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昔时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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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琼有点说不下去了,她背过身子,使劲忍住不听话的泪水。

    过了很长时间,她走出门去,望着院中那颗大榕树缓缓地道:“小时候,娘坐在院子里一边乘凉,一边做着针线。我就在院子里绕着树疯跑,一会儿逗树上落下的鸟儿,一会儿又跑到娘身边撒娇,让她喂我点心吃。等到玩出一身汗来,娘就会放下手上的针线篓子,拿出手帕来给我擦汗。

    娘的手帕都是她自己绣的,上面总是有好看的花卉,香喷喷的,我总也闻不够。有时候还会抢过来,像是放风筝那样,跑起来让手帕在风中摆荡。这种时候娘总是笑着说,等我长大到了嫁人的年纪,她一定给我绣上整整一打手帕子,让我一辈子都不愁用的。

    她喜欢做饭,总是研究各种新鲜的吃食玩意,变着花样做给我吃,我最喜欢她做的炖排骨了。她走了之后,我就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排骨,什么都比不上她做的……可是,那样好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或许是注意到这些伤感之语妨碍了她蓄势待发的恨意,她突然停了下来,片刻后再转过身,面上的潮红已经褪去,语气平静地仿佛在讲别人家的事情:“范广胜庸碌无能,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武功稀松平常也就罢了,范守信让他打理的帮务也一塌糊涂,成日里只知道眠花卧柳。他是范家独子,他爹自然是恨铁不成钢,对他管教地也越来越严,往往派人看牢他,不许他出门,

    但凡他有一点错处,都会当着下人的面狠狠责罚。可是范广胜油盐不进,无论怎么打、怎么教他就是不改,还会想方设法钻空子躲避他老子的盘查。后来范守信总算是认清了他的本性,对他不存指望了,便从帮中选出了一个能干的人,叫做吴宏的,趁自己还在的时候,提拔成了副帮主。

    洪漕帮历来只有一位帮主,帮主之下是分管不同河段事务的舵主,从未有过什么副帮主。对吴宏的安排起初也惹了非议。其实范守信是想未雨绸缪,趁自己活着先为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安置好得力的手下。这个吴宏确实是个人才,而且忠心不二。老帮主过世之后,范广胜接任了洪漕帮的帮主,可是丝毫不理庶务,一切都由吴宏操持。据说吴宏对于这种安排毫无怨言,兢兢业业地坐在副帮主的位子上,将洪漕帮上上下下治理的十分妥帖。

    正是因为如此,范广胜才能舒舒服服地做他的富贵闲人,老爷子走后没了约束,就越发的放纵起来。不过这都是后话,范守信刚做了这等安排的时候,他可没有这么坦然,对着老父发了好大的脾气,却被狠狠数落了一顿。说白了,他根本没有和老爷子叫嚣的资本。”

    阿琼深吸了一口气,尽力稳住语调,继续说下去:“他无能,在家里拗不过范老爷子,竟然跑的这里来折腾我娘。我已经大了,早就发誓再也不让他碰我娘、欺负我娘。我躲在里间,瞧见他动手,马上冲出来对着他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一口,任他怎么打我都不松口,最后都咬出血来了,呵,可见当时我用了多大的力气……

    可是小孩子的力气能有多大?我一松下来,他就疯了似的打我,骂我大逆不道、骂我是赔钱货,不如送去喂狗……我娘怀着八个月大的身孕,本就行动不便。可她为了保护我,居然死命地抱着范广胜,声泪俱下地求范广胜开恩,饶了我……。”

    阿琼的语速越来越快,紫璇已经猜想,她马上就要说到关键了。

    “我虽然没了力气,但嘴上却不肯服输,我也骂他,骂他无能狂怒,骂他是个只会欺负弱小的烂人,骂他既不配当爹也不配当儿子!他气极了,喊来他的手下,一把夺过手下的大刀……你能相信吗?他一个没练过几天武连刀都拿不稳的人,竟然就用这把刀杀死了我娘……”

    不知什么时候,阿琼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她的身子慢慢软下去,缩成了小小一个,好像还是当年那个面对母亲被杀无能为力的小姑娘。

    她泄了力气,声音不似刚才那般激昂,哀告似得尽力说下去:“其实他是要来杀我的。他提着刀,骂我才是没用的东西,我就是个贱种,根本不该生出来。既然不听话,不如杀了了事!他的刀向我刺来,我太小了,完全不知道躲,我娘也拦不住他,最后想也没想就把我护在了身下……

    你说,那把刀怎么就那么锋利呢?它贯穿了我娘的身体,杀死了她,还有她腹中的孩子。这,就是这儿……”她指着脚下的台阶,“我娘就死在这里,死死地抱着我、护着我……”

    不知何时,紫璇已经走到门边,定定看着被回忆折磨的阿琼,却始终没有跨出门槛去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

    “一个孩子,却要亲眼目睹亲人被害,当时该有多痛苦。”瑾瑜在紫璇背后轻声说着,意欲出门去扶阿琼起身。紫璇却拉住他,轻轻摇了几下头,阻止他。

    她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睛仍旧望着阿琼,静静地等待她能够自己从痛苦中恢复过来。像是担心瑾瑜会破坏当前的寂静,抓住他胳膊的那只手一直紧箍着,没有松开。

    直到阿琼将深埋在膝上的头抬起来,紫璇才放开了瑾瑜,自己回到身后的椅子上坐下。

    瑾瑜上前将阿琼扶起来,又给她拿了一把凳子让她坐下。犹嫌不足,还倒了杯热茶递到她的手中。

    “然后呢?”紫璇问。

    新烧的茶水滚烫,阿琼却浑然不觉,将杯中的茶喝了一半、撒了一半,然后紧紧攥着茶杯道:“当时我昏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被扔到了乱葬岗,身边都是死人。我吓坏了,可是无论我怎么叫,娘也不说话。有一个路过的人指着我娘身子底下,说还有一个婴儿,是个男孩。可是他身子冰冰凉凉的,已经死了。”

    “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