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死讯(一)
    韩仲昌遣去嘉兴的人有了回信,说洪漕帮帮主范广胜已于十月十五深夜离世。关于他的死因,说法也都差不太多:前遭贼人刺杀,伤势缠绵数月才稍有起色。上元节,按例帮主需亲自主持祭禹仪式,可到了当天,范广胜虽然出席了,但祭礼却是由副帮主吴宏主持的。当天晚上便因劳累病势恶化,连一项为范家看诊用药的大夫都回天乏术,最终在夜里咽了气。

    早在三个月前,乐青澜就已经将紫璇带来的信转达给了骆雁声。骆雁声看过之后只说了一句:“毫无意义”。

    周婶唏嘘道:“阿琼这么好的姑娘,生生毁在了他爹手里!”

    骆雁声却并不同意她的说法:“她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岂是他人能毁掉的?如果她不去报这个仇,也不会没命。”

    乐青澜和他争辩:“是范广胜对不起她娘在先,怎么能把罪责怪到阿琼头上?”

    “世上每天都在发生各种人对不起人的事情,要是样样都要寻仇,日子还过不过?”

    “那不一样!她的至亲之人被害,难道要她无动于衷吗?”乐青澜不服。

    “报了仇同时也葬送了自己的未来,值得吗?”骆雁声反问她。

    乐青澜顿时没了声音。此时周婶道:“先生说的也有道理,有些时候,自己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阿彬全程听着,最后也说了一句话:“就比如我,要是去找那些曾经欺负过我的人,不知能找出几十个?可是又如何呢?就算是把他们杀了,我也不会长高,与其和他们争闲气,不如想想怎么让自己开心。”

    乐青澜虽没有完全服气,但也无话可说了。

    此刻范广胜殒命的消息落地,众人也并不如何高兴。

    乐青澜先道:“范广胜还真是命大,阿琼五月去行刺,直到十月才死。”

    “据说副帮主吴宏寻了很多老山参帮他吊着命,应该也起了点作用吧。”瑾瑜道。

    “我都替那些老山参可惜。”提到范广胜,乐青澜很难不刻薄。

    “不对,”陆文渊思考良久,说出来自己的疑问,“不是说范广胜的身体已经有了起色吗?怎么说没就没了?”

    他的怀疑别人未必没有,一时间大家都没有回应,默默想着这之中的不合情理之处。

    安静之中,乐青澜先问了一个问题:“你们说阿琼用匕首伤了他?”

    “对,”瑾瑜答道,“阿琼姑娘用匕首刺中他胸口数下,伤势不可能不重。”

    “如果是穿刺伤,中的又是心脏,怎么可能迁延五个月,正常人用不上三天就会毙命。”原本在里屋的骆雁声突然打开房门,指出疑点。

    “师父”,乐青澜马上起身,“你不是在休息吗?”

    “你们这样七嘴八舌的,我怎么休息。”骆雁声冷着脸,边说边在一旁的榻上坐下。然后继续道,“要说他命大,阿琼根本没有伤到他的要害,也不是没有可能。只不过这就和他养伤了五个月伤的说法对不上。再者说,单纯利器造成的伤好了就是好了,又怎么会突然恶化呢?”

    听到范广胜的死因时,紫璇也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此刻被骆雁声道出破绽,她立刻有了猜想。

    “其中定有蹊跷。”她朝瑾瑜看去,“我想去查一查。”

    “人已经死了,就算查出端倪又有何用?”骆雁声道。

    紫璇顿了顿,起身当众向他下拜,说道:“晚辈一直隐瞒自己的来历,还请前辈赎罪。”

    乐青澜瞪大眼睛,瞧了瞧紫璇,又去看瑾瑜,最后和韩仲昌对视一眼,只等骆雁声发话。陆文渊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她见紫璇似乎不欲让人知道,所以也从来没有多过嘴。

    骆雁声却并不在意这一点,而是说:“行走江湖,隐藏身份没什么不对,何罪之有?你起来吧。”

    “那为何今日又要说出来?”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紫璇身上,或许他多日来的一丝猜想要有答案了。

    “前辈有问,晚辈为何想去探查范广胜的死。要说明这一点,就不得不提及我的家世背景。”

    骆雁声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晚辈实乃天魄门人。前辈或许知道,数月前,天魄门为人构陷,为了夺回一副本属于自己的藏宝图接连杀人,直到七月襄阳武林大会,我们才澄清真相、洗脱冤屈。然而,将天魄门置不义之地的幕后之人到底是谁,我们却一直不得而知。只有一点最为明确,这之中少不了倪家庄的推波助澜……”

    “倪家庄?”

    “对,晚辈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地方,他在所有凶案发生前刚刚出现,真相揭破时又立刻消失,很难不让人疑心他背后之人的真实用心。”

    “那洪漕帮和你说的倪家庄又有什么关系?”

    紫璇便将自己调查倪家庄时如何被洪漕帮四处围堵的事情详细讲了一遍。

    “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被阿琼所救。”紫璇道,“如果范广胜的死真有什么蹊跷,晚辈疑心其中也会有倪家庄的参与。”

    “你想通过洪漕帮顺藤摸瓜,查出倪家庄的背后之人?”

    “是。”

    骆雁声停顿了很久,最后却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姓文,文远骥是你爹?”

    紫璇点头,骆雁声也点了一下,然后目光穿过敞开的屋门,望着院子里露出来的天空一角。

    “天魄门如今也有复起之势了。”

    “哪里?”紫璇微微摇头,自嘲道,“江湖之人大多都说我爹龟缩守成,只敢在太白山上作门主。”

    “哼,”骆雁声露出不屑,“开疆拓土固然不易,可保业守成也要费心用力。天魄门二十多年来屡遭众创,没有一朝倾覆,还能屹立不倒,且有蒸蒸日上的势头,可见带领它的人绝不是平庸之辈,只怕比那些争强好胜、看似煊赫的门派要强上许多。”

    陆文渊附和道:“我师父在世时也有此论。武林中重虚名,为了争个“天下第一”的名头不惜以举派之力和其他门派抗衡,最终难免遭到反噬。”

    “不错,”骆雁声顺着他的话,又道,“苏明启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江湖上都说他功勋赫赫,没有他励精图治、四处征伐,哪里来的天魄中兴。可大家却忘了,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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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因为他眼睛只瞧着上面,故而从未看到门中已有的裂缝,死后才有那几番波折。他在世时,不断有新人迫于他的威势加入天魄门,可他始终未能让这些人合为一心,他一死,天魄门便分崩离析,要真论起功过来,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就有定论的。”

    骆雁声的议论让紫璇很是感激,她也道:“前辈所言甚是。我年纪小,所知有限,但偶尔听长辈们议论,他们也做如此说。事实上,师祖身故时大部分人都要借机脱离,再加上门主之争爆发,据说那时候就已经有人提议拆伙,废去天魄门。最后还是师祖的夫人力挽狂澜,驱逐了所有想要兴风作浪之人,并在师祖的徒弟之中定下了继任者。只不过,这些事情江湖上的人很少提起罢了。”

    “为什么?”乐青澜质问,“又是为了贬抑女子,故意看不见她们的功劳呗!”

    紫璇低头冷笑,没有再多说。

    “再优秀的女子也敌不过这世间洪流。”骆雁声长叹一声,又看向紫璇,“你的师祖娘……她还好吗?”

    关于姥姥和她年少时的爱侣,紫瑛曾偷偷告诉过紫璇。在木兰庄,俞映华和骆雁声提起许淑平时,她就已经猜到骆雁声便是那个人。此刻骆雁声这样小心地问起许淑平,紫璇的心再度被揪起,立马低眉敛目,免得泄露出自己的心思。

    “她不想做这个门主夫人,是以在门中诸事都稳妥了之后,便在含山起了一所宅院,隐居起来。”

    “不理世事?”

    “若不是为了我娘和我,姥姥很少下山,长年累月地呆在秋山居中。”

    “秋山居?”

    “秋山居是那所宅院的名字。”

    “江汉曾为客,相逢每醉还。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欢笑情如旧,萧疏鬓已斑。何因不归去,淮上有秋山。”*

    他没头没尾地吟起诗来,众人都不明所以。只有瑾瑜揣摩诗意,又看见他眉宇之间的谈谈怅愁绪,好像明白了他是谁。

    “师父,”乐青澜走到他身边,“你怎么了?”

    “没什么,”骆雁声笑了笑,“突然想起了我年轻的时候。”

    “师父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乐青澜试想象下了一下,却根本没有一点思路,便直接向骆雁声发问。

    “飞扬跋扈、眼高于顶,天真可笑、不通世情。”

    骆雁声缓缓说出这几个不怎么好听的词,弄得大伙儿更加莫名其妙。众人见他心绪不佳,除了乐青澜这一次尝试,已经没有人敢再问任何问题了。

    隔了好一会儿,骆雁声才开口,对着紫璇道:“若范广胜之死真和倪家庄有牵连,那嘉兴的情形必然不简单,你一个孤身前去不妥,我让韩仲昌陪你去。他出身江南,我在那边的朋友他也基本认识,有什么困难他可以帮忙。”

    这番周到爱护实在出乎紫璇的预料,她马上下拜,代表天魄门感谢他拔刀相助。

    骆雁声面无表情,只淡淡地摆了摆手:“没什么。你帮了阿琼,我替她帮帮你。再说,她想必也很想知道,范广胜到底是怎么死的。”

    *唐·韦应物《淮上喜会梁川故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