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龙颜震怒
    朱棡见朱元璋神色异常,便更加得意洋洋起来:“所谓温和的削藩,就等于是让宗王们做富家翁,而不必承担守卫天下的责任,藩王们虽是不服,却也不得已的接受,而皇帝也没了后顾之忧,可是父皇,这真的没有了后顾之忧吗?”

    朱元璋的脸色在此刻,变得越来越差,他抚着御案,露出焦躁不安之色。

    朱棡则继续道:“父皇分封的藩王,赐予了大量的田产,还给了大量的王俸,给这么多的钱粮,可不只是用来养藩王一家的。其中还有大量的藩王属官、护卫们的开销!实际上,每一个藩王,父皇给的钱粮,其实就是一支军队的军饷,是吗?”

    这才是问题的症结,后世许多人看明朝的历史,总认为明朝对藩王们实行的乃是养猪策略,几乎每一个王爷,都给予了骇人听闻的田产还有俸禄。

    可实际上,这个制度设计之初,至少在朱元璋这样雄才大略的皇帝而言,这根本就不是供养王室的费用,因为每一个藩王理论上都养着一支以护卫为形式的军队,因此……某种意义而言,这田产和俸禄,其实就是军费。

    而朱棡却是道破了问题的所在,后世的皇帝,肯定会削藩,而削藩重在削除军队,也就是说裁撤掉藩王们的护卫,可是……护卫和军队都没了,那么军费呢?要不要收回?

    很明显……除非你想逼着藩王们铁了心谋反,你既撤掉了人家的护卫和军队,怎么可能,还把当初太祖高皇帝给的田产以及俸禄都裁撤掉?你这样干,还是一个人吗?

    朱棡所说的赎买,还有所谓温和的削藩,本质就在这里。

    “父皇想想看啊,百年之后,藩王们被削去了护卫,可是每一个人却都拥有大量的王田,还有超高的俸禄,而后世皇帝也会有自己的子孙,他们的子孙也要册封为王,既然父皇的儿子们都有这么多的田产和俸禄,后世册封的藩王,他们的俸禄,能比其他藩王低吗?于是,天下的藩王越来越多,而供养藩王们的田产也越来越多,每年支付藩王们的俸禄,也将无法想象,百年,两百年之后,朝廷能够应付得了这个开支吗?”

    朱元璋听到此处,眼里已掠过了震惊。

    这个推论,以朱元璋的见识,几乎算是严丝合缝,说是八九不离十,也不为过。

    藩王们现有的待遇,包含了军费,可有朝一日,护卫裁撤,藩王们就减少了供养军队的职责,可是该给他们的钱粮却没有减少,而且随着册封的藩王越来越多,这种毫无意义的开支,对于朝廷而言,却是与日俱增。

    那么,再过几代人,天下一半的财赋,就将供养藩王,而裁掉了藩王护卫们的朝廷,却不得不自己供养这一部分的军队,反而负担更加加重,不但增加了财政的支出,还大大地减少了财政的收入,一加一减,陷入了一个死局。

    朱元璋从削藩的层面,想到了后世可能发生的事,但是……却唯独没有思虑到财政的问题,而这个巨大的漏洞,甚至可能危及到整个大明的根基。

    一念至此,朱元璋突觉的如芒在背。

    朱棡见自家父皇如此,心下狂喜。

    邓千秋,简直就是神了,父皇没有想到的事,他是怎么想到的?

    哈哈……现在父皇害怕了,待会儿,本王再禀明父皇,告诉父皇,这是本王随手寻访到的一个千里马的主意,让父皇这个土包子开开眼。

    朱棡面上的得意,已无法掩藏。

    而此时,沉默的朱元璋,已背着手,站起身,他一步步地走下了金殿,而后,在这殿中来回踱步,他面上阴晴不定,似乎是在思虑着各种可能。

    他为这个天下,操碎了心,如今想到了一个巨大的制度漏洞,就更令他殚精竭虑起来。

    转瞬之间,朱元璋眼里好似开始充血,布满了血丝。

    而后,他突然踱步到了朱棡的面前,站定,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朱棡,突然一字一句地问:“你方才说了这么多,倒未必没有道理,不过……朕来问你,你既总在说,藩王们会起异心。那么你呢?朱棡,你也会有异心,将来也会想谋反吗?”

    “……”

    这个问题,振聋发聩。

    殿中已是落针可闻。

    朱棡突然觉得空气令他窒息。

    他一对小眼睛,有些慌乱地与狼顾而来的父皇虎目相对,四目相对之下,朱棡张大的嘴巴有些合不拢。

    咦?

    对呀,本王会不会反?

    本王若说绝对忠心于朝廷,那么岂不是说明,本王方才所说的都是一群废话?

    连本王都不会反,宗亲们又怎么会自相残杀,朝廷又何必要削藩呢?

    一旦否认,岂不证明,本王所说的都是子虚乌有?

    可若说本王会反……心存异志……

    想到这里,看着父皇不善的目光,朱棡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电光火石之间,朱棡只觉的自己几乎要窒息了,他心里甚至在想,本王为何要跑来给父皇卖弄这些?

    我是猪啊我!

    朱元璋继续逼问:“说,你会反吗?”

    朱棡的目光开始游移,开始躲闪,他的眼睛里,有悔不当初,有恐惧,还有……

    还有坚持!

    这是一种对真理的坚持。

    本王是不会错的,对吧……

    深吸一口气,朱棡怯怯地道:“会,会……会的吧。”

    “什么?”朱元璋顿时瞪大了虎目,怒吼:“你还有反志?”

    朱棡要哭出来了,他战战兢兢,两股战战,期期艾艾地道:“父皇,你是知道我的,若父皇和大哥在,我……我不敢,可若是其他人,就不好说了。什么样的阿猫阿狗,都可做天子吗,他做得,我也是父皇的儿子……又如何……如何做不得?当然……儿臣……儿臣是假设,只是建设而已……”

    朱棡努力勾起自己的嘴角,朝近在咫尺的朱元璋,努力地露出讨好的微笑。

    朱元璋眯起眼眸道:“这么说,你当真会反?”

    朱棡:“……”

    朱元璋怒道:“说,你说!”

    朱棡歪着头,想了想,用极认真的口吻道:“父皇,儿臣会的!”

    朱棡便看到蒲扇一般的大手,从天而降。

    啪……

    朱棡眼冒金星,他捂着腮帮子,啊呀一声惨叫。

    朱元璋勃然大怒:“你真长本事了,竟还敢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