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森严肃地警告自己：
第一，萨菲罗斯现在才十三岁。
第二，她不能在同一颗树上吊死两次。
第三，什么猫都养只会害了她。
做完心理建设后，她平静地收回手，掌心还残留着雨水的凉意和肌肤的余温。
“塔克斯联合古代种实验体叛逃不是一件小事，神罗迟早会查到你身上，届时哪怕是英雄也无法逃避惩罚。”
“你可以带我一起走。”鸦羽般的睫毛微微颤动，少年抬起头，“我有战斗能力。”
以前在孤儿院里生活的时候，她曾经遇到过一只被人虐待的小猫，每周都会特意省下一点面包投喂给它。后来那只小猫总是跟着她，大概是希望她能把自己带走，可惜她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家。
尼布尔海姆事件发生前的萨菲罗斯看起来很好相处，实际上性格里的极端的部分一直存在，杰诺瓦的本能时不时溢出一下。说得好听叫意志力坚定，说得直接就是偏执，一旦抓住就不肯放手，哪怕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也会一头撞上去。
希森不愿给他虚假的希望，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应该说清楚：“我可以带你走。但把你们送到安全的地方之后，我就会一个人离开，永远不会回来。”
“你要去的地方，不能带上我吗？”少年精致的五官仿佛玉石雕琢而成，完美无瑕却不带任何血色。延绵的雨幕洗去萨菲罗斯眼底的情绪，让人无从分辨他的想法。
“不能。”她的声音很轻，“你可以考虑好之后再做答复。”
“——一周之后，”少年忽然生硬地转移了话题，“神罗会在朱农举办庆功会，总部要求我出席。”
她歪了歪头：“你希望我去参加？”
“如果你愿意的话。”萨菲罗斯缓慢地眨了眨眼，“我会在那个时候……给你答复。”
……
“看来你已经做出了选择。”依法露娜并没有感到意外，面不改色地用手术刀划开了自己的掌心。
“对我来说并不需要选择。”希森把能够暂时瘫痪门禁系统的脉冲装置植入她手中，又用魔石的力量愈合了创口，“好了。”
高高在上的神明肆意玩弄着所有人的命运，看似给出选择，实则将她推进早已写好的剧本。来到这里从来都不是希森的本意，她的选项由始至终也不包括萨菲罗斯——哪怕那个未来注定会失败也没有关系，她从未考虑也绝对不会扔下自己的朋友。
“希希！”清脆而稚嫩的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褐发绿眸的女孩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五岁的爱丽丝还不到她的腰高，踮起脚尖递给她一朵用纸折的百合花，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体检报告被女孩用水彩笔细心地涂成金色，中央还用碎纸做出了点点花芯，“这个给你，我听那些大人说要给英雄送花。”
“很漂亮呢，谢谢爱丽丝。”希森半蹲下来，揉了揉爱丽丝毛茸茸的脑袋，“可我不是英雄，萨菲罗斯才是。”
“苏菲肉丝是猫猫，他的眼睛和猫一样。”每当遇到音节比较多的名字，女孩就读不准确，“希希才是英雄，会像故事里一样从天而降，抱起公主！”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先纠正哪一句，干脆由着爱丽丝发散天马行空的想象：“嗯，那你就是公主。”
“打败大魔王的公主。”爱丽丝强调。
她点点头：“对，还养了一只小狗。”
“一只会说话的黑色小狗。”爱丽丝非常满意，但很快又陷入了纠结，“公主应该和英雄还是小狗在一起呢？”
“我觉得是英雄吧，”她面不改色地撬了好友的墙角，“故事都是这么写的。”
“那个，好像是欸。”女孩想了想，“不对——我看过英雄和魔王在一起的故事哦，英雄被魔王抓走啦。”
“……？”到底是谁在写这种奇怪的东西，她决定第二天就以塔克斯的名义去查封对方，“那是骗人的，真正的结局是英雄把魔王埋进了土里，然后长出来很多漂亮的珍稀植物。”
精灵般活泼的女孩对于长出了什么植物十分感兴趣，缠着希森要听新的故事，直至困倒在她怀里后才被满脸无奈的依法露娜抱回去。
和爱丽丝的相遇让她短暂地原谅了全世界，连带看神罗都顺眼了一些。总部在三天前便向全国公布了朱农港的晚宴，名义上是庆祝少年英雄凯旋归来，实则是在为自身的实力宣传造势，以一场美好的幻梦掩盖背后黑暗的罪行。
自萨菲罗斯被神罗塑造成战争英雄以来，他都以特种兵的身份和造型登上舞台，然而这次宣传部一反往日的形象，为少年定制了一套以骑士为原型的欧式礼服。裁剪精致的布料勾勒出修长挺拔的身形，深蓝的单肩披风垂至脚边，将少年优雅而冷冽的气质发挥到极致。俊美的银发骑士自静谧的暮夜而来，宛如神话中那仅仅窥见一眼便能让人为之疯狂的魅惑生物。
看得出神罗在礼服的设计上下了血本，也如愿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萨菲罗斯在开幕仪式上惊艳亮相，为这场庆典赚足了眼球和热度后又无声离去，如同一现的昙花，徒留无限遐想。
热烈的氛围带动所有人参与这场狂欢，希森被裹挟在蜂拥的人流里，成为唯一的逆行者，直至在旋转楼梯尽头前看到那一抹熟悉又耀眼的银白。
水晶吊灯为整个世界笼上一层浅金的薄纱，少年转身踏上阶梯，方才冷淡的神色在柔和的暖光下飞快融化。萨菲罗斯彬彬有礼地向她伸出手，宝石般的竖瞳里流淌着温柔而灼目的笑意。
十三岁的特种兵已经比她高出些许，精致的五官也初步展现那极具侵略性的美，明明是邀请的姿势，却带上了几分不容拒绝的意味。
她将手放进对方的掌心，眨了眨眼：“礼服很适合你，萨菲罗斯。”
手背传来转瞬即逝的触感，萨菲罗斯以绅士的礼仪落下一吻。对上她因诧异而微微睁大的双眸后，少年莞尔一笑，自然地牵着她往庭院的方向走去。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这种场合。”希森有些好奇。
他并没有否认：“总部批准我在开幕仪式后自由活动，我听说朱农的夜景很美。”
“所以你才邀请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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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少年侧了侧头，弯起唇角，“我只是想给你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
庭院两侧种满了浅蓝色的星辰花，微凉的晚风吹散身后的纸醉金迷，勾起一阵似有似无的清幽芬芳。从露台望下去，万家灯火沿着海岸绵延起伏，在夜幕下汇聚成一片生机勃勃的璀璨星海。他们沿着小道一路来到海边，听见浪花在沙滩上奏响毫无章法的夜曲。
“那是什么？”她的注意力被水中亮起的点点荧光吸引。
“一种能够发光的小型水母。”从小被实验室灌输大量知识的少年就像一本行走的教科书，“每到这个季节，它们就会靠岸进行求偶。”
海浪中漂浮的星辰很快连成一条柔和的光带，远远看去仿佛摇曳的绸缎。高跟鞋的设计并不适合在柔软的沙滩上行走，希森干脆利落地抛下它和其他繁琐的配饰，提起裙摆朝海边跑去。
“萨菲罗斯，它们有毒吗？”
“这种生物对人体无害。”清冽的声音顺着海风传来，“因为它们是神罗的产物，投放在朱农用于旅游宣传，这个项目你或许了解过。”
即将碰到水面的手顿住，她停下脚步，若有所感地回过头。
“它的另一项研究是人造伊里丝之蝶，目前的复制体还不稳定，神罗预计在两年之后才能投入米德加的展厅。”萨菲罗斯踏着海浪走到她身旁，碧绿的竖瞳平静而温和，“所以，我猜你并不属于这个时代。”
他用的是陈述句。希森坦然地朝他笑：“所以我不能留下。”
“我可以问问……为什么你会来到这里吗？”少年停顿了片刻，又补充道，“如果不能告诉我，那就不需要回答。”
“为了改变命运，”海里的光点围绕在他们脚边，浮浮沉沉，“为了拯救我在乎的人。”
萨菲罗斯沉默了片刻：“如果我留在神罗，以后会遇见你吗？”
“我不确定，”她实话实说，“或许可以，但一定会很困难，并且很痛苦。”
“那么，”少年认真而又专注地看着她，“我会帮你们逃出去，然后留在神罗。”
“好。”希森弯腰试图从水里捞起一点荧光，但灵活的水母飞快地从她指缝中溜走，“萨菲罗斯，帮我抓一下水母。”
少年愣了一下，似乎不太理解她的反应：“你不介意吗？”
“我为什么要介意，你的意愿才是最重要的。”又一次被水母逃走，她理直气壮地指挥，“我要这只，这只，还有那只。”
年轻的特种兵眨眼间就捞起了那几团荧光，用随手捡到的贝壳盛起来递给她。这种美丽的人造生物在基因里就被刻下了亲近人类的本能，没多久又全部围了上来。她沿着海岸一边抓一边放，准备离开时才发现自己的鞋子早就被海浪卷走了，不禁看着手里的水母陷入了沉思。
碧绿的竖瞳里闪过几分促狭，萨菲罗斯似乎有些想笑，又飞快地忍住了：“……我背你回去。”
“然后我明天就会被神罗抓起来判到下辈子。”希森叹了口气，“还是让曾来接我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