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王蕴和五斗米教
    “哦……”王蕴正捋着胡须的手突然抓紧了胡须,瞪大了泛着血丝的眼睛道:“幸亏请得道长,大晋之幸,万民之幸啊。”

    杜炅很有些毫不为己,专门利人的姿态,轻描淡写地道:“大人过誉,敝教自张天师(道陵)创建以来,倡导‘正以治邪,一以统万’,救死扶伤,降邪驱鬼本是己任。”

    “真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啊。”陈望心里暗骂,这古人竟如此迷信,看不出这是装神弄鬼的邪术吗?把个堂堂大晋战神,副国级领导干部,就放心交给了一个烧符念咒的臭老道!

    本就双膝跪地,屁股不舒服地压在脚后跟处,听了这话当下,很有些厌恶地扭动了几下身子。

    站在后面的孙泰尽收眼底,有些不悦地问道:“陈公子,可有何指教?”

    “哦,天气炎热,我一路赶来余汗未消,见谅。”陈望从袖子里掏出折扇,边扇边道。

    孙泰不再搭理他,依旧垂首侍立在后。

    王蕴打了个哈欠道:“后舱已为杜道长备好客舱,请二位前去歇息吧。”

    一股浓重的酒气顿时弥漫在了整个官舱里。

    杜炅一抬胳膊,孙泰赶忙搀扶着他站起身来。

    二人一起躬身施礼道:“贫道告退。”

    王蕴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旁边陈望忙站起身来,躬身施礼。

    看着两人退出后,王蕴在胡床上伸了个懒腰,又喷出一口酒气道:“贤侄,若无其他事情,我先睡一会儿,昨晚同僚送行宴上多饮了几杯,呵……”

    “王大人,请便,侄儿四处走走。”陈望只好起身,躬身道。

    “应该喊我叔父才是,不必拘礼,”王蕴懒懒地道:“早在永和八年我初从军就在令尊麾下担任谯郡主簿,如今已是十七载喽,哈……”

    “叔父劳累过度,还请歇息。”

    “哦,哦,好,好。”

    说罢,王蕴仰面躺在胡床上,瞬间鼾声如雷。

    陈望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官舱。

    来到甲板船舷处,向外望去,大船已经驶到开阔处。

    再极目远眺,前面就是秦淮河与长江交汇的河口了。

    时值仲春,长江之水浑浊着滔滔而来,与秦淮河的清碧安静形成了鲜明对比。

    再往前看,薄云外丘陵青葱点翠,隐隐沙汀飞起几行鸥鹭发出“啾啾”鸣叫。

    此地此景,江风拂面,想到五胡烽烟,血雨腥风,汉人涂炭,赤地千里。

    自己既然来了这东晋,就不能安于享乐,当救民于水火,做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改写这历史上最黑暗的一段时期。

    陈望不由得豪气顿起。

    不禁大声吟哦道:

    “天地相震荡,回薄不知穷。

    人物禀常格,有始必有终。

    年时俯仰过,功名宜速崇。

    壮士怀愤激,安能守虚冲?

    乘我大宛马,抚我繁弱弓。

    长剑横九野,高冠拂玄穹。

    慷慨成素霓, 啸咤起清风。

    震响骇八荒,奋威曜四戎。

    濯鳞沧海畔,驰骋大漠中。

    独步圣明世,四海称英雄。”

    只听后面有人大笑道:“哈哈哈,陈公子,豪情万丈,雄心壮志,令人钦佩啊。”

    陈望回头一看,感到大煞风景。

    身后站着的是那个他极想揍一顿的孙泰!

    心头压抑住厌嫌之意,微笑道:“孙道长对此赋很是熟悉吗?”

    孙泰向前走了几步,带着那副特有的笑意道:“壮武郡公张司空乃我教始祖张良十六世孙,他的《壮士篇》贫道岂有不知之理?”

    “哦……”西晋重臣张华是张良之后,陈望还真是不知。

    孙泰站在船舷边,看着槛外长江波涛汹涌,平静地道:“没想到公子小小年纪,有此壮志,不愧是太尉之子。”

    “孙道长此言差矣,我久居宫中,第一次外出,看这景色甚是壮观,不由得想起了张司空的《壮士篇》,颇为符合,哪有什么你说的雄心壮志?哈哈哈……”陈望故作轻松地笑着解释道。

    孙泰看这陈望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收敛笑容,正色道:“陈公子即便是无雄心壮志,但也要如诗中所云,应持有勇气和激奋,不能守着安逸享乐,应乘名马挽强弓,建功立业才是正道。”

    “哦……”陈望不由得心下狐疑起来,听孙泰言辞恳切,难道是我看错了人?

    当下谦虚道:“哎,我未及弱冠,只是跟着师傅熟读历代诗词歌赋,没考虑什么建功立业。”

    “啊……”孙泰略略有些失望,又把那标志性的笑容挂到脸上。。

    他接着道:“令尊太尉大人手握雄兵十余万,战将千员,且江北四州幅员辽阔,人口众多,难道公子此行就没有一点思虑吗?”

    哈哈,陈望心道,你还真是把我当成十三岁小朋友了,露出马脚了吧。

    交浅切忌言深,这在现实中爸爸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这分明是在试探我此行的目的,他一个靠装神弄鬼,忽悠人起家的道士,第一次谋面,何以如此?

    遂故意神色一暗,低语问道:“孙道长,难道我父……”

    “啊,这个嘛,咳咳……”孙泰忙掩饰着尴尬道:“令尊定会安然无恙,我师尊已经说过的。”

    “不瞒道长说啊,此番北上洛阳是我苦苦哀求太后,一来探望父亲病情,二来许久未见母亲,甚是思念。”陈望一脸天真无邪地看着孙泰道。

    “嗯,公子一番孝心,真是感天动地,令人佩服。”孙泰躬身一揖道。

    “孙道长过奖,哈哈,贵教在江南不但深得民心,听闻就连顾陆朱张沈钱周徐这些大族都奉若上宾,定是法力医术高明,我父之疾就拜托两位了。”说罢,陈望也是深深一揖。

    二人又尬聊了几句,互相告辞,各自回舱。

    一个多时辰后,官船驶到了长江对面,在隶属于兖州历阳郡(今安徽和县)城外靠岸。

    岸边有大批官员及军兵肃立迎候,为首一名朱袍官员,瘦长身形,年过四旬,刀削般的瘦脸上一对环眼,显得精明强干。

    见官船停靠后,向前走了几步,恭候在了艞板旁。

    船上的王蕴一看此人,面露喜色,撩衣袍下摆,小跑着下了船。

    边跑边嘴里喊道:“江太守,江太守啊,哈哈哈,何劳你亲自来迎候,哎呀,哎呀,这可如何使得啊……”

    陈望在王蕴后面看着船下瘦高官员躬身一揖,像极了一支大虾米,他却是没怎么笑,朗声道:“参见尚书大人,你这是奉旨宣慰洛阳,卑职怎敢不接?”

    王蕴来到他身旁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拉了起来,一脸责怪地道:“卑什么职,你若如此,就生分了啊。”

    “尚书大人可不比从前喽,你是皇亲国戚,又掌管五兵部,要是怠慢了你,我们历阳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江太守半开着玩笑的道。

    “咳咳……”王蕴轻咳了两声,脸上的笑意稍有些凝固了起来。

    王蕴之妹王穆之正是前任皇帝司马丕的哀靖皇后,由于司马丕拼命嗑药食散,还拐带着王穆之一起食用,结果二人一先一后两个月间都挂了。

    这也是太原王氏家族,更是王蕴不想提及之事。

    江太守一见,自知有些失言,赶忙把手腕一翻,拉住了王蕴的手,压低声音微笑道:“我已经给你预备了两坛和州贡酒,送你路上喝呢。”

    “哦?”王蕴双眼顿时放出异彩,伸出左手来指着江太守道:“你啊你,我一年只能喝一次和州酒,还是陛下元日节之日赏赐,你有存货竟然不给我。”

    “哎!此酒酿造繁琐,出酒实在是少之又少啊,叔仁兄乃是酒中仙人一定懂得,见谅,见谅。”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手挽手向前走去。

    刚走了两步,王蕴忽然记起了什么,停了脚步,指着后面的陈望向江太守问道:“你可知此子是谁?”

    江太守转身看着十几步之外的陈望,手捋着稀疏的山羊胡子,眯眼打量着边狐疑道:“他,他……”

    “他就是太尉的长公子,陈望啊!”

    “啊?”江太守大吃一惊,忙整理了一下衣衫,走向陈望,嘴里边嘟囔道:“我说怎么这么像呢。”

    来到陈望跟前,江太守躬身一揖道:“江卣,拜见大公子!”

    陈望真是慌得一批,顿时手足无措,众目睽睽之下,相当于现在的地级市领导向自己行如此大礼。

    王蕴也跟着走了回来,向陈望介绍道:“贤侄啊,这是抚夷护军……”

    陈望对晋制官职比较熟悉,心道,这是五品。

    “历阳太守……”

    啊,双五品官职。

    “南中郎将……”

    还挂有正四品的将军头衔,相当于现在的省军区副职司令员级别了。

    “曲阿县子江卣!”

    总算念完了,这名片上的职务也是不少啊,最后还带有子爵位,县子食邑六百户,一听就是有军功在身之人。

    陈望知道称呼官员的规矩得捡里面最大的称呼,赶忙还礼道:“晚辈参见南中郎将!”

    “公子请起。”江卣直起大虾米身子,比陈望足足高了一个头。

    王蕴在旁边继续道:“这可是我们江北的,也是令尊的粮仓和钱罐子啊,哈哈哈。”

    陈望这才明白,原来如此啊,这位是江北四州的后勤大总管,那一定是父亲的心腹之人。

    遂心中升起亲近之感,笑着道:“历阳是个好地方,鱼米之乡,江北四州把粮仓放在此处,南中郎将真会选地方啊。”

    江卣略显恭谨地答道:“这可是太尉当年选的地方。”

    随即脸色一暗,看了看陈望,又看了看王蕴道:“不知太尉的病情……唉,我每每想起,是彻夜难眠啊。”

    “哎!哎!老江啊,咱们边走边说嘛,去你府里,哈哈。”王蕴笑呵呵地回避了这一话题,看向江卣。

    江卣忙做了个请的手势,王蕴侍从牵过两匹马,一大一小,小的自然是给陈望的。

    大家一起上了马,江卣的亲兵卫队也纷纷上马,打马扬鞭,簇拥着三人向不远处的历阳南城门奔去。

    孙泰在后面看着众人将他们甩下,自行去了,心中愤恨,狠狠地“呸”了一声道:“这才过了江,就抛下师尊不顾,甚是可恶!”

    杜炅并未在意,淡淡地道:“江北非京师可比,皇亲国戚,世家大族安逸于江南,闲来无事,尊崇佛道两教,他们这些地方大员怎会将我们放在眼里。”

    “师尊说的是,但这江卣也太不懂礼数了,我们好歹是朝廷请来的嘛。”

    “呵呵,徒儿,闻道有先后,江北与蛮夷接壤,还需我们广播教义,沉住气,切莫耽误我们此行的正事。”

    “是,师尊!”

    两人跟随着船上下来的晋军和民夫们,牵着马匹,驮着行李辎重,也向历阳而去。

    陈望跟在王、江二人后面,骑着温顺的小白马,进了城门,沿着城内大道走了不久,就到了府衙。

    有军兵赶忙上前接住了他们的马匹,三人下马,一起进了府衙。

    穿过大堂,来到了后院的中堂,肉香味扑鼻而来。

    江卣手下已经备好了饭菜,由王蕴居中,二人分列东西座榻。

    王蕴号称大晋第一酒鬼,嗜酒如命。

    自顾自地端起酒盏,先呷了一口,一脸满足地闭上双眼,轻轻地吐出了酒气。

    仿佛这酒气他都不舍得吐出来。

    品味了良久,才睁开眼睛道:“这回甘,有稻菽之香气,嗯……似还有果香,这是去年冬日酒酿,是也不是?”

    “叔仁兄,不愧是酒中仙人,我去年秋尝试着将商人带来的奈(绵苹果)汁水掺入酒中,今天刚刚启封,请品评一下。”

    “粮与果二者相冲,降低了不少劲道,但又增加了许多韵味,哈哈哈,老江啊,这不适合我喝,倒是适合女子饮用。”

    “哦?我不善饮酒,这都觉得一盏下去,头晕目眩,来来来,叔仁兄,公子,先吃些菜肴。”

    说着,江卣伸手请两人用食。

    陈望倒有些饿了,也不客气,抓起一个猪蹄就啃了起来。

    只感软糯滑嫩,入口既化,香而不腻。

    这新鲜的猪蹄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方式蒸煮,才是美食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