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祠堂守灯的婢女脚底着火一般地走了,道士则原地打着圈焦灼着。
窗外蹲着谢辛辛几人,一时也看不出眉目,只得派阿凤再次悄悄跟上。
这厢郭夫人眼巴巴地看着神药供到了神坛前,摸到道士头的欢喜劲儿还没过去,心里又多添了一味被夫君记挂的喜。怎知道随身侍女从鸽子笼里找到一封信,转头告诉就告诉她一个新消息。
郭夫人眉头再次深深地锁了起来。
“赵世子前日才进京,眼看着就要封郡王,自然是要自己分出宣王府去……”郭夫人说着,远远觑了眼郭知州,“这修郡王府可是个肥差,老爷是吃错了什么药,果真把这桩事给拒了?”
侍女称可不是么,“老爷身边小厮亲口告诉我的,王妃心善,修郡王府的事情第一个就是想到咱们家,差了自个儿的心腹来问,怎知道老爷爱搭不理的,还说堂堂知州,连修郡王府的事儿都要管,太不像话。”
“我呸。”
郭夫人啐了口,立马拉下了脸,“我看老爷这是老糊涂了,上头紧抛下来的桂枝儿都不接。咱们府上跟了宣王府多少年,到这会子才想到要脸了?觉得要做好官了?”
“那宣王妃是我表姐姐,老爷下一步是不是还得把我休了?”
那侍女哎唷一声,吓得要捂自己的嘴:“是奴婢不该说的,平白又惹夫人生气。听听夫人这话说到哪里去了!老爷他脾气古怪又不是一天两天了。都说,男子成家方立业,老爷此刻心思不在宣王府上放着,还不是想着邺州那儿还有个家呢。”
要说这侍女也是个安慰人的奇才,三言两语,将郭夫人心头的火拱到三尺余高,咬牙切齿:
“他不是信道么,把佘半仙叫来,给他来一卦狠的。我看不若就说那贱人和她的野种吸老爷气运,他俩活在世上一天,老爷就倒霉一天……”
可不是说什么什么就到。才发着狠,远远地就见一个女婢跑过来。郭夫人正愁没处撒火,即刻怒道:“莽莽撞撞地像什么样子!不好好在祠堂接应着道长,也想着来凑这个热闹?下个月的月俸不想要了不成?”
那女孩子才跪下回话:“回夫人,奴婢正是接应到了佘半仙,才十万火急地来,半仙说宣王爷那边恐怕发现了端倪,今日遣了贴身的嬷嬷来郭府了!具体的事,还等您过去细说!”
郭夫人一急,抬脚就往祠堂赶去。远处灯影摇摇,身后花花绿绿的裙摆追着她,颇有大扑棱蛾子扑火之感。情急之中似乎与那位送神药的姑娘擦肩而过。边青昙从眼角看了一眼她,低下头,默默地退了下去。
这就是范医师的心头肉?
郭夫人这么想了一念,只觉得既然范守一是赵世子的人,那么这位送药的女使想必也和郭府是同一阵线了。
这一丝丝安全感在正焦急着火的心头掠过,没有引起再多留意。
更何况她前脚刚踩进祠堂,后脚就被佘半仙吓了一跳。
佘半仙胡子打着颤,跌跌撞撞地扑过来:“夫人!夫人!”
郭夫人堪堪一躲,没好气地瞪他:“好好说话,王爷那边怎么露馅的?”
佘半仙站稳了才道:“露馅……也说不准。在下倒是想问问,这王爷家贴身的宋嬷嬷,在夫人的眼皮子底下进了郭府,这……”
郭夫人蛾眉倒竖:“你是说我管我们府上的方法有问题?再说,你说是王爷贴身的就是王爷贴身的?我怎么没见到?”
窗下谢辛辛与宋嬷嬷相视一眼,谢辛辛才明白嬷嬷口中知州夫人“不争气”是什么意思。
一门心思扑在子嗣上,把后宅料理的,下人尽可随意议论主子私事,且连她们一行人暗度陈仓进了府,郭夫人不仅不知,还不放在心上。
她叹了口气,心想就连娘亲这样强势的女子,嫁了人也不得不被冠以谢夫人之名,可见这世道女子嫁人已是带了镣铐,有人的镣铐轻一些,得以在商界冠夫姓驰骋,有人的镣铐则重,只能在后宅泼墨挥毫。
郭夫人这般做女人,倒像心甘情愿是把自己塞进镣铐里,连在后宅的空间也舍弃了。
屋内佘半仙和她说不通,只好换个思路与她道:“我见那嬷嬷来了,便怀疑是王爷起了疑心,若知道我接近郭大人是有隐情,届时查到世子身上……”
“王妃还在呢?”郭夫人翻了个白眼,“怕他做什么?老不死的东西,也没多少日子了不是?”
窗下宋嬷嬷的脸色霎时暗了一半。
陆清和眼眉微锁,下意识摩挲着指节:
“和你想的一样,此人果然与宣王世子有关。”
谢辛辛不答,专注地窥视着祠堂内部的一举一动。
“公子,要出手吗?”阿凤问,“不若就在此时此地,将这二人一网打尽。”
“不可。”
陆清和道:“你要捉一州之长的夫人,岂不引起轩然大波。我如今正是假死之身,我在暗,敌在明,万不要打草惊蛇。等郭夫人一离开,我们只捉这道士一人。”
宋嬷嬷却说:“郭夫人与王妃往来甚密,郭大人又是世子殿下的人。如今郭夫人既已知道我于郭府露面,放跑了她,她会不会和王妃、世子殿下通信?谢小小姐,除非迫不得已,我不该给王爷带去麻烦。”
谢辛辛自是了然。此时她心中一动,早有一计,便嫣然笑着,让她放心。
“郭夫人对此事自会难宣于口。”谢辛辛拍了拍她的手,“交予我来安排。”
屋内佘半仙自然与宋嬷嬷想到了一处去,百般劝着郭夫人:“夫人,要我说,我先离开莲州避一阵子。您想个法子进府与王妃说一说,将王爷身边这个老嬷嬷解决了再说。”
郭夫人捏着帕子,不情不愿:“因为这种小事去麻烦姐姐……姐姐早看不惯王爷身边之人,只是那些奴婢多少都有些本事背景,有的还牵扯宫中,哪有这么好解决?”
佘半仙便说:“夫人,若真是王爷身边的宋嬷嬷……虽说王妃和世子殿下如今通力合作,但待世子殿下知道此事,您是王妃的表妹,自然不会有什么。这郭大人的仕途,可就不保准了。”
如谢辛辛所料,郭夫人心中全是自己的亲亲郎君,闻此言早已胆寒,只好道:“那我、那我先去问问老爷?”
“大不了,我先不说你是世子殿下请来哄骗老爷的,只说你请他留神着府中来了不该来的人,于法事的效果有碍,如何?若老爷抓得到人,那我们再想法子送进王府里发落……”
佘半仙虽然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但也嗳了一声,亦是接受了的意思。
怎料忽然一阵妖风,窗边风影邪动,大门洞开,冷夜的风穿堂而过,吹得灯笼灭了一排。
祠堂内烛火禁冷风一吹,灭了大半,自成一屋子的昏暗。
谢辛辛即刻捏着嗓子大叫起来: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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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在郭家祠堂偷情!!!”
四下顿时大乱,从法场处传来奔跑的足音,众人皆问:
“道士?”
“祠堂?”
“偷情?”
“太生猛了吧?!”
郭夫人震惊有余,忙唤自己的婢女:“兰香,兰香!外面是谁!”
可屋外哪还有兰香呢?兰香早被阿凤一记掌风拍晕在角落,失去意识了。
佘半仙急得团团转:“哪个不长眼的!老身几到天命之年,偷哪门子的情呢!”
郭夫人瞪了他一眼,心道重点是你有多老吗?重点是郭府的主母和仙云观的道长在祠堂被人诬陷了好不好?更何况天命之年又如何,郭大人年岁也不小了……
也许是念及方在祠堂,她扼下了剩余的念头,抬腿给了佘半仙一踢:“快滚,快滚,从后门出去!”
佘半仙哎哟连天,一把老骨头了,靠坑蒙拐骗才混了些好日子,哪想到还有今天。捂着老腰才钻个小门出去,眼前又是一黑——又一个被阿凤拍晕的。
这会儿祠堂周围早聚了一些人窃窃私语,只问“谁在里面”。
谢辛辛几人趁乱悄悄远离了事发之地,隔着一条小路隔岸观火。
堂前的灯笼一盏一盏被点了起来,不等人群乱成一团,郭夫人从里面推开大门,厉声道:“哪个小贱蹄子在叫唤!”
众人见是当家夫人,皆是一愣,有眼力见的几个当场就跪了下来,不敢再说话。
郭夫人早先瞥见佘半仙钻了出去,虽然不知发生何事,心里还很是得意。无论是谁有心要污蔑她,这会子总污蔑不成了吧。
她气势汹汹地一叉腰:“怎么?我大门敞开,你们当着郭家列祖列宗的面,看看这祠堂中哪来的道士?都滚去做事!一个两个的都是饭桶,吃了饭只会瞧热闹不成!”
一场闹剧,悻悻而终。只是郭夫人发了好大的火,懂事的早就去请了郭大人来。
一见郭大人一脸困惑地走来,郭夫人的委屈顿时涌上心头,不由得贴了上去,称有心人污蔑她,吓得她心中小兔乱撞,紧接着骂骂咧咧地数落了好一通下人。
对了,方才要和老爷说什么来着?
郭夫人哭唧唧地回忆着方才的事。
似乎是要说佘半仙请老爷留意宋嬷嬷的事……
等会儿。
郭夫人抹眼泪的手顿了一顿。
方自证了清白,这会子再提起佘半仙,自己究竟是何时见到的半仙呢?未免太可疑了些。
一个嬷嬷,总归也不是什么大人物。郭夫人想,此事就揭过了吧。
如此,便心安理得地倚进了郭知州的半臂中。
……
深深的夜里,哪怕是荒谬如这般的事都可能发生。哪怕是堂堂知州的府上,各人心怀鬼胎,也有这样乱糟糟的时候。
这个体会,金福柱也是懂的。他在王府里做过事,如今回头再看,那偌大的宣王府,岂不也是茅草麻线,乱作一团。
金福柱紧了紧身上的包袱——虽说是包袱,也没几件行装。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走吧。”
“去云京试一试。天子脚下,或有求告之所呢?”
趁着夜色,踩着绳履,金福柱一脚一脚的向云京走去。他一个力工,没有银钱租马租车,如今能给自己带来公道的,只有自己的一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