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晋江修无情道》全本免费阅读
白榆并不生气,自顾自啜饮一口热茶。一时四下寂静,只有那人自顾自的嘀咕声传入众人耳中,侍从们迅速低下头作偶人状态,葛根眼睛瞬间睁大,死死盯住屏风后绰绰人影。
他算是知道民间那些香艳又离谱的流言是谁写出来的,又是谁传播的,葛根的后槽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这传言是挺离谱,这孩子是谁家的?”镜中的相里棣华抿嘴浅笑,目光慈爱,“写成个话本子倒是不错,指不定能大卖呢,这孩子挺有趣,活泼一点好,阿遥太懂事了,不好。”
海棠夫人(相里诵棠)眼神微动:“这是小说家的继承人,他们家你又不是不知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说得清呢。”
“这孩子特意给自己起了个花名儿——‘破茧天蚕’,还说什么‘天不生我天蚕爷,话本万古如长夜’,写了四五本书,却被仙门百家的长辈联手封杀了,就这,仍旧笔耕不辍。”
相里棣华捂嘴偷笑:“孩子有这份毅力倒是难得,他到底写了什么,让那群老东西震怒,连长辈的尊贵体面都顾不得,非得亲自下场。”
海棠夫人伸手拈起一枚脆蜜金桔,慢悠悠咬一口,不顾桔子汁水流入掌心。海棠夫人毫不在意,随手拿起帕子擦干净,朱唇轻启,眼皮子都不带抬一下:“冲师逆徒,大致与流言的前半段基本相同。”
“夹杂些□□桥段,多是市井之言,不过这孩子多少也能挣些,写的书都放人间的书肆卖,够买些小零食填填嘴。”
“呀,原是如此,封得是不冤,他家长真要约束几分,祸从口出啊。”言罢,相里棣华低声叹息,继续观察水镜内列位天骄的表现。
天蚕藏身屏风后,偷摸对白榆摇头,白榆挥手让侍从带天蚕从侧门走,葛根被侍从强制压低头以免看到天蚕的面容,事后报复。
天蚕偷偷摸摸从侧门溜出去,拿起一早备好的细软,以最快的速度乘船离开。
等天蚕走远,白榆才让侍从们放开葛根,葛根心知逃不过,好歹服个软能松快松快。
一屁股坐下,抄起桌子上的苹果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挑明那人的身份,我就给你办事,怎么样?”
“好。”白榆答应得爽快,谈笑间就将天蚕卖了个一干二净,葛根暗自抿嘴,轻轻点头,而后抬头看向雕花窗棂外开得正盛的一树藤萝,微风轻轻拂过一串串花朵。
浅紫色的花瓣簌簌而落,风卷起干枯的紫藤萝花瓣飞向远方,最终落入谢扶璋摊开的书卷上。
谢扶璋轻轻将毛笔搁上桃木笔架,抬头眺望窗外浓荫,六角纹雕花隔扇框进一树紫藤萝,垂下大串大串紫色花束,坠满枝头、趴伏房檐,远远瞧去,仿若轻薄云雾。
一步一景致,一扇一画卷。
海棠式漏窗正对红山茶,谢扶璋扒住隔扇,踮起脚尖,努力伸直手臂,还是来不及接住整朵跌落的红山茶。
“没抓到。”谢扶璋失望地想。转身靠隔扇盘腿坐下,头轻轻倚上六角纹边缘,手肘支住下颌,怔怔出神,阴影糊住她的嘴、束缚她的手腕,只露出一双忧郁的眼睛。
阳光正好,穿过繁茂粗壮的紫藤萝和瘦骨伶仃的玉兰花,挤进黝黑枝桠的间隙,被隔扇和窗棂上精美繁复的雕花随意切割,丢下一地零碎光影,晦暗不明,让人没由来感到湿润和冰凉。
书阁落了锁,那把硕大的铜锁锁住谢扶璋的自由,她常挑一个阳光明媚的正午,脱下木屐,踩零碎的阳光玩儿。
这是独属于谢扶璋一人的小游戏,散漫、轻松,伴随日光,没有指责、训斥、谩骂、失望,很清静、很快活。
若是寻常,谢扶璋是没办法进行这种小小的娱乐,但是关禁闭可以,所以她常常故意犯错。
常故意做错事或顶撞长辈,不至严重到跪祠堂,又可以保证自己被关进书阁,还能借助顶撞来宣泄一些不可宣之于口的愤懑。
关禁闭后,书阁中的书就可以随意翻阅,反正谢家不会找人看她,不用学女红、琴、插花什么的,她并不是不愿意学,就是被逼着学就浑身不自在,小孩子总有些逆反心理。
纸、书、笔四下散落,散到脚边、桌案下,一本被揉皱了的《女训》垫到桌角,另一本《女则》崭新,只有书皮上浅浅一条褶皱。
轻轻捻起这片不甚好看,甚至有些枯黄的藤萝花瓣,高高举起,迎上阳光眯起眼观察,年幼的谢扶璋好奇这片花瓣从哪里来,见过多少风景。
阳光透过半透明的花瓣,书阁一片寂静,只有历朝历代先贤窃窃私语,偶尔分出些心神垂眼观察这个小小的身影。
“你是谁?”稚嫩的声音打破一室静谧,谢扶璋倏然抬起头来,望着窗外背脊挺直的风遥,谢扶璋歪着头,目光清澈又好奇,带着纯然的天真与向往。
风遥浑身狼狈,发梢还往下滴小水珠,风遥打量年幼的自己,附身拾起那朵有些蔫儿的红山茶,丛隔扇上稍大的间隙递过去。
“好久不见。”风遥语气温柔,声音几不可闻,她要宴请年幼的自己,用这朵红山茶。
谢扶璋犹豫一瞬,还是伸手接过来,簪到自己头上,抿抿嘴,邀请道:“你要进来嘛?”
风遥晃身进来,她的目光落到桌案上的那张雪白的纸,轻轻拿起来,苍白的指尖轻轻拂过墨渍,金色的阳光打上脸颊,睫毛修长。
谢扶璋年幼,笔力不强,簪花小楷远没有风遥写得好,却能从一撇一勾中隐约窥见女孩倔犟的性情。
“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哪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1)风遥慢慢念出这首《寄生草》,声音轻盈平和。
谢扶璋仰头看她。
“你说,你是未来的我。”
“我———自由了吗?你自由了吗?”谢扶璋眼中满是希冀。
风遥唇畔勾起一抹笑,她其实很少有真心的笑。
风遥垂头,直视谢扶璋的眼睛,缓缓道:“我自由了,我是风,风永远自由,你呢?”
谢扶璋眼中含泪,眉间戾气深重:“三纲五常、阴阳人伦······束缚、禁锢,如今做砖石为人铺路,倒不如早早绞了头发,做个姑子来得清净自在。”
“总有一天,我要用一把大火烧尽一切,将禁锢我的一切的一切,统统焚烧殆尽。”
谢扶璋的眼中满是戾气和坚定。
风遥不由得上前一步伸出手去,想要安慰幼年的自己,却见日沉月升,日夜颠倒。
不待反应,又是月落星沉,旭日东升。
还是书阁,只是再未落锁,藤萝花已谢,浓荫糊窗棂。
墙角的苔藓已然不见,书页微微泛黄,多情似故人。
“好久不见,经年一别,我好像忘记问你的名字,我等了你好多年,久到······我都要出嫁了。”书阁外紫藤的影子轻轻吻上风遥的眉心,历朝历代的圣贤们依旧自顾自讨论自己的道。
风遥转过身,那是一张与自己别无二致的面容。
谢扶璋眉眼的阴郁浓得化不开,锦衣华服、金瓒玉珥,耳边别一枝红山茶,欲语泪先流,指尖颤抖:“我·····等你好久了。”
风遥大概知道这是自己与她的最后一面:“我名风遥,无姓……无根之人,身若浮萍。”
言罢,别过头去,不忍再看,心头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