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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1章 章六十一

    山峦越来越近, 直到船只靠岸,众人抬头望去,只见满目翠绿、郁郁葱葱, 如此生机哪里像是萧条凋敝的冬日。

    滇南真的很不一样。

    苏徐行由秦郎中与阿冬扶着跳到船边, 两人正商量着如何将他送下船,就见赵峋阔步而来,行至几人身旁时默不作声地抓住苏徐行的后领,一个用力, 两人便已经到了岸上。

    看着眼前人脸上那冷硬似铁的面具, 苏徐行将嘴中的一句“我靠”默默咽了下去。

    其他人见状很快也下船围了过来, 苏徐行目光在几人中梭巡了一番,思考该如何行动。

    “还不走?”赵峋望了一眼高耸入云的甸山, 心中有些好奇这山当真入不得?

    此番滇南之行一共七人,苏徐行、阿冬、寻花、秦郎中一家老小自然在的, 赵峋带着墨霄轻装上阵, 还有一个……苏徐行将目光转向一双美眸正不断四处张望的东于小姐。

    谁能告诉他,这位东于小姐为什么也一起来了?!

    东于小姐正好奇着, 见苏徐行看向自己, 不由得笑了几声,乐呵呵道:“之前在船上我都没吃到什么好东西,现在下船了, 你可得多做些好吃的补偿给我, 不然……”

    说着她将眼睛一眯, 继续笑意盈盈的:“砍了你的手哦。”

    语气自然得仿佛只是杀只鸡。

    苏徐行:“……”

    倒是旁边的寻花听到这话忍不住呛声道:“你这人好生奇怪!不做饭给你吃便要喊打喊杀, 我们家少爷欠你的嘛!”

    说话间她往苏徐行身前一拦, 像是护崽子的母鸡一般张开双手将他护在身后,隔开了对方的视线。平日里说话都轻声细语的人, 现下面对东于小姐的威胁却是毫不退缩。

    东于小姐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瘦弱得她一只手就能捏死的小丫头,于是皱眉道:“你是谁?”

    寻花闻言挺了挺胸脯,昂着头:“我是少爷的丫鬟!”

    寻花识得几个字,她知道“好男不跟女斗”,少爷是君子自然不会跟这个小姐多嘴,可她是女子,还是少爷的丫鬟,所以由她驳斥对方,旁人也说不出少爷的不是来!

    寻花想得很好,却见东于小姐冲她好奇地歪了歪头:“丫鬟?你没有名字吗?”

    寻花:“……”

    “我叫寻花!”愣了下后寻花脆生生地答道。

    “有人姓寻?”东于小姐很奇怪。

    “这是夫人赐给我的名字……”说到这,寻花底气有些不足,她其实也有自己的名字的。

    “那你自己没有名字吗?”东于小姐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似的突然凑到寻花跟前,继续追问道,“你为什么没有名字?”

    “你没有爹娘?没有亲人吗?”

    “难道没有人叫过你的名字?”

    “为什么要夫人赐给你名字?夫人是你娘吗?”

    “我……”一番连珠炮语问得寻花一时语塞,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从生下来就被“大丫、大丫”地叫着,直到十二岁被父亲卖给了人牙子,人牙子又转手将她卖进了苏府,因着容貌清秀才被夫人派去二少爷的耀辉院伺候。人人都说她跟绒花日后是要当姨娘的,只要尽心伺候好二少爷,以后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寻花也是这样认为的,虽然她笨了些,但她可以学,她学着绒花的做派,欺负大少爷、满心讨好二少爷,以为这样就会有好日子过,直到在桃源镇被麽麽打了那么多巴掌又被二少爷赶走,她方才如梦初醒。

    什么好日子,呸!她只是个丫鬟,在夫人和二少爷眼中就跟饭桌上的鸡鸭鱼肉没甚区别!

    现在少爷就是她的天,是少爷不嫌弃她将她从苏府带走了,她在“汤臣一品”过得很开心,没有麽麽打她,不用去夫人院里立规矩,不用看绒花的脸色,少爷也不会动不动骂她,她每月的月钱还多了不少,再不用给麽麽上供,给娘亲的就多一些。况且,阿冬还把她当姐姐一样看待,比她自己的弟弟还好。

    寻花觉得现在的日子就像做梦一样,这才是她心中的好日子。

    正当寻花哑然时,一旁的苏徐行见状接道:“寻花,你若是不想说可以不回答。”

    苏徐行知道寻花的身世,自然也知道她那不算名字的名字。

    寻花一楞,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随即直勾勾地看向东于小姐,答道:“我叫大丫!我娘叫我大丫!”

    对!娘叫她什么她的名字就是什么!

    “大丫?”东于小姐愣住了,怎么会有人叫这个名字。

    “没错!”寻花抿抿唇,还是盯着东于小姐,“我告诉你了,那你也要告诉我你叫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理直气壮地跟“小姐”说话。少爷说她不想说可以不回答,那若是她想知道是不是也能这样直接问?寻花在琢磨着。

    东于小姐扑闪的大眼睛中闪过一丝趣味儿,她就知道,跟着那个苏琰肯定有好玩的。

    想着,她忽然俯身凑近寻花,低声道:“我叫东于谨。”

    “他们都不知道。”

    隔着面纱的嗓音有些不真切,寻花愣了愣道:“还有人姓东?”

    东于谨:“……”

    望着东于小姐吃瘪的模样,苏徐行不禁莞尔:不过回旋镖罢了。

    方才还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就放松下来,正巧这时出去探查的墨霄也回来了。

    “主……”接收到自家主子视线的墨霄一顿,将身子转向苏徐行,态度不卑不亢,“公子,前方没有路上山,只能自己走。”

    苏徐行点头,要是有路倒也奇怪了,不过……

    “你可有闻到什么奇怪的气味?”苏徐行问道。

    “未曾。”

    苏徐行了然,希望他猜测得没错吧,随即看向众人:“走吧。”

    众人点点头,但并未立即行动,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苏徐行,他右脚不便,怎么走?

    沉默中赵峋认命地走到苏徐行跟前,弯下身子,语气不善:“上来。”

    苏徐行眉峰一挑,毫不犹豫地趴了上去。

    一回生、二回熟嘛。

    “这次……”赵峋背着他走在队伍的最后,于是苏徐行悄咪咪凑近对方耳廓,笑道,“你不会还想把我扔下山吧?”

    说着,罪恶的双手大胆地抚上了对方脊背,劲装之下的肌肉还是那样发达、充满力量。苏徐行这次摸得心安理得、十分自在。

    听对方说话间,一股酥麻爬上赵峋脊背,一路直达头皮,他浑身一颤,险些真的将苏徐行扔了出去。

    “苏琰……”重新站直身体,赵峋咬牙切齿地喊着他的名字,然而后者却依旧一脸笑意,丝毫没有自己在占便宜的不好意思。

    赵峋默了一下,忽然转头冷哼道:“我不会把你扔到山下。”

    苏徐行:???

    他嘴角扬起恶劣的弧度:“我会把你锁在床上。”

    “用你的身体来给本王赔罪!”

    “如何?”

    苏徐行:!!!

    急忙收回自己作恶的双手,苏徐行好整以暇地看着山上的风景,笑话,他才没有心动呢。

    主要是他现在腿不行……

    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苏徐行摇摇头,将那些旖旎的心思抛之脑后。

    正胡思乱想着,只见走在最前方的墨霄忽然停下脚步,随即抬手制止住众人步伐。

    山林里一时安静下来,参天大树交织在四周,在众人头顶形成了一片遮天蔽日的绿幕,偶尔几缕光线从密密麻麻的叶片缝隙间艰难地挤入,在枯叶遍地的地面上形成一片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青草味道,还和着泥土的湿润,头顶除了偶尔几声鸟叫,再无其他,若不是有关于甸山的那些传闻,只看眼前景色那也是一派静谧、清新的景象。

    而随着墨霄叫停,只听一阵“哗啦啦”的响声,枝头鸟儿纷纷振翅、惊飞四散。众人顿时警起来,接着就见幽深的密林四周忽然冒起一阵白烟,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腐烂、腥臭的味道,此味恶臭无比、令人作呕。

    最前头的墨霄猛地捂住口鼻,向众人叫嚷:“是瘴气!快捂住口鼻!往回撤!”

    寻花和阿冬虽没多少见识,但“瘴气”二人却是知道的,闻言忙往苏徐行身边跑,一边跑一边提醒道:“少爷快走!有瘴气!”

    赵峋也跟着皱眉,中了瘴气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他正欲提气运功带着苏徐行先行下山,却听身后人拍拍他肩膀,说道:“莫慌。”

    “这不是瘴气。”

    不是瘴气?

    阿冬和寻花对苏徐行自然无条件信任,闻言立即停下脚步。

    墨霄虽不待见苏徐行,但也知对方不是信口开河之人,当下也不急着辩驳,只是追问:“你如何知晓?”

    苏徐行见状看向一直站在旁边满脸淡定的秦郎中,后者点点头,看向众人道:“有书记载:瘴者,障也。天地自然之气,为崇山峻岭,障蔽不舒而然也。再加之以春夏之交,万物发生之际,乖戾郁遏,人多染患……”

    秦郎中侃侃而谈,苏徐行在他说完后及时补充道:“瘴气多发于春夏,滇南虽四季温差并不太大,但此时已入寒冬,并不是瘴气常发的时节。再者说……”

    苏徐行看着那已经缓缓消散的白烟,接着道:“瘴气透明无形,肉眼不可见,并不会是白烟模样。况且自我们进入甸山便未曾闻到过什么气味,反倒在这突如其来的白烟出现后才有了那股子恶臭,难道这瘴气还长了腿,会在这山间到处跑不成?”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明了,只怕这瘴气是假,“鬼祟”是真。

    伴随着苏徐行话音落地,不远处突然来传来“咔擦”几声枯枝断裂的声音。

    “什么人在此装神弄鬼,还不速速现身!”墨霄一声厉喝,手中长剑突然出鞘,刺眼的寒芒闪过,几道剑气向着声音处斩去。

    “哗啦”一声,高大的树木应声折断,缓缓向后倒去。

    “别杀我!”一道突如其来的求饶声传来,众人定睛看去,只见树木倒下后露出一张消瘦蜡黄的脸,看起来是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小孩,此刻正浑身颤抖地用双手抵着耳朵,不敢看向众人。

    看起来是吓坏了。

    苏徐行见状温声答道:“你别怕,我们不会杀你。”

    “但是……”他从赵峋背上跳下来,同时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凌厉起来,“你也别跟我们耍什么心眼!”

    “放下你的双手。”

    那小孩闻言身子一僵,半晌不情不愿地放下了双手,只见他窝起来的掌心里藏着白色的粉末,随着他手松开正稀稀拉拉地往下掉。

    苏徐行这才冲墨霄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几步便过去将小孩双手绑了带过来。

    “带路吧。”苏徐行也不绕弯子,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

    却见那小孩把头一昂,回道:“你说的什么话我听不懂,要杀要剐随你便!”

    说着,他目光在几人身上梭巡了一下,突然冷笑一声:“哼!反正你们这些达官贵人杀人跟切菜似的,又何必这么墨迹?”

    除了苏徐行,没有人料到这小孩会有如此血性,一时都有些沉默。

    只有赵峋,他见对方梗着脖子叫嚣,不由得笑弯了眼:“你这么想死?”

    “那便成全你!”

    说着他忽然右手成爪,直直掐上小孩的脖子。

    “且慢!”

    “且慢!”

    两道制止的声音同时响起,一道自然是苏徐行的,而另一道……

    众人顺着声音来源望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同样衣衫破旧的少年。

    少年身量不高,十分清瘦,一身靛蓝长衫洗得发白,袖口处还破了几道口子,但他身姿挺拔,即便遥遥站着也难掩身上的清贵之气。见众人看向自己,他微微弯起唇角,清秀的脸庞顿时多了丝和煦的笑意,让人看着便觉得如沐春风一般,亲切非常。

    这是一个十分有亲和力的少年。

    见他出现,方才那小孩立刻惊呼:“少主!您快回去!”

    少主?一时间,几人再看那少年的目光都变了。

    第062章 章六十二

    滇南远离上琼、靠近南疆, 天高皇帝远,加上此地多被高山环绕、道路险阻,与其他各州府也不怎么来往, 自成一体, 因此自大琼开国伊始,滇南就成了大琼历代皇帝的一块心头病。

    且滇南三州乃少数部族,百年来都以盘踞在此的世家部族为首,各世家旁系众多、豢养私兵, 除了名义上的知府由皇帝任命, 底下各级官职莫不是由世家部族把控。这三大姓氏就如“土皇帝”一般死死压在滇南百姓的头上, 大到官职任命,小到粮食价格, 都可随他们的意愿而动。而对滇南的平民百姓来说,只有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耕作才是他们唯一能够生存的机会, 读书无望、出仕更是遥不可及。

    所以说, 在滇南百姓间流传这样一句话,可以不知皇帝是谁, 但绝不能不知这三大部族的姓氏。这样的说法是对皇权的绝对挑衅, 但却是滇南如今的真实现状。

    “所以,这里才有这么多流民。”

    苏徐行放下手中的豁口碗,抬目四望, 只见这一片地方与上山时的枝繁叶茂不同, 树木皆被锯断用来造就眼前七零八落的树屋和篱笆墙, 树屋简陋, 篱笆墙圈起的地方养了一些野鸡、野兔。没了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 生活在此的流民这才能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离树屋不远处,黝黑削瘦的男人正拿着锄头翻地, 面色枯黄的女人则结伴去摘果子。只有那群稚童,虽然穿着破烂、瘦骨嶙峋,却依旧笑嘻嘻地追作一团,一点儿也没有因眼前困境而产生的愁容。

    苏徐行见状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年,脸上慢慢浮现起笑意:“你将他们保护得很好。”

    少年闻言看了眼苏徐行,随即同样扬起唇角,清秀的脸上是温和的笑意,纵然衣着黯淡,但气质卓然,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温文尔雅。

    很显然,这并不是一个会在山间流民堆里长大的少年。

    “在下临江苏琰,苏徐行。”苏徐行突然朝对方伸出右手。

    少年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明白苏徐行的意思,他淡笑一声,同样伸出右手,然后与他相握。

    “在下岐州许琢,许清越。”

    许琢毫无顾忌地说出自己的姓名,一点不见对苏徐行的防备,这下倒是苏徐行有些诧异了,虽然根据原著他知道面前人是谁,但对方这样坦诚的态度他却是没有想到的。

    似乎是看出了苏徐行的惊讶,许琢冲他扬了扬眉,接着莞尔一笑:“苏兄来此‘险峻之地’,不就是为了清越吗?”

    这一笑,才算是有了些这个年龄该有的狡黠。

    苏徐行顿了一下,接着无奈地摇摇头,心中不由得暗叹:这许琢无愧“明察秋毫、不见舆薪”的名号。在《夺位》中许琢是与赵谨谋齐名的“聪明”脑袋,不过二者偏向不同,许琢心细如发、才思敏捷,见一叶而知秋,赵谨谋则心思深沉、运筹帷幄,常立不败之地。

    二者虽然没有正面交锋过,但在许琢投靠了男主阵营之后倒是提出了一些针对赵谨谋的计策,也成功了,只是那是在原著的后期,在苏徐行看来,后期的赵谨谋完全崩了人设,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所以两人之间的较量不算数。

    嗯,他就是觉得赵谨谋厉害一些。

    由树桩做成的案桌处只有许琢和苏徐行两人,其余人都离得远远的,不知道两人在说些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从两人的表情中看出交谈的和谐,尤其方才两人的手还交握了一下。

    赵峋抱胸靠着树干隐在阴影里,眯眼望着那边言笑晏晏、谈笑风生的两人,心中莫名有些烦躁。真不知那少年有何魔力,苏琰竟放心随他来此。

    思及此,记忆一下回到晌午时分。

    那小孩喊了声“少主!您快回去!”之后才猛然发现赵峋并没有真的治他于死地的想法,许琢自然也发现了,于是他冲小孩轻轻摇摇头,然后看向苏徐行:“公子远道来此,可要随我一起去喝杯茶?”

    苏徐行忙不迭地点头:“乐意之至。”

    乐意之至……想到苏徐行那迫不及待的模样,赵峋突然哼笑一声,这简陋之地,连杯子都是用竹子现制的,能有什么好茶可喝的,只怕……双方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正想着,墨霄从树梢上一跃而下,冲赵峋抱拳道:“禀主上,整座山都已查探,并无其他踪迹。”

    “满山人迹皆集中于此,属下细细数过,此地共有一百二十一人,其中老弱妇孺占了大半,剩下五十三人都是青壮。”

    赵峋听了点点头,随后问道:“都以这少年为首?”

    墨霄点头:“主上英明!”

    这偌大的滇南三州,能被叫做少主的可没有几个。想着,他突然站直身子走向那边的两人。

    这边的苏徐行和许琢相谈正欢,见赵峋过来了他忙冲许琢介绍道:“清越,这是我家家丁。”

    “家丁”二字被苏徐行咬重了音。

    “家丁”赵峋正欲落座,被他这话一拦,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很好。面具下的赵峋脸色阴沉,都叫上“清越”了。

    许琢闻言看了看赵峋脸上冰冷的面具,并没有多话,而是对苏徐行笑道:“我先去看看孩子们,你们随意。”

    说完起身就走。

    见对方识趣,赵峋这才冷哼一声,施施然在许琢方才的座位上落座。

    苏徐行遥遥看着许琢的背影,心中又多了些敬佩,明明自己也是个半大少年,却承担起了这么多人口的生死存亡。与许琢比起来,苏琰或许要幸运一些,只是又很不幸,早早夭亡了。

    苏徐行心中思绪万千,没有发现对面之人身上那逐渐降低的气压。

    赵峋压下心中越发明显的烦躁,冷声道:“清越?姓什么?”

    苏徐行回神,答道:“许。”

    “岐州,许。”

    赵峋瞬间了然:“他怎会在此地偷生?”

    听到“偷生”两个字,苏徐行也有些感慨。明明是岐州第一大族的子孙,在岐州可以横着走,却不想落到这步田地。

    但……

    “谁让他父亲有一个拎不清的爹。”苏徐行端起豁口碗又喝了一口水,还有一句话没有说:谁又没有一个拎不清的爹呢?

    赵峋同样沉默,很好,大家半斤八两,没靠谱爹的人凑一块了。

    好在沉默没有持续多久,许琢又回来了。

    “本来是要给孩子们教书的,但来了贵客,自然客更重要。”许琢笑道,“粗茶淡饭,还望海涵。”

    “哪里,是我们叨扰了。”

    但等看到粗制滥造的木桌上摆放着清汤寡水的野菜和干饼子,苏徐行才明白这“粗茶淡饭”究竟有多淡。

    然而对于许琢他们来说,可能已经很好了。苏徐行举目四望,黑瘦的流民聚在一起,一边互相分享着手中的野果,一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食物,竟是连野菜和干饼子都没有。

    他们真的是“贵客”啊。

    苏徐行心中苦涩难挡,手中的干饼子怎么也咽不下去。

    “清越,你随我来。”苏徐行猛地起身冲许琢招招手,将人喊到了一旁。

    他不想再绕什么弯子了,手握剧情高高在上地等着智囊团“投诚”,这让他觉得自己面目可憎,非常可笑!

    仅仅一座甸山上就有这么多人吃不饱穿不暖,更何况涵盖三州的整个滇南之地?那是数以万计的人命!

    想到这,苏徐行如何也坐不住。

    “主上。”墨霄拿着干饼子凑近赵峋,低声问道,“苏……公子干嘛去了?”

    赵峋喝了一口野菜汤,面无表情:“自投罗网去了。”

    “啊?”

    墨霄没有听懂,赵峋却是将碗一放,不屑地嗤笑:“苦肉计罢了。”

    但眸子里尽是了然,只是有人很吃这一套。

    如赵峋所想,苏徐行与许琢交谈一番后,神色激动地回来了,在他身后,许琢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笑模样,只是这笑,显然比之前要深一些。

    许琢确实心情很好,以至于当他在拐角处被人掐着脖子带到甸山山顶时也依旧满脸笑意。

    “这位壮士……”望着眼前那狰狞的岩铁面具,许琢的语气没有丝毫恐慌,似是猜到了一般。

    赵峋不语,眼神狠辣,手下力气越来越重,竟是真的想要掐死他。

    呼吸越来越困难,意识逐渐涣散,在晕过去的前一刻,许琢第一次生出“懊恼”的情绪,所以当他醒来后,一向完美无缺的假面有些崩裂。

    “阁下……”许琢嗓音暗哑,很想问一句对方在发什么疯。

    赵峋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深邃的双眼中满是警告,迫人的气势压得许琢有些难受。

    一时无话,但双方心知肚明是为了什么。

    气氛有些压抑,正当这时,山中忽然燃起白烟,许琢面色一变,当即爬起来就往下冲。

    短兵相接的声音隐隐传来,赵峋同样面色一凝,提气便往山中飞赶。

    苏琰!

    第063章 章六十三

    此时的甸山中央早已乱成了一团, 马蹄声、求饶声、哭喊声混杂在一起,叫人只听着便觉得不寒而栗。

    苏徐行怔怔地站在原地,一时忘记了逃跑。他望着这些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马贼, 看着他们将手无寸铁、四散逃跑的流民一个个抓回来捆住双手绑在一起, 不一会儿便绑了不少老弱妇孺,将他们一个个似货物般扔作了一堆。看着那试图反抗的青壮男人,只是一个举起锄头的动作便被立即枭首,温热的鲜血撒了一地, 身子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永远僵硬。

    苏徐行就这么看着, 面上血色尽失, 身上同样一阵阵发冷。

    自变故发生起墨霄就已经提剑而上,与马贼战作了一团, 但到底双拳难敌四手,纵然他武功高超, 却也被一批又一批蜂拥而上的马贼绊住了脚步, 抽不开身去保护其他人。

    大部分马贼都被墨霄吸引了注意,剩下一批则四散着去抓到处逃命的流民, 场面一时混乱无比。

    血腥味刺鼻, 苏徐行这才回过神来,他忙将阿冬和寻花护在了身后,秦郎中则死死地守在苏徐行身旁, 面沉如水、寸步不离。

    唯一的例外是东于谨, 她悠然自在地坐在木椅上晃着腿, 仿佛面前上演的只是一出“马贼上山”的折子戏, 满脸都是兴味。

    一切的发生也不过电光火石之间, 几人因为位置偏僻倒没有立刻吸引马贼的视线,但躲在这儿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寻花有些害怕地拽了拽阿冬的衣角, 低声问道:“怎么办?”

    哪知她话音一落,一直骑马处在战况之外的马贼首领发现了几人的身影。尤其是在见到苏徐行的那一刹那,他眼神一亮,随即便驾马向几人奔来。

    不好!苏徐行面色一变,立即向几人吼道:“跑!”

    他自己也急忙转身拉开与他们的距离。

    果然就见那马贼首领直直地冲他而来,苏徐行心中暗骂一声,一边狂奔一边朝山上大吼:“赵谨谋!”

    “你死哪去……”

    话音未落,只听有风声擦肩而过,赵峋的身影随音而至,“唰”的一声,霄凌剑出鞘,直冲还坐在马上洋洋得意的马贼首领而去。寒光乍现,一个呼吸间而已,那首领错愕的表情还僵在脸上,下一秒,人头落地,身子也自马上栽倒。被惊了的马儿扬起前蹄,发出刺耳的嘶鸣,赵峋一个箭步飞身而上,双手用力勒住缰绳,瞬间止住惊马,动作一气呵成、干脆利落。

    苏徐行见状一颗心落回原处,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却听头顶传来赵峋阴测测的嗓音:“刚才有人问我死哪去了?”

    苏徐行松了一半的气顿时又紧了,他忙抬头冲赵峋笑:“你听错了!”

    “快去救……”

    “父亲!”

    “父亲!”

    苏徐行的话被急急赶来的许琢打断,他转头看去,只见对方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肩上,头上、身上沾满了杂草烂叶,形容狼狈,腿还一拐一拐的,只怕刚从山上滚了一遭。

    许琢没有看苏徐行,他满心满眼都是前方的乱象,一边叫喊着“父亲”一边跌跌撞撞地往前奔去。

    见许琢要往“战场”中心跑,苏徐行赶忙上去拦住他。

    “我的人武功很高的!”自信满满的一句话,神奇地让许琢冷静了下来。

    赵峋没等苏徐行话说完就已经勒马往返,此时许琢随着苏徐行的话再去看,只见之前还凶神恶煞地在流民堆中作乱的马贼已经被赵峋杀得人仰马翻、抱头鼠窜,只要被他的剑盯上,喘息之间便会毙命,骇得那些马贼纷纷掉头逃命,顷刻间,山林中只剩下那些身受重伤的马贼还躺在地上拼命求饶。

    局势瞬间逆转,骚乱逐渐平息,之前的动乱仿佛只是一场错觉。

    赵峋一双眼杀得猩红,满身煞气,鲜血自霄凌剑上缓缓低落,他向着求饶的马贼慢慢走去,暗红的血滴在地上连成了一条线,那线离马贼越近一些,他们的呼吸就要更紧一些,连旁边默默看着的流民们也悄悄挪开了距离。

    “大侠饶命!”

    “大侠饶命啊!我是被逼的!”

    “救命啊!不要杀我!”

    “……”

    此起彼伏的求饶声在山中响起,赵峋却像没听见一般,他步伐轻盈,未被面具遮住的眉眼间有淡淡的笑意。然而他越是这样从容自在,在那些马贼眼中就越像是恶鬼。

    有那被不禁吓的浑身一颤,一股尿骚味顿时弥漫开来,显然已经被吓破了胆。

    赵峋见状眉头轻轻皱起,冰冷的目光看向那失禁的马贼,后者被他这一瞧,面色顷刻煞白、直接抖成了筛子。

    其他马贼见状登时敛声屏气,怕将“恶鬼”招来再不敢嚎叫了。却见赵峋似未察觉,手中长剑一挽,下一秒直接将那马贼……旁边之人一剑封喉。

    寒光闪过,那马贼见自己毫发未伤,还来不及庆幸,就听赵峋森然一笑:“下一个是谁呢?”

    随着他话音而落,霄凌剑破空而去,正中其中一人眉心。

    此等功力实在骇人,竟是将长剑当作箭矢用了。在场众人无不心惊胆颤,连呼吸都轻了些许。

    而被围观的赵峋则朝着霄凌剑信步而去,口中低喃:“该谁了?”

    被他途经的马贼一个个被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尖叫着想要逃命,即便跑不了,只用双手爬也想离此“恶鬼”远一些。

    赵峋在找下一个“幸运儿”,被他“幸运”眷顾的马贼在与他四目相对那一刻双目一阵瑟缩,随即睁大双眼,眼球突出,状若疯癫地大吼道:“别杀我!”

    “别杀我!”

    “我什么都说!”

    “是许氏管家!是那个管家啊!”

    “……”

    那人还在拼命求饶,其他马贼闻言也纷纷将知道的都说了出来,赵峋却似无感,只慢慢扬起手中长剑。

    一击必杀。

    然后转身去看下一个。

    他像是屠宰场的屠夫一般,只是面无表情地取的……是人命。

    苏徐行倒不至于对这些作恶多端的马贼有太多同情心,他只是觉得赵峋的状态有些不对,令人心惊。

    “且慢!”

    见赵峋毫不手软,那余下的马贼豆快被他杀完了,从震惊中回神的许琢忙高声劝道:“手下留情!”

    然而赵峋恍若未闻,抬手间又有一人丧命,刺鼻的血腥味儿在四周弥散,已经被赵峋吓到的流民们早就有多远跑多远,此处就剩苏徐行几人了。

    见赵峋不理自己,许琢忙看向苏徐行,面色焦急:“苏兄!快叫你家家丁住手啊!”

    苏徐行:“……”

    他装什么逼说赵谨谋是他家丁啊!

    同样也被吓到了的苏徐行面对此情此景不仅不能拔腿逃跑,反而要去劝那个“切人机器”,就恨不得穿越回之前抽死自己,叫你装逼!

    无法,他只能大着胆子上前,轻声劝道:“那个……”

    “刀下留人啊。”

    我们还得盘问呢。

    虽然苏徐行装得云淡风轻,但声音的颤抖却是如何也遮掩不住的。

    “害怕?”

    却见赵峋闻言顿了下,忽然转过身来看他,苏徐行一愣,下意识点点头。

    听他承认,赵峋微微皱眉,随即长臂一扬,霄凌剑准确无误地投入墨霄怀中。

    “墨霄。”

    赵峋吩咐一声,后者并不多问,只应答“是”。赵峋点点头,直接走向苏徐行,在对方惊诧的眼神中将人带上马,随即双腿一夹,马儿疾驰而去,瞬间就消失在众人面前。

    马匹一路狂奔,直到甸山山顶方才停下。

    “喂…嗯…”还没摸清状况的苏徐行刚一出声就被人按在了高大的树干上,双手被桎梏着压在头顶,面前投下高大而阴沉的阴影。

    “取走它。”赵峋嗓音暗哑,猩红眼底翻涌着疯狂的欲、念。

    “什么?”苏徐行眨眨眼,没有听懂。

    “面具,拿走。”赵峋言简意赅,忽然贴近苏徐行,冰冷的岩铁触碰到对方裸露在外的肌肤,刺激得苏徐行一个激灵。

    苏徐行闻言无奈:“我的手……”

    还被你箍着呢。

    赵峋却垂下眼帘,反而用另一手摩挲起他的唇瓣:“用这里。”

    “什么?”苏徐行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脸颊陡然升起红晕,他愤愤地瞪了赵峋一眼,怒道,“为什么!”

    这是什么令人羞耻的癖好!

    “早日习惯。”赵峋忽然低笑一声,低沉的嗓音回荡在苏徐行耳边,磁性又性感。

    苏徐行喉头一紧,本来两人就贴得很近……

    “好。”良久,他舔舔干燥的嘴唇,倾身用牙咬住赵峋的面具系带,轻轻一扯,随后咬住下巴处的面具底端,稍稍用力。

    赵峋俊美无双的面庞便暴露在苏徐行面前。

    他伸手拿走苏徐行的口中的面具,满面都是嗜血的笑容:“真乖。”

    “这是给你的奖励。”

    说完,他倾身覆上苏徐行唇瓣,尽情啃噬。

    血腥味儿在口腔中弥漫,刺激得赵峋双眸越发猩红,不一会儿,痛苦的低吟便在此处响起。

    第064章 章六十四

    口中呼吸被急剧掠夺, 苏徐行的神情逐渐变得恍惚,他双手依旧被高高压在头顶,背后是冰凉、粗糙的大树, 身前是炙热、柔软的身躯, 强烈的感官刺激让他忍不住高高扬起头颅。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像是天上的云团,又觉得自己像是无根的浮萍,只能依附在赵峋身上, 随着他的动作而动。

    迷蒙间, 软肋忽然被人拿住, 苏徐行惊得浑身一颤,出口的句子顿时破碎不堪:“你……嗯……”

    “别……”

    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 苏徐行顿时泪眼朦胧,一张脸也涨得通红, 他奋力转动着身躯, 想要逃离对方的魔爪。却不知他衣衫半解、腰肢扭动的模样分外撩人,刺激得眼前人愈发不管不顾。

    赵峋桎梏住他双手的力量逐渐增大, 纤细的手腕被他粗大的手掌牢牢握着, 薄茧擦着细腻的肌肤,皓白的手腕上立刻染上一圈胭脂红。

    他爱极了这样尽在掌控的场景,赵峋只觉得自己浑身血液都在沸腾, 体内有什么在叫嚣着, 即将破土而出。

    苏徐行仰头被迫承受着对方的撩拨, 脑中理智所剩无几, 他此刻什么都无法思考, 只遵循本能任由赵峋为所欲为。

    浅浅的低吟时断时起,赵峋抬头看向苏徐行, 视线凝在他白皙又略带薄红的脸颊之上,喉间微微滚动,眼底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理智越发出走,苏徐行脑中一片空白,他绷紧了身子,在烟花绽放的那一刻,忍不住低头狠狠咬住赵峋的唇瓣,难以抑制的细碎呻吟尽数被赵峋吞了下去。

    “哼——”苏徐行身子已经软成了一摊泥,无力地靠在赵峋肩头喘息。

    赵峋见状唇角微勾,将自己作恶的右手举到苏徐行面前,语气戏谑:“你不是不要吗?”

    理智稍稍回笼,苏徐行被他这番话一刺激,才褪下去的红晕瞬间又席卷了全身。他猛地推开赵峋,刚想怒斥对方几句,可他酸软的身子没了支撑,一个踉跄直接坐在了地上。

    苏徐行:“……”

    妈的好丢人!

    苏徐行低垂着头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赵峋见状缓缓蹲下身子,看着他发丝凌乱的脑袋,哼笑了声:“本王伺候人还是平生第一次。”

    “你有什么可不满?”

    合着他还该谢谢他是吗?苏徐行腹诽,却还是倔强地不抬头。

    赵峋眉峰微挑,还想说些什么,目光触及对方手腕上的淤痕,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巴。

    罢了。

    他认命地牵起苏徐行的双手,指腹在那淤痕上轻轻揉搓着,语气平静:“是本王过于鲁莽。”

    没想到赵谨谋居然会认错?这可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稀奇。苏徐行惊讶地抬起头来,此刻赵峋眼底猩红已经褪去,神色清明,显然已经从弑杀与情欲之中恢复了神智,说明赵峋是真的这样想的。

    反派大boss 竟然低头,苏徐行神情复杂,他抿抿唇,还不待说些什么,又听赵峋继续:“本王下次注意。”

    “……”

    你TM还想有下次?!

    苏徐行一怒之下死死地瞪了赵峋一眼,然后愤愤挥开他的双手,自顾自整理好衣服,这才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靠,他腿还没好呢!禽兽!

    而赵峋望着苏徐行的背影,面上不仅没有因为他的“不敬”而产生的不悦,相反,他笑意渐深,低低的笑声从胸腔响起,且声音越来越大,直到最后舒畅肆意的笑声回荡在林中。

    赵峋许久未有过如此开怀之时,此刻,他甚至觉得苏琰比之王位更有意思一些。果然,死物就是死物。

    但,死物他要,活人……

    赵峋笑意不减,目光深邃。

    听到身后的笑声,苏徐行走得更快了,可以用落荒而逃来形容。

    他是想如上次一般与赵峋推拉一番,看对方失控,自己稳坐钓鱼台的,但没想到这次率先被赵峋拿捏住弱点,还被他……

    想到这,苏徐行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

    “少爷。”阿冬一直在流民地外围等着苏徐行,见他回来了忙迎了上来,“大侠把你带哪去了。”

    苏徐行闻言神情微微僵硬,但很快他就收敛好情绪,硬着头皮打哈哈道:“他看我害怕带我看风景去了。”

    这个理由比较拙劣,苏徐行有些心虚。

    “哦。”谁知阿冬不仅信了,还很真诚地赞道,“大侠人还怪好的嘞。”

    苏徐行:“……”

    “不提这个,秦郎中他们人呢?”他问道。

    “秦郎中看病人去了,东于小姐不知道,其他人都在屋里头呢,许公子也在那等你。”阿冬说着就将苏徐行引了过去。

    那是甸山这片最大的一间竹屋,甫一进屋,几张熟悉的脸全都转了过来,目光俱都投向苏徐行,被他们这么一盯,苏徐行停住脚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都在啊……”

    “……”

    还是寻花先反应过来,忙站起身来笑道:“少爷!”

    许琢也从床边起身,走到苏徐行跟前抱拳躬身,语带感激:“今日这一遭多亏了苏兄!”

    “若不是苏兄,只怕……”许琢剩下的话未说完,苏徐行已经扶起了他。

    “清越无需多言。”苏徐行拍了拍他肩膀,神态已经恢复自然,“你我二人心之所向一致,互帮互助也是应该的。”

    简单寒暄两句,话题自然转到了今日动乱的马贼身上。

    “是何人所授?”

    说起罪魁祸首,许琢脸色登时难看起来,很显然,祸起萧墙。

    “是我二房的叔叔。”

    果然,苏徐行了然地点点头,并没有意外。

    方才一路上他用今日事串联起原著,自然就明白了许琢这样清高的人为何那样轻易就投入男主麾下,成了他府上的幕僚。倒不是瞧不起幕僚,而是比起隐居幕后用计搅弄风云,苏徐行见过许琢之后觉得他应该更愿意光明正大地站在人前,翻手为云。

    所以,唯一的可能便是今日这场“马贼之乱”,算算时间,这件事发生在原著早期,但因为跟男主并无干系,所以原著根本没有着墨。苏徐行之所以知道许琢此时在甸山,是因为后期他与男主设计对付赵谨谋时顺便提过一嘴“当年在甸山”,这不过是男主的得力干将与他一起忆往昔以表明如今跟着男主有多好的“对此”手段,却意外被苏徐行记住了。

    而按照原来的剧情线,苏徐行他们不在,没有了赵谨谋这个人形杀器,甸山上的流民根本抵挡不住马贼,只怕死得死,伤得伤,许琢还未完全建立起来的势力,瞬间就土崩瓦解了。

    原著中,在许琢羽翼未丰之时的这场动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不仅将他最后的净土毁灭殆尽,被马贼捉走之后的许琢也经历了丧亲、酷刑以及无休止的囚禁与折辱,意志逐渐涣散,心理也逐渐变态,最后是男主前来滇南赈灾,才意外救走了被许家囚禁的许琢,从而让男主拥有了他事业版图上至关重要的一员大将。

    这是原著为了将许琢送到男主手中而设计的剧情。

    如果只是单纯的文字,苏徐行或许也只是淡淡翻过,并为男主又添一位能人而拍手称快,但当清风朗月一般的许琢和那些手无寸铁的流民一起站在他面前,他却对这段剧情有了莫名的厌恶。

    文字与真实的人生终究是不一样的。

    许琢与苏琰一样,都是男主往上爬的垫脚石罢了,苏琰与许琢不知道,可苏徐行身处其中,并清楚地知道即便不是男主做的坏事,但这一切最终都是为了男主。他无法去批判男主,毕竟对方也只是个“纸皮人”,他也无法批判原著及作者,那只是文字剧情……甚至,他自己也是抱着“捡漏”“截胡”的想法来接近许琢的,又如何能算清白无辜呢?

    但……或许他可以尽所能帮许琢规避原有的伤害,让他拿回应有的一切!

    即便最后许琢没有与他站到一起……额,想到这,苏徐行犹豫了下,最好还是跟他站到一起吧,要是最后继续投入男主阵营然后与他为敌,他得亲手掐死许琢才行!

    苏徐行内心百转千回,面上同样精彩纷呈。许琢望着对方如同调色盘一般不断变换的脸,又想到对方找到自己信誓旦旦地说要与他交换条件时的坦诚模样,不由得心下暗叹,这位苏兄真真是个妙人啊,如此“直来直往”,平生未见。

    不过……对许琢来说这体验也不错,起码他难得能放低一点点戒心。

    苏徐行也不知许琢心中所想,他因为原著之故对目前的许琢还算有好感,当即就收起思绪,开始同他商量如何反击这场“马贼之乱”。

    “这马贼败退,你二叔很快就会知道,只怕他不会善罢甘休,这甸山是不能待了。”苏徐行沉声,开始思索去处。

    许琢点头:“当务之急是要离开这里。”

    “这些马贼能否利用?若是许氏族人知晓他对你的所作所为……”苏徐行看向许琢,后者只是一个嘲讽的笑。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苏徐行沉默了下,接着道:“你们许家有仇家吗?”

    “比较厉害的那种。”

    许琢忽然抬头看向苏徐行,眼中渐渐升起笑意:“自然有。”

    二人望着对方,顿时会心一笑,俱都想到一个词:祸水东引。

    第065章 章六十五

    正在这时。

    “这些贼人衣着相同, 臂膀处带有暗纹,且马匹精壮、刀剑锋利,并不是一群乌合之众……”赵峋逆着光从屋外走进来, 声音凉凉, 但掷地有声。

    语毕,他径直走到一旁的竹椅上坐下,姿态随意,冰冷的面具依旧覆在脸上, 整个人都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苏徐行悄悄瞥了赵峋一眼, 对方此刻眼眸冷情, 丝毫不见方才在山上时的意动,他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倒是许琢低头沉吟了会儿, 再抬头,眉宇间染上忧虑:“我虽藏在这甸山苟且偷生, 但对外面并不是一无所知。”

    顿了下, 他又道:“如此训练有素的一伙人,只怕是岐州最大的马贼——林水帮。他们自称帮派, 以‘锄强扶弱’的侠士自居, 其实最初只不过是一群被逼上山的普通流民。但不知从何时起他们的队伍逐渐壮大,装备愈发精良,不再如从前一般一盘散沙, 反而越发训练有素。他们不算作恶多端, 但也会干一些‘劫富济贫’的事儿, 在岐州的名号很响。”

    “以他们素日里的作风, 不当会接我二叔的单子才对。”许琢眉头皱得更深了。

    却听苏徐行接道:“此事暂且不论, 当务之急,先给你二叔找点事儿做。”

    说完, 他转头看向赵峋,脸上笑意盈盈的:“就交给我的家丁吧。”

    “家丁”赵峋:“……”

    许琢有些犹豫,他如何看不出这戴着面具的男人并不是什么家丁,甚至在对方和苏徐行的关系里隐隐是这位“家丁”占了上风。这次马贼风波也多亏了对方,不然他们今日只怕凶多吉少,而拥有这样强悍实力的人身份也绝不简单。

    许琢看不清赵峋,但他选择相信苏徐行,毕竟除了信他他也没有别的选择。而且……帮他也是在帮苏徐行自己。

    听了苏徐行的话赵峋沉默了会没立即回答,反而冲他招招手,自己率先走了出去。

    苏徐行只能先给许琢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自己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走到无人的角落里,赵峋转过身来看向龟速靠近的苏徐行,下意识冷嗤一声:“腿瘸了?”

    苏徐行:“……”

    妈蛋!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赵峋也知道自己说错了,于是咳嗽一声,转了话题:“你想让我去当这马贼?”

    进入正题,苏徐行也不废话,直接点头:“有你在,更能成事。”

    又接着道:“毕竟你武功那么高,没有你办不成的事儿。”

    苏徐行捡好听的说,反正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这是对赵峋的肯定,苏徐行仔细瞅着,但对方脸上无波无澜,瞧不出到底被奉承到了没有。

    见苏徐行一直打量自己脸色,赵峋这才勉强点了点头:“可以。”

    苏徐行一喜,喜色还未爬上眉梢,就见赵峋又朝他伸出手:“秘方。”

    苏徐行眨眨眼,突然反应过来对方这是在要自己之前应承他的那份秘方。该说不说,这确实才像赵谨谋,不然就冲这几次亲密行为,苏徐行险些以为对方已经爱上了自己。

    “那我回头给你。”苏徐行也不赖账,反正那玩意儿就是用来交换赵谨谋的帮助的。

    赵峋却摇头:“就现在。”

    他声音又恢复了些从前的凉薄:“那秘方若确实有价值,我便帮许琢办了这件事。”

    苏徐行:“……”

    苏徐行差点气笑了。果然啊果然,他咬牙切齿地想,这赵谨谋真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

    他脸色难看地从怀中掏出那份早已写好并详细标注的“秘方”,“啪”地一声拍在赵峋怀中,态度恶狠狠的:“自己看!”

    赵峋闻言展开秘方,一目十行地看完,又看向苏徐行,语气郑重:“此方当真?”

    “自然。”苏徐行不卖关子,肯定地点点头,随即又提醒道,“只是这东西极难做出来,我也不能向你保证。可一旦做出来,必将有大用。”

    赵峋听完没有立即说话,他将秘方叠好又塞入怀中,这才重新看向苏徐行:“算我欠你一份人情。”

    苏徐行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他摇摇头:“在临江你救了我一命,就当回报好了。”

    哪知赵峋听了却没有高兴,反倒周身气压一降,凌厉的气势压得苏徐行心头一紧。

    这家伙又发什么疯?他暗忖着。

    就听赵峋沉声道:“我说过……”

    “你的命是我的。”

    说完他转身就走,只在身影远去之前又接了句:“此事交予我,你自当安心。”

    于是当夜,岐州地界儿发生了一件大事。仅次于许氏的大族——孙氏一族的下任当家人在巡查完自家田庄回府的途中被马贼给掳走了,那马贼还要求孙氏出白银十万两才能赎人,且限时一个时辰,超过时辰便要直接杀人。

    在岐州地界居然让下任当家人被马贼绑走了,这是何等奇耻大辱?!听说孙氏老族长气得当场晕了过去,现任当家人更是怒发冲冠,连府衙都顾不上去,直接点了一百家丁和三百私兵直冲城外田庄,沿着孙氏少主回府的路一路搜查,连只蚊子都不给放过。

    此事闹得阵仗颇大,知府大人知道的时候孙氏已经将那条路连带周围田庄、山林掘地三尺,搅得附近农户哀声遍地,连连向知府大人磕头下跪,请求庇护。

    虽然滇南这块的大族都会养私兵,但那也是私底下静悄悄来,且规模不太大,朝廷之前没精力来管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朝廷装傻,跟你明晃晃地绕过府衙私自带私兵出城搜查不一样,更别说孙氏家主还逾矩搜查农户、庄户,搅得他们不得安宁,这明晃晃地就是将朝廷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听说知府大人气得脸色漆黑,冲孙氏家主发了好大的火。奈何对方救子心切,竟是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对着知府大人就是一顿夹枪带棒的“告罪”,接着依旧我行我素地搜查,并且高声命令私兵“掘地三尺不行,就掘地十尺”,扬言势必要将少主救回来,否则一个个提头来见。

    一个普通商人敢当着知府的面喊打喊杀,这是何等猖狂!奈何府衙衙役也与各大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知府便是有心使唤也无力,再说人手也不够,于是知府大人最终只能气得丢下一句“自会禀告圣上”便拂袖而去。

    孙氏家主哪管他,他带着人翻找了一夜,最后在不远处的山涧里找到了快泡发了的孙氏少主,在见到自家爹时,还剩一口气的少主恨恨道:“都是许……许……”

    话还未说完就晕了过去,接着就是高烧不退,昏迷数日。

    而那句未说完的话也被岐州百姓传成了“都是许氏”,可不就是许氏吗?许氏与孙氏同属大族,就因为许氏的书院有一位大儒,且子嗣更丰,这才让许氏坐上岐州第一大族的交椅,让其他各族唯他马首是瞻,但明明孙氏家产更厚,商行遍地,只因为底蕴不足而退居第二,他们如何甘心?两族之争已不是一年两年,岐州百姓也多有耳闻,因此孙氏少主一出事,所有人都想到了许氏身上,再加上孙氏少主那句未说完的话,此事已经板上钉钉,定是许氏干的。

    孙氏家主就这么一根独苗,现在见亲儿子躺在床上出气多进气少,老族长也自顾不暇管不到他,当即就放了狠话定要许氏付出代价。

    于是这段时日许氏苦不堪言,论商铺家产,他们是不如孙氏的,现如今对方拼着两败俱伤也要剥下他们一层皮,许氏如何能抵挡得住,最近许氏家主可谓焦头烂额,连带着去找他那侄子麻烦的事儿都抛之脑后了。

    许琢自然也跟着松了口气。

    其实此招并不高明,但奈何两族早就形同水火,孙氏家主又是个极其护犊子的性格,儿子被掳了,他连知府的表面面子都不给,更不用说对宿敌了,自然将全部怒火都发泄在早就想除之后快的许氏身上,任何人来说都不好使。

    便不是许氏做的,孙氏家主也要是许氏做的。儿子的亏已经吃了,他不趁机啃掉许氏一块肉,他心头火难解。

    距离孙氏少主被掳不过几日,岐州城里的风言风语就已经传得城外的苏徐行等人都知晓了。

    那日之后,苏徐行等人与许琢带着流民趁夜色从另一方向离开甸山,直接跑到了先前那伙马贼的老巢。也多亏了赵峋,他让墨霄跟着那些逃跑的马贼摸回了他们的老巢,这才知道这伙马贼虽然也属林水帮,但因为私底下经常作奸犯科、杀人越货,已经被林水帮大当家赶了出来,一批人在离甸山不远的一座山头另起炉灶,哪知第一单就遇上了赵峋,不仅任务未完成折损了大半人员,还将墨霄这个杀器引了回去。

    见对方只剩下不过二三十人,墨霄当机立断将山头抢了过来,于是这儿就成了许琢他们的落脚地。

    “你二叔最近应该很是头疼。”苏徐行坐在虎皮座椅上,一边说一边有些新奇地摸了摸那虎头上的毛。

    许琢闻言发自内心地笑了:“我那二叔庸碌无为偏又自视甚高,总以为许氏在岐州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其实……”

    “看起来各族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实则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苏徐行幽幽地接道,“滇南三州各族从前不愿家族衰落,俱都团结一致抱团对外,加上南疆外患、地势险阻、国库空虚……种种原因才让太祖皇帝束手束脚,给了各族喘息之机。”

    许琢点头,喝了一口茶:“但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滇南三州故步自封,各族势力早已大不如前,而大琼如今国力虽不如前,但国库到底充盈些,加上南疆近年内乱不断自顾不暇,想收拾一个滇南,只看皇帝陛下愿不愿意付出这代价。”

    “然而滇南各族还沉浸在昔日的辉煌之中,不仅不收敛,反倒越发放肆,这样刚愎自用、自以为是,只怕真的要等到刀落到头上那一刻才会醒悟。”

    苏徐行闻言点头,确实如此,后来滇南突发水灾,哀鸿遍地、民不聊生,各大族却仍旧作威作福,激起不少民愤。后来男主带着人马前来赈灾,不仅带走了许琢这个活人,在滇南守军的配合下还带走了不少赈灾期间拒不配合的族长族老的性命,直接杀鸡儆猴。

    有私兵又如何?在上万的守军面前,那凑在一起也就千人还如散沙一般的私兵根本不够看,再说人家当私兵也是为了混口饭吃,又不是为了诛九族,当守军郑将军领着圣旨出现,言敢反抗的不仅就地杀无赦,还要株连九族,哪里还有人敢反抗?又不是来起兵造反的。

    内里早就分崩离析、青黄不接,外里又民怨滔天、不得人心,骑在滇南百姓头上的三州大族在水灾中也如同那被洪水压断的庄稼一般倒了下去。

    后来,滇南自然成了男主的囊中之物。

    各族的衰颓是早晚之事,但若利用得当,又岂知不是好事?

    苏徐行看向许琢:“若你成了许氏家主,在这场风波到来前,你会如何做?”

    “滇南百姓苦矣,若我为一族之利,自是延续旧法,将一切利益牢牢攥在手中。”许琢说着苦笑一声,“可我也因家族倾轧沦落至此,体会过颠沛流离、人间疾苦。”

    “当此时我曾暗自发誓,有朝一日我若夺回一切,自当以一地福祉为己任,百姓安居乐业、岐州人才辈出、滇南富足兴盛,又何愁我许氏衰微,又何惧我许氏衰微?到那时,便是要丢了性命,我也无所畏惧。”许琢每说一句,眼中都要更亮一分。

    这时的他还是才学广博、意气奔放的许清越,有着他自己的理想抱负,即便落到朝不保夕的境地,他也未曾丢失心中信念,依旧留有书生傲骨。

    “但大刀阔斧的改革是会流血的,若你去做,其他各族必定横加阻拦。知其不可而为之,你果真愿意?”苏徐行沉思之后又接了一句。

    只见许琢目光灼灼:“清越之乐。”

    话至此,苏徐行已然明白许琢的决心,他认真地点点头,忽然笑了:“那就去做!”

    果然,他来找许琢的决定没错。

    明珠未被蒙尘之前,一定能发出更加耀眼的光!

    第066章 章六十六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 苏徐行与许琢可谓相见恨晚,纵然也有互相利用的意思在其中,但志同道合之人交谈起来总是畅快淋漓, 二人时常推杯换盏, 大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架势。

    赵峋冷眼旁观,心下却恼火异常。这苏琰与自己说腿伤未愈不能饮酒,倒是和那许琢对饮成趣,好不快活。

    真是……岂有此理!

    赵峋也不知自己这情绪为何如此强烈, 但每每看到苏琰与许琢言笑晏晏的模样, 他都恨不得冲上去将人直接掳走藏到他王府的暗牢里。

    藏在那……便谁也不知道……他眯了眯眼, 开始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主子。”身后,墨霄自阴影里走出来, 冲他恭敬地递上一封信,“来信了。”

    赵峋顿了下接过信, 神色冷淡:“墨霄, 我有事交代你。”

    ……

    这日,苏徐行照旧在许琢屋内与他盘算好接下来的计划, 二人意见相合, 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得热火朝天,直到月上柳梢头之后他才回自己的屋子。

    这座山头还剩下的那些马贼自那日被墨霄追来之后便死得死、逃得逃,再也不敢回来, 留下的这座寨子被许琢他们一番收拾修补, 住起来自是比在甸山上要好得多。

    苏徐行分到了一间较宽敞的屋子, 他左右住着阿冬和秦郎中, 因为害怕打扰两人休息, 他回来时总是轻手轻脚,进屋之后也从不点灯, 只借着月光摸黑爬上床,然后一觉到天亮。

    今日亦是如此,苏徐行蹑手蹑脚地从阿冬与秦郎中的屋前经过,接着小心翼翼地推开屋门。“吱呀”一声,他从开得不大的门缝里钻了进去,随即轻轻合上……

    “做贼呢?”

    突如其来的声音自耳畔响起,苏徐行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扯起嗓子。

    “唔……”但所有的尖叫声都淹没在了一只粗大的手掌之中。

    “砰”的一声,苏徐行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对方狠狠压在门上,连带着还未合上的门也猛地关上了。黑暗中,高大的身躯自他身后缓缓倾覆而来,牢牢地压在他身上,如同蛛网一般将他整个人都锁在了自己怀抱之中。下一刻,湿热的气息在苏徐行的耳廓喷洒,他鼻尖隐隐约约飘来熟悉的异香。

    “泥……”

    知道不是贼人,苏徐行悬起的心暂时放下,他刚打算说些什么,却被对方猛地掐住下巴,被迫抬高了头颅。修长的脖颈顿时暴露在空气中,那人微微侧头将脑袋埋在他脖颈处,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为什么?”

    气息拂过带来莫名的搔痒,苏徐行只觉头皮一麻,下意识耸了耸肩膀,却被对方蛮横地压制住了,随即有细密的吻落了下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句重复的“为什么”。

    苏徐行又痒又难受,身子下意识扭动不停,但很快他注意到自己触碰了什么,唰地僵住了身子。

    感受到身后人的炙热,苏徐行结结巴巴地开口:“你你……”

    只是不等他说出完整的句子,那人忽而轻叹一声,松开了桎梏他下巴的左手。苏徐行一楞,刚想转过头去,却见对方右手自身后而来,捏着他的下巴就将他头转了过去,接着,是如狂风骤雨一般强势蛮横的吻。

    呼吸被快速掠夺,苏徐行口中同样被顶得生疼,他双手抵在对方胸前想要推开一些距离,却不想激得他进攻得更加猛烈。同时,那空闲的左手也不曾停歇,径直拿住了苏徐行的软肋,无视了他的摇头拒绝,对方浅浅笑了一声便开始“作恶”。

    虽不是第一次这样亲密了,但苏徐行还是浑身颤抖,整个人瞬间就软了下去,只能紧紧依靠在门上以支撑着让自己不倒下。

    屋内一时只剩下苏徐行难耐的低吟。

    良久,熟悉的感受再次袭来,苏徐行忍不住闷哼一声,然而细碎的呻吟皆被对方吞下。

    过了会,那人缓缓松开他,低低笑了声。

    又一次在对方面前出丑,苏徐行见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只是在黑暗中也不知对方有没有看清。

    空气一时安静下来,只余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苏徐行胸口剧烈起伏,脑子一片空白,只能侧靠着门板平息,而等他想站直身子时却被对方又一次压在了门上。不仅如此,那人还将他身子往下压了一些,好让他挺起后腰。

    意识到对方想做什么,苏徐行恼怒地斥了一声:“赵谨谋!”

    但这次,对方却没有停下,自顾自地撕开他的衣袍,伴随着锦帛破碎之声而来的还有男人低沉沙哑的嗓音。

    “我学过。”

    学过?苏徐行还有些混沌的大脑顿时清明起来,下一刻,只感觉到赵峋一番作弄之后径直将自己送予了他。

    霎时间,痛苦的低吟在房内响起,还夹杂着隐隐的抽泣声。

    痛痛痛痛——苏徐行疼得身子一阵颤栗,脸上瞬间血色尽失,只是不等他缓过劲儿来,赵峋已经迫不及待了。

    黑夜里,视觉受限,其他感官却愈发敏感,苏徐行双手被赵峋握着越过头顶压在门上,对方的另一只手则牢牢地掐着他的腰,不容许他有丝毫地退让。

    畜生!苏徐行忍不住暗骂一声。但随着疼痛稍解,别样的感受慢慢爬上苏徐行心头,像有一支羽毛在他心上撩拨一般,苏徐行只觉心头搔痒难耐,让他忍不住想要张嘴呻吟。

    “嗯……”咬紧的牙关中还是泄出了一声低吟。

    身后的赵峋顿了一下,随即像得到鼓舞一般越发猛烈起来。

    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上下两辈子头一次发生,苏徐行既想放任自己沉沦其中,却又恨不得立刻跳起暴揍赵峋一顿。

    就在这样复杂、迷乱的情绪中,苏徐行被迫承受了赵峋的火热。

    低沉的喘息声在颈边响起,苏徐行回过神来,火气立刻涌上心头,他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仍旧被对方牢牢桎梏着。

    “赵!谨!谋!”苏徐行咬牙切齿,面色难看。

    哪知身后人沉默了片刻,忽然俯首在他耳边,嗓音暗哑:“求你。”

    求你。

    苏徐行一愣,还在挣扎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了,对方却像得了首肯一般立刻拿起武器继续攻池掠地。

    苏徐行的衣衫早就被褪到臂弯处,身后人不停地在他露出的肌肤上作乱,他双手抵着门板,双脚被迫踮起,整个人难受到不行,但偏偏怕吵醒周围人,只能死死咬着牙不敢再哼一声。

    苏徐行:“……”

    夭寿啊!

    他无力地闭了闭眼,因疼痛导致的泪花自眼角缓缓划过,然后悉数落入身后人炽热的吻中。

    既然反抗不过,那便享受吧,反正他也很舒服就是。苏徐行自暴自弃地想。

    一时间,屋内温度不断攀高,粗重的喘息声时起时落,直到天明。

    ……

    第二日,苏徐行睡到了日晒三竿才起身。

    刚一动作,他只觉得浑身散了架般疼痛,双腿、腰部还有……都像被打断了重组一般,脑海中兀地闪过赵峋昨夜低沉的笑声,苏徐行脸色一黑,死死地咬了咬牙。

    今天别让他见到赵谨谋!不然他一定要他好看!

    等了半晌,好容易等身体缓了过来,苏徐行这才一步一拐地走出了屋子。

    屋外,阿冬见到苏徐行眼睛一亮,笑眯眯地凑上来报喜:“少爷!大侠走了!”

    “他终于走了。”阿冬说着拍拍胸口,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感。

    实在是大侠太吓人了!

    苏徐行闻言却愣住了,走了?谁走了?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下意识反问道:“谁走了?”

    阿冬见他这样有些莫名其妙地挠挠头,不解道:“大侠啊!”

    “他说他要回去办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哦。”却见苏徐行面色突地一变,语气不善地继续道,“走就走了呗,跟我说干嘛?!”

    “腿长在人家身上爱去哪去哪,我哪管得着?本来就是萍水相逢,走了更好,省得我还要看他脸色……以后别跟我提这个人!”

    噼里啪啦地一顿说完,苏徐行阴沉着脸走了。

    阿冬:“……”

    他家少爷怎地性格越来越像大侠了呢?真叫人捉摸不透。

    苏徐行看似气势汹汹地往外冲,实则脑中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好你个赵谨谋,上完床就走,真是好样的!

    苏徐行在心中骂了半天,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赵峋屋前,他抬头看去,就见墨霄正抱胸站在那。

    “你怎么还没走?”苏徐行皱着眉,语带嫌弃。

    只见墨霄也同样皱眉,似乎很是费解:“主上让我留下来。”

    “留下来干嘛?”

    “帮你。”

    说着,墨霄走到苏徐行跟前,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递到他眼前。

    苏徐行定睛去看,就见那匕首上面也有苜蓿花纹样,与赵峋的霄凌剑别无二致。

    “这是……”苏徐行心中有个猜测,果然就见墨霄将匕首往他眼前送了送。

    “主上说给你,让你防身。”墨霄接道。

    “哼——”苏徐行心中火气未消,闻言忍不住冷笑一声,“防身?”

    “他赵谨谋不就最想杀我吗?除了他还用防谁?”

    “你哪来的回哪去,带着这破匕首赶快走。”苏徐行不耐地挥挥手,说完转身就要走。

    却听墨霄突然在他身后叫嚷:“主上说了,你若不想昨晚之事……”

    “闭嘴!”苏徐行一下停住脚步,猛地朝墨霄呵斥一声,黑着脸接过他手中的匕首,随即恶狠狠道,“别让我再看见他!”

    见苏徐行走远,墨霄满头疑惑,明明早上主上走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啊……

    第067章 章六十七

    自那日赵峋不告而别, 整个山头的人都发现了苏徐行不对劲。

    阿冬和寻花不明所以,虽然担心自家少爷,却也只敢私底下嘀嘀咕咕, 不敢上前询问。倒是东于谨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儿, 一天三趟地往苏徐行这儿凑,一边凑一边问:“你怎么了?”

    “哎——”叹息声再一次在屋内响起,许琢停下动笔的手,有些无奈地看向对方。

    “明明是你派你家家丁出去办事的, 怎地反倒是你在这长吁短叹?”

    坐在窗边给腿敷药的苏徐行没说话, 只有些心不在焉地摇摇头。

    反观坐在苏徐行对面的东于谨, 她见状明亮的双眸一转,忽地起身凑到了许琢身旁, 满脸兴味:“诶……”

    耳边传来莫名的温热气息,许琢一惊, 忙往一旁挪了挪身子。东于谨倒没察觉似的还在自顾自嘀咕:“你说他是不是在单相思啊?”

    许琢不习惯与女子这样靠近, 正思索着如何提醒对方“男女授受不亲”,不其然听到她这番言论, 吓手 一抖索, 浓黑的墨滴纷纷落在他花费数日才作好的画上,晕开了一片。

    很好,许琢嘴角抽了抽, 功亏一篑。

    他将毛笔搁置一旁, 正色看向还明显在状况外的东于谨, 语气认真:“东于小姐。”

    “嗯?”东于谨有些疑惑, 他们不是在讲悄悄话嘛?突然这么大声岂不是会被苏琰听见?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又向前一步靠近许琢, 想提醒他快闭嘴。只是才近了一步,对方便向后退了一步。

    东于谨:???

    她不信邪地向前逼近了好几步, 果然,就见许琢一路向后退,直到背抵住了墙才停下脚步。

    东于谨见状眯起双眼,语气不善:“你在躲我?”

    许琢:“……”

    “东于小姐。”他一边推推手示意对方拉开点距离,一边回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我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没想到是这个理由,东于谨面纱下的红唇慢慢勾了起来。

    很好,这还是第一次有男人这样明目张胆地嫌弃她。不论是因她东于家小姐的身份还是因她出众的美貌,从来只有男人向她献殷勤的份儿,就是冷酷如二王子那般的人也对自己礼待有加,倒是这山沟沟里的许琢居然敢这样明显地排斥自己,真是好极了!

    东于谨任性的脾气上来了,不仅不拉开距离,反倒又向前几步贴近许琢。

    “若我不呢?”不仅如此她还语带挑衅,漂亮的眼睛里此刻都是威胁。

    许琢也没想到这东于小姐脾气如此古怪,见她步步紧逼即将贴到自己身上,他慌乱中一个侧身就从墙角溜了出来,只是因为距离过近,出来时擦过东于谨的身侧。

    站到东于谨身后,许琢抱拳,微微躬身致歉:“抱歉,东于小姐,在下无意冒犯,若有无礼之处还请海涵。”

    说完也不管东于谨的反应,许琢无奈地瞪了眼一直看戏的苏徐行,忙脚底抹油,跑了。

    苏徐行本来兴致不高,突然见两人当着自己面“打情骂俏”,那八卦劲儿一上来,顿时精神奕奕,双目也炯炯有神,一扫之前的颓唐。

    “东于小姐……”苏徐行试探地开口。

    “再看就把你眼睛挖了哦。”沉默了半晌的东于小姐突然转过身,笑吟吟地威胁起苏徐行,后者闻言只能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不再吭声。

    他忘了东于小姐的脾气了。

    此段插曲一过,苏徐行倒是恢复了些往日的精神,不再唉声叹气。加上秦郎中这段日子悉心医治,他的腿也痊愈得差不多了,除非奔跑已与往日无异。

    恢复如初,苏徐行他们的计划也就要提上日程了。

    一招不算高明的“祸水东引”引得孙氏与许氏二族死磕了半个多月,不仅许氏元气大伤,多家铺子关门,孙氏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若不是孙氏老族长醒来及时拉住了孙氏家主,只怕这孙氏还要跟许氏磕上许久。

    但这已经足够了。

    苏徐行压上目前的全部身家将许氏出售的铺子尽数拿下,就等着敲定类目择日开张呢。

    由于许琢不方便露面,嗯,况且他也确实没时间出门。苏徐行便带着阿冬、寻花、秦郎中以及墨霄出门了,至于东于小姐……哦,对方最近忙着对付许琢呢。

    滇南风土人情与临江有着极大差别。临江地处临江以南,四季分明,小桥流水人家的风格显著,水乡之地成长起来的女子温柔似水、男子温润如玉。而滇南靠近南疆,气候宜人,以少数部族为主,靠山、依岭、临溪聚族而居,衣着虽无太大不同,却也有各自部族的风格,滇南女子活泼热情、男子忠厚耿直,如许琢这般清风朗月之人倒是少之又少。

    真不知对方如何长起来的。

    一路上在岐州城里见识到了不少别样的食物与新鲜玩意儿,苏徐行难得有了逛街的闲情逸致,他大手一挥直接让众人自由买买买,而他负责掏钱。

    阿冬和寻花见状欢呼一声,乐颠颠地相携去挑东西了。墨霄自然没有逛街的需求,他默不作声地跟在苏徐行身后,像是普通的侍从一般,倒是一向沉稳的秦郎中面上难得有丝忸怩:“少爷,我想看看这城里的药堂还有书铺,听闻南疆有自己的古医,我想滇南这儿或许也有相关的书籍。”

    苏徐行自然没有不应的,不仅从口袋里掏了银票给对方,还贴心地问道:“够不够?”

    秦朗中被问得老脸一红,忙摆摆手走了。

    人都走完了,苏徐行自己闲逛了会也开始干正事。

    “走。”他朝墨霄努努嘴,“去本少爷的老本行看看。”

    墨霄未应答,却也亦步亦趋地跟着,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头。

    岐州城里最大的酒楼当属“醉春风”,一座三层的小楼,雕栏画栋、飞檐画角,朱红色的油漆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正中的牌匾上铁画银钩地写着“醉春风”三个大字。

    光站在这楼前便觉得气派无比,而进去之后更是别有洞天。大堂宽敞又明亮,但与一般酒楼的桌椅板凳铺满大厅不同,醉春风的大堂正中是一个戏台子,四周桌椅众星拱月般地围着中央戏台子,说是吃饭的地,更像是听曲的戏楼。

    此时正值晌午,戏台子上坐着一位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嗓音配上情节生动的故事,倒是能一扫午间的烦闷。台下位置差不多坐满了,品着小酒、吃着小菜,听着故事,确实别有一番趣味儿。

    这倒是个好主意。苏徐行眉峰微挑,他日日里只惦记着从菜品菜色下手,倒是忘了还能从服务方面搞出特色。要说这餐饮业服务最出名的,自然是会给你唱生日歌的某火锅了。

    找了个座位坐下,苏徐行压制住澎湃的心情,强迫自己再多观察会儿。但眼睛看是在看,思绪还是不可避免地飞了出去。

    这滇南比之临江能吃点辣,要是能把火锅推广出去必定能大赚特赚。到时候直接套用现代餐饮的模式搞个性化服务,提前做好员工培训,还可以搞会员卡,vip 包厢,再来一些精彩节目,唱歌的、跳舞的、说书的…要是能演连续剧,岂不是更吊足了顾客胃口?

    苏徐行在脑中疯狂规划,一双眸子亮得惊人,他是多一秒都坐不住了,恨不得下一刻就去做一份计划书出来,明天就去装修,后天就能开业!

    在苏徐行暗自欣喜的时候,醉春风二楼的包间里也有人在讨论他。

    “他怎么在这?”一道沉稳的男声响起。

    被问话之人似乎也有些意外,于是答道:“或许来吃饭。”

    随即又道:“如何?按计划行事?”

    那男声沉默了会儿,忽然开口:“且等等……”

    “你!”那人有些急了。

    男声又道:“凡事都要付出代价,更何况是他!你该知道因为那个人我们都经历了什么!”

    那人像是被劝服了,叹了口气:“随你,只要不误了正事就好。”

    “南疆那边等不及了。”

    “我知道。”

    ……

    苏徐行自是不知道这一切,他在观摩完了醉春风之后,又溜达去看了别的店铺,然后一拍脑门,决定立刻回去做计划书开搞餐饮产业,他要将特色餐饮全部做出来,包圆整个滇南!

    大赚特赚!

    第068章 章六十八

    时间如马驹过隙, 转眼间苏徐行等人在滇南已经待了月余,也度过了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年节,普普通通的年节没甚精彩, 倒是山上的小孩子们得到了苏徐行特意准备的礼物, 一个个围着他“哥哥、哥哥”叫个不停,倒是让他恍惚回到了福利院的时候。

    在苏徐行的安排下,山上众人一起吃了团圆饭。

    “过完年,一切都会好的。”苏徐行端着酒杯与许琢遥遥相对。

    几个月的朝夕相伴, 两人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此刻举杯遥祝, 一切尽在不言中。

    酒酣过后, 热闹的山头也随之寂静下来。

    万籁俱寂,苏徐行一个人拎着酒壶晃晃悠悠来到山寨门口, 费力爬上了守寨屋子的屋顶。别说,没人带着飞, 自己爬还是挺累的。

    等他爬到顶端刚坐好, 怀中陡然掉下一物。他迷迷蒙蒙地捡起来看,是一块手帕。

    手帕?

    苏徐行混沌的大脑有些疑惑, 他什么时候揣着手帕了?等打开一看, 只见手帕中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支白玉簪,发簪通体莹白,光洁剔透, 一看就是上好材质制成的。

    苏徐行眨眨眼, 忽然想起了什么, 猛地将发簪收起来揣进怀里, 随后给自己灌了一口酒。

    傻叉!人都不在还买礼物!也不知道当时发了什么疯竟然将这簪子买了下来, 明天找个地方给扔了吧。等灌了几口酒,又觉得不能浪费, 罢了,明日送给墨霄吧,也算物尽其用。

    苏徐行在这胡思乱想着,手中酒壶不停,不一会儿红霞就飞上脸庞,一双眼水光潋滟,脑袋发晕、动作发滞,不知今夕是何年。

    睡吧睡吧,苏徐行东倒西歪地躺在屋顶上,双眼却直愣愣地盯着前方。

    模糊间,他好像看到有熟悉的身影在靠近。

    真是醉糊涂了。苏徐行嗤笑了声,眨眨眼想消除这幻觉,却见那身影好像越来越近,随之而来的还有“哒哒哒”的马蹄声。他精神一振,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马蹄声近,来人身影也越发清晰。黑发雪肤,一身白色长袍,驾马飞驰间,衣袂飘飘。

    苏徐行就这么愣愣地看着,直到来人勒马止步,随后抬头看向自己,一张俊美无俦的脸,清冷俊雅,好似寒冬料峭里枝头染上霜雪的白梅。

    “怎么?”他双手执缰,端坐于马上的身姿丰神绰约,下巴微抬时肆意张扬,“不认识本王了?”

    语带戏谑,如此邪肆却又丰神俊朗的人,不是赵峋又是谁?

    他眸中虽带笑,但眼底的倦色却如何也遮挡不住。苏徐行见状喉结微微滚动,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问对方为何不告而别……还是问那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在苏徐行愣神的时候,赵峋已经翻身下马,提气运功,几步便到了苏徐行身旁,然后一把抓过他手中的酒壶,咕咚咕咚几口下肚,酒壶瞬间见底。

    苏徐行急了:“我的酒!”

    却被赵峋一把拦住,另一只手高高扬起酒壶,再朝下倒了倒,这才笑道:“已经空了。”

    “若还想要……”他忽地凑近苏徐行,喷洒的气息中有着酒气,昳丽的眉眼间还有勾人的笑,“来我口中取。”

    赵峋就这般直勾勾地盯着苏徐行,丝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引诱。

    美人总是勾人的,若这美人还知道如何利用美色勾人,那更是手到擒来、战无不胜。

    在苏徐行一冲动吻上自己唇瓣的那一刻,赵峋唇角的笑意再也按捺不住,他伸出大掌按住对方后脑,随即长驱直入,水声连连。

    一吻结束,两人均有些喘息。

    苏徐行迷糊的大脑终于清明,惊觉自己居然主动吻了赵峋,他脸一热,忽地拂开对方右手就要起身离去。

    “苏徐行。”赵峋伸手拉住他衣角,语带威胁,“你敢对本王始乱终弃?!”

    始乱终弃?!苏徐行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来,是谁始乱终弃啊喂?!

    见他有了反应,赵峋又拽了拽他衣角,这才流露出满脸疲惫:“我骑了几天几夜才从上琼赶来滇南,你就这般对我?”

    苏徐行不语,他想问他这么着急赶过来做什么?但答案他心知肚明。

    哼了声,他终是没有离开,一拂袖又坐了回去,只是离赵峋远远的。

    赵峋也不介意,他从怀中掏出一物,隔空扔给了苏徐行,后者慌忙接住,揭开包裹的手帕才发现里面是一枚白玉玉佩,苜蓿花的纹样中刻着一个似乎是字的形状。

    “这是……”苏徐行开口。

    赵峋握拳咳嗽了一声,语气淡淡:“这是本王母妃留给本王的。”

    “便给你了吧。”

    “你给本王好好保管。”赵峋说完又补充了句,语气森然,“若让本王知道你不爱惜此物,抑或你将此物给了别人……”

    其中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苏徐行的关注点却是那个认不出的“字”,他灵光一闪,反问向赵峋:“这是峋字?这枚玉佩能不能调动暗影阁?”

    赵峋:“……”

    半晌,他咬牙切齿地道:“能。”

    苏徐行眉眼肉眼可见地爬上了喜悦,他将玉佩用手帕重新包好,珍之又重地贴身放进了怀中。

    见他满脸喜色,赵峋到嘴的嘲讽又说不出口了,只能哼了一声兀自不爽。

    “我也有礼物给你。”得了好处的苏徐行哪里还有之前的嫌弃,不仅向赵峋凑近几分,还万分郑重地将那枚玉簪拿了出来。

    “送给你的。”苏徐行将手帕双手递给赵峋,清俊的眉宇间有着真诚的笑意,他道,“赵谨谋,祝你新年快乐。”

    快乐……

    好久未曾听到这样的词语,赵峋愣神一刻,再看向苏徐行时眸光异常温柔。

    “苏徐行……”赵峋接过手帕,在手中摸索一番,忽然道,“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大琼的皇位?”

    听到这话,苏徐行立即明白赵峋也定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他顿了下,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不想当皇帝,但……”话锋一转,他语气陡然坚定,“我也不能任人宰割。”

    临江的那场刺杀,若不是赵峋,他已经见阎王去了。

    赵峋了然,他收起手帕,猛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向苏徐行:“既如此,便快些来琼都吧。”

    说完他从屋顶飞身而下,稳稳地坐上马背,随即转头看向苏徐行,口型无声:“我在上琼等你。”

    而后驾马回转,头也未回。

    苏徐行,不要让我等太久。

    苏徐行却有些愣神,赵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留给他一个缠绵的吻和一枚能调动暗影阁的玉佩。

    但……他从未有时刻像现在这般,想要拼命地往上爬。

    ……

    年节过完,春暖花开,又是一年好时节。

    若说岐州城里最近什么最热闹?那自是孙、许二族的针锋相对,两边你压我价、我砸你店,一番争斗下来俱关停了不少店铺,店铺掌柜、伙计们齐齐失业,一时间怨声载道,岐州城里冲天的怨气恐怕比鬼都少不了多少。

    不过这两家的风雨闹了月余,过了年已经没甚新鲜,岐州城百姓早就不关注了。

    那除了两大家族的“短兵相接”还有什么趣事儿呢?那当然是年前突然开业的“江里钓”啦!

    “江里钓?江里钓是什么?”在茶摊旁围观的人群中有人问了一嘴。

    “是啊是啊,那是什么?!”旁边人纷纷附和。

    “诶!你别喝你那破茶了!快说快说。”

    见其他人催得厉害,装模作样喝茶的说书人这才悠悠接道:“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这‘江里钓’自然是指鲈鱼喽。”

    “鲈鱼?”有人奇道,“那不是覃州的特产吗?”

    “江里钓是卖鱼的?”

    “一个卖鱼的搞这么个名字作甚?难道店家姓江?”

    “鲈鱼不得夏日嘛,这还没到时候呢,怕是骗子吧!”

    “……”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一时都觉得有些扫兴,还以为是什么新奇玩意儿呢。

    却见说书人“啪”地一下放下手中海碗,脸上扬起高深莫测的笑:“这就是你们不懂了!若只是普通卖鱼的还值得我在这儿与诸位细说?”

    众人兴致一时又被勾了起来。

    见吊足了胃口,说书人这才娓娓道来:“那‘江里钓’其实是一家酒楼!诶(↗)但那可不是寻常酒楼,你见过酒楼桌面上镶嵌一口锅的吗?你见过锅是一分为二的吗?你见过菜端上来都是生的吗?你见过要自己动手烧菜客人却仍吃得津津有味的吗?”

    一连多个问题,直将众人问蒙了,那说书人才又笑着摇摇头:“我从前也没见过。可那‘江里钓’就有!听说那锅中一边煮着喷香的牛油加各种香料,咸香辛辣的汤底在锅中不断翻滚,光是闻着味儿就馋得人直掉口水!另一边则煮着大骨加红枣、枸杞,浓稠的骨汤鲜美浓郁,喝上一碗,嚯!浑身舒畅!”

    “乖乖!用牛油煮汤啊!”

    “牛可是稀罕货儿,平常人家宝贝得跟眼珠子一样,这劳什子‘江里钓’居然用牛油!”

    “那大骨一点肉都没有,有什么好吃的?花钱喝汤我才不干呢!”

    围观的众人你一言我一句,明显不相信说书人口中的“江里钓”有这么神奇。

    “我还未说完呢!”说书人又一拍桌子,面上却不见不耐,反而认真说道,“这汤底只是其次,重要的是那吃法!”

    “将那切得薄薄的鱼肉往滚烫的汤底里这么一烫……”说书人一边说,手上一边演示,“再捞出来放进自己的碗里用酱料这么一裹,最后徐徐放入口中……嗯~肉质鲜美、肉香四溢、咸甜适中、回味无穷~”

    “在下不才,整个年节就是靠这‘江里钓’度过的。”

    “还不止于此呢!听说马上就到夏日,江里钓的新店‘红泥烧’也要开张了,听闻是用上好的木炭熏烤特制的肉串,大火一炙,油光四溅……”

    说书人一顿天花乱坠地吹捧,直说得周围人口中生津却又心存疑虑,那“江里钓”真这么好吃?

    而同样的场景在岐州城里的好几个地方轮番上演。

    等围观的人群终于散去,那些说书人不约而同地到一条巷子里拿走了自己的“辛苦费”。

    “谢谢公子!若有需要,再来找我们!”

    钱给得多,事情又不多,他们恨不得再帮对方宣传几天。

    阿冬闻言摆摆手,等人走完了,强装起来的淡定这才卸了下去。

    公子也真是的,自己跟许公子神神秘秘地跑出去了,让他来给人结工钱。

    也不知公子去做什么了……

    第069章 章六十九

    被阿冬念叨的苏徐行突然打了个喷嚏, 身旁的东于谨见状嫌弃地往旁边躲了躲,只有许琢低声关心道:“徐行这风寒还未好吗?”

    “事情何时都能办,早知便不急于这一时了。”

    苏徐行闻言摆摆手:“无碍。”

    年节那天在屋顶喝了酒, 赵峋走后他又独自坐着吹了一夜冷风, 第二天苏徐行就病倒了。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场普通风寒他硬是拖拖拉拉半个多月才算好全,整个人也因此消瘦不少,所以才会一个喷嚏就让许琢担忧起来。

    见他坚持, 许琢也不再多劝, 叮嘱两句后三人又继续往岐州城东面而去。

    “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吗?”东于谨天性好奇, 一路上都在观察四周,见走来走去都一直在一些大宅子附近打转, 不由得开口问道,“为何我们一直在这儿?”

    这段时间东于谨尽往许琢身边凑, 致力于给他找麻烦让他解决, 现在听到她的问话,下意识就张口应答:“此为东街, 尽是大族居住, 我们来这儿是办事的。”

    顿了下,又接了句:“不是来玩的。”

    东于谨点点头,算是明白了:“行吧。”

    “那等会儿咱们去哪玩?我要吃好吃的!”

    许琢:“……”

    正当他犹豫该如何作答之时, 只听身后传来一声极为讥讽的轻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兄——长——啊”

    “兄长”两个字被对方拉长了音, 明明是敬语却听起来十分阴阳怪气。

    三人闻声转过头去, 只见一辆马车旁站着一个华服男子及两个小厮, 旁边还站有一个窄袖长裙的姑娘并一个小丫鬟。这男子长相与许琢有几分相似, 同样俊俏,只是一双眼邪气非常, 旁边的姑娘倒是面貌秀丽,因男子这句话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的笑意。

    “哥哥……”冲几人点了点头,那姑娘忙拉了拉男子的袖子,示意他快些离开。却不想男子将她手一拂,又往许琢这边走近了些。

    从那句讥笑响起时许琢的面色就沉了下去,现在转头见对方还往自己跟前凑,他向来和煦斯文的脸上顿时青筋暴起,垂在身侧的双手也紧紧握住。

    “许翊!”许琢咬牙切齿。

    听到这个名字,苏徐行顿时就明白了眼前男子的身份——许氏家主的孙子,也就是许琢二叔的儿子。

    见是许琢的便宜堂弟,苏徐行也不多话,任由二人“掐架”去,反正当街这许翊也不敢直接杀了许……额……

    却见许翊面对许琢的冷脸不仅没有退缩,反而又往前凑了些,语带轻佻:“兄长如今这是……”

    说着他瞥了眼站在许琢身旁的东于谨和苏徐行,幽幽低叹道:“佳人在旁,也难怪兄长不愿搭理小弟了。”

    “只是不知比起小弟,这二位能否让兄长更为快活……嗯!”

    话未说完,却见许琢挥起一拳猛地砸在许翊脸上,许翊被揍得后退一步,再抬头时俊俏的脸庞登时红肿起来,连带着嘴角也渗出丝丝鲜血。

    许琢气得浑身颤抖,反倒是被打的许翊用拇指揩了下唇边血丝,接着低低地笑出了声。

    “兄长——”许翊眼中忽然翻滚起浓烈的喜悦,他看向许琢的目光炙热烫人,“看来那晚你真的未曾睡着是嘛……”

    许翊的声音压得极低,却还是被站在两人身旁且耳力极佳的苏徐行听了个正着。

    他两眼望青天,心中却不断咆哮,夭寿啊!他为什么要听见这种大族秘闻!你们不是古代人嘛怎么能接受堂兄弟啊喂!

    苏徐行强装镇定地瞥了眼许琢,见他胸口剧烈起伏,一幅气得快要升天的模样,顿时觉得许翊还不如直接杀了许琢来得痛快呢。

    只是,他猜测着,这不会是对方的一种策略吧?打碎许琢的自尊?他突然想到原著后期的许琢有些变态,是不是因为在他被囚禁的那段时间里许翊对他做了什么?还是其实就是许翊借机囚禁了他?

    苏徐行忽然发现自己真相了。

    场面一时僵住,苏徐行忍着心中发现了惊天大秘密的震动插到两人中间,挡住了许翊灼热的视线,对许琢安抚道:“咱们要不……还是先走吧?”

    “正事要紧。”

    许琢压制住内心想要杀人的冲动,咬牙答道:“好!”

    见他应了,苏徐行忙招呼东于谨,然后半推半抱地将许琢带走了。

    身后,许翊望着许琢远处的身影,忽地朝后招招手,其中一个小厮立即迎了上来:“少爷!”

    “去。”许翊朝许琢离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看看他回来做什么?”

    不在甸山好好待着等他去迎,怎么自己跑下来了,还有他身旁的男人和女人,哪个才与他有关系?与他又是什么关系?

    许翊心中百转千回。

    在他身后,方才与他一起的姑娘走了上来,小心翼翼地说道:“哥哥才回岐州就与兄长见面,虽是意外碰见,但叫祖父知道了定然也要怪你的。”

    “怪什么?”许翊神情淡漠,眯起的眼中有着强烈的不屑,他嗤笑一声,接着道,“半截子入土的人就该好好颐养天年。”

    “若不识趣……”许翊未再说,但未尽的语意却足以叫人胆战心惊。

    “芷沁……”他又低低唤了一声。

    被他这番话说得心惊肉跳的许芷沁闻言眉心一跳,急忙应道:“今日之事,芷沁自然不会说与旁人。”

    这旁人,指的就是许家其他人。

    许翊挑挑眉,对他这识趣的妹妹很满意,随即又道:“最近父亲可有什么动作?”

    “兄长不是离开岐州许久,怎得突然回来了?”

    就听许芷沁低眉顺眼地答道:“父亲寻了林水帮之人不知做什么,第二日孙家少主就被绑了,岐州城里都传是父亲做的。”

    “蠢货!”许翊没想到自己出门一段时日居然出了这么大篓子,忍不住咒骂一句,他已经可以想见这段时日孙氏是如何如同疯狗一般死咬着许家不放了。更重要的是,他居然敢叫人对甸山下手!

    不用猜,许翊也知道他的好父亲为了什么找上林水帮。

    看来他的好父亲过得还是太安逸了。

    许翊面上的运筹帷幄再也维持不住,他咬牙低咒,急忙上马车调转方向回府。

    而与许翊带着满腹怒火离开不同,苏徐行等人离开后,方才还气得目眦尽裂的许琢已经调整好情绪,恢复了往日的从容。

    “太叔公是我祖父的亲叔叔,太祖父那一辈他最小,如今整个许家就他资格最老,也只有他能够压制点祖父。”许琢说着,面上却也染了一点忧愁,“只是他年岁已大,不再过问族中事务……”

    苏徐行却伸手拍了拍他肩膀,问道:“你太叔公子嗣如何?”

    “快五世同堂了,儿孙满堂。”

    “这么多儿孙,可有特别成才的?”苏徐行又问。

    许琢摇了摇头,却瞬间明了明白他的意思,于是笑了:“也是,不过问事务是因为与己无关,一旦牵扯到自身利益,那自然是爬也要爬起来管一管的。”

    “正是!”苏徐行同样扬起笑脸,“只看你给的够不够动人~”

    两人说话间,一旁的东于谨已经不耐烦了,她挥手打断道:“还要多久?”

    “正是此处。”只见许琢指了指面前的宅子。

    另外两人同时望去,只见这宅子年岁已深,门上铜环已有铜绿,整体看起来说是古朴不如说是老旧,与同条街上的大宅子不可比拟。

    “看来你太叔公过得一般……”苏徐行挑眉,“你祖父怎么不帮衬一下?”

    许琢讽刺地笑笑:“别说已经分家多年,本家是从我太祖父那儿传下来的……就我父亲与我,不也落到这番田地吗?我们还不如我太叔公呢。”

    说完,许琢便去敲门。

    “咚咚咚——”门环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只是他敲了半晌也不见有人来开门,许琢有些疑惑,就在他忍不住加大力气的时候,门唰地一声开了,迎面而来的却是一桶泔水,正好将许琢与苏徐行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东于谨本就离得远,加上反应快,一个闪身就避开了这些污秽,然后恨道:“你是什么人?!”

    竟敢拿这些污秽之物泼她!

    却见提着桶的魁梧男人徐徐收回架势,冲几人不屑道:“哪里来的叫花子,竟敢来我许氏门前撒野!”

    苏徐行楞楞地站在原地,还没有从被泼泔水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就见许琢顶着一脑袋的地沟油咬牙道:“堂叔父这是何……”

    只是不等许琢说完,那男人立马打断:“滚一边去!少攀亲戚,谁是你叔父!”

    他指着许琢与苏徐行,凶神恶煞地道:“多得是地痞无赖想攀上我许氏,趁我还有耐心,赶快滚!”

    说完,男人冲门内摆摆手,立刻冲出来几个拿着棍棒的家丁,他一挥手,那些家丁立马涌了上来将二人围住,只待男人一声令下他们就要动手了。

    苏徐行闻言瞥了眼许琢,就见对方挺直了脊背,目光灼灼:“叔父当真认不出我?”

    “哎哟,我说你怎么赶个叫花子也要半天!”从宅子内忽然又传来一道女声,风韵犹存的女人见到许琢,面上浮现刻意的惊讶:“哟,这不是清越那孩子嘛,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说完,女人嗔怪地看了男人一眼:“还是这么莽撞!人都认不出来了!”

    男人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就见女人从口袋里掏出一点碎银塞到许琢手中:“今日是你堂兄课业未完成,你叔父一肚子火,错撒到你头上,你也莫怪。”

    “这点银子你拿着回去重新置办件衣裳,就当叔母给你赔罪了。”

    说完就冲男人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接道:“这几日多是上门要饭的,我哪知道会是清越……”

    “你还嘴硬,认错了就认错了,你承认便是,他一个小辈还会与你计较不成?”

    两人一唱一和,玩得是哪出显而易见。

    如此漏洞百出的表演,也亏得他们费心肯演给他们看。

    苏徐行满肚子火,不由得嘲讽道:“你们累不累啊,费劲演这出戏!”

    就见那男人脸色一变,怒道:“小畜生!你瞎说什么!”

    苏徐行还想说什么,许琢拦住他,摇了摇头。

    只见许琢攥着银子的手骨节发白,然后他抱拳躬身,言真意切:“今日之事,本就误会。”

    “长辈所赐不能辞,清越却之不恭。”

    “今日叨扰,先告辞。”说完,他拉着苏徐行转身就走。

    “呸!”身后隐隐传来一声唾骂,“被赶出门的丧家之犬也敢来攀亲戚……”

    许琢却像没听见似的,脊背挺直。

    “今日之辱,莫不敢忘。”他道,“只连累徐行兄与我一同受辱。”

    走出许久,两个一身狼狈的人彼此看了一眼,俱是苦笑。

    笑完,苏徐行一惊,他们好像忘了什么。

    “东于小姐呢?!”

    两人急忙回头,只见东于小姐姗姗来迟:“快走!”

    “别被人反应过来。”她着急忙慌地拉着他们走。

    苏徐行闻言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你做了什么?”

    “哦~”东于谨笑嘻嘻的,却让人不寒而栗,“他们敢拿泔水泼我……”

    “我把他们两个头按进粪缸里了。”

    “应该不会淹死吧,嘻嘻——”

    苏徐行&许琢:“……”

    牛!

    第070章 章七十

    “走走走!”

    三人疾步而驰, 但东于谨毕竟会武,嫌弃两人跟不上她的步伐,直接甩手先走了。

    苏徐行&许琢:“……”

    还能不能愉快玩耍了?!苏徐行在心中哀叹。

    没了漂亮的东于小姐在一旁吸引视线, 路上行人的目光又纷纷落到两人身上。好奇的、嫌弃的、嘲笑的……

    苏徐行上下两辈子也没受过这样的侮辱, 越走脸色越黑,偏偏还有人继续来找茬。

    “哪里来儿的叫花子,敢跑来我许氏门口撒野,还不快给我赶走!”突然其来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回头看去, 只见又一华服男子背着手站在不远处, 正昂着头颅看着两人。

    见他们看过去,那男子从鼻子里嗤了声, 略一招手,就从他后边蹿出来几个手持棍棒的家丁, 凶神恶煞地朝两人扑来。

    见势不好, 两人拔腿就跑。

    很好,上下两辈子也没这么狼狈过!苏徐行一边跑, 一边心中暗暗咒骂。

    却不想还不止于此, 在两人奔跑途中,还有沿街宅院的丫鬟、家丁拿着烂菜叶、臭鸡蛋朝两人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犯人。

    被一个臭鸡蛋迎面砸到脸, 苏徐行瞬间全明白了, 其实从他们踏上东街的那一刻起整个许氏就已经知道许琢回来了, 而之所以他们来时一个人都没见着, 是因为对方在等着他们在太叔公那吃闭门羹, 好之后再继续侮辱他们。

    无人出现阻拦,给予了许琢一丝希望, 实质上却被尊敬信任的太叔公关在门外避而不见,又一路被各个亲族当成“落水狗”痛打,这种希望破灭的痛苦怕才是许氏族人想要给予许琢的吧。

    这样看来,那太叔公是否真的不问世事也未可知了。

    ……

    苏徐行与许琢踌躇满志而来,未成想带了一身馊水烂菜回来,熏得山上众人都避开两人走,就连一向敬重苏徐行的阿冬也忍不住捏着鼻子停在他几步之外。

    “少爷,说书的工钱都已经结了。”阿冬道。

    “知道了。”苏徐行敷衍地点点头,吩咐阿冬,“去帮我弄点水,我先洗澡再说。”

    许琢垂头不语,也先去洗漱了。

    等两人清理干净再碰面,都有些丧气。

    “今日因我连累徐行兄,清越心中有愧。”许琢抱拳,冲苏徐行深深鞠了一躬。

    苏徐行摆摆手:“也不是你的错。”

    “看来你那太叔公家里都给你那堂叔做主了吧?”苏徐行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怕伤了许琢的心。

    许琢面上看不出什么,只点头:“怕是如此。”

    顿了下,他有些惭愧地看向苏徐行:“计划未成,辛苦徐行兄为我筹谋这番。”

    苏徐行摇摇头,也不拐弯抹角:“你我秉性相投,视对方为好友。这感情是真,但帮你亦是帮我,若你能成功掌管滇南,那我在此处的生意岂不是更畅通无阻?”

    “既也是为了我自己,便当不得你这样的谢。”

    苏徐行这样敞亮,许琢也不再矫情,他点点头,转而说道:“只能重新想办法了。”

    “若从其他旁支下手只怕作用不大……”

    苏徐行手指敲击桌子,闻言若有所思:“是得想个办法。”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阿冬的声音:“少爷,墨哥回来了。”

    听到这话,苏徐行眼睛唰地一亮,忙将方才的问题抛之一边,他冲许琢点点头,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我先去一趟,咱们回头再说。”

    “好。”许琢神情自然,既没有追问苏徐行去做什么,也没有因对方未告知自己而产生不悦。

    二人相处间的分寸,两人都拿捏得极好。

    苏徐行步履轻快,一路上嘴角的笑意就没有停下来过。等进到赵峋之前的屋子,就见墨霄风尘仆仆,满脸憔悴地等在那,可见这段时日他受了多少罪。事实也确实如此,苏徐行只给了一个大致方位,具体的地点是他带人没日没夜查探出来的。

    “如何?”苏徐行也不客套,直接开门见山。

    墨霄闻言表情却变得奇怪,但还是点点头,答道:“如你所料。”

    然后又有些不可思议地接了句:“真的有。”

    “哈哈哈——”听到肯定的回答,苏徐行忍不住放声大笑,眉宇间的阴霾顿时一扫而光。整整几个月他都蹉跎在这山上,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今天还给人当落水狗般侮辱,终于是给了他一点好消息了。

    见他这般高兴,墨霄也不好扫兴,但他顿了顿终是没忍住地好奇道:“你怎么知道那里有岩铁矿?”

    苏徐行正坐在桌边给自己倒茶,对于他的问题一点也不意外。毕竟谁能料到在三州交界处,方圆百里荒无人烟之地,且四面环山、山势险峻的山坳里居然藏着一处岩铁矿?

    可偏偏苏徐行就料到了!

    要知道岩铁是这个时代最珍贵的矿产资源,岩铁坚硬无比,是锻造刀剑、箭镞的上品,有了那座岩铁矿,不亚于拥有了一支强大的军队。

    墨霄怎么能不惊讶?

    苏徐行也不好说自己掌握剧情,知道那地方备着橙武吧?于是高深莫测地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随即他又看向墨霄,眼带警告:“这矿的主意你们别打了,毕竟从这儿运到毅国堪比登天。”

    “但既然你们费心帮我办事儿,我自不会少了你们好处。”

    “钱财,想必你们主子也是很需要的不是?”

    “可若是打起那矿产的主意,我不介意拼个鱼死网破……”

    墨霄被他冷冷盯着,内心想法暴露无遗,一时呼吸都紧了几分。他猛然发现,这苏琰他从未看透过。

    “行……”墨霄从齿间挤出一个字,皮笑肉不笑,“主上留我下来,本就是要听命于你。”

    苏徐行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恢复了那副笑吟吟的模样:“放心吧,跟我干你绝不会吃亏的。”

    墨霄:“……”

    “你们暗影阁在滇南应该还有一些人手吧?”苏徐行品了口茶,忽然掏出怀中的“峋”字玉佩,“我要你帮我调一批人去看守岩铁矿。”

    “等我的人手过去了,你们再离开。”

    见到苏徐行手中的玉佩,墨霄猛地瞪大了眼。这玉佩……怎会在他手上?

    见他惊讶,苏徐行轻笑了声:“放心吧,不是偷的。”

    再次被震惊的墨霄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别扭,他面无表情地应了是。

    ……

    等离开赵峋的房间,苏徐行又转回了许琢那里。

    进门后他也不打哑语,直接单刀直入:“许琢。”

    一直被叫“清越”,突然被苏徐行这样直呼名讳,许琢不由得愣了下,随即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正色道:“我在。”

    “你说。”

    苏徐行直直地看向他,目光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你想亲手创建一个盛世吗?”

    许琢:???

    话题怎么转这儿来了?

    “你想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吗?”

    “你想让从前欺辱过你的人都付出代价吗?”

    许琢:“……”

    怎么突然热血沸腾起来了……

    就见苏徐行说着忽然站起身来,坚定道:“别去找你那快要死翘翘的太叔公了!”

    许琢:!!!

    怎么还咒人长辈啊?

    许琢还没反应过来,苏徐行又突然抛下一个重磅炸弹:“我给你足够的金钱,给你足够的兵器,你能不能重新建立一个许氏?”

    ……

    许琢:?!?!?!

    许琢不知道,他心中那不断翻涌而上却又表达不出的情绪,其实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卧槽”!

    无视对方眼中的震惊,苏徐行接着道:“我把我娘留给我的所有财产都压上,换一个送你青云直上的阶梯,怎么样?”

    他猛地提高音量:“怎么样,你敢不敢?!

    你敢吗?!

    什么老不死的太叔公,什么他妈的许氏大族,都去他妈的!

    苏徐行在心中疯狂爆粗口,压抑了几个月的情绪得以宣泄,他现在的神情看起来有些癫狂。

    许琢也有些癫狂,他怀疑自己得了失心疯,不然徐行兄说的每个字他都能听懂,但是连在一起他怎么就理解不了呢?什么叫给他足够的金钱,什么叫给他足够的兵器?

    这是要让他去造反?

    良久,就见许琢坚定地点点头:“能!”

    见他答应,苏徐行忙凑到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就见许琢双眼越瞪越大。

    苏徐行说完后静静地看着许琢,给对方缓冲的时间。许琢也确实沉默了很久,直到苏徐行都站累了想坐下去,他却突然抱拳躬身,冲着苏徐行弯腰一拜:“清越愿跟随徐行兄。”

    “肝脑涂地、誓死不悔!”

    见状苏徐行心中一喜,在他肩膀上狠狠地拍了三下。

    “许琢……”苏徐行挑眉笑着,神采飞扬,“你不会后悔跟我的!”

    没等许琢也扬起笑脸,苏徐行突然从怀中掏出了一叠纸递给了他,后者不解,苏徐行便细心解释道:“这是我粗略画的一些弩箭花样……”

    许琢刚要细看,就听苏徐行又道:“只是不太完善。”

    “无妨。”许琢以为苏徐行要与他一起商讨,于是认真道,“清越不才,也曾看过《巧夺万物》,对制造之途有一些了解……”

    却见苏徐行摇摇头,笑得真诚:“咱们都是门外汉,就不费这个劲儿了。”

    许琢迟疑:“那……”

    苏徐行接着笑:“于奇巧之途,东于小姐才是真正的行家。”

    “东于家历代隐世,却极善制造,有‘千古奇绝、巧夺天工’的美称……所以这制造兵器的事儿自然是交给专业的人做了。”

    许琢不语,已经知晓苏徐行打的什么算盘了,但他有些犹豫:“徐行兄何不自己去找东于小姐呢?”

    就见苏徐行尴尬地摸摸鼻子:“那什么……那不是她不愿意嘛……”

    许琢无语:“我先前也得罪了东于小姐……”

    苏徐行闻言立马接道:“这不正好,你得罪了她,她就想看你吃瘪,你去求求她,她搞不好开心了就愿意了呢?”

    许琢不语,这话怎么听起来不像好话呢?

    虽然无奈,他却仍旧接过了图纸:“清越愿意一试!”

    “好!咱们也要抓紧时间。三个月后是滇南各大族的‘神山大会’……”苏徐行收敛起笑意,忽然目露精光,“到那时,我们再见分晓!”

    想到今日之辱,他目光沉沉。

    滇南三州的大族,该重新洗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