅。一想到两个月后,就可以收获第一批麦子和棉花,丛大人的心情顿时更舒畅了。
唯一遗憾的是三号试验田里的那些种子,他依旧看不出是什么。
这天,丛容正在地里侍弄他的宝贝棉花,这种作物耐旱皮实,非常适合大规模种植,唯一要注意的是病虫害,几只棉铃虫就能将农民辛苦几个月的成果霍霍了。
巨狼乖乖跟在后面,大尾巴时不时甩两下,高高竖起的尖耳朵显得格外机警。
孩子王夏犬和他的小弟们蹭过来的时候,正巧看到这样一幕,顿时羡慕得不得了。
“丛大人家的猛兽真是太威风了!”铃双眼亮晶晶地说。
“大人说,那叫狼。”夏犬一本正经地纠正。
“丛大人家的狼真是太威风了。”小姑娘从善如流地改口。
其他两个小崽子也猛猛点头。
丛容有些好笑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巨狼更是头也不抬,表现得非常有腔调。
铃一脸跃跃欲试,忍了半天没忍住,小声问:“丛大人,我能摸摸您的狼吗?”
巨狼在部落里生活了一个多月,平时懒洋洋跟只大猫似的,除了体型大一些外,和那四只小铁角兽没什么区别,因此孩子们并不惧怕它。
丛容捏住巨狼的嘴巴,笑眯眯道:“当然可以。”
巨狼:……
小姑娘的眼睛瞬间亮了,她将手在兽袍上使劲儿蹭了蹭,然后才轻轻地,飞快地在巨狼的背上摸了一下。
“它的毛毛好软好蓬松,像云一样。”铃压低声音,兴奋地和另外三人说自己的感受。
剩下的孩子们立刻祈求地看向丛容,丛大人非常大度地点了点头。
“哇!”
孩子们欢呼一声,排着队依次摸了摸巨狼。
巨狼两条前腿交叠,眼睫半敛遮住暗金色的竖瞳,显得有些百无聊赖。
前两个小孩儿摸完,终于轮到年纪最大的夏犬。
他学着铃的样子,在兽袍上擦了擦手,正准备好好体会一下“云的柔软”,下一秒,原本还懒懒散散的巨狼忽然昂起脑袋,暗金色的竖瞳微眯,冲他露出一个獠牙交错的笑。
夏犬呆了呆,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其他孩子也愣住了,丛容赶忙将夏犬扶起来,见他没受伤才微微松了口气,责备地看了眼趴在身边的巨狼,后者心虚地转开视线。
丛容无奈扶额,安抚地拍了拍夏犬的后背,小孩儿已经从惊吓中回过神,委屈巴巴地看着巨狼。
巨狼别过脸不理他,夏犬顿时更难受了!
丛大人没什么哄孩子的经验,也没这个耐心,于是岔开话题道:“你们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夏犬还在独自伤心,铃不好意思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指,羞涩道:“我们就来问问大人您有没有事情需要帮忙的。”
不管孩子们怎么珍惜节省,那一点萝卜干这么多天过去也终于吃完了。
丛容想明白其中原委,不禁莞尔,不过他最近确实没什么活儿可以派给他们,唯一的试验田,也不放心让几个孩子照料,正准备摇头,却被夏犬手里的东西吸引了注意。
“这是什么?”那是几根手指粗细的小棍子,像某种植物的茎秆。
“哎?”夏犬低头,其他三崽也顺着丛容的动作看过去,铃很快说,“是一种树,味道是甜的,但它的树皮会划破嘴唇和舌头,只有夏犬敢吃。”
甜的?
丛容心中一动:“夏犬,能让我尝尝吗?”
夏犬已经忘了被巨狼吓唬的事儿,忙不迭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丛容抽了其中一根来看,颜色青黄,有些类似原世界的甜杆,但比甜杆还要再细一些,表皮质地坚硬,堪比竹子,剥的时候要非常小心。
丛容仔细去掉外皮,露出里面青白色的“树芯”。他咬了一口,瞬间汁水四溢,甘甜的味道充满口腔,就这甜度和水分又不像甜杆了,更像甘蔗,甚至比甘蔗更加鲜甜多汁,咀嚼后同样也会有渣。
丛容顿时来了兴趣,问铃:“你们在哪里找到的这种‘树’?”
小姑娘指指百米外的河谷,比了个夸张的手势:“就在那儿,有好——大一片。”
丛容听说有这么多甜“树”微微一愣,一大四小外加一头狼快步跑过去。
这是荒山山脚和奈罗河支流交汇的地方,长时间的水流冲刷形成一片天然的泥沙滩涂,滩涂上密密麻麻长满这种青黄驳杂的甜“树”,经过一整个凛冬的积蓄,表面还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如果不仔细看,会以为是一望无际的芦苇。
丛容从腰间抽出石刀,瞅准最近的那株甜“树”一刀挥下,这种植物的“树皮”既然锋利,但也意味着会很薄,所以他砍得十分轻松。
其实换个思路,连十来岁的孩子都能掰断的植物,自然也硬不到哪里去。
“丛大人,您是想要这些甜‘树’吗?”夏犬嚼着手里的“小棍子”,时不时嘶嘶吸气,他的舌头被树皮刮破了小口子。
对原始人来说,甜味稀缺而珍贵,只有吃一些成熟的果子时才能尝到,更何况夏犬还是奴隶,以往别说吃甜了,连吃饱都是奢望。
“对。”丛容肯定地点点头,这么多甜“树”,让他很自然就想到利用它们制糖。
糖不论在哪个时代都是十分重要的物资,他不知道以前的穿越者有没有把这玩意儿苏出来,丛容自己反正有机会肯定要试试。
四个小崽子闻言眼睛明显亮了,丛容看出他们在想什么,严肃地摇摇头:“这次不行。”
河谷里的甜“树”太多太茂密,小孩子一钻进去就看不到人了,而且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潜在的危险……所以丛大人没打算雇佣童工。
四小只有些失望,不过丛容下一句话又让他们高兴起来。
“但每人可以到我这里领一罐萝卜干,奖励你们发现甜‘树’。”
那么大一片甜树丛容当然不可能独自砍完,于是第二天他就跟炎卯说要招工。
炎卯虽然不是首领,但日常采猎的事一直由他负责,现在丛容要抽调人手,自然得跟人家说一声。
“不知道您需要多少人?”炎卯恭敬地行了个战士礼。
丛容早就想好了:“我要五六名奴隶,不用太强壮,男女都可。”
作为红石部落目前唯一的掌权者,丛容拥有对公共奴隶的绝对处置权,他说要奴隶,炎卯还挺遗憾他不招族人的。
在丛容心里,红石族人确实不如奴隶好使,奴隶们听话又勤劳,从来不会偷懒,族人就难说了。
丛容最后挑了三名男奴,两名女奴,其中就有老莫和毛莨。五个人被选中的时候全都激动得脸蛋红扑扑的。
“丛大人,您砍那些甜树是打算做什么呢?”作为圣主眷属的资深脑残粉之一,老莫毫不怀疑丛容的这项决定是得到了圣主的指示。
丛容没有隐瞒:“制糖。”
“糖?”奴隶们对视一眼,依旧由老莫开口,他的声音都有些发抖,“大人,您是说,您会制糖?”
“你知道糖?”丛容惊讶。
老莫郑重点头,作为一名活了三十多年,脑子还不笨的老奴隶,老莫的见识比许多年轻族人都广。
“那时候我还是一名私奴,也是听主人说的。有一年,圣使又来红石部落换取火原石,当着炎,炎山和红午大人的面拿出了一种红褐色的东西,说那是糖,很甜。”
“你吃过吗?”丛容问。
老莫连连摆手:“那东西太珍贵了,巴掌大的一块就要整整一车火原石,炎山也只给自己换了一点。”
一小块糖换一整车火原石,这生意可算让圣城给做明白了。
丛容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随后对老莫几人笑道:“等做出来了,大家都可以尝尝。”
奴隶们又惊又喜。
一到甜树林,丛容简单交代了一下要做什么后,五人便投入到热火朝天的劳动中。
丛容自己也没闲着,将砍下来的甜树用藤条捆成垛,与巨狼一起搬运至神庙前的空地上。
六人一狼边砍边运,整整两天过去,也才砍了外围的一圈,之后就被迫停止了。倒不是丛容不想,而是因为他们遇到了麻烦。
丛容万万没料到甜树林里竟然有锯齿兽!
当时他刚运完一大垛甜“树”回来,奴隶们还在兢兢业业忙手头的活儿,谁也没察觉出不对,是巨狼忽然窜出去咬住老莫的兽袍腰带将他快速拖离了原地。
下一秒茂密的甜树丛中便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张血盆巨口,奴隶们的大脑几乎宕机,丛容也有一瞬间的恍神,反应过来后赶忙去找石头,想把锯齿兽砸回淤泥里,谁料巨狼比他更快,低咆着高高跃起,朝锯齿兽脆弱的吻部狠狠咬下。
锯齿兽感受到剧痛,倒退着就要往后缩,然而巨狼并不打算放过它,后肢发力蹬住地面,前爪爪尖深深嵌入对方的皮肤,将足有五六米长的锯齿兽硬生生从泥沙里拔了出来,摔到不远处满是卵石的河滩上。
锯齿兽四脚朝天,艰难地想要翻身,巨狼干脆利落地一跃而起,尖锐的獠牙划破它的肚皮,勾出里面的内脏,并扭头冲黑黢黢的甜树林发出威胁的低吼。
林子里稀稀索索的爬行声渐渐远去。
丛容见状重重松了口气,问巨狼:“没受伤吧?”
巨狼甩了甩尾巴,表示自己没事。
奴隶们已经完全吓傻了,鹌鹑似的聚在一起,老莫好半天才动了动眼珠,声音沙哑地叫了一声:“丛大人。”
丛容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走过去看那条被开膛破肚的锯齿兽,后者在原地抽搐了一阵,之后便彻底不动了。
他用树枝扒拉了下锯齿兽肚皮上那道骇人的伤口,轻描淡写道:“今晚就吃它了,等会儿每人都带一块兽肉回去。”
奴隶们讷讷地点头。
甜树林里有锯齿兽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部落,孩子们被勒令不许再靠近那地方,丛大人的收割行动也暂时中止。
尽管如此,丛容对目前的收获也非常满意了。两天来,他们一共收割了几千斤甜“树”,在神庙前堆成了一座遮天蔽日的小山。
趁甜树新鲜,水分还丰沛的时候,得尽快把它们压榨成汁。和甘蔗类似,甜树的末梢是细长的叶子,这一部分含糖量太低,不具有制糖价值,六人又花了一整天时间,将甜“树”全部砍头。
“丛大人,接下去该怎么办?”老莫问。
“榨汁。”
异世大陆没有精轧机,丛容不是专业制糖的,只知道大概的原理。
他在石板上画了个简易版的“石石鹿”,就是将两大块石料打磨成圆柱状,上面镂出锯齿状凹槽,同时用皮绳和木材将石柱并排链接到一起,并向外延伸出一根手柄作为连轴拉杆,只要推动手柄,沉重的石石鹿就会转动辗轧中间的甜树,榨出其中的汁水。
奴隶们并不知道丛大人做这个怪模怪样的大家伙有什么用,直到他把几根甜树塞入石石鹿的缝隙,随着手柄被推动,清甜的汁水被挤压出来,流入提前准备好的石桶里。
这一幕把五人彻底看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圣主在上,这一定就是神迹,一定是!”毛莨忍不住失声惊呼。
“我敢打赌整片炎火大陆只有咱们部落有这个,这个什么?”
“石石鹿!”
“对,石石鹿!其他部落不可能有,绝对不可能!”
“不仅炎火大陆没有,隔壁白水大陆也不可能有!”
“没错!”
奴隶们的动静吸引了归来的采猎队,连最具智慧的老祭司红午也走出了自己的石屋。
在看到甜树汁被压榨来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
红午的住处距离神庙最近,她隐约知道这几天眷属大人在搞个大的,却没想到这么大。
“制糖?”老祭司手里的毛线棒差点掉地上。
她是吃过糖的,当时炎山分了半块给她,那种不掺任何杂质的甜味,好几年过去红午至今都记忆犹新。
而现在他们红石部落居然能自己制糖了吗?
老祭司感觉脑袋一阵眩晕,怀疑自己在做梦。
虽然有了石石鹿,几千斤甜树全部压榨完毕,还是花了不少时间。这期间,丛容让仓帮忙打磨了一口直径约两米的大锅,把榨出来的汁水倒进锅内,不断搅拌熬煮。
这一步被称为熬糖,随着水分蒸发,黄绿色的甜树汁逐渐变得粘稠,表面浮起大量泡沫,颜色也逐步加深,直至成为红褐色的糖膏。
趁糖膏还热乎将之倒入扁平的石盘中,用石刀划成小块,眼下天气还冷,糖膏凝固得非常快。
这样做出来的糖呈赭红色,如果想得到原世界那种雪白绵密的白砂糖,还需要经过脱色和细碎处理,在条件有限的情况下,丛容不打算这么麻烦,能制出红糖就很满意了。
他夹了一块给老祭司,让老太太尝尝味道。
红午小心接过,放进嘴里,然后她微微睁大了眼睛,声音发颤:“没错没错,这就是糖的味道,而且比我几年前吃的那块更加鲜甜。”
圣使当时带来的糖经过长途跋涉,在皮囊里放了许久,肯定没有刚做出来的时候好吃。
丛容自己也拿了块含着,确实很鲜,有股甜树特有的清冽,比他原本设想得还要成功。
几千斤甜树,最后一共只做出了百来斤红糖,主要还是因为石石鹿的榨汁效率不及后世的精轧机,残渣里还有不少糖分残留。
榨好的红糖丛容送了一罐给老祭司,剩下则给打工的五名奴隶一人一罐作为报酬。
老莫他们已经习惯了替丛大人干活会有工资拿,却还是被天上掉下来的陷阱砸了个措手不及。
这可是糖啊,一车火原石才能换一块的糖啊!
老莫数了数石罐里的糖块,足足有二十多块,也可能更多,因为已经超出了他的数数能力。
剩下四人同样晕晕乎乎的。
部落里其余人则羡慕得不得了。
“早知道当初我也帮丛大人干活了。”炎丁懊恼地舔了舔嘴唇。
“谁不是呢?”炎青盯着老莫怀里的石罐,两眼放光。
“可是大人只要奴隶,我们是自由民,丛大人不能奴役我们。”红藜提醒道,“你们难道想成为奴隶吗?”
“如果成为奴隶就能有糖吃,又有什么不好?”炎丁不以为然。
红藜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第63章 掉马了
丛容将装满糖的石桶收进背光又阴凉的仓库里,这样就算放上一两年都不会坏。
——神庙房间多,除了平时睡觉的卧室,做饭的厨房和正中央的议事大厅外,其余全都空着,丛大人觉得自己有义务填满它们。
丛容原本还担心甜树林里的锯齿兽会爬出来,对部落里的人畜造成威胁,那样就意味着他们恐怕要重新寻找新的栖息地了,毕竟不管这里物产如何丰富,安全才是第一位的。
不过他观察了几天,发现锯齿兽们一直老实待在河谷一带,并不敢越雷池一步,大有井水不犯河水的架势,想来应该是巨狼的威慑起到了作用。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母铁角兽在吃了祭司大人特供的鱼汤营养餐后,奶水不足问题得以解决,加上小兽们先后进入断奶期,开始跟着啃萝卜缨子,母兽反而出现了涨奶的情况。
丛容于是又肩负起了挤奶的工作。
经过这些天的投喂,两头母铁角兽和丛容已经混得非常熟了,对他想挤点兽奶的意图并未表现出明显抗拒。
可惜丛大人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涉猎这项工种,手法相当一般,母兽们忍无可忍,抬起后腿就要给他一蹄子,结果在接触到巨狼警告的目光后,硬生生又放了回去,也是很忍辱负重了。
好在丛容很快琢磨出了其中的门道,母铁角兽幸运地没遭太多罪。
铁角兽奶和原世界的羊奶看上去没什么不同,非要说的话,就是更浓一些,因此羊膻味也更重,一般人估计喝不了,丛容试着往里面放了些糖,依旧膻得不行。
“总不可能把这些兽奶都倒掉吧?”丛大人自言自语,片刻后,安静趴在脚边的巨狼便看到他眼睛一亮。
丛容想到了上辈子的酸奶。
和原奶不同,酸奶经过微生物发酵,不仅外观形态味道,连气味也会发生明显变化,或许可以去除掉这股腥膻味。
正规奶制品厂制作酸奶需要用到乳酸菌,丛容手边没有乳酸菌,倒不是这样就做不成酸奶了,空气中就含有酵母,同样可以进行发酵,而且对人体无害,只不过不一定能成功,搞不好直接就馊了。
尽管如此,丛容还是决定试一试,毕竟那两头母兽还能产一段时间的奶,不吃简直太浪费了。
一部分兽奶被倒进锅里煮沸,这么做虽然会破坏其中的营养成分,但同时也能杀灭绝大部分细菌,降低变质几率,兽奶冷却后表面会形成一层奶白色的油皮,俗称奶皮子。
丛容把奶皮子挑起来挂在筷子上晾干水分,剩下的羊奶就是熟奶,加糖化开后倒入干净的石罐里——放糖是为了提高酵母菌活性,加速其繁殖,盖上盖子存放在阴凉处,之后成不成就只能交给时间和运气了。
晾干后的奶皮子用石刀切成小块,此时的奶皮子还未染上酸味,软软弹弹的,嚼起来满嘴奶香,就像在吃固体牛奶,倒没有那么膻。
丛容自己吃的同时,也没忘记巨狼。
巨狼也是第一次吃到这种口感奇特的食物,眯起眼睛细细品尝,感觉居然还不赖。
一人一狼你一块我一块吃着奶皮子,丛容目光落在角落里的石桶上。
之前制糖剩下的甜树渣他没丢掉,原本打算给铁角兽加餐,红糖同样具备催乳的功能,残渣里还留有不少糖分,也省得他再去河边抓鱼了。
然而第二天早上起来,丛大人又改变主意了。
他打算用甜树渣造纸。
原世界有甘蔗渣造纸的例子,甜树渣和甘蔗渣极其相似,丛大人觉得没道理苏不出来。
甜树渣被倒进之前用来熬糖的那口大石锅里,加水熬煮,这一步是为了软化残渣里的纤维,方便后续捣烂成糊。
丛容让巨狼看着火,自己则时不时用筷子挑起黄白色的树渣,感受软化程度。
巨狼趴在他脚边,嘴里含着糖块——和老莫他们一样,巨狼也得到了一罐红糖,作为它击败锯齿兽的奖励,只不过这家伙的罐子比其他人的足足大了两倍。
巨狼眯起眼,感受甜味带来的愉悦,蓬松的大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过青年的脚踝。
在丛容身边待久了,它似乎养成了习惯,尾巴尖总要碰触到对方的身体才会觉得安心,醒着的时候是脚踝,睡着的时候是腰,丛容刚开始还有些怪怪的,但看在天冷狼尾巴又暖和的份上就随它去了。
不得不说,用甜树渣造纸绝对是一项需要耐心的工程,一人一狼在石锅边足足守了一下午,眼看天都黑了,丛容才将煮软了的甜树渣筚去多余水分,倒入大石臼中进行不停捶打。
经过系统改造后,他各项身体素质都比原来强了不少,但依旧不适应这样高强度的体力活儿。到了晚上丛大人就感觉腰酸背痛,两条胳膊都不是自己的了。
丛容觉得他一定是史上最惨的圣主眷属,没有之一。
造什么纸啊,也不是非造不可对不对?原始人没有纸不也活得好好的?
“所以宿主您这么执着是为了什么呢?”9527适时冒出来,他很清楚丛容的天赋点一直都是在智力上,而非体力,“唔,我看看,异世大陆目前还没有纸,对这种物资的价值究竟如何暂时还无法界定。”
丛容竖起一根食指,闭着眼睛幽幽道:“我不想再用树叶擦屁股了。”
9527:……
作为一名高级AI,9527没有屁股,因此也无法理解它家宿主对厕纸的执念。
“你说我如果教原始人用厕纸擦屁股算不算一种对文明的修补?”丛大人开始胡言乱语。
9527:……
它想说您想得美,话到嘴边,临时改成了“您真乐观。”
丛容哼了一声:“不要小看厕纸。如果没有它,每个人都是移动的臭气源,没人会喜欢散发恶臭的同类。哲学家和恋爱脑们追捧的爱情随之消失,生育率低到一个可怕的程度,人口急遽下降。霍乱等传染病肆虐的时间会更长,原世界的各项文明与发展起码倒退好几百年。”
“所以,厕纸是推动人类文明进步相当重要的一环。”丛大人最后一锤定音。
9527:……
您不去做传销真是可惜了。
丛容一直捶到肚子饿得受不了,才去厨房做晚饭。
巨狼把自己的糖罐子往他那边推了推,丛容也不客气,拿了块丢进嘴里,又顺手揉了把毛绒绒的狼头。
窗台上放着之前做的虾酱,打开封口的树叶,霎时一股鲜辣的味道冲了出来,激得他口水直流,连巨狼都微微直起了身子。
十来天过去,虾酱发酵完成,除了颜色从肉粉色变成紫红色外,上面还有一层薄薄的虾油。
虾酱品质有好有坏,主要取决于原料虾的新鲜度,像这样从捕捞到制作不超过一小时的,做出来的品质自然不会差,完全没有劣质虾酱的腥臭味,全是鲜和香。
丛容用干净的筷子蘸了一点尝尝,咸度适中,鲜辣可口,就是可能放不了太久,当时考虑到部落里的情况,盐还是放少了。
青年眼中闪过一丝遗憾,他又蘸了点让巨狼也尝尝。
“怎么样?好吃吗?”
巨狼没有辜负他的期待,长舌一卷将筷子上那点虾酱舔得一干二净,暗金色的竖瞳一眨不眨盯着他手里装虾酱的石罐。
“不是这么吃的。”丛容忍不住笑起来,唇角上扬,又摸摸巨狼脖子上长长的绒毛,整个人都仿佛在发光。
巨狼任由他摸,视线却从石罐转移到了青年的脸上,尾巴尖也缠得更紧了。
丛容将切下来的萝卜缨子简单焯水后切成小段,挖一坨兽油在石锅里化开,加入少许虾酱爆香,然后把焯过水的萝卜缨子倒进去,刺啦——
厨房里瞬间弥漫起一股奇特的鲜香,明明做的是蔬菜,却炒出了海货的感觉。
穿来后丛容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吃绿色蔬菜了,上次吃还是在土坡的时候,那种长条状的野菜茎叶,往火锅里一涮,口感脆脆的,有些像原世界的贡菜,应该算是他目前见过唯二像样的蔬菜了,可惜雪崩后全被埋进了泥里。
什么?你说野菜团子?
抱歉,丛大人根本没把它列入人类可食用的范畴。
除了虾酱萝卜缨子,丛容另外又做了道辣烤兽肉,就是那头试图攻击老莫,结果被巨狼开膛破肚的锯齿兽的肉。
成年锯齿兽比原世界的鳄鱼要大三四倍,体长可达七八米,也不知道巨狼当初是怎么把它从泥沙里拔出来的。奴隶们不敢多要,一大半锯齿兽全便宜了丛容。
烤完兽肉,一人一狼并排坐在餐桌边吃晚饭。
丛容先尝了尝桌上的蔬菜。
焯水能去掉一点萝卜缨子本身的苦味,加入虾酱后,则完全吃不出来了,只剩下叶菜本身的脆甜,还有虾酱的鲜辣。
他准备用虾酱再试试其他野菜,估计也不会差。
丛容忍不住一连吃了好几筷子萝卜缨子,然后不出意外地,把自己吃咸了,灌了半杯凉白开才缓过来。
这一刻,丛大人无比怀念原世界的米饭,他都做出虾酱这样的下饭神器了,怎么能没有米饭?
简直令人发指。
等天气再暖和些,他或许应该出去走走,看能不能找到水稻,哪怕没有水稻,别的作物也不错。
如今丛容手上有棉花和麦子,前者还好说,麦子就算成熟了,估计他也舍不得吃,要继续留种。
物资还是太匮乏了。
另外就是盐,现在部落里每天用的盐是他之前从居伊那儿换来的,还剩下一桶半,勉强能再坚持四五个月。
丛容边想边夹了一筷子萝卜缨子到巨狼碗里:“不要光吃肉,吃点蔬菜。”
巨狼:……
它盯着绿油油的植物叶子,半晌,默默吃掉。
“你就打算一直这么下去,不做人了?”丛容轻轻扯了扯腕上的皮绳,秀气好看的眉峰高高扬起。
巨狼耳朵尖动了动,假装没听懂。
丛容看着它若有所思。
吃完饭,丛容借着篝火的亮光继续捣他的甜树渣,砰砰的捶打声一直持续到深夜,几千斤甜树榨汁后剩下的残渣也有上千斤,一天根本弄不完。
最后青年还是抵挡不住困意,捏着胳膊回房睡觉,决定明天再战。巨狼乖乖跟在他身后,暗金色的竖瞳低垂,温顺得像一条毛绒绒的大狗。
丛容草草洗漱完毕,躺上床,脑袋一挨到枕头,便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似乎睡得格外沉。
巨狼蹲坐在床边,静静打量床上之人的睡颜,片刻后它变作少年的模样,如刀般锋利的指甲熟练地将皮绳割断。
炎朔的动作无比轻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墙上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记录着这一幕,然而就在他准备抽身离开的时候,悬挂在脖子上的皮绳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牢牢拽住了!
炎朔骤然一惊惊,本能地就要出手攻击,在对上丛容似笑非笑的目光后又硬生生收了回来。
“上次也是这么跑出去切萝卜条的?”丛容晃了晃手里的半截皮绳,另一头就套在少年光洁的脖颈上。
炎朔整个人都僵硬了,大脑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丛容知道他就是巨狼,巨狼就是他,但真正被拆穿的这一刻,炎朔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没等来回答,丛大人有些不大高兴,手上一用力,皮绳瞬间收紧。炎朔毫无防备,一下子被拉下来,膝盖磕到石板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
“不说话?哑巴了?”丛容挑眉。
他躺在宽大的石床上,少年双手撑着床沿,两人的距离近得有些过分,炎朔能清楚感觉到他说话时带出的温热吐息。
炎朔喉结轻轻滑动了一下:“丛哥,你不是睡着了吗?”
丛容松开手中的皮绳,盘腿坐起来,斜斜瞥了他一眼:“这声丛哥有多久没听到了?两个月?还是三个月?”
炎朔身体稍稍后仰,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小声嘀咕:“我上次叫了。”
“什么?”他声音太低,丛容没听清。
“没什么。”炎朔含糊了一句,不动声色地转开话题:“丛哥你刚才故意装睡。”
丛容嗤笑:“不装睡能抓你现形?”
炎朔:……
少年沉默,半晌,他缓缓抬起头,漆黑沉郁的眸子毫不避讳地直视丛容的眼睛,轻声问:“丛哥,你不害怕吗?”
但凡他是个正常人,或者索性就是一头狼,炎朔都不会问出这个问题。
丛容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有什么好怕的?”青年眯起眼,“怎么?怕我觉得你是魔鬼?”
他本来想说怪物,想起原始人最爱把自己理解不了的事物按头魔鬼,话到嘴边改成了这个略显中二的词汇。
炎朔没说话,但瞬间变得紧绷的肌肉显然表明丛容猜中了。
丛大人嘁了一声,心说人变成动物怎么了,他还是穿越来的呢,嘴里却道:“半年前,我差点因为这头银发被红蚁部落的人烧死,他们也认为我是魔鬼。”
少年的视线落到青年醒目的银发上,又过去两个月,丛容的头发长长了不少,额前碎发垂下来半遮住眉毛,给他增添了几分妖冶与张扬。
炎朔从未听他提起过来红石部落前的经历,闻言不由一愣。
“结果我没死,他们却没能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丛容的声音很轻,唇边的弧度却很冷。
少年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被丛容飞快薅了一把脑袋,随意道:“所以,别想那么多,不就是会变成狼吗?多大点事儿!”
片刻后,炎朔低低嗯了一声,眉宇间的郁色渐渐散去。
丛容暗暗呼出一口气,悄悄在兽皮上擦了擦掌心的汗。
给未成年小狼人作心理疏导什么的,真的太为难他这个共情力低下的残次品了,一不小心,失去的就不仅仅是一个私奴,还有一万点财富值。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个人或物在系统那里能值一万点,丛容以前不清楚原因,现在知道了,特么人家原来会变身!
两人把话说开,卧室里的气氛松懈下来,丛容这才注意到炎朔身上什么也没穿,一身精悍的肌肉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某个不可描述的部位隐没在两腿之间。
察觉到青年的视线,炎朔脸皮微红,不自然地并拢双腿,丛容啧了一声:“我去给你拿兽皮。”
炎朔正要点头,就听某位无良祭司大人又说:“等下吧,你先变个身我瞧瞧,我还没见过你是怎么变身的呢!”
炎朔:……
未来的狼王大人很想拒绝,然而对上青年清澈的双眸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乖乖变成巨狼。
丛容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炎朔完成变身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但他还是捕捉到了少年脸部的变化。
原本漆黑如墨的双眸拉长斜飞成野兽的竖瞳,精致漂亮的下颚线与巨狼长满獠牙的吻部逐渐统一,细密的绒毛包裹住光裸的皮肤,粗长的大尾巴在空中划过凌厉的弧度。
丛容正要说话,巨狼轻松跃上石床,他下意识后仰,摔进柔软的兽皮毯子里。
尖利的狼爪按在青年耳侧,狭小的空间内,巨狼以一种居高临下,极具压迫感的姿态俯视着他,暗金色的竖瞳里倒映着两个小小的丛容。
“现在,害怕吗?”丛容第一次听到他用巨狼的模样说话,声音和语调仿佛来自深海的低吟,有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悚然。
大概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小崽子还刻意亮了亮雪白的獠牙。
丛容面无表情地和上方的巨狼对视,几秒后,他伸出手一巴掌将狼头打歪:“干什么?想造反啊?”
炎朔:……
巨狼默默往外挪了挪爪子。
丛容就这么躺着托起狼头,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惊讶又好奇,嘴里还不停嘟哝:“什么原理啊?细胞进行了重组吗?内脏呢?人和狼共用一套内脏吗?还是说本身就有两套内脏,可这也塞不下啊……”
银发青年冥思苦想,要不剖开来看看算了,大不了再给缝回去,以巨狼的自愈能力大概率死不掉。
巨狼感觉他看着自己的目光越来越不对劲,浑身绒毛炸成了一个硕大的球。
“丛哥,我能变回去了吗?”狼嘴一开一合,语气艰涩。
丛容有些遗憾,主要异世大陆的医疗条件实在太差了,如果是在原世界,他十有八九真能把对方给剖了……
考虑到小崽子的身价,丛大人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冒这个险比较好,于是大发慈悲地点了点头。
巨狼几乎立刻就恢复了人形,不用丛容动手,自己拿起一旁的兽皮围在腰间。
丛容打了哈欠,懒洋洋道:“今天太晚了,明天给你做一套兽袍。”
“嗯。”
“上来睡觉。”
“……好。”
“变成狼的样子睡。”
“……”
“快变。”
“……”
丛大人抱着柔软蓬松的狼形抱枕猛猛吸了一口。
巨狼:……
丛容刚闭上眼睛,便听抱枕开口了:“丛哥。”
“嗯?”
炎朔迟疑片刻,还是变回了人形,他坐起来,在丛容表露出不悦前问:“那天晚上的眼球……是什么?”
青年鸦羽般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9527口中的“神”降临的那晚,炎朔化身巨狼陪在他身边,最后也是巨狼驮着失去意识的自己回到雪洞,没让他当场冻死。
但那颗眼球的来历太复杂,说实话,丛容自己也没完全搞清楚,而且一旦说出“主神”,就势必会牵扯到系统,还有他穿越的身份……
就在丛容犹豫该如何撒谎解释,还是索性装死到底的时候,又听炎朔问:“祂是圣主吗?”
少年的语气淡淡的,并没有多少原始人对圣主的敬畏,仿佛只是为了给丛容一个台阶,一个让他躲避真实回答的借口。
丛容忍不住睁开眼,正对上炎朔带着些许笑意和探究的目光。
嘶,小崽子太聪明有时候真不是一件好事,他这个圣主眷属的身份人家信不信都难说。
丛容侧过身,背对着他,没好气地回答:“不是,那就是个无良的黑心资本家,那颗眼球就是来监视我有没有好好打工的。”
炎朔:……
脑子里的系统:……
“还睡不睡了?”
“睡。”
“变成狼。”
“为什么?”
“狼舒服。”
“……”
第64章 造纸(一更)
丛容第二天翻出鞣制好的皮毛给炎朔做兽袍,然后惊讶地发现两个月过去,对方又长高了不少,已经跟他差不多了,忍不住挑眉:“你真的才十六岁?没谎报年龄?”
丛容自己裸身高一米七八,作为一名地地道道的川渝人,自信已经不算矮了。
炎朔在旁边捣他昨天没捣完的甜树渣,闻言无奈又不解:“没有,我撒这谎干什么?”
丛容一想也是,只能归结为兽人的身体素质和普通人有异。
炎朔的力气比丛容要大得多,工作效率惊人,即便如此上千斤甜树渣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捶打完的。
“先把衣服穿上。”丛容把缝好的兽袍扔给少年。
气候虽然已经回暖,但早晨和夜里依旧还挺冷的。
“谢谢丛哥。”炎朔乖乖往脑袋上套兽袍,漂亮又懂事的模样任谁也无法将他和两个月前一口咬断炎棘脖子的巨狼联系起来。
丛容啧了一声,忍不住问:“异世大陆还有第二个像你这样的兽人吗?”
“有第二个兽人,但像我这样的应该没有。”
炎朔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还有少年人特有的自傲和张扬,丛容并没觉得不对,毕竟两年前的自己比对方还要自负,哪怕现在他也依旧是骄傲的。
于是他又问:“那其他兽人在哪儿?”
这次炎朔没有立即回答,顿了顿才重新开口:“我不知道。”
“不知道?”丛容明显不信。
炎朔却没有撒谎,他确实不知道,除了记忆里的那个女人,他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其他同类。
丛容于是没有再问,走过去和他一起捣甜树渣,两人直到临近中午,才终于完工。
甜树渣被捶打成了淡黄色的半糊状,依稀能看到一些没被完全捣烂的植物纤维,丛容往石臼里兑了两大桶水,搅拌均匀成纸浆,接下去就是抄造。
这是湿法造纸里非常关键的一步,就是用细密的网子将纸浆中的水分过滤掉,让纸幅初步成型。
原世界的抄纸网一般是聚酯纤维或者尼龙,大型造纸厂里的抄网则是用钢制成的,丛容手头当然没有这些材料,他只能把纸浆倒入扁平的方形石盘中,让其中的水分自然蒸发,最后剩下的甜树渣就是纸。
然而事实证明,丛大人还是太乐观了。
因为没有抄网定型,这样做出来的纸坑坑洼洼,非常不平整,用丛容自己的话说就是拿来当厕纸都嫌拉屁股。
而且为了能够利用重力成功“沉降”,丛容无法将纸浆调得太过稀薄,这就导致成品纸张有些厚,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厚又必然导向另一个结果,那就是这些纸都非常脆,稍微用力就碎的地步。
丛大人在异世大陆攀了大半年科技树,一路顺遂,终于遭到了滑铁卢。
“要是有纱布就好了。”丛容烦躁地抓了抓脸颊。
纱布的网格十分细密,用来做抄网虽然不及尼龙结实,但只要小心一点就没什么问题。
“纱布?”炎朔疑惑。
丛容大致描述了一下,又道:“等棉花成熟后,我们可以试着织布,也能把纱布做出来。”
一号试验田里的棉花长势喜人,看得出它们对这片绿洲的生长环境适应非常良好,可惜距离成熟起码还有两个月。
炎朔听完他的描述,神情微妙。
“怎么了?”丛容奇怪。
少年眨了眨眼睛,斟酌道:“红石部落没有纱布,不过有一样东西可能能起到差不多的效果。”
丛容:“什么?”
“老祭司的那件圣衣。”
丛容一愣。
老祭司红午的宝贝圣衣材质是麻布,相比起纱布,麻布不仅同样经纬分明,而且更加坚韧耐磨,别说,确实还挺适合做抄网的。
当初继任祭司一职的时候,老太太说要把圣衣连同法杖和那块刻录了圣主眷属容貌的石板一并传授给他,最终丛容只要了后两样,把圣衣留给了对方。
这时候再去要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宿主,想想您,以及异世大陆上全人类的屁股。”9527在脑海中适时提醒。
丛容:……
丛大人最终还是为了屁股舍弃了脸面,向老祭司讨要了那件历尽沧桑的圣衣。
“早就该给您了……”老太太絮絮叨叨。
自打丛容继任后,红午便再没穿过这件衣服,用肥皂洗干净后,收了起来,此时被青年拿在手上,除了有些破损显旧外,看上去十分干净。
丛容抿了抿唇,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实话实说:“老师,我可能要把它切割成几块,不过在雨季来临前,我会还你一件新的圣衣。”
老祭司毫不在意地挥挥手中的毛线棒:“既然已经给您了,想怎么处置都可以,而且我相信丛大人这么做一定有您的道理。”
在信仰圣主眷属方面,老太太比红石部落任何一个人都无条件,没底线。
丛容回去后,一共做了四个麻布抄网,将原来的纸浆进一步稀释,把抄网放进去,再捞出来的时候,网面上便吸附了一层薄薄的纸浆。
纸浆连同抄网一起被摆到窗台上晾干,隔天早晨丛容起来看,纸浆已经完全干透了,表明还能看出甜树渣细细的纤维,就像一张米白色的薄饼。
丛容小心翼翼地把这张“薄饼”揭下来。
没有碎!
非但没有碎,而且比他原先预想得还要坚韧得多,他试着将纸对折,纸张发出令人心惊的沙沙声,然而它终究没有碎,丛容见状不由放大了胆子继续对折,这张纸再次经受住了考验。
丛大人满意极了,他想了想,在灶膛里捡了根没烧完的树枝,放轻了动作在上面写字。
因为纸张比较粗糙,丛容的字写得歪歪扭扭,炎朔勉强能认出是个没见过的图案。
“这是我的姓。”丛容忽然说。
他写的是上辈子的汉字,和异世大陆的文字完全不同,大半年不见,丛容盯着它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是圣主使用的文字吗?”炎朔问。
丛容将树枝一扔,拍拍手:“不是。”
他没有再多说,炎朔也没有再多问,丛容把做好的四大张纸用石刀裁成方便使用的大小后,抽了一叠递给少年。
炎朔:?
他想说他不需要,自己平时又不写字,至少不会在丛容面前写……而且这纸也不够平整,用来写字的话还不如石板。
“拿着擦屁股。”
看着少年一脸便秘的表情,丛大人心情颇好地继续用抄网捞纸浆去了。
丛容花了整整半个月时间,才把上千斤甜树渣全部做成厕纸,这还是他后来嫌纸浆干得太慢,直接在周围烧了四堆篝火才达到的效果,否则恐怕再过一个月都不一定能做完。
他其实挺想弄个土窑出来的,用来烘干纸浆里的水分,不过因为无法监控土窑内部的情况,怕一个不注意,把纸连同抄网一起烧没了,哭都没地儿哭去。
树渣纸顺利苏出来了,丛大人终于可以告别用草叶擦屁股的过去,他以前总感觉自己的屁股都有一股青草的芬芳。
在做出新的“圣衣”前,丛容给老祭司也送了一打厕纸,得知这玩意儿的用途后,老太太的神情激动又诡异,嘴里不住喃喃:“原来圣主大人也是要那啥的。”
丛容:……
他忍不住在脑子里问系统:“9527,你说异世大陆的圣主要是知道我这么败坏祂的名声会不会打我?”
9527:“……您知道就好。”
丛容另外又送了一些厕纸给丁卯兄弟,炎青和炎雷,作为他们帮自己找母铁角兽和幼崽的谢礼。
几名战士好奇地翻来翻去,炎丁还把纸凑到鼻尖闻了闻,傻兮兮地惊叹:“有点甜哎!”
“是用甜树的残渣做成的。”丛容没有隐瞒。
“那不是可以吃?”炎丁一脸跃跃欲试。
丛容:“……也不是不行。”
炎丁一听,立刻拿起一张塞进嘴里。
“怎么样?”炎青和炎雷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炎丁:……
炎丁发誓,他以后再也不乱吃东西了。
丛容说了厕纸的正确用途。
几人都震惊了。
红石部落就这么大,神庙虽然独居一方,但丛容这边有什么动静其他人大概都知道一些。
他们很清楚丛大人为了做这个“纸”花了不少力气,听说还把老祭司的圣衣给裁了,花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最后竟然是用来擦屁股的!
炎丁拿着树渣纸左看右看,其实吧,他觉得用草或者树叶擦屁股也没什么不好……
大概看出他在想什么,丛容笑道:“厕纸比草叶好用得多,你们试试就知道了。如果实在不想用,也可以换给别人。过几天,我打算去一趟白水大陆,你们可以把厕纸换给白水大陆的人。”
“白水大陆?”几人面面相觑。
“对,我想去弄一些盐。部落里剩下的盐大概还够吃四个多月。”
四个月不算少,但漫长的雨季即将来临,下雨天不适合运送盐这种易溶于水的东西,所以丛容决定早点出发。
“可是丛大人,我们没有火原石。”炎卯皱眉。
他以为丛容是想用火原石和其他部落换一些盐。
“不一定要用火原石,大人不是说可以拿厕纸换吗?”炎丁看着手里的树渣纸,声音越来越低,这玩意儿真的能换到盐吗?要知道异世大陆的盐可是非常珍贵的!
“不是换。”丛容摇摇头。
不换要怎么弄到盐?
几人更疑惑了。
“是圣主的智慧。”丛容扯起圣主的虎皮,没再多说,在真正用海水晒出盐之前,任何解释都显得多余又无用。
正巧这时炎朔从屋内出来,成功转移几人注意。
炎卯见到少年不由吃了一惊:“丛大人,您的私奴……”
丛容弯了弯眼睛:“我说过,指不定哪天他自己又回来了。”
炎卯对上炎朔冷淡的目光,后者虽然年纪小,但气势已经半点不输他这个经验丰富的战士了。
炎卯想起少年在冬猎中的亮眼表现,心里也很高兴,部落里多一个这样的战力,不论怎么看都是件好事。
几人拿着厕纸告辞离开,回去的路上,炎丁忽然一拍脑袋:“今天怎么没见到丛大人的那头狼。”
“跑了吧,那猛兽一看就不是会心甘情愿让人养在身边的品种。”炎青叼着一根草茎随口道。
炎丁认为他说得对,难过得嗷了一嗓子,他还想摸一摸呢,怎么就跑了?
炎卯心里却咯噔一下,脑海中反复闪现几次见到狼和炎朔时的画面,隐隐生出一个猜测。
这猜测太过匪夷所思,几乎颠覆炎卯二十七年来的全部认知,差点让他以为自己疯了,然而下一秒,年轻战士紧绷的肌肉又渐渐放松下来。
作为圣主眷属,丛大人都能让他的伴侣死而复生了,区区有个会变成狼的私奴根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好吗?!
第65章 出发白水大陆(二更)
不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丛容的行动力都非常强,说要去白水大陆,隔天便在分配猎物的时候宣布了这个消息。
红石部落的族人和奴隶并不太意外,毕竟每个人都清楚他们被迫迁徙到新栖息地的原因,圣城以后不会再派人来红石换盐,他们需要自己想办法弄到盐。
部落里很快组建起一支精干的“换盐小队”,全都是由炎卯精挑细选出来的年轻战士,包括丛容在内,一共十人,六名战士,两名奴隶,还有一个是红果。
自打上次夜袭事件后,红果成了除丛容外,红石部落唯一的“医疗兵”。
这姑娘胆大心细,遇事冷静,之前看他给病患缝合伤口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丛容还是十分满意的。
从地图上看,白水大陆的那片海距离绿洲不算特别远,直线也就十来天的路程,唯一的阻隔就是背后的那座荒山。
炎火白水两个大陆板块之间以一条绵延数千里,名为赛拉尔的高大山脉为界,荒山不过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小山包。
饶是小山包,在这个交通极度不发达的时代,没有缆车,没有隧道,起码也要走上好几天才能翻过去。再加上还要晒盐,所以丛容预估全程的往返时间大概在一个月左右。
这一个月里,部落的大小事务暂时交由老祭司红午打理,老战士炎崖则负责每天的采猎任务,一切都被安排妥当,除了丛大人的三块试验田和圈养的铁角兽们。
“我需要两个人帮忙照料田地和兽群。”丛容站在神庙前说。
底下五十多张古铜色的脸庞面面相觑。
“这两人不需要参加采猎,崖会给他们带来食物,而且每人能得到两罐糖作为报酬。”丛大人补充。
然而下面依旧无人吭声,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小心回避着青年的视线,奴隶们的头都快低到胸口了。
丛容秀气好看的眉梢微挑。
他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不是丛大人自吹,以他现在在红石部落的威望,想雇人种地和养兽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难道是报酬太低了?”丛容忍不住皱起了眉。
这时一道细若蚊蚋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大人,我愿意替您照看试验,试验田。”
说话的是牟吼。
一米八几的粗壮汉子局促地捏了捏自己的兽袍下摆,憨厚的国字脸涨得通红。
丛容朝他点头,牟吼的神情不见放松,反而更加紧张,十五六度的气温额头渗出一层薄汗。
“我还需要一个人照料那些铁角兽。”
采猎队后来又找到了几头怀孕的母兽和落单的小兽,大大小小加起来,丛容现在一共有十二头铁角兽,跟后世的大型牧场自然没法比,但就目前的畜牧水平来说也不算少了。
大概是有了牟吼打头,很快又站出来一个人,是茕。
茕虽然是名女奴,但她看上去并不瘦弱,整个人丰满有力,呈现出一种健康的原始美。
丛容让剩下的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带着牟吼和茕巡视河边的试验田。
一路上丛大人的眉头一直紧锁着,两名奴隶则满脸惶恐。
“你们不喜欢糖吗?”丛容冷不丁扭头,把身后跟着的两人吓了一跳,差点撞一块儿,待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又赶忙点头。
牟吼笑得腼腆:“甜味非常难得,我们能找到的大部分果子都又酸又涩,好吃的早进了鸟儿的肚子,所以没有人会不喜欢糖。”
丛容的眉心依旧拧着,他不解地问:“那为什么没人愿意打理试验田和兽圈?”
牟吼没说话,拼命给茕使眼色,示意自己已经回答过丛大人的问题了,现在轮到她了。
茕眼中闪过一丝迟疑,咬咬牙,实话实说:“因为大家都不会种地和养兽,害怕一不小心把您的那些宝贝给弄坏了。”
丛容一愣:“你们呢?你们不害怕吗?还是说你们会种地养兽?”
两人齐刷刷摇头。
看出他在想什么,牟吼不好意思地抓抓脸:“茕的孩子才半岁,正是最离不开她的时候。我家的夏犬越来越调皮,我又不能带他一起去采猎。试验田和兽圈就在部落里,我俩能边干活边看孩子。”
丛容明白了。
这大概就是原世界双职工家庭最头疼的问题之一,没人带娃。
原始人的安全意识说强也弱,他们知道晚上要有人守夜,但平时却不会一直盯着自己的孩子,直到上次甜树林里出现了锯齿兽。
如果不是丛容后来让奴隶们帮忙砍甜树,发现了这个暗藏的危机,孩子们或许还在那里玩耍。
那么小的人类幼崽,锯齿兽大嘴一张,真正一口一个小朋友。
牟吼如今想起来还是一阵后怕。
“说不定哪天大家再也不用出去采猎了。”丛容忽然道。
牟吼微微睁大了眼睛:“不采猎?不采猎我们吃什么?”
茕也觉得不可思议。
丛容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教两人如何照料田地和兽圈。
也就一个月时间,作物都还在生长期,每天巡视加保证水肥供应即可,铁角兽那边就更简单了,一天两顿萝卜缨子,哺乳期的母兽适当喂两块红糖,保管奶水充足。
为了不给牟吼和茕增加压力,丛容尽量放轻松了语气,即便如此,两人回去的时候依旧满面愁容。
可惜再愁也无用,隔日,丛大人和换盐队还是按计划出发了。
这是丛容穿来异世大陆后第三次出远门,相比起冬猎时的好奇和新鲜感,大迁徙时的漫长与不安定,这一次换盐,身边都是他的亲信,丁卯兄弟,炎青,红果,红藜,炎雷,鸵和多虻,还有炎朔。
九个人以丛容为中心拧成一股绳,前行的速度快得惊人,短短四天便翻越荒山,进入了白水大陆地界。
迎面而来的丰沛水汽激得众人一个激灵,如果说炎火大陆的风土气候类似原世界的北非,那么白水大陆给丛容的感觉更接近东南亚。
三维立体地图上,代表白水大陆的区域已经解锁,重要河道支流星罗棋布,密如渔网。
丛容在脑子里确认了一下方向,对其他人道:“大约再走七个白天加黑夜就到了。”
天色将晚,十人找了个干燥的山洞过夜,炎卯带弟弟炎丁,炎朔,炎雷,鸵和多虻出去狩猎,红藜,红果和炎青留下保护丛容。
听到这个安排,丛大人默默摊开兽皮坐下,哪怕是最瘦小的红果,胳膊也比他的粗了一圈。
这可能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参差吧。
丛容捶了锤腿,然后从草兜里掏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石罐。
“丛大人,这是什么?”在旁边生火休息的三人瞬间被吸引了注意。
“酸奶。”丛容说完,掀开石罐盖子,露出里面奶咖色的内容物。
“什么?”炎青头一次听说,好奇地伸长了脖子。
丛容之前一共做了三罐酸奶,只有一罐成功了,另外两罐则完全馊了。
丛容把罐子递过去让他闻了闻。
“没什么气味。”炎青吸吸鼻子。
“没气味就对了。”丛容想方设法捣鼓酸奶就是为了去除兽奶的膻味,现在看来效果不错。
他挖了一勺放进嘴里,霎时浓郁醇厚的奶香充斥口腔,铁角兽奶虽然膻味重,但奶味也足,而且因为加了红糖,不仅酸奶的颜色更接近奶茶色,味道也没那么酸,酸酸甜甜,反正丛容自己很喜欢。
青年抱着酸奶罐子好吃得眯起了眼,一旁炎青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丛容见状另外拿了个勺子,分别给三人舀了一小碗:“我觉得你们不一定吃得惯。”
原世界就有不少人无法欣赏酸奶,认为这东西和馊了没什么区别。
红果用勺子轻轻碰了碰碗里的半固体物,然后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下一秒她便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从未体会过的口感,香香的,滑滑的,甜中带酸,她敢发誓这绝对是全大陆最好吃的东西,没有之一!
连前些日子刚刚登顶封王的萝卜炖肉都要往后排。
红果在红藜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
丛容不禁感慨,果然不论原世界还是异世大陆,甜品一如既往受女孩们的欢迎。
“丛大人,酸奶怎么做?”红果吃得十分珍惜,甚至还特意留了一半给炎卯,打算等伴侣回来让他也尝尝。
“它的原料是铁角兽的兽奶。”丛容说。
另一边炎青抹抹嘴,皱眉道:“可我记得那玩意儿腥得很,除非实在渴得受不了,没人愿意喝它。”
而且兽奶是液体,至于眼前的酸奶,炎青拨了拨,怎么看都不是水啊!
丛容也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解释,总不能说是空气里的酵母菌发酵,让兽奶中的酪蛋白变性凝固了吧,最后只好祭出圣主大旗,将一切归结为那位大人的智慧。
三人丝毫不觉得奇怪,反而虔诚地朝洞口拜了拜。
丛容:……
不一会儿,炎卯他们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一头新死不久的哼哼兽,足有上千斤,丢在地上跟小山似的,众人麻利地宰杀剥皮。
“炎朔呢?”丛容没看到他家小奴隶。
“哎?”炎丁惊讶,“他打到了一头咕咕兽,已经提前回来了啊。”
丛容心里咯噔一下。
人生地不熟的,小崽子不会出事了吧?!
好在系统没扣财富点数,表明对方还活着,而且炎朔能变成狼,武力值在他们当中应该是最高的。
丛容稍稍松了口气,但终归无法彻底放下心,他起身站在洞口,望着黑黢黢的山脚。
月亮躲在层层叠叠的乌云之后,周遭不甚明亮,一如银发青年此刻的神情。
炎卯和炎雷在吃伴侣和情人留下来的酸奶,其他人则在料理那头哼哼兽。
丛容心底隐隐有些烦躁,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烦躁些什么,只感觉心脏像被一只手指轻轻勾着,不上不下,没着没落。
他忍不住怀疑这次的换盐行动是否太过草率,他们对白水大陆一无所知,贸然前来本就存在不小的风险,而炎朔再厉害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丛容垂在身侧的手暗暗紧握成拳,随着时间推移,他一遍遍告诉自己那一万点财富值还在,小崽子安全得很。
直到昏暗的月色下,一道熟悉的人影飞快朝洞口靠近,这股压抑许久的烦躁终于爆发。
“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丛容的声音从未有过的严厉,把洞穴里正高高兴兴烤着兽肉的众人吓了一大跳。
炎朔脚步微顿,他将肩膀上的东西一扔,把一头足有小牛犊大的咕咕兽推到青年面前,轻轻唤了一声:“丛哥。”
相比起腥臊味十足的哼哼兽肉,丛容确实更喜欢咕咕兽。
丛容不去看他,转身回到洞里。
青年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众人都十分有眼色地低头做自己的事情,炎丁缩着脑袋吃炎青给他留的酸奶,都不敢发出吸溜声。
炎朔一个人默默生火,给咕咕兽清洗拔毛,涂抹盐和辣酱,最后走到丛容身边,把烤好的腿肉递给他。
丛容瞥了他一眼,本想硬气地表示自己不吃,谁爱吃谁吃,结果肚子不争气地咕了一声。
丛大人:……
这特么就尴尬了。
耳边传来少年的轻笑。
丛容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炎朔没有躲,把烤肉往他跟前送了送:“凉了就不好吃了。”
丛大人一向不会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再说,少年的手艺确实不错,咕咕兽腿肉表皮金黄,外酥里嫩,一看就香得不得了。
丛容接过烤肉,把草兜里的酸奶罐子扔给他。
炎朔刚才就注意到炎丁碗里半凝固状的东西了。
“之前做的酸奶,只成功了这一罐。”丛容嘴里塞着满满的兽肉,哼了哼。
炎朔吃了一口。
“怎么样?”
“好吃。”炎朔又舀了一勺。
丛容嘴角微翘,正准备再说什么,洞外传来细弱的呻吟声。
“什么声音?”炎卯立即警惕地站起身。
炎朔淡淡道:“是我在路上捡的一个人。”
洞内九双眼睛齐刷刷望过来。
“捡的?”丛容挑眉。
“嗯,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他倒在路边,好像快死了。”少年的语气就像在讨论今日天气一样平常。
众人:……
炎卯从火堆里抽出一根树枝当火把,借着火光,能清楚看到不远处的斜坡上果然躺着一个人。
第66章 肝段切除术(一更)
这人看上去很年轻,二十出头模样,上身赤裸,露出劲瘦结实的胸腹肌肉,腰间围着一条皮裙,十分典型的原始人打扮,和丛容最初见到的红石族人没什么区别。
唯一不同的是,男人的大臂,胸口和背部,甚至是颧骨都刺满花样复杂的刺青。
丛容的目光在这些刺青上一扫而过,最后集中到对方的左上腹,那里青了一大片,并伴有轻微凹陷的迹象,像是被什么东西剧烈撞击过。他用指腹轻轻按压伤处,男人顿时发出痛苦的呻吟。
“丛大人,他好像被魔鬼亲吻了。”炎雷瓮声瓮气地说。
“魔鬼亲吻?”丛容皱眉。
“是啊,有些地方被魔鬼亲了不要紧,但有些地方不行,会死人。”炎卯指着男人腹部的淤青直摇头。
原始人常在野外狩猎,又没有足够的保护措施,和野兽搏斗的过程中很容易受伤留下淤青,他们不知道淤青产生的原理,却知道身体的某些部位如果出现大面积淤青可能会死。
在炎卯眼中,面前的这个男人显然已经离死不远了。
当然前提是没有丛容。
炎卯毫不怀疑,只要丛大人想,别说离死不远,就算已经死了,青年也能把人救回来。
那么丛大人打算救他吗?
丛容几乎只思考了一秒钟便做出了决定。
救。
他们此次来白水大陆最主要的目的是晒盐,另外他还打算和当地人换一些炎火大陆没有的物资。
丛容脑子里的三维立体地图会显示附近大大小小的部落,却不会介绍具体情况,有个当地的土著做向导,总比他们无头苍蝇似的乱转要好得多。
丛容指挥炎朔和炎卯把男人搬进洞穴,燃起的篝火将洞内照得亮如白昼,红果熟练地给手术刀和针线消毒,其他人站在角落里安静如鸡。
“左季肋区大面积淤青,且有轻微凹陷,指压疼痛明显,初步可以判断第七第八肋骨或存在损伤。”丛容仔细洗完手,也不管红果听不听得懂,像上辈子带学生那样轻声下着诊断。
红果就像最好学的学生,听得格外认真,按照老师的指示将合适的手术刀递过去。
“帮我按住他。”丛容只一个眼神,炎朔便将男人的手臂牢牢禁锢住,炎卯和炎丁见状也赶紧过来帮忙。
中圆刀小心切开伤患皮肤,男人立刻剧烈挣扎起来,然而他的四肢和躯干都被死死按住了,根本动弹不得,只能大口喘着粗气,结果牵动受伤的肋骨,顿时痛得欲生欲死。
剧痛让白潮从昏迷中醒来,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魔鬼正在凌迟着他的□□,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头璀璨的银发,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耀目而张扬。
视线下移,白潮敢用海贝部落今年冬猎的收获发誓,他从未见过如此俊美精致的面容,不论五官还是骨相甚至连对方瓷白皮肤上细小的绒毛都完美踩在了他的心巴上。
特别是那双比常人瞳色稍浅的眼睛,让他想起凛冬时冰封千里的幽静湖泊。
如果这就是魔鬼,似乎死亡也没什么可怕的了,他甚至还想问问魔鬼大人有没有伴侣,对自己的身体是否满意。
丛容不明白刚刚还扑腾得跟条泥鳅似的男人怎么忽然安分了,下意识瞟了一眼,正对上白潮直愣愣的目光。
他忍不住蹙起眉:“难不成还伤到脑子了?”
手术不容分心,丛容收回注意,他之前的判断没错,男人左边的第七第八肋骨果然出现了裂纹,好在都只有一处,处理起来不算太麻烦,麻烦的是这家伙的肝脏破了。
左外叶II,III段破裂严重,并伴随出血,表面呈暗红色,如果放任不管,要不了多久就会坏死,继而感染其他脏器。
“我需要把你的一部分肝脏切除。”丛容对这名看上去脑子不大好使的伤患道。
白潮在发现青年把自己肚皮剖开的瞬间,两眼一翻,差点直接晕死过去。
魔鬼吧,这一定是魔鬼吧!
太过震惊,以至于连对疼痛的感知都弱化了不少,白潮的大脑几乎完全宕机,仿佛丛容切开的不是他的腹部而是脑壳,所以他也不知道对方究竟说了什么,只下意识点点头。
丛容行医两辈子,没麻药的情况下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配合的病人,不禁在心里嘀咕,不会真救了个傻子吧……
肝脏段与段之间有包膜隔开,再加上丛医生的动作又稳又利落,创口出血量非常少,丛容将血管断面结扎后,撒了点白及粉,接着处理断裂的肋骨。
一台手术说快也慢,异世大陆没有钟表,角落里的炎雷几人大气也不敢出,帮忙按住白潮的丁卯兄弟脸色煞白,即便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他们也依旧无法习惯同类的身体在自己面前被打开,露出鲜红的内脏。
红果的脸色同样不好看,丛容轻叹一声:“难受的话,去外面缓缓。”
红果闻言一愣,旋即摇摇头:“丛大人,我能行。”
女人的嘴唇微微发着抖,指甲在掌心掐出白痕,但她的神情却出乎意料地坚定。
丛容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病患的肋骨并未完全断裂,只需对齐后再用束缚带裹胸固定即可,丛容麻利地缝合创口。
除去肝脏和肋骨,男人身上还有多处擦伤,伤口处混了不少碎石子和沙泥,像这样的皮外伤丛容没再亲自动手,而是让红果调好淡盐水帮对方冲洗。
剧痛让白潮重新陷入昏迷,不知道是不是丛容越来越适应原始大陆极端恶劣的治疗条件,这次手术进行得无比顺利,病患的预后也比他原先料想得要好得多。
白潮只在当晚持续低烧了几个小时后,天不亮就醒了,气温不高,刀口没有化脓,失血不多,烧也退了,唯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受伤的肋骨真的很痛。
坐着痛,躺着痛,连呼吸一下都痛得眼冒金星。
“人体的自愈能力非常强,过几天就不会那么痛了。”丛容在洞外用剥了皮的树枝清洁牙齿,随口安慰道。
清晨的阳光洒在青年颠倒众生的绝美容颜上,让白潮一下子晃了神,昨晚的记忆如潮水般聚拢过来,他微微睁大了眼睛,惊叫出声:“魔鬼大人,咳,咳……”
丛容:……
你才魔鬼,你全家都魔鬼!
丛大人翻了个白眼,对原始人一言不合就把他按头魔鬼的行为表示严厉谴责。
咳嗽声惊动了洞穴里的其他人,炎丁几乎立刻就蹦起来:“丛大人,他醒了!”
中二期男性原始人冲到白潮面前,连珠炮似地发问:“你叫什么名字啊?怎么会倒在路边?你是哪个部落的啊?”
炎丁噼里啪啦一大堆,白潮的视线却始终锁定在丛容脸上,直到被另一道身影挡住。
炎朔秀挺的眉峰微不可察地皱了皱,他已经和丛容差不多高了,此时居高临下的望着白潮,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白潮之前并未完全昏迷,他隐约还记得一些事情,比如昨晚是谁把自己扛回来的,正准备朝少年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结果就听对方轻描淡写道:“丛哥,他好像不会说话,没什么用啊,要不扔了算了?”
白潮的笑僵在了脸上,赶忙自证:“有用有用,别扔别扔!”
丛容刷完牙,去草兜里翻自己的兽皮毛巾,经过炎朔身边的时候,不轻不重地踹了自家小崽子一脚:“滚去刷牙,让丁继续问。”
炎朔被踹也不生气,漆黑的眼眸低垂,余光瞥向地上躺着的男人,形状完美的薄唇微勾,带着一丝少年人独有的倨傲和得意。
当然这一切白潮并未发现,他正忙于自我介绍。
“我叫白潮,是海贝部落的战士,也是部落的首领,你们可以叫我潮。”
丛容有些意外,想不到他家小崽子随手一捡就捡到了一个首领,这运气,啧啧,多少有点逆天了。
白潮的口气并不自傲,反而有种清澈的中二,让丛容忍不住看向同样中二的炎丁。后者正巧也望过来,冲他嘿嘿傻乐,丛大人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淡淡的怜惜。
“至于我这身伤……”白潮苦笑,“是和一头成年水豚兽搏斗的时候不小心留下的。”
“水豚兽?”丛容第一次听说。
白潮看出他的疑惑,殷勤地解释:“一种水陆两栖的猛兽,头大身体小,四肢粗短,肉鲜嫩得不得了。”
说到这儿,他才觉出有哪里不对劲,边小口小口的忍痛吸气,边问:“你们不是白水大陆的人?”
炎丁正要开口,被炎卯打断,年轻战士只简短地答了两个字:“不是。”
没说自己的来历,也没说他们来白水大陆干什么。
白潮没有多问,他伤得不算轻,短短几句话就感觉仿佛身体被掏空,疲惫很快席卷了年轻战士的意识,陷入深眠。
他是被烤肉诱人的香味刺激醒的,炎卯几人正围着火堆烤昨天没吃完的哼哼兽。
原始人大多一天只吃一顿,于是白潮差点以为自己睡了一整天,但看外面的天色又不像是傍晚。
不过很快,他就没功夫纠结一天一顿,还是一天两顿的事了。
炎朔轻轻转动手中的树枝,树枝另一头是一大扇烤得金黄酥脆的肋排,火舌欢快地舔舐着表面的油脂,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咕噜。
白潮不自主地咽了口口水,随即痛得一阵吸气,他在心里把那头杀千刀的水豚兽骂了一百遍,眼睛直勾勾盯着少年的动作。
炎朔给肋排翻了个面,均匀涂抹上白色的胡椒粉和火红的辣椒酱,不多时,更加浓郁鲜香的辛辣味弥漫开来,白潮双眼都瞪圆了。
“那,那是什么?”他忍不住问。
“调味品。”丛容走过去检查白潮刀口的愈合情况。
不得不说原始人的身体素质确实强悍,和原世界的人类简直像是两个物种。
仅仅只过去十几个小时,刀口便不再渗血,当然也可能是他缝得好。
丛大人十分满意地拍拍屁股起身,继续看他家小奴隶烤兽排。
调味品?
白潮震惊,在他的认知里,唯一的调味品就是盐,但盐只会给食物增加咸味,绝不可能让肉变得这么香。
所以到底是什么?
白潮的目光反复在丛容和兽排间移动,这时他才注意到青年的穿着和自己很不一样。
白潮惊讶于毛衣的材质,根本想象不出什么样的兽皮能做出如此奇特的衣服,他甚至不需要触摸,就能知道那一定非常软和,宽松的版型让青年看起来更加纤瘦俊逸,腰细腿长。
其实不止丛容,洞穴里的另外九人身上的兽袍也是白潮从未见过的,但他几乎一眼就看出了这种袍子的好处——保暖,挡风,足以抵御冰天雪地下摄人的严寒。
刚过去的凛冬格外寒冷,海贝部落的奴隶冻死了一大半,连族人也冻死冻伤了十几个,其中大多是老人和孩子……
白潮盯着兽袍的眼睛闪闪发亮,就差把想要两个字写脸上了。
丛容看出他的想法,笑着问:“喜欢我们的兽袍?”
白潮正准备猛猛点头,想起自己还带着伤,只能小小地嗯了一声,一米八几的花臂壮汉此时看上去分外娇羞。
“我可以教海贝部落的人怎么做兽袍。”丛大人十分大度地说,白潮心中一喜,结果便听他话锋一转,“不过,需要你们用东西交换。”
“行,只要能教我的族人做兽袍,你想要什么都可以。”白潮答应得非常爽快。
和当地人交易本就是丛容这次来白水大陆的目的之一,如今正巧碰上白潮,对方还是一名部落首领,他便打算先去海贝部落看看,晒盐的事暂且延后。
第67章 炎黄部落(二更)
交谈间,兽排已经烤好了,作为刚被切除了一部分肝脏的重症伤患,自然不能吃辛辣油腻的食物,因此白潮只能眼睁睁看着其他人大快朵颐,自己在旁边拼命咽口水。更惨烈的是,每次咽口水断裂的肋骨就会一抽一抽的疼,那滋味别提多酸爽了。
吃不了大鱼大肉,白潮只能喝点凉白开,而且还不能喝多,多了会频繁地想要上厕所,一上厕所肋骨更疼……
丛容看了眼逐渐自闭的某花臂首领,让炎朔给他舀了一碗酸奶。
“这是什么?”白潮盯着碗里的半固体物发誓,他过去二十三年见过的新奇玩意儿加起来都没有今天一天多。
“酸奶。”炎丁抢着说,“是用铁角兽奶做的,特别好吃!”
白潮也知道铁角兽的兽奶,那玩意儿膻得很,海贝部落曾有族人心血来潮弄了点尝尝,结果差点没把隔夜饭吐出来,因此他并不觉得这个叫酸奶的东西会有多么好吃。
不过现在的白潮确实很饿,与水豚兽战斗后,他已经快两天没有进食,再不吃东西,他怕把自己生吞了。
白潮眼一闭心一横,挖了一大勺放进嘴里。
咦?
并没有预料中那股让人难以忍受的腥膻味,只有满口丝滑浓郁的奶香,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他尝到了甜味!
白潮惊讶极了,他迫不及待地又吃了一口。
真的是甜味,甜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酸,激得他疯狂分泌唾液。兽奶本身当然不可能是甜的,唯一的解释就是放了糖。
白潮作为海贝部落的首领,自然清楚异世大陆的糖有多珍贵,而这些人居然在铁角兽的兽奶里面加糖,他不知道该说奢侈,还是奢侈。
一碗酸奶很快吃完,白潮意犹未尽地用勺子刮碗底,边刮还边期待地望着丛容,就差没摇尾巴了。
丛大人笑眯眯:“相逢即是有缘,刚才那一碗算是友情赠送,再想吃的话就要用东西换了。而且你应该也尝出来了,酸奶里面加了糖,糖可是非常难得的。”
白潮一听要用东西换就犯了愁,他现在全身上下只有一条勉强遮羞的皮裙,连随身带的皮囊都在和水豚兽的战斗中丢失了,可他又实在很想吃酸奶。
总不可能拿皮裙换吧,没听人家说放了糖?用一条破皮裙换那么好吃的酸奶,白潮自己都觉得丢脸!
似是看出对方的窘迫,丛大人表现得相当善解人意,他说:“可以先欠着,等你回部落了再还。”
白潮闻言大喜:“再来一碗,啊不,两碗,这酸奶真的太好吃了!”
花臂首领吃得满足,角落里炎丁和炎青看向他的目光则充满了怜惜。
“我想起当初丛大人也是这样让我们试吃腊肠的。”炎丁小声跟自己的好兄弟咬耳朵。
然后他们就心甘情愿地把所有的兽肉都拿了出来。
炎青一脸心有余悸:“不止我们,部落里绝大部分人都这么做了。”
短短一周时间,丛容便从一个身无分文的新晋自由民,一跃成为红石部落最富有的族人,连拥有十头铁角兽的前首领炎山都望尘莫及。
没有人能从丛大人的“试吃邀请”里全身而退。
白水大陆的人也不例外。
为方便白潮养伤,换盐队没再继续赶路,而是在山洞里多停留了五天。
这五天中,白潮每天都有酸奶吃,还不用外出狩猎,睁开眼是青年的盛世美颜,简直乐不思蜀。
直到丛容委婉提醒他,如果一直不回去,海贝族人可能会以为他已经死了,然后重新选个首领。
白潮这才感觉到了紧迫:走走走,赶紧走,再晚点他这个首领指不定真要换人了!
从地图上看,海贝部落距离他们所在的山洞大约两天的路程,是一个拥有百来号人的中型部落。
一行人抵达的时候,海贝族人正聚在一起为谁当下一任首领大打出手,地上横七竖八的还躺了好几个。
丛容并不奇怪,原始人的选举就是这样朴实无华且枯燥,谁拳头硬谁就是老大。
不过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这距离白潮出事也就过去一个星期吧?
还真选上新首领了?
丛容深深看了花臂首领一眼,心说你们海贝部落对首领的尊敬真塑料。
白潮被他这一眼看得又气又急,刚愈合的刀口差点再次崩开,他大喝一声:“住手!”
原本吵吵嚷嚷的众人循声望过来,震惊:“首领大人,您还活着啊!”
白潮:……我死了,被你们气死的!
花臂首领捂着自己的胸口,狠狠瞪了说话的族人一眼。
“您不是被水豚兽一尾巴扇飞了吗?”另一名族人不解,“我亲眼看到的,飞出去老远,追都追不上……”
白潮:……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要回来?
这首领他不当了行不行?!
白潮闭了闭眼,努力平复翻涌的怒气:“圣主庇佑,让我在危难时刻遇上了这几位仁善的异乡人,是他们救了我。”
说完,他指指身旁丛容几人。
海贝族人面面相觑。
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丛容将自己那头醒目的银发扎起来藏进毛线帽里。
然而此时看在海贝族人眼中,他依旧显眼得过分,没别的原因,还是颜值在作怪。
青年皮肤白皙,气质出众,他就像立在鸡群里的那只鹤,想忽视都难。
已经有族人请来一名手持法杖的老人,对方和白潮一样在胸口,手臂,颧骨等部位刺满繁复的刺青。
这些刺青有的像鱼,有的则是贝壳或者海螺的形状,总之都非常具有白水大陆的特色。
丛容听白潮说过,在海贝部落,刺青面积越大,图案越复杂,代表地位越高。
“这是我族的祭司白沙。”白潮说完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也是我的爷爷。”
“您好!”丛容代表红石部落行了个祭司礼。
白沙微愣,他惊讶于眼前这位明显还不到二十的青年,居然是一个部落的祭司。
他真的具备一名祭司所需要的智慧和素养吗?
然而很快白沙便知道自己的怀疑毫无道理。
白潮,海贝部落的首领,他的孙子,被水豚兽一尾巴扇飞后,在大伙儿,包括白沙自己,都以为对方不可能生还的情况下,好端端的回来了。
而医治他的正是眼前的年轻祭司。
白沙不愧是一个中型部落的祭司,短暂的震惊过后,很快调整好情绪,对丛容一行人表示欢迎和感激。
首领安全归来,原本争斗不休的海贝族人也没了再争的必要,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不过丛容注意到几名族人在离去前,目光似有若无地从白潮的伤处扫过。
天色欲晚,白沙将一行人请去祭司洞穴,并拿出最好的肉食招待他们。
因为肉已经被切成块,丛容也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肉,颜色比他以往见过的铁角兽或者哼哼兽肉要浅一些,大概是某种水生兽类。
不一会儿,兽肉炙烤完毕,表面焦黑,内里还在渗血,相当考验牙口,至于调料当然也只有盐。
丛容对这种半生不熟的烤肉向来不感冒,炎朔也差不多,所以两人几乎没怎么动,意外的是同行炎卯几人竟然也不知道该如何下嘴。
明明半年前,他们对吃什么根本不挑,别说带血的兽肉,就算是生肉,族人们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那可是肉啊!
人饿狠了什么不能吃?
可问题就在于他们现在并不饿。
或者更准确点说,他们不缺食物。
有了丛容教的陷阱,红石部落的狩猎队根本不愁抓不到猎物,采集队每天还能挖到萝卜,甚至还有人学会了怎么腌制萝卜干。
炎卯忽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的嘴巴变刁了,不再仅仅满足于填饱肚子,开始追求食物的味道。
而这一切的变化,都源自于他身边的银发青年。
面对海贝部落提供的烤肉,换盐队表现得无比矜持,落在白沙眼里,却让他颇为心惊。
和傻白甜的白潮不同,作为全部落最具智慧的祭司大人,白沙人老成精,对救了自家孙子性命的丛容一行人,他并未抱有歹意,但也不曾放松警惕。
毕竟这是个弱肉强食的时代,就像大食水兽吃小食水兽,小食水兽吃虾米一个道理,大型部落发动战争,吞并中小部落的事情每天都在上演。
好在对方只有十个人,而且这里是海贝部落的地盘,白沙稍稍安心。
来之前,丛容也考虑过安全问题,海贝部落人数虽多,但他有枪,关键时刻足以起到震慑作用,再不济还有炎朔,剩下炎卯几人都是经验丰富的战士,就算打不过至少逃跑不成问题。
因此丛大人同样很安心。
吃饱喝足,白沙再次感谢了几人的救命之恩,想了想,问他孙子:“不知道几位来自哪个部落?”
白潮正抓着烤肉大快朵颐,整整七天没吃肉,对这个年纪的大小伙儿来说,简直跟要他的命差不多。好不容易丛容松口可以开荤了,花臂首领感动得几乎落下泪来。
酸奶好吃,但真的不管饱啊!
骤然听见老爷子发问,白潮咽到一半的兽肉卡在了喉咙里,半晌,他同样一脸懵逼地问丛容:“对啊,你们部落叫什么啊?”
丛容:……
首领大人,这么多天过去,您终于记起要问我们的来历了。
白沙没料到他孙子居然连这都不知道,气得差点直接一法杖抽过去,又想起白潮的伤还没好,只能硬生生收住。
另一边,丛容却没有第一时间开口,炎朔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炎卯的脸色也微微变了。
炎丁看看丛大人又看看他哥,正奇怪这问题有那么难回答吗,胳膊被炎青悄悄拽住,下一秒,炎丁也回过味来了。
他想到了一个月前的大迁徙,想到了他们会在最寒冷的凛冬,顶风冒雪离开故土的原因。
红石部落不存在了,它已经伴随那场可怕的雪崩永远深埋地下。
所以他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没有部落的流浪者?
炎丁心底浮起一丝无措和莫可名状的悲凉,就在这时,他听见身旁的青年淡声道:“炎黄部落,我们来自炎黄部落。”
第68章 领海协议
青年话音刚落,炎朔嘴角微微上挑,原本神经紧绷的炎卯几人怔愣过后也不由松懈下来。
这一切白沙祖孙并没有注意到,海贝部落的老祭司正努力搜索自己积累多年的知识库,最后得出结论,没听说过。
“只是炎火大陆上一个不起眼的小部落罢了。”丛容笑得谦和。
白沙却不敢把他的话当真,就你们刚才吃东西挑三拣四的模样,你说自己是小部落谁信谁傻子!
白沙自诩不是傻子,于是接下去的交谈老祭司更加慎重,甚至潜意识里,他已经把炎黄部落归类到了某个新崛起的,拥有几百人口的大部落了。
不,几百人的部落还是太保守,就他所知,白水大陆的百人部落不在少数,但没哪一个祭司具备眼前青年的气度,还有他们身上古怪的兽袍,说这些人是从圣城来的恐怕都有人信!
白沙越想脑洞越大,他擦擦额头冒出的薄汗,努力保持微笑:“请问诸位来白水大陆是有什么打算?”
丛容不知道他明明只是实话实说,对方已经自己脑补出了三千字小作文,还联想到了圣城。
他只是觉得白沙的态度有些奇怪,刚开始还只有感谢,眼下似乎又多了几分……敬畏?
丛容不明白,但也没太纠结,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们这次来是想和白水大陆的部落做交易,您可以把我们当做游商。”
9527说过,原石被某位穿越者拿来当货币使用后没多久,异世大陆便出现了游商这个职业。
他们往来于部落与部落之间,通过交换和信息差,牟取利益。不过因为交通不便,仅能靠双脚行走的游商们的活动范围其实相当有限,这就导致双方的信息差不会太大,利益自然也不可能像原世界的商人那样最大化。
作为一个中型部落的祭司,白沙自然知道游商,此时听他这么说,脸上的笑容不由更加真诚了几分。
“您救了潮,救了海贝的首领。不论您想要什么,只要我们有,无需交换,我都可以代表部落赠予您。”白沙这么说还人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存了和炎黄部落交好的意思。
丛容感叹果然不能小瞧每一个部落的祭司,不论是眼前的白沙,还是他家那位坐镇大后方的老太太,表现出的智慧简直甩其他族人好几条街,根本不像单纯淳朴的原始人。
丛容没有假惺惺地客气,他从草兜里掏出一块薄石板,上面用烧过的树枝画着几样作物的形态,主要是水稻和麦子。
身为一名土生土长的华夏人,丛容对米面类的主食有着刻入基因的执念,毕竟碳水使人快乐,把肉当饭吃,时间长了,真的会不快乐!
丛容上辈子没经过专业的绘画培训,画画水平一般,好在这两样作物成熟后的特征还挺明显的。
白沙盯着石板上沉甸甸的稻穗和麦穗看了半晌,又把孙子叫过来一起研究。
两人嘀嘀咕咕了半天,最后老祭司遗憾地摇摇头:“恐怕要让您失望了,在我们部落的地界上并没有您要的这两种植物。”
“不过我可以派人问问附近其他部落有没有人见过。”白潮赶忙道。
丛容笑着谢过他的好意,年轻战士的脸不受控制地红了。
白沙看看俊美青年,又看看自家的傻白甜孙子,暗暗摇了摇头。
今日天色已晚,白潮就算派人去别的部落也要等明天了,便留几人住下。
白潮带他们去空置的洞穴休息,安全起见,换盐队两两一组,丛容自然和炎朔一起。
等到了各自的洞穴前,花臂首领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看着丛容欲言又止。
丛容有些奇怪,旋即他似是想到什么,笑道:“担心我会鸽了兽袍的缝制方法?放心吧,只要贵部落能给出我需要的东西,别说制衣方法,我另外再附赠半罐酸奶。”
白潮不知道什么是“鸽”,但大概也能猜到意思,闻言连连摆手:“不,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丛容疑惑。
一米八几的花臂首领忽然变得扭捏起来,他不安地搓搓手,试探着开口:“丛祭司,我是想问你,你有伴侣吗?”
丛容一愣,下意识摇头:“没有啊,怎么了?”
白潮心中一喜:“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丛容:“?”
花臂首领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整个人顿时如沐春风,离去时身后仿佛生出透明小翅膀,开心得不得了。
他走后,换盐队却没有立刻进洞睡觉,而是聚集在丛容的洞穴前,掏出前一天没吃完的哼哼兽,生火烤肉。
刚才那一顿谁也没吃饱,大家都有些饿。
然而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他们也不好太过分,只往兽肉表面摸了点盐,没另外加胡椒粉和辣椒酱。
简单炙烤的哼哼兽和原世界的野猪一样,臊味比较重,丛容随便吃了两口,剩下的全进了炎朔的肚子。
“等回去了,看看能不能抓几头哼哼兽幼崽。”丛容道。
“哼哼兽没有铁角兽好吃。”炎朔用树渣纸仔细擦去手上的油脂,皱眉,“丛哥要是想吃,我可以给你抓。”
言下之意,没有养的必要。
丛容明白他的意思,微微一笑:“我养的肯定好吃。”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悄悄话,另一边,炎丁嚼着烤得干干的兽肉蹭过来,小声问:“丛大人,我们以后是不是就叫炎黄部落了?”
当了这么久的红石族人,骤然改名,炎丁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算不上什么家国情怀,毕竟此时的人们更信仰圣主,只是不适应,还有一丢丢属于中二期男性原始人的惆怅。
炎丁这话一出,炎卯,炎青,红藜,炎雷都不约而同停下了手头的动作,静静凝望着不远处的青年。
至于鸵和多虻,这时候奴隶们反而是最无所谓的。对他们来说,只要丛大人在,叫红石部落,还是炎黄部落,抑或是别的什么部落,根本没有区别。
“对。”丛容平静开口,语气却意外霸道,带着丝罕见的不容置疑的专制,“炎黄部落,等回去后我就会宣布这件事。”
不管原始大陆有没有部落改名的先例,如果没有,那么就从他这里开始。
“宿主,您是在缅怀自己的国家吗?”脑海中忽然响起9527冷冰冰的机械音,“恕我直言,这不附和您一贯的人设。”
丛容嗤了一声:“什么人设?情感缺失的残次品?”
9527一时语塞。
丛容自嘲地笑了笑:“我只是情感缺失,不是没有情感。”
说实在,过于淡薄的情绪感知能力让他并不怀念原世界的任何人或者物。
不论是他生物学上的父母,还是他的学术导师,抑或是学校里的同学,别墅里的佣人,他们在E017号实验体稀疏到令人发指的情绪神经上几乎没有留下多少痕迹,偶尔一两颗微小如尘埃的回忆,只要丛容想,轻而易举便能掸去。
然而即便如此,在白潮问出他们来自哪个部落时,丛容心底瞬间便浮现出一个名字。
炎黄。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丛容站在远离故土的另一方大地上,轻声念出这八个字。
乌蒙蒙的夜色苍穹下,圆月高悬,仿佛一颗硕大的眼球,如半年前的那位神主般,冷冷的,不带丝毫感情地俯瞰着这片异世大陆。
炎黄部落,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名字了。
丛容声音虽轻,但身后炎卯几人都听见了,却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而且因为青年用的是上辈子的母语,他们甚至连他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可那又怎样。
他们只需要知道如果没有丛大人,红果早已死于难产,雪崩的时候也会有更多人被埋,就算侥幸逃出生天,也不可能在残酷的大迁徙中活下来。
所以不过一个部落的名字罢了,大人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炎黄部落,他们敢打赌,除了圣主眷属,别人绝对不可能想出这样大气恢弘的四个字。
于是当丛容转身的时候,换盐队众人正殷切地望着他,眼中满是宠溺。
丛容:???
他朝炎朔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后者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白潮果然派人去附近的部落打听水稻和麦子,丛容看他随意的模样,不由挑眉:“你们和其他部落的关系似乎还不错。”
据他所知,原始部落之间其实很少存在这样睦邻友好的关系,更多的秉持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比如他刚穿来的时候,就亲眼目睹了炎卯带领精英小队攻打红蚁部落的经过。
在炎火大陆,大部分部落要么井水不犯河水,要么大部落把小部落当成储备粮,充满了敌对和矛盾。
白潮本就对他心存好感,此时见青年疑惑自然知无不言,挠挠头大喇喇道:“和平也不是一开始就存在的。以前这里的部落和别的地方没什么区别,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他。直到很久以前,海鲸部落的首领忽然提出休战,还把周边大小部落的首领和祭司都召集起来商议。”
“商议什么?”炎丁忍不住插话。
“分割领海。”
从地图上看,白水大陆有将近三分之二的区域是水,各种河道湖泊密集交错,当然最大的水体还是海洋。
因此海洋也成了当地人最重要的狩猎场所,哪个部落拥有的海域面积广,意味着哪个部落的食物就多。
白潮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在丛容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瞳孔微缩,冷声质问系统:“也是穿越者?”
9527嗯了一声,却不明白宿主反应为什么这么大,不是早就知道有其他穿越者来过HJIU78星球吗?
丛容脸色有些难看。
按照白潮的说法,这附近的内外海域早就被各大部落瓜分完毕,也就是说他根本不可能找个没人的角落,偷偷晒盐!
“别的部落都愿意听他的?”许久不出声的炎朔忽然开口。
少年身上兽袍整洁,利落的高马尾束于脑后,再加上那张精致漂亮的脸,出门在外几乎没人会认为他是个奴隶。
白潮叹了口气:“不愿意也没办法,海鲸部落就和它的名字一样,是周边最庞大的部落,谁也不敢得罪。而且海鲸首领那人吧,总的来说还算公正,提出的方案没让大家活不下去,所以首领们考虑一段时间后也都同意了。”
丛容一口气闷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那家伙倒是公正了,可他的盐呢?他的盐要怎么办?
“不会持久。”炎朔摇头。
“什么?”白潮不解。
“我是说这样的约定不可能维持太长时间。”炎朔唇边带着轻嘲。
人的欲望不会因为区区一份提案就被遏制,其他部落之所以同意划分领海,只不过是摄于海鲸部落的战斗力,而非自愿。
再者,一旦海鲸首领故去,谁又能保证新首领不会有自己的想法。
白潮忍不住多看了对面的漂亮少年一眼,嘟哝道:“你说得不错。海鲸的那位首领只在任了不到一年便死于一场狩猎意外。他死后,新首领提出要重新划分领海,遭到各部落一致反对。但没多久,另外几个百人大部落便纷纷同意了对方的要求。”
“为什么?”炎丁懵逼地叫起来。
丛容叹了口气,心说傻孩子,当然是因为他们背地里已经和海鲸首领商量好了,大家一起蚕食小部落啊。
白潮接下去的话果然印证了他的猜测:“一些小部落分到的海域越来越少,我爷爷说,过不了几年,可能就轮到我们这些中型部落了。”
绝对公平,不过是强者欺骗弱者的谎言罢了。
最初提议分割领海的穿越者或许心怀仁善,他本意是想打造一个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乌托邦,却低估了深刻进人性中的贪婪。
或许他也考虑过培养符合期许的接班人,杜绝眼前这种情况的发生,可惜他并没有活到那个时候,甚至丛容想得再险恶一点,所谓的狩猎意外,真的只是意外吗?
脑海中一直窥视着他想法的系统安静如鸡,似乎默认了这一猜测。
短暂的沉默过后,丛容忽然问:“海贝部落的海域在哪里?”
“离这儿不远,我可以带你们过去。”白潮没什么心眼地说。
在白水大陆,海域相当于一个部落赖以生存的基石,是他们最重要的食物来源。
丛容忍不住提醒:“这事要不要和白沙祭司说一声?”
白潮一愣,随后也意识到自己似乎太草率了,朝几人歉意地笑笑:“稍等啊,我去问下我爷爷。”
花臂首领一路小跑,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白沙祭司,老爷子见到丛容神情尴尬又无奈。
“丛祭司,听潮说你们想去看看我们部落的海域。”
丛容点点头,他不等白沙说行还是不行,继续道:“白沙祭司,我想问一下,海贝部落平时用的盐也是从圣使那里换来的吗?”
丛容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昨晚私奴给他们烤肉的时候,他在白沙祭司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心疼。
海贝部落背靠大海,如果懂得如何制盐,根本不需要为区区一点食盐发愁。
其实在丛容来之前,他几乎就可以肯定整个异世大陆的制盐方法应该都被圣城牢牢把握在手里,这是对方控制蛮荒部落的重要手段。
人们可以不穿麻衣,不吃糖,不住大房子,却绝对不能不吃盐。
果然下一秒,他就见老爷子点了点头,脸上的皱纹仿佛一道道愁苦的沟壑:“圣使会向我们收取水原石,一车水原石换一桶盐。”
闻言,丛容和炎卯几人对视一眼。
提及此事,外表花臂猛男,实则内心傻白甜的白潮情绪也不由低落下来:“或许是海贝部落不够虔诚,圣主不愿意再继续庇佑我族,这几年海域出产的水原石越来越少,换到的盐也越来越少了……”
“臭小子胡说什么,你这次能活着回来已经是圣主庇佑!”老爷子没好气地瞪了自家孙子一眼,白潮委屈地撇撇嘴。
老祭司瞪完孙子,自己却深深叹了口气。
附近的几大部落蠢蠢欲动,企图把侵略的触手伸向他们这些中型部落,每年从圣使那里换到的盐又越来越少,偏偏白潮虽然强壮,却不像他父亲那般聪慧,压不住底下心思浮动的族人……
内忧外患啊。
白沙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可能圣主真的不愿再庇佑海贝部落了吧……
“白沙祭司,如果我说我有办法弄到盐呢?”青年平静的声音打断了老人的自伤。
白沙还沉浸在纷扰的思绪中,因此并未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一旁的白潮像被踩了尾巴的大猫,嗷一声跳起来:“丛祭司,你你你,你说什么?你能弄到盐?可圣使要明年再来了,就算来了,我们手头也没多少水原石啊……”
“我的意思是,不通过圣使,我们也能弄到盐。”丛容纠正。
第69章 晒盐
“不通过圣使?”白潮嘴巴张得能塞下一枚咕咕兽的蛋。
此时白沙也完全回过味来,不敢置信地惊呼出声:“您说的是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丛容唇边挂着浅笑。
青年镇定又笃定的气场让原本惊诧不已的老祭司迅速冷静下来。他比花臂首领要年长得多,也沉稳得多,很快明白制盐这么重大的事情,对方不可能平白告诉自己,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问:“不知道您需要海贝部落做什么?”
不知不觉间,白沙的态度比昨天更加恭敬,也更加郑重。
老人久无波澜的心脏骤然猛跳了几下,他有种奇异的预感,海贝部落的命运或许在这一刻即将被改写。
丛容的语气依旧平静,他说:“我需要你们的海域。”
白沙脸色微变,未等他开口,青年的声音再次响起:“放心,我不是想把它据为己有,只不过需要一些海水。”
闻言老祭司浑身紧绷的肌肉立马松懈下来,虽然他们确实很需要盐,但如果要以失去整片海域为代价,他宁可继续和圣使作交换,若只是提供一些海水的话,白沙完全不在意。
海里最多的是什么?不就是水吗?要多少有多少,半点不值钱!
白沙抹抹额头冒出的汗,这么会儿功夫,他的心情仿佛坐过山车似的,再看青年从头到尾都淡定得不得了的模样,不由更加肯定对方及其身后部落的不凡。
白沙亲自带着丛容一行人前往海边。
白潮没说错,那片海域距离海贝部落的所在地确实不算太远,有浑身□□的奴隶不断从海面下露出脑袋,将一桶桶矿石运送上岸。
他们的皮肤被海水泡得发皱,长时间的水下劳作让这些奴隶身上的毛发都比普通人稀疏得多。
丛容收回目光,走近了他才发现,送上来的那些矿石和火原石看上去十分相似,只不过整体呈浓郁的蓝色,内里驳杂,显然成色一般。
白沙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近海这一片的水原石出产从原先的每年三十几车,到后来的二十来车,现在一年也就十三四车了。”老祭司幽幽叹息。
海底同样存在矿脉,近海的矿脉被开采殆尽,想要获取水原石只能往更深更远的海域去,然而相应的也意味着更加危险。
“白沙祭司,我能拿几块水原石吗?”丛容忽然问。
几块水原石而已,海贝作为一个中型部落还不至于放在心上,何况他们现在正有求于丛容,于是白沙非常爽快地让人给他装了一整个皮囊,等返程的时候带回去。
“多谢。”丛容微笑。
“这些原石的纯度并不高,宿主您要来做什么?”9527在脑子里问。
“不知道啊,我就随便收集一下。”丛容答得漫不经心。
海域就在眼前,水原石也拿了,老祭司和花臂首领两脸期待地望着他。
丛容深吸一口气:“接下去我会告诉你们制盐的方法,但我不希望它被透露出去。”
两人毫不犹豫点头。
丛容摇头:“不仅是你俩,还有你们的族人和奴隶,我的意思是让整个海贝部落闭嘴,如果不想被灭族的话。”
青年的神情太过严肃,语调又重又冷,连向来傻白甜的白潮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自己的爷爷。
年迈的祭司默了默,片刻后,缓缓开口,声音苍老却无比慎重:“炎黄部落的祭司,我以海贝部落的未来和存亡起誓,只要我白沙还是祭司,只要白潮还是海贝的首领,制盐的方法绝不会从我们这里泄露出去。”
白沙年纪虽大,脑子却相当清楚,他的这番话既表明了决心,同时也告诉丛容,他们肯定不会说,但如果是你自己告诉了其他人,可别赖到我们头上。
丛容没计较老爷子的精明,毕竟和蠢货合作才更令人担忧,于是只淡淡笑了笑,提出第二个条件:“制出的盐,我要拿走一半。”
白沙想也不想地说:“可以。”
丛容再次摇头:“不止今天,我是指从今往后,海贝部落出产的盐,我都要分一半。”
白沙开始变得迟疑:“一半?丛祭司,这会不会太多了点?”
从容没说话,状似无意地摸了摸草兜里的酸奶罐子,白潮顿时一个激灵,大声说:“可是爷爷,如果没有丛祭司,我们根本不知道怎么制盐,连剩下的一半也不会有啊!”
一旁炎丁用胳膊肘捅了桶炎青,用口型无声示意:试吃的代价。
白沙犹豫片刻,咬咬牙:“行,一半就一半,当然前提是盐真的能制出来。”
得了保证,丛容也不再卖关子:“让你们的奴隶不用挖水原石了。”
“不挖水原石挖什么?”白潮一脸茫然。
“挖盐池。”
所谓晒盐法就是将海水引入盐池中,利用日光照射,水分蒸发,最后析出晶体的过程。
白沙虽然对青年的话仍抱有怀疑,但他们目前确实也没有其他办法搞到盐,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要是不行,大不了继续用水原石换盐,可如果成功了,那么海贝部落今后就无需再为盐的问题发愁。
白潮赶忙把奴隶们召集起来,依照丛容的吩咐,在岸边的沙滩上开挖盐池。
有海贝部落的奴隶们动手,换盐队的众人反而无所事事起来,炎卯询问地看向队里的主心骨:“丛大人……”
炎丁刚才偷偷用随身杯舀了点海水尝尝,结果又咸又苦,如果不是丛容,换个人说这玩意儿能晒出盐,打死他都不信。
丛容此时的心情却并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相反,眷属大人其实挺郁闷的。
按原本的设想,应该是他自己带着换盐队找个无人的海滩悄悄晒盐,再悄悄地返回炎火大陆。
毕竟制盐真不是件小事,从根本上说威胁到了至高者的利益和权威,一旦被圣城发现,他们恐怕又要来一次大迁徙。
但白水大陆的情况让他的计划完全泡汤,谁能想到这里的人竟然已经划分好了海域呢?
他要在海贝部落晒盐,还不被对方发现,根本就是痴人说梦,毕竟晒盐不是打一两头哼哼兽,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的,光挖盐池就要花费不少时间。
不过事已至此,郁闷也无用,至少海贝的首领白潮是个阳光开朗傻白甜,而祭司白沙的人品就目前来看也还算不错,和他们合作风险相对较小,而且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人手方面不用自己操心。
几十名奴隶很快按照指示在海滩上挖出八个一亩见方的盐池,为了便于日照蒸发和沉淀结晶,池子没有挖得太深,大约三十厘米左右,底下是坚硬的深色砂石。
这八个盐池当中有六个是蒸发池,两个结晶池,将海水引入蒸发池,经初步沉淀杂质和晒煮蒸发,再流入结晶池,浓缩后的卤水进一步日晒沉淀,析出的白色晶体便是盐。
白潮像个好奇的孩子在沙滩上来回奔跑,结果不小心扯动腹部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白沙祭司也拄着法杖一个盐池一个盐池地巡视过去。
见两人一刻停不下来的模样,丛容好意提醒:“接下去的过程只能交给阳光和风。”
白沙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山羊胡子,站了片刻,眼睛又忍不住往盐池上瞟,生怕一个不注意,那些盐池就自己长腿跑了一般。
丛容移开视线,晒盐的活儿他插不上手,一个人慢悠悠沿着海岸线散步。
和原世界到处都是游客的景观海滩不同,异世大陆的海边保留了十分原始的样貌,但也没有丛容料想中海鲜遍地的富饶。
大部分上岸的虾蟹贝类都进了海贝族人的肚子,丛容看到有光屁股的小奴隶用指头抠沙子,企图从里面挖出一条或者两条漏网之鱼。
丛容脱下兽皮鞋子,光脚踩在沙滩上,十五六度的天气赶海着实有些冷,腥咸的海风拂过脚背,顿时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就在他准备重新把兽皮裹上的时候,只听扑通一声,不远处少年一个猛子扎进海里。
“你干什么?”丛容被惊了一下。
“丛哥,想吃水豚兽吗?”炎朔在水面上露出一个脑袋,高马尾和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水珠顺着下巴划过锁骨,有种雌雄莫辩的美。
“冻不死你。”丛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旋即想到这家伙能变成狼,那一身厚实蓬松的毛就算自己冻死,对方都不可能冻死,又有些语塞。
大概看出他在想什么,少年朝他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随后再次潜入水中。
丛容只好走过去把小崽子脱下的兽袍捡起来抱在怀里。
白潮的命是丛容救的,还教了他们如何制盐,对炎朔想在海贝部落的海域抓一两头水豚兽这种事老祭司和花臂首领都没什么意见,只有点担心少年的安全。
“水豚兽的肉好吃,但同时也非常凶猛,说它是海里的霸主也不为过,丛祭司,您的族人可能会有危险。”白潮说着已经准备让奴隶下水保护炎朔了。
“不用管他。”丛大人淡淡道。
虽然这么说,青年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海面。
天朗气清,海边日光很晒,远处奴隶们将蒸发池里的浓缩卤水人工运送至另一边的结晶池里,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运作着。
炎青抓到了一只准备爬上岸晒太阳的大海蟹,换盐队众人兴奋地围着他七嘴八舌。
丛容抱着炎朔的兽袍独自站立,浪花轻柔地吻过他细白的脚踝,阳光下,青年整个人看上去干净极了。
白潮摸摸上腹部的伤口,又挠挠头,最后不好意思地蹭过来:“丛祭司。”
丛容一直盯着炎朔下潜的地方,听见有人叫自己下意识应了一声:“嗯?”
“我想让你当我的伴侣。”白潮脸蛋红红,十分直白地说。
丛容:……
青年的视线从海面上移开,落到花臂首领身上。
他似是第一次见到对方般,认认真真将其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白潮的个头很高,接近一米九,隆起的手臂肌肉和清晰的八块腹肌挑不出任何瑕疵。
他的头发很短,五官是十分立体深邃的类型,浓眉大眼,结合对方阳光开朗的性格,如果放在原世界,白潮大概会在大学校园里和一帮同样傻白甜的体育生打篮球,周围是女生们此起彼伏的尖叫。
然而事实上,他却是一个原始部落的首领,此时正直言不讳地向他大胆求爱。
丛容莫名有些烦躁,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烦躁些什么,目光毫不客气地扫过白潮的下半身,忽然笑起来:“可以啊。”
白潮开始还被他盯得有些发毛,闻言心头一松,来不及高兴就听青年继续说:“但我要在上面。”
我要在上面。
上面。
上,面。
白潮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不行吗?”丛容问得真诚。
花臂首领看看自己的八块腹肌,又看看青年单薄的身板,目测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差,半晌,发出灵魂一问:“丛祭司,我这样的,您真的下得去嘴吗?”
您真的下得去嘴吗?
丛容:……
就在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四周忽然刮起了风,平静的海面卷起层层浪花。渐渐的,海浪越来越大,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肆意搅动,发出震耳欲聋的拍打声。
丛容心中一惊,紧了紧怀里的兽袍,扭头看向水面。
“海里好像出事了。”白潮脸色微变,拽着他的胳膊往后退。
丛容没有挣扎,目光牢牢锁定眼前波涛汹涌的深蓝海域。
下一刻,哗——,距离岸边百米远的海上骤然冲起一道银白的水幕,那水幕极宽极高,几乎将他的视野完全覆盖住,伴随密集的水花落下,丛容看清了水幕里的人影。
少年跨坐在一头巨大的水生猛兽身上,麦芽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他的肌肉并不夸张,却精悍而有力,手中的长矛对着猛兽刺下的时候,让丛容想到原始雨林里身手矫健的豹子,肩背处的线条流畅完美,简直漂亮极了。
“是水豚兽!”白潮大喊,喊声里带着不可思议和惊恐,“可,可这也太大了吧!”
面前的水豚兽足有十米长,背鳍像鲨鱼般高高竖起,它的脑袋和身形有些像海豚,尾巴却比海豚要粗壮得多,尾鳍张开宛如一把巨型扇子,拍打在水面上,激起雪一般丰厚的浪花。
炎朔那一下直接刺入水豚兽坚硬的头骨,后者吃痛剧烈翻滚起来,凄厉鸣叫,露出满嘴锋利如刀的尖牙。
海水因为这场战斗而沸腾,丛容虽然知道以少年的武力值多半不会吃亏,但眼前的水豚兽实在太大了,而且又是在海里,他不知道狼的水性如何,只知道狗天生会狗刨……
丛容按捺住心中的紧张,动静太大,不仅原本在海边的奴隶和换盐队,其他海贝族人也纷纷从洞穴里出来。
“圣主在上,我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水豚兽,我敢保证这一定是附近海域里最大的水豚兽了。”一名海贝战士不敢置信地喃喃。
“不止,恐怕全白水大陆也找不出比它更大的。”另一名战士肯定地说。
“你们快看,那头水豚兽上面好像还站着个人!”
有人失声惊呼,众人这才注意到兽背上的少年。
“好像是炎黄部落的族人!”
“他,他在干什么?猎杀水豚兽吗?”
“他是不是疯了?”
丛容觉得不是炎朔疯了,而是自己疯了,他在脑子里问系统:“熊孩子在别人家地盘上撒野怎么办?”
9527:……
高级AI沉默,片刻后勉强冷静道:“抱歉宿主,该问题隶属于人类幼崽教育系统,本系统尚未收录在内,故无法回答。不过根据我的经验,应该打一顿就好了。”
丛容咬牙切齿:“我第一次认为你说得很对。”
炎朔再次被水豚兽拖入广袤无垠的海域,升腾起一连串细小的气泡。海水将他额前和鬓边的碎发拂开,露出漆黑沉郁的眼眸,下一秒黑眸拉长上挑,在无人的海之深处,暗金色的竖瞳缓缓睁开。
这确实是一头无比庞大的水豚兽,最初炎朔靠近的时候,它根本没把对方放在眼里,少年就像一只渺小的虫豸,给它塞牙缝都不够。
但很快水豚兽就感受到了剧痛,虫豸虽小,力气却大得惊人,长矛一次次扎入它的躯体,浓稠的鲜血仿佛不要钱的廉价颜料,在一片暗色中蔓延开来。
水豚兽努力张嘴咬,试图用宽大的尾巴将少年扇飞,就像它对其他狩猎者做的这样。
然而炎朔的身形像游鱼一样灵活,厚重的水波根本无法影响他的行动,水豚兽吃痛之下冲出海面,激起一大片银色的水幕,又再次跃入水中。
它想把背上的人类甩下去,半空中的那一刺对水豚兽造成了致命伤害,它想逃,离这只小虫豸远远的。
就在这时,水豚兽却莫名感觉到脑后传来一股凉意,它瞬间睁大了眼睛,余光里是一双森冷漠然到极点的竖瞳。
海面再次掀起滔天巨浪,隆隆的浪涛声惊得岸边的众人下意识往后退,有胆子小的海贝族人直接跑回了洞穴,又好奇地探出头来张望。
丛容没有退,他冷着脸站在原地,瓷白的脚趾深陷入松软的沙子里,积水没过脚背。
不知过了多久,水下骇人的翻腾逐渐平息,海面最终归于宁静,只留下大片血色的暗红。
饶是知道小崽子多半不会有事,见到这么多血,丛容心里还是咯噔一下,他抱着被攥得皱巴巴的兽袍快步跑过去。
“炎朔!”
哗啦——少年那张比女生还漂亮的脸露出水面,混着兽血的水珠挂在他的眼睫和发梢上,危险又十足惑人。
丛容有一瞬间的怔愣。
“丛哥。”炎朔唤他。
丛容立即回神,冷笑:“滚过来。”
炎朔低着头,慢慢往岸边游,随着他的动作,海面再次翻涌起巨大的浪潮,丛容这才发现少年手里还拖着那头硕大无比的水豚兽。
丛容有一瞬间脑子里想的是,这得有好几吨吧,小崽子怎么拖得动?
炎朔将小山似的水豚兽随手往沙滩上一丢,接住丛容扔过来的兽袍。
兽袍已经被丛大人蹂躏得不像样子,少年也不在意,抖开套在身上。
水豚兽刚死不久,浑身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其中最显眼的是腹部那一处,整个鱼肚子几乎被剖开了三分之一,鲜血正汩汩往外流淌。
海贝族人呼啦啦围上来,对着巨兽发出没见过世面的惊叹,连白潮都忍不住摸了摸水豚兽滑溜溜的外皮,感慨道:“真的好大啊!”
一旁的白沙祭司捋着胡子连连点头:“我当了几十年祭司,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水豚兽,丛祭司,您的族人真厉害!”
炎朔穿好兽袍,老老实实站在丛容身边,乖得不行。
在白沙祭司看来,对方只是一个瘦削到有些羸弱的少年,竟然只凭一己之力就能猎杀如此凶猛的水豚兽,更不用说换盐队的其他战士,不论丁卯兄弟还是炎青炎雷,每一个都比炎朔要强壮得多。
所以炎黄部落,到底是一个怎样强大的存在啊!
白沙想到这儿,不由暗自庆幸从遇到这支小队起,自己就表现得十分友善,不,他甚至还可以表现得更友善一些。
第70章 麻醉剂(一更)
炎朔抓到的猎物,自然归换盐队所有。
不过一来这头水豚兽实在太大了,光凭他们几个根本吃不完,二来怎么说也是在海贝部落的地盘,看着一张张明显饥饿的古铜色面孔,作为炎黄祭司的丛容宣布双方各拿一半。
听他这么说,海贝族人顿时发出呦呦的欢呼声。
水豚兽好吃,但非常难抓,哪怕强壮如白潮正面对上,一不留神也只有被扇飞的份。
海贝部落主动揽了宰杀的活儿,白潮本来打算亲自上,毕竟这么大的水豚兽能亲手将其开膛破肚也是相当有成就感了,可惜他的伤还没好,因此操刀的是另一名年轻战士。
对方□□着上半身,手臂肌肉虬结,一看力气就不小,然而即便如此,把整条鱼腹剖开也花了不少功夫。大到这种程度的水豚兽,内脏都有好几百斤,海贝战士将鱼肠鱼肝收拾出来装了满满五个石桶。
这时丛容注意到在鱼肝上方除了胆囊外,还有一个大小像猪心,模样也像猪心的腺体。
“那是什么?”青年惊讶地问。
大迁徙的时候因为肉类短缺,他和其余人吃了很长时间的食水兽,却从未在食水兽的肚子里看到过这样的腺体。
“我们把它叫做麻囊。”白潮抢着回答,“水豚兽之所以被称为海中霸主,除了力气大又凶猛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会喷吐一种蓝色的半透明液体。人只要沾上这种液体,沾染的地方就会失去知觉,非常可怕。”
“没错没错。”围观的海贝族人纷纷点头。
换盐队第一次听说新奇得不得了,炎丁挠挠头:“那它刚才和炎朔战斗的时候,喷液体了吗?”
少年淡淡道:“没注意,我把长矛插进水豚兽的肚子后,它就死了。”
众人:……
请不要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否则会给他们水豚兽真的很好抓的错觉!
“白潮首领,这个麻囊可以给我吗?”丛容忽然道。
“当然可以。”花臂首领乐呵呵地说。
青年在放内脏的石桶前蹲下来,他伸出手正准备碰一下那个腺体,被正在宰杀水豚兽的战士制止:“丛祭司小心,这种液体非常厉害,只要碰到一点点,半个手掌就没知觉了。”
“没事。”丛容掏出自己的手术刀,麻利割开腺体周围的包膜,红果问海贝族人要了个干净的石罐,用来存放麻囊。
“丛大人,这麻囊有什么用吗?”炎卯低声问。
丛容将手术刀擦拭干净:“我试试能不能做出来麻醉剂。”
麻醉药作为外科临床上最常用的神经阻断剂,丛容简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可惜他来异世大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具有麻药特性的东西。
原世界的大部分西医麻药都经由化学合成,比如最常见的利多卡因类局麻药,就是由迪普桑醇与碱反应后得到的。
剩下一些麻醉类药物则提取自植物,比如吗啡,而在动物体内发现麻醉物的情况相当罕见,所以丛容压根儿没想过水豚兽的肚子里会有麻囊这种东西。
在此之前,不论剖腹产还是缝合伤口,因为没有麻醉剂,他总担心病人会承受不住手术带来的剧痛而产生休克。
“如果不小心碰到麻囊里的液体,一般多久能恢复知觉?”丛容问白潮。
花臂首领自己没经历过,海贝族人中有人小声说:“大概两三天吧,我那时候以为自己的手废了,差点被吓死,还好后来慢慢恢复了。”
那人说起来还一脸心有余悸。
“你当时身体有感觉到其他不舒服吗?”丛容又问。
那人回忆了下,摇摇头:“没有。”
也对,如果麻囊里的液体具有致命的毒作用,那么海贝部落的人应该会更加惧怕水豚兽,根本不敢再去捕捉。
丛容心里大概有数了。
海贝战士花了将近一天时间,才把炎朔抓来的这条巨型水豚兽分割完毕。
换盐队拿了属于他们的那一半,丛容让炎卯继续分配,自己则捧着那个装了麻囊的石罐走回洞穴。
蓝色液体虽然无毒,但作为麻醉剂的话,两三天的药效时间还是过长了,他需要用淡盐水将其稀释到合适的浓度,再看看实际使用的时候有无不良反应。
炎朔扛着分到的那一大块足有两三百斤重的水豚兽兽肉,跟在他身后,老实得像别人家的孩子。
丛容原本还为小崽子搞出这么大动静有些生气,如今看在意外发现了麻醉剂原料的份上,勉强原谅了他。
两人一个稀释麻药,一个生火做饭,谁也没说话,洞穴里很安静,只有干草和树枝燃烧发出轻微的哔啵声,气氛却不见尴尬,反而挺和谐温馨。
洞外传来海贝族人热热闹闹的说话声,看得出这个中型部落人口虽然不少,但并不算富裕,日常还要为食物问题发愁,一头几吨重的水豚兽就足以让他们兴奋不已。
其实这才是异世大陆上绝大多数部落的现状,丛容刚来的时候,红石部落同样属于吃了上顿没下顿,还为一头哼哼兽,打劫了一个小部落。
一直到太阳完全下山,丛容才将麻囊里的液体稀释到满意的浓度,接下去就是见证药效的时刻了!
一种新药的诞生需要经历动物实验,再是招募志愿者试用,最后才能应用于临床。
原始大陆自然不具备实施这个流程的条件,丛大人想了想,朝不远处的少年招招手:“过来。”
炎朔顺从地走到他跟前。
“把手伸出来。”丛容笑眯眯道。
炎朔看着他的这个笑,不由想起两人第一次吃辣椒,青年就是这样笑着骗他说那玩意儿好吃。
稀释后的麻囊液体呈很浅的淡蓝色,没什么气味,丛容用干净的兽皮沾了一点轻轻涂抹到少年右手的手背和指尖。
9527在他脑子里嘶了一声,忍不住道:“宿主您真可怕。”
丛容知道它在想什么,冷笑:“不然你来?可你有实体吗?”
9527:“没有。”
“没有就给我闭嘴。”丛容淡淡道。
“什么感觉?”他问少年。
“很麻。”炎朔回答。
丛容想了想,拿手术刀在他的手指上划了一下,殷红的血很快冒了出来:“疼吗?”
“不疼。”炎朔眼皮都没眨一下。
“刚才和水豚兽打架的时候疼不疼?”丛医生阴阳怪气,“嚯,一个人单挑几吨重的凶兽,还是在水里,可把你机灵坏了!”
长发少年低下头,乖乖挨骂。
丛容用淡盐水替他冲洗伤口,边冲边小声嘀咕:“现在这么听话了。”
青年弯着腰,白皙修长的手指握住他的手腕,水流温柔地淌过那道细细的伤口,将上面残余的血迹冲洗得一干二净。
半晌,炎朔抿了抿唇,轻声说:“我以后都听丛哥的话。”
“以后不找你试药了。”丛容忽然道。
“为什么?”炎朔挑眉。
丛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下意识不想罢了,嘴上却说:“哪那么多为什么,饭做好了吗?”
炎朔叹了口气:“没有,被你叫过来试药了。”
丛容:……
丛大人看看篝火上烤到一半的兽肉,再看看自家小崽子的手。
片刻后。
“转一下,对,可以撒盐了。”
“啧,盐放多了。”
“抹辣椒酱前先把兽肉划几刀,不然不入味。”
“快转,要焦了,嗯好,焦了……”
……
不得不说对E017号完美实验体而言,烤肉是一道永远学不会的命题,哪怕炒菜和火锅呢,都没有这么难。
不过好歹把肉烤熟了,丛容切掉烤焦的外皮,里面的部分味道还是蛮不错的,滑嫩多汁,相比起鱼肉,水豚兽肉的口感更像鸡肉,而且是鸡大腿,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咸了点儿。
炎朔的手还麻着,丛容只能喂给他吃,小崽子胃口一向好得惊人,一顿饭两人足足吃了一个多小时,期间少年的指尖逐渐开始恢复知觉,然后是手背。
考虑到对方强悍的自愈和恢复能力,丛容估计普通人应该还能再延迟半小时到一小时左右,对一些简单的缝合手术而言,这样的麻醉效果已经完全足够了。
丛容将稀释好的麻醉剂分装进石杯里,用软木塞密封好,这次来白水大陆,哪怕没弄到水稻和其他作物,有了麻醉剂和盐也不算白跑一趟。
丛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幸运,结果第二天花臂首领又给他带来了一个巨大的惊喜。
“您之前让找的那个水稻。”白潮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有眉目了。”
“你们找到水稻了!”丛容也高兴起来。
“对,藤壶部落的人说见过您说的水稻。”
藤壶部落是海贝部落附近的一个小型部落,统共也就二十来人,而且他们没有奴隶。
这样的小部落如果是在炎火大陆,十有八九已经被其他部落吞并了,但在白水大陆,因为那个领海协议,才能勉强支撑到现在。
不过他们没有海域,确切地说,属于藤壶部落的海域三年前就被划去了另一个名为海象的大型部落。
用海象部落的话说,藤壶部落的人实在太少了,根本不需要那么大的海域,而海象人多,族人加上奴隶有将近八百人,每天要消耗大量食物和盐,再大的海域面积都不嫌多。
“就这样藤壶部落失去了自己的领海。”即便白潮再傻白甜,此时也有种物伤其类的低落,海贝部落虽然不像藤壶那样弱势,但如果哪天海象部落说想要他们的海域,海贝恐怕也只能拱手相让的份儿。
丛容最不擅长安慰人,再说,在残酷的事实面前,一切安慰都显得苍白又无用。
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跟着白潮前往藤壶部落。
“等等。”丛容忽然想起什么,回到洞穴里,让炎朔切了一大块昨天没吃完的水豚兽肉下来,“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