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娘健谈,平日里生意不忙时也喜欢坐下来,和过往的客人聊上几句,听听他们走南闯北的趣闻。店里没了客人,紫瑛几个说话又和善,她便索性将店门半掩,又简单收拾了几道小吃,陪他们一起坐着说话。
说到女子立世不易,紫璇便给大家讲了讲俞映华的故事。
紫瑛听罢感叹:“整整二十年,从无到有立起诺大事业,且不说她后来的做法,但就这份毅力着实令人钦佩。”
珍娘也道:“被她收拢的那些女子中,定然也有因此而受惠的。不管怎么说,对她们来说,这位庄主算得上是大恩人。”
“后来呢?”紫璇提了一嘴俞映华死后木兰庄中女子的去向,紫瑛便有些好奇,“那些留在庄里的女子怎么样了?”
“同之前一样,做活拿钱,只不过上面再也没有庄主和管事强迫,她们都可自由来去,赚的钱也都归自己所有。”
“这样好!”紫瑛拍手道,“能养活自己,就不必仰赖男人。假以时日,就会有越来越多的女子能够脱离束缚,自由自在。”
话到了这里,紫瑛偏头去看珍娘:“珍娘姐姐也是如此,自己做自己的主。”
珍娘抿嘴一笑:“哎呀,说句不好听的,一个人逍遥自在,要是靠男人,天都要塌的。”
紫瑛率先笑出声来,瑾瑜和杜彦成相视一眼也笑了。
“有了男人,就得给他洗衣做饭,还要生娃养娃,比开店还累。不划算不划算。”珍娘见客人欢喜,便故意夸张地多说了几句。
连日来一直魂不守舍的江珺翊被紫瑛明朗的笑容拽了回来,听了珍娘的话,虽不知前文是什么,却立马赞同:“女人掌家,每日做的事情看似细小不花力气,实则琐碎极耗心力。”
珍娘这才注意到安静的他,将头偏过去:“公子有这番感叹,可是已经娶亲了?”
江珺翊面上一红,连忙摆手:“我哪儿有……不过是想起我娘亲正是这般为了我爹和我忙前忙后,从没个歇息的时候,恰如你刚刚说。”
“身为男子,能注意到为人妻母的不易,说明公子是个良善之人。”他如此真诚,珍娘也认真说道。
江珺翊只摇了摇头,继续低头吃饭。
说到窝心处,珍娘也不避讳,照实道:“我年轻的时候也有过相好,不过没能长久。再后来,长得歪瓜裂枣地我看不上,条件略好些的又嫌弃我是商户出生,这事儿耽搁来耽搁去就没了下文。也辛亏如此,待我年长些便发现那些和我年岁相似的小姐妹,嫁人之后多少拖累,再没有年轻时候的快活。还不如我这样,只要把自己照顾好了就万事大吉。”
紫瑛高兴地又拍了几下手:“姐姐说话真有意思。”
珍娘也笑眯眯的:“我呀,嘴上没个把门的,总爱瞎说,姑娘不要见怪才好。”
“怎么会呢。姐姐性格开朗,估计来这里的客人都愿意和你多说两句。”
“这倒是真的。”珍娘笑了几声,站起来道:“几位宽坐,我去准备明日烙饼的面,就不陪大家了。”
“你一个人忙得过来不?需不需要我们帮忙?”紫瑛说着,人已经站了起来。
珍娘推辞了两句,但紫瑛还是坚持要帮忙,已经吃好了的瑾瑜也一起过去了。
紫璇和江珺翊聊起了贺家的事情,杜彦成听了几句,觉得没趣,便起来去灶头那边看了一会儿,帮着烧了一锅水就再也派不上用场,最后无聊地跑到门口去看月亮。
天早就黑了,初冬的夜晚已经有了寒气。东边的树梢上挂着一弯上弦月,在一个人影都没有的街面上看去,显得愈发清冷皎洁。杜彦成回头朝店里望了一眼,瑾瑜已经回到了桌子上,听着紫璇说话。而紫瑛也洗干净了手,正在珍娘身边和她说笑,欢喜荡漾在她的眼睛里。
正好紫瑛抬头,四目相对,眼底的笑意便从灶台传递到了店外。
“在看什么?”
紫瑛步出店外,学着杜彦成朝四面张望。
杜彦成指指天上的月亮,眼睛却还是盯着她。
“好亮的月亮!不是满月也好看。”紫瑛赏了片刻,又转头去看他:“多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几次三番地救我。还有那日,为了护着我,你差点叫他们打死……“紫瑛说着便有些哽咽。
杜彦成浅笑:“要说谢,我还没向你道谢呢。谢谢你愿意听我发牢骚,这些话,除了你我也就只和方瑾瑜说过那么一点点,那也是好多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日坏人来得太快,我都没来得及告诉你,能和你这样毫无顾忌地说一说,我心里畅快了许多。平日里,我所见的不是自己的侍从伙计就是生意场上的伙伴,可没有什么机会说说心里话。”
“以后你要是有什么心里话想倾诉,还可以找我。我……我愿意听。”紫瑛垂首绞着衣服一角,低声道。
“好!”杜彦成眼眸闪烁,望着她的眼神越发柔情。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继续说着,杜彦成率先发现不对,似乎有不少人正在往这个方向来。他止住紫瑛的话,稍稍探出些身子,果然看到一伙人出现在黑沉沉地夜色中,各个手提短棍,为首之人正是胡二。
不过胡二显然选错了时候,都不用紫璇和江珺翊出手,单单他们二人再加上瑾瑜对付这些喽啰便绰绰有余。胡二一伙人得了教训,抱着胳膊脑袋逃开之时,杜彦成还特地警告他们:“珍娘有人罩着,你们来一次我们打一次,你最好少打她的主意!”
被响水帮围攻以来,紫瑛憋了好大一口气正没处发泄,今日痛快揍,她伸出一只手掌和杜彦成对击了一下:“合作愉快!”惹得杜彦成哈哈大笑。
店里珍娘举起的刀根本没有派上用场,目瞪口呆地瞧着他们随随便便就打跑了胡二一伙,等她反应过来,赶紧扔下刀,很是感动道:“这……叫我如何感谢才好呢!你们……你们……”
紫瑛挽起她的胳膊将她带到凳子上:“我们和姐姐投缘,帮你一点小忙而已,又不费事。他经了这一遭,以后多少要收敛一些吧。”
杜彦成倒没有她这么乐观:“这可不好说,人为了金钱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难道他还会再来?”紫瑛蹙眉道。
“有人的时候他肯定会忌惮,怕的是他会更加谨慎,等珍娘落了单再出手。”
“那怎么办?不然直接把他料理了算了!”一向温和的紫瑛想到珍娘一个人要应付胡二这种泼皮,也变得不客气了起来。
江珺翊想了想:“去吓唬他一下也好,若不掐灭了他滋事的念头,后患是不会断的。”
大家都看着珍娘,等她的回应。
“那就给他一点教训。”原本她并不想把事情做绝,但胡二今日竟然想要动粗,的确触到了她的底线。她要是再忍下去,这店势必是没法开下去了。
紫璇也认为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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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较好,便向她询问了胡二的住处,以及平日里都和什么人来往,在本地有多大势力等等。
“他就是个泼皮无赖,成日里游手好闲,结交都是县里最下作的那批人。他是家中唯一的男丁,从小被捧着长大的,所以才这么嚣张跋扈,凡是他想要的就一定要想办法搞到手。可他胃口大能耐小,做什么事都不成,气得他老爹成日里数落他。他之所以这么执着要夺下我的店,钱财之外,主要是见不得我身为女子竟然比他有出息,让他失了颜面。你们只要吓唬住
他,让他有所忌惮不敢再来就成。”
众人稍作计较,还是觉得只是吓唬还不够,必须让他写一份切结书,上面一字一句地清楚记下自己是如何造谣污蔑珍娘清白的,并立誓以后再也不来骚扰,否则珍娘必然拿着切结书去告官。他还必须在明日将切结书写出多份副本,张贴在街面各处,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最后,他还得出一笔银子,赔偿珍娘今日店里的损失。
办好这事对他们来说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已经拿到了切结书,上面有胡二的血手印,还有一包总计三十两银子。
取银子的时候,胡二还哼哼唧唧的,说自己家里没有这么多现银,希望他们能少要一点。紫瑛哪里肯,警告他,要是敢克扣一毫一厘,她就斩掉他的一根指头,杜彦成还配合地拿起刀,一起恐吓胡二。胡二没法,只好亲自去邻居家借了十多两,凑齐了三十两之数,交给了紫瑛。
在店里坐立不安的珍娘,见他们一个个都安然无恙、有说有笑地回来,提到嗓子眼的心才安稳落下。
“放心吧,胡二可乖了,我们说什么他就答应什么,从明天起,就再也没有人会对你说三道四了。胡二从此会离你远远的,你好好做生意吧。”
紫瑛兴高采烈,珍娘却有些泪目,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膝盖一软就想给她磕头,被她一把扶住:“我说了,咱们投缘,帮你是应该的。何况胡二所为,人神共愤,换做是其他人我们也一定会为他出头的!”
珍娘这才释怀,可还是说了好几个“谢”字。
紫瑛又取过装银子的匣子捧给她:“有了这些钱,你就可以重新买些桌子凳子,把这里变得更加敞亮,客人也会源源不断!”
珍娘打开匣子,里头白花花地银子有大有小,挤在一处,是她这辈子从未见过的数目。她捡起一颗碎银,喃喃地道:“这些钱够我把店扩一扩,再多请几个伙计了。”
“那敢情好呀,以后你就是更大的老板了!”紫瑛也笑着抓起一把银子来把玩。
瑾瑜瞅了一眼,突然叫道:“这银子好像不对!”
“哪里不对?”紫瑛瞧着自己手上的,什么都没发现。
杜彦成从最下面抄起几颗,掂了掂:“这银子成色不太对,重量也不太对,像是里面搀了别的东西。”
其他人听到他的话,纷纷拿起几块碎银掂量起来。
紫璇取出匕首,将一块银子从中间斩开,其中果然是一些土渣。
“胡二竟然敢耍我们!”杜彦成气极。
“再去找他!”紫瑛马上道。
紫璇将匕首塞回靴子,拿上短剑就要出门。
“咣当!咣当!咣当!”
珍娘最先摔在了地上,紧接着紫瑛、瑾瑜、杜彦成也纷纷倒地。她急忙奔过去,只来得及听见江珺翊昏倒前的最后一句话:“银子上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