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云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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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溪村。

    阴云成片,苍穹压低。山野的风从林木间穿行而过,卷来稀疏凉意。

    乡间小道上,李茵与沈慕之并肩行,往崔燕家的方向走去。

    她换回了从前的装束,着天水碧青色窄袖短衫,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发间斜斜插了朵海棠花。路边无名野花团团簇簇,或粉或白,生机盎然,这一朵海棠倒也相宜。

    肃王殿下进了青州月山县县衙查探,分身乏术,无暇顾及李茵,今日便由沈大人陪她走一趟。

    山风微凉,拂过李茵的侧脸,东陵玉耳坠摇晃,如翠草衔露珠,衬得她更为柔美。

    “阿茵。”沈慕之轻声唤她。

    李茵回头,对上他的视线。

    浅色的眸子若点笑意,见她转头,又多了惊讶,沈慕之像是骤然记起一般,“不,该叫令章。”

    令章。

    那日明府凌波湖畔,是李茵让他不要再叫自己宋小姐,让他唤自己令章。

    只是,这二字入耳,倒让她的耳根微微有些发烫。

    她轻声问:“怎么了?”

    眼前景致熟悉万分,曾经,他以沈慕的身份与她同住,历时数月。

    沈慕之有些感慨,“其实,我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同你一起回来。”

    “大人出现之前,我也没想过会离开这里。”

    李茵嘴角微勾,面容淡雅,似水仙清澈纯净,“人生世事,便是如此无常,无法预料。”

    沈慕之凝望前方道路,眸中含笑,“或许,正是因为无法预料,世人才有所期待。”

    “那沈大人的期待是什么?”李茵偏头,一脸期待。

    “我只是一个俗人,所求颇多,若全说出来,怕是会吓你一跳。”

    身侧竹林丛生,压弯了枝,挡住了大半道路。

    李茵往沈慕之身边靠了靠,躲过竹枝,语气轻快,“人人都有所求,君子论迹不论心,沈大人是君子,不必如此自我贬损。”

    沈慕之眸光微动,李茵的话像是往无波似镜的湖面扔了一颗石子,石落无声,却泛起层层涟漪。

    这颗石子,也将永远留在深湖中。

    前行几步,李茵又道:“还未问过,沈老夫人可好?”

    “母亲的病已经大好了。”

    沈慕之抬头,只见天光晦暗,风没能吹散云层。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出生时,正逢动荡,族中人人自危。母亲那时既要照顾我,又要安抚众人,一来二去,便留下了病根。”

    “这些年,沈家式微,族中总是为了一亩三分地争论不休,母亲支撑着一家人,很是辛苦。”

    高门大户,许多苦楚都闷在了高墙之内,压根传不出去。

    这一番话连带着李茵的心也苦涩起来,她由衷地佩服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一定是个极宽和的长辈。”

    “母亲确是如此。也正是因为宽和慈爱,日日操劳,从前才会缠绵病榻,久不见好。”

    从前,沈慕之从不对人诉苦。一是烦愁太过,说了也是徒劳。二是,身边并没有个能让他松懈下来,想要依靠的人。

    同李茵说了这些,压在心中十多年的块垒似乎祛除了些。

    他不愿让她长久陷在这个话题里伤心,遂道:“母亲听说是你救了我,感激万分,一直牵挂着要亲自感谢你。”

    李茵长眉微弯,“该是我改日去拜访沈老夫人才是。”

    “还是等回了京,我与母亲备了礼,亲自去国公府,才不算失了礼数。”

    见他神色认真,李茵沉吟片刻,笑着道:“那我等沈大人来。”

    沈慕之笑而不语,脸上阴霾扫尽,玉色容颜一如往昔,似皎皎月光流照。

    提起“救命之恩”,李茵不免回忆起与怀玉在竹林苑的日日夜夜,心焦无措。

    其实,她更想问,当初沈氏族中的长辈因何事与他争论不休?

    但,时机不对,她选择了闭嘴。

    垂柳绿树,山花缭乱,行至路口分岔处,二人默契驻足。

    往东,是李茵从前的家。往西,才是正确的方向。

    “要回去看看吗?”

    矮屋中的东西都搬空了,只留下了一捧茉莉花,此刻,大概已经枯败发黄了吧。

    李茵按捺住近乡情怯,摇头,“不了,还是先去找崔燕要紧。”

    “好。”沈慕之神色未变,与她一同向西走去。

    这条路李茵走过许多遍,概因崔燕从前总是邀她出去玩,但又有些惧怕李父,故而一般都是李茵去找她。

    山间田野,溪水湖畔,许多地方都有她们的身影。

    *

    崔家的门庭历经风吹雨打,年深日久,显出旧木颜色来。

    这门前不植花草,扫出了一大片空地,但仅仅只是空着,并不移作他用。天气干旱,地块都皲裂了。

    那裂缝之中,隐隐藏着白灰。

    李茵见了,并未多想,只小心翼翼避开裂缝,走到台阶上去叩门。

    咚咚——

    “崔伯父,崔伯母?”

    门内寂静,悄无人声。

    李茵加重力气,又敲了两下,依旧无人应答。

    “没有人吗?”她面露疑惑,低声喃喃。

    吱嘎——

    突然,门开了。

    一个眼熟的妇人探出头,是崔燕的母亲。

    “李茵?”

    这惯用的名字脱口而出,下一刻,崔母像是犯了大忌一样,连忙纠正,“不不不,是宋小姐。”

    “伯母不必如此,就照从前一样,唤我李茵就好。”

    崔母干笑两声,却如何也不肯再叫她从前的名字。

    她打开门,并未领李茵与沈慕之入内,而是钻出门站在石阶上问道:“宋小姐您来,是为了?”

    李茵如实相告,“是为了崔燕,她可曾归家?”

    “有的!”崔母思忖片刻,双手在粗布衣服上擦擦,伸到面前比划,“她大概半个月前回来过一次,但是,只在家里住了几天,就离开了,说是要回京城找您!”

    “半月前?”

    “对!”

    既是要去找李茵,那崔燕必定星夜趱行,没有在路上徘徊半个多月的道理。

    李茵又问:“那母亲派来的小厮呢?白钟可在?”

    “他?自然也是走了。”

    崔母答得理所当然,李茵却疑窦丛生。

    当初,崔燕留在国公府陪李茵。宋夫人知道了崔燕父母要将她嫁于县令做妾的事,为这桩并非情意相合的婚事十分恼怒,甚至想直接把崔燕留下,认作干女儿。

    但是,崔燕执意自己回家,宋夫人便派了两个小厮随她一同回来。

    她为防不测,还专门留了一个名叫白钟的小厮,要他守在崔家,等事情结束了再陪着崔燕一道回京。

    半个月过去了,崔燕杳无音讯,白钟也没有回来。

    白钟为人正直,武艺高强,出自国公府本家,他的本事与品行绝对值得信赖。

    有他相护,按理说,他们早就该回国公府了才对。

    这中间必然出了什么岔子。

    “那,”李茵拿出那封信,递给崔母看,“这信是您写给崔燕的吗?”

    “什么信?”

    崔母凑过头来,额前白发微支棱着,神色十分迷茫。

    李茵只得放弃,换了思路,“那,她回来这几天,有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并没有什么事情,”崔母神色极为自然,余下的话像是一股脑倒出来一般,“就是,她挂念着小姐,不愿在家多待,便走了。”

    语气略有嗔怪。

    她真正想说的,大概是——

    为什么挑唆自己女儿离家?为什么女儿不知所踪?

    若非寻找崔燕要紧,不然李茵非得旧事重提,把她偏心、想要拿了县令聘礼给儿子娶媳妇的事情拉出来同她吵一场。

    看来,从崔母嘴里,是问不出什么了。

    李茵压下不快,又说了几句,好生安抚崔母,便和沈慕之离开了。

    “所以,是有人故意写信,托孟松云转交给我?”

    回程路上,李茵脚步缓缓,眉宇紧锁,“这是为了什么?”

    沈慕之站在她右侧,帮她挡开攲斜而来的树枝,猜测道:“或许,是为了引我们前来查探?”

    “令章,”他叫得自然了些,认真分析道,“你觉不觉得,刚刚的崔夫人,似乎并不十分在意崔燕的行踪。知道她不见了,脸上也不见几分焦急。”

    “一般而言,母亲知道女儿不知所踪,不该如此冷静。”

    这一点,李茵也发现了。

    先前有人给崔燕说亲,县太爷以五十两白银作为定礼,要娶她做妾。

    崔燕自然不愿,但崔母可谓大喜过望。

    李茵决定不再与崔母耽搁纠缠,一锤定音,“走,回月山县。”

    这半日询问下来,毫无所获。

    李茵本想去县里与肃王殿下汇合,但回了客栈,她才知道肃王殿下进了县太爷的府邸,还未归来。

    县太爷、崔燕、崔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