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之后,天地苍茫,已有几分萧索之意。
徐山从地牢出来,一回到家就病倒了,李思派御医前去诊治,得出结论是心气上涌,郁结于心的结论,众人以为徐大人这是因着蒙冤受屈,才会郁结于心,但也不敢上门劝导。
当然,愿意上徐家门户的官人本就少之又少,这下子,徐家门前更显冷落,唯有一些平民百姓每日在徐家门口放一些时令便宜的蔬菜瓜果,无声地安慰已经彻底落寞的徐家。
当枫叶落地,枫树上只留下光秃秃的枝干,冬雪踩着安静的脚步悄然来临,江澧兰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来到徐家门前,扣动门环。
开门的是徐伊人,见到江澧兰,她眉头一皱,把住门栓的手骤然用力:不想让开。
江澧兰目光平和,问道:“徐公在吗?”
一声徐公,包含了徐家所剩不多的敬意。
徐伊人垂眸,让开路,道:“父亲在,请进。”
江澧兰踏进门房,目不斜视,一如既往的彬彬有礼,“烦请姑娘带路。”
徐伊人转身朝着父亲的卧房走去。
徐家是简陋的两进院,两三盆盆栽里栽了不知名的花卉,花叶凋零,只剩下干枯的枝干,弯弯曲曲地向上延伸,与另一边的水缸位列庭院两侧,留出一条狭窄的小路可供通行,穿过小路,就到了徐山的卧房。
卧房整洁,徐山病倒数月,室内却没有一丝凌乱,简单的家具各置一处,桌面和地上干干净净,但从进屋之后,并未见一个侍女杂役在屋内伺候,可见,都是徐伊人亲力亲为,亲自照顾父亲。
徐伊人走到床前,在沉睡的徐山耳边,轻声道:“父亲,江郎君到了。”
这是知道他一定会来,早就等着了。
江澧兰垂目。
徐山睁开眼,浑浊的眼睛恢复一丝清明,他抬手,示意徐伊人扶他起来,徐伊人将冬日厚实的衣服垫在他的背后,让他说话能舒服点,随后徐山就朝她挥了挥手,让她出去。
徐伊人弄好一切后,准备离开,从江澧兰身边路过时,顿住,屈膝行礼,道:“父亲身体抱恙,请郎君口下留情。”
江澧兰不说话,只点头算作还礼。
徐山变化很大,一月前,在地牢中见他时,他虽形容憔悴,但精神尚可,一双眼睛透着精悍,但现在,俨然成为了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身形干瘦如柴,葛家的颓败给他的精神和身体都带来致命的打击,他已经经不起更大的刺激。
江澧兰在床前的一张凳子上坐下,面对徐山,背后靠窗,阳光从窗外落在他的身上,刺得徐山看不清他的面容。
徐山双目微阖,做官做到他这个年纪,看人已经不完全需要用眼睛,这位年轻人沉静内敛,即便到了此时依旧不紧不慢,这份沉稳让他想到了一个人。
想到这个人,他眼中的光芒又消散几分。
“你等到今日才来,来了却不说话,是为了什么?”徐山沉声问道。
江澧兰:“想看看徐公是否想清楚了。”
徐山道:“想问什么,你问吧。”
江澧兰开门见山,“张南山之案,徐大人为何没有追查到底?这不符合大人一贯缜密的办案手法。”
徐山静默片刻,道:“你是谁派来询问的?”
江澧兰没有说“朝廷”或者“中枢”,而是道:“小子不才,正是自己。”他说道:“心中有惑,请徐公赐教。”
徐山听了答案,久久无话。
江澧兰不着急。
许久之后,徐山道:“是不需要追查到底。”
不等江澧兰再开口,徐山继续道:“查张南山,是高祖亲自向我下的旨意,目的就是为了让张南山落罪,证据确凿后,就没必要继续追查下去了。”
江澧兰道:“旨意在哪里?”他翻遍关于十七年前的卷宗案件,都未查到过任何相关旨意,所有线索都表示,是徐山刚正不阿,才揭发了张南山的罪行。
徐山深深地看了一眼江澧兰,道:“没有旨意,是高祖下的口谕,在太极宫当面与我说的。”
江澧兰点头,又继续问道:“高祖为何要查张南山?”
徐山每听到一个问题,都要思索一点时间,似是内心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挣扎,但早先的准备又再次让他放弃了最后的侥幸,最终选择如实相告。
“为了惩治太子。”
江澧兰平静道:“张南山和太子什么关系?”
徐山道:“羲和四年,太子身边的长史杨绍平犯了错,被太子罚去修皇陵,杨绍平就是这期间认识了张南山,并推荐给裕仁太子,裕仁太子将原来总管皇陵修建的工部大人撤职,提拔张南山为工部司员外郎,担任皇陵修建的总工。”
“张南山是太子的人。”
江澧兰眼神微眯,道:“那和杀庄子上的人,有何干系?”
徐山情绪低落,“我说了,查张南山是为了惩治太子,杀庄子上的人,就是为了惩治太子。”
江澧兰道:“庄子上的人和太子有关?”
徐山点头,“你应该知道,庄子上都是前朝旧人之后,而那些旧人,都是太子力保留下的,羲和二年,巫蛊案事发,高祖震怒,但当时太子仁厚的名声很是响亮,高祖也器重这位太子,便听他之言,留下这些后人。”
“这些人,都是太子所救。”
江澧兰却道:“不对。”
徐山抬眸:“有何不对?”
江澧兰道:“若仅仅是因为太子所救,杀了他们又如何算是惩治太子?太子犯了什么错,会因此受罚?”
徐山道:“那是我说错了,不是惩治,是警告,警告太子不要一错再错。”
终于说到问题的症结所在,江澧兰问道:“太子犯了什么错?当年在太极宫,你与高祖说了什么?”
徐山转头,看向江澧兰,他终于想起来这位是谁了,那日,是他人生一次重要的转折。
和高祖告完密后,他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ins style="display:none!important" id="' + id + '"></ins>');(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从宫里走出,在丹墀台下遇到迎面而来的小皇长孙,他心里还存留着在太极宫中的紧张,上前几步,胡乱地向小皇长孙行礼。
“徐大人,请问皇爷爷在忙吗?”
这是当时的小皇长孙,与他说的人生第一句话,小小年纪,一见面,便知道他是谁,他们仅仅是在太极宫,他向高祖奏事,小皇长孙伏案读书时,远远见过几眼。
徐山恍然回过神,看着面前似曾相识的面容,道:“前朝有位公主,封号朝云,与太子私下来往过甚,高祖杀前朝旧臣的后人,就是为了警告太子,不要一错再错。”
江澧兰耳边骤然出现一阵嗡鸣。
父亲在外藏着的女子,是前朝公主。
徐山回忆当年,道:“当年,我原本也是十分崇敬太子殿下。”
他徐徐道:“太子殿下年轻有为,高祖打下江山,有一半的功劳是太子殿下的,除了一些和先帝一起浴血奋战过的将领们,朝中大臣,谁不是对太子殿下心服口服?”
“太子殿下有勇有谋,太子妃温娴敦厚,二人亦是天下夫妇之表率,眼见大周江山必然走向昌盛之道,我却发现了太子不为人知的一面。”
“那日我在京郊携子游玩,偶然遇见太子与一位年轻姑娘拉扯,心中本是疑惑,但又担心有小人作奸诬陷太子,回去后秘密调查了那位姑娘的身份,但没想到,那位姑娘正是高祖破城后一直在找的皇室后裔。”
说到这里,徐山看向江澧兰,丢下一颗惊雷,“不要小看这位朝云公主,前朝后期,庆王位高权重,戍守北境,本可登基称帝,却在之后几年接二连三被削弱权势,甚至最后被杀,办成此事的正是这位朝云公主。”
江澧兰面色发白,却道:“你搞错了,我查过这个朝云公主,羲和二年秋,这位朝云公主在京都失去踪迹,两年后在颍川出现,至今都再未到过京都,你看到的那个人绝对不是她。”
徐山皱起眉头,道:“宫中侍女说过,朝云公主幼时脸上受过伤,在右眼的正下方,所以每次示人都在伤疤上画一朵梅花,有此作证,怎会出错?”
江澧兰心口起伏,静默不语。
徐山继续道:“与前朝公主勾结,这倒是其次,若只将这位公主当个宠妾收养东宫,虽有异议,倒也安定人心,但太子不该为了此女,违背初心,颠三倒四!”
他又道:“收留前朝遗孤,替前朝旧臣求情,在高祖要对前朝子民赶尽杀绝时,一而再再而三违背帝愿,甚至疏离发妻,无视嫡子,这些桩桩件件,都表示着太子已经成为这位前朝遗孤的傀儡,若是朝云公主想要复国,若不是高祖发现得早,现在或许根本不是什么太平之年。”
说完这些话,徐山有些气喘,身体微侧,待心中激愤平息,他抬头看向江澧兰,声音略显沧桑,道:“当初高祖并不想造反,是太子殿下以庆王之死作伐,鼓励高祖,才有蓟州起事,举兵叛魏的谋划。太子殿下出尔反尔,高祖焉能容他将天下子民当儿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