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拜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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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初一,天气依旧昏沉,飞雪连天、暮霭沉沉,远处群山隐藏在水墨勾勒出的薄雾中,伶仃的树影上上忽然惊起一群黑压压的鸟雀,它们四散奔逃,消失在雾霭中。

    晏山亭站在楼上眺望远方群山,伸手接过一团轻盈的雪,一团雪在冰凉的手掌中并没有很快融化。

    晏山亭凑近观察掌心中慢慢融化的一团雪,看着他们互相纠缠的雪花花枝渐渐透明,直到变成水。

    “这边,这边!”云隐怀抱几条花枝,赤着脚向他奔来。雪花附在云隐插满花且略显散乱的鬓发、眉睫上,雪落不化。

    她跳上曲廊跑到他身边,伸胳膊将花往晏山亭面前凑凑,语带兴奋:“你看,我找到了冬天会开的花,不是梅花呦!漂亮吧!”

    晏山亭伸出手点一点还沾着雪的柔嫩花瓣,花还带着浅薄的香味,混合着风雪凛冽的味道,晏山亭慢吞吞地说:“很漂亮的花,很香。”

    说完,云隐拉着晏山亭的手进了花厅,云隐眉睫、鬓发上的雪霎时融化成水、而后消散。花瓣上覆压着的冰雪化作水,像是夏季晶莹剔透的晨露。

    清风道人自缂丝山水屏风后转出,看云隐满头花,眯起眼睛笑得慈爱,捋着花白的胡子夸赞道:“好漂亮的花,冬天竟然还有这么好看的花。”

    “是吧,很漂亮哦!”云隐笑得很甜,伸手扶了一下鬓角处有些歪了的花。

    展示完自己满头的花,云隐露出满意又骄傲的表情,清风道人将桌子上的一盘点心往云隐的方向微微推过去一点,云隐两眼放光,头看清风道人。

    清风道人对他微微颔首,云隐才放心端起盘子去楼下享受。

    清风道人取出一个正青色冰裂纹阔口花瓶,帮云隐把花放进去,云隐临出门前对他投来一个赞许的目光。

    清风道人拉着晏山亭走到桌边,取出一块手帕帮他擦干净手心的雪水,蹲下平视着晏山亭的眼睛。

    以一种很郑重、很严肃的语气第三次问道:“你真的愿意拜我为师吗?我本是山间一缕清风得道,既无师承又无宗门,只是一介散修罢了。”

    晏山亭点点头,神色清明,同样直视清风道人的眼睛:“我愿拜道长为师。”

    “好,我算过了,七日之后是个黄道吉日,我为你举行拜师礼。”清风道人喜形于色,简直要出去耍一套剑法来释放自己的兴奋。

    不过养气这么多年不是白养的,按耐住自己内心的雀跃,清风道人站起身,低下头询问道:“吃些点心吗?”

    晏山亭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掩饰住神色,摇摇头:“我不想吃,太甜了。”

    “我······会有名字吗?”清风道人走之前晏山亭问出一个与拜师完全无关的问题,眼中含着些微的期盼。

    清风道人回头,两人眼神相接,清风道人笃定回答:“会的。”

    这几日风雪不停,地上的积雪愈发厚实,小院里的日子比在林家好过许多。

    没有人白眼讥讽、没有冷言冷语,他常沉默着坐在暖阁透过窗棂看外面风雪飘摇、万山载雪。

    云隐也常常找他玩耍,会给他带些小礼物,有时候是一只雪豹崽崽、有时候是一只正在赖床的小肥啾。

    某天,云隐趴在雪豹身上,托着腮,一只手数着花瓶中还未枯萎零落的花,突然问道:“他如何知道我是隐山的山神?”

    说着,她失落道:“我还是更喜欢人叫我山鬼,很久没人这么叫过我了。”

    清风道人但笑不语,抬手指指自己的眼睛。

    云隐不懂,瞥了眼清风道人苍老却明亮的眼睛,继续数自己的花。

    正月初八,风雪停、暖阳出,苍白的阳光没有温度,融化了厚实的积雪。

    清风道人牵着他慢慢走到大堂前,边走边道:“我同云隐本就是天生地养的精怪,既无师承又无门派,种种神通皆是生而知之。幸而后天游历红尘修得几分手段,足以教导你。”

    清风道人顿了顿,继续道:“寻常道门弟子入道都要祭拜祖师、昭告神明,我们既然天生地养,那便祭拜天地,得天地承认。”

    说完,清风道人拈香,开坛上祈神明,拿出早已写好的云篆文书焚烧,文书焚烧殆尽,得神明承认。

    而后晏山亭跪下行三叩九拜大礼,云隐在一旁充当演礼师的角色,不过她只来做个见证,倒也没指望她帮忙干活。

    叩拜过后,晏山亭先为清风道人奉上一杯“思茶”,清风道人把茶放在手边,不喝;晏山亭再次捧来一杯“过茶”,清风道人轻呷一口,表示同意;晏山亭第三次端来一杯“信茶”,清风道人接过以后用中指与大拇指沾茶水洒在晏山亭身上。

    至此,礼成。

    多年以后的归舟成就无上大道,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想起这个日光溶溶的午后。

    黑色的雕花砖瓦结满冰霜,花木承接风月,天地一片茫茫,不见人踪。

    他那时已经不太记得清风道人的形貌了,唯有草木悠长古朴的香味挥之不去。

    此刻,晏山亭被茶水洒过的地方好像生出一段丝线,冥冥中将他与清风道人的气运、命理相连接。

    这种玄之又玄的感觉让他怔愣了好一会儿。

    晏山亭抬头,看向清风道人手中的杯盏,清风道人勉励他:“道法不传不忠不义之人,那样只会给人招来灾祸。”

    说着,清风道人扶起他,但下身拍拍他膝盖上不存在尘土,继续道:“你的名字就叫‘归舟’吧,字孤光,小字明月奴。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

    “明月奴,在这个世界不是虚妄。”

    清风道人一番话似有所指,可是归舟现在尚未入局。

    清风道人赠予他名字后,整个世界的面纱揭开,隔阂打碎,万物在他眼中鲜活起来。

    他不再是有游离于世界之外的一抹孤魂,他与清风道人结下因果,在这个世界有了归宿。

    拜师后第二天,天降大雪,云隐坐在归舟旁,看着风雪飘摇,说这是隐山年初最后一场大雪。

    雪豹带着雪豹崽崽窝在屋子里享受冬季难得的温暖,那束花早就开败,只剩下花枝开始变得干枯脆弱。

    云隐尤不死心,往花瓶里面注入清水,期盼着花枝能够再次开花。

    清风道人抱着归舟进入书房,书房四面为拱门,透光却不入寒风,所有书都整整齐齐的摆在书架上,承尘无风不动。

    从竹简木片到装订较好的纸书,有晦涩深奥的经史子集也有妙趣横生的市井小说,窗棂下摆着一张黑色朱漆五弦琴。

    归舟抬头打量书房,不敢乱动,他对书籍有种莫名其妙的敬畏。

    清风道人将归舟放在圈椅上,自己去拿书,清风道人边拿书边道:“你得先识字、写字再学句读,最后才能通读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