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出了！哈……”
时老师脱下眼镜，抖着手提着眼镜腿在自己崭新的衬衫上擦了一遍，又迅速戴上，盯着手里的那张纸，彻底失语了。
天知道，他失眠了好几天，连着几天做梦，都梦到他的学生考上大学了。
能查分这天，他早早就来了北城云桥镇教委局，提交了身份证明，他就被放进来了。同行的高三班主任一路都在笑话他，他们手底下可都带着至少一个班，不像他，手里就一个高考生。
再天才，她到底是个刚满十五岁的高一学生。
出分时刻，每个班主任都只顾着自己班里名单统计，自然无人关照时老师，他呆站着不动，半晌才猛吸一口气，连忙取眼镜，手忙脚乱的抹了一把泪。
见证奇迹。
时老师又安静的等待了其他几位老师一会儿，众人很快都忙完了，各自带着装着成绩通知单的牛皮纸档案袋出来，有个高三的女班主任注意到时老师：“时老师，你们班的‘小天才’考的怎么样？考的不行就明年再来呗……”
时老师狰狞一笑，他怕他马上就激动疯了，所以没接话，骑自行车回学校的时候，其他老师在后面看着像踩着风火轮的时老师一阵黑线：“老时这是受刺激了？我们班今年还可以，有四五个本科稳了，还有十来个专科稳了，剩下的我要去做做工作，叫孩子们复读一年……”
时老师用平时一半多点的时间杀回学校，直奔校长办公室，本来暑假了，学校里好久不见学生，落叶满地还没来得及清扫，时老师差点被树叶下潜藏的石子颠飞。
但是这会儿就算是彗星要撞地球了，也拦不住他的速度！
“校长！”人未到声先到。
“校长！”时老师把自行车往绿化带一丢，三步并作两步，抄近道跳去找校长，付校长端着茶杯在二楼的办公室窗户探头：“多少分！”
时老师不说话，举着手里的牛皮袋：“你猜！”
付校长：……
等时老师风驰电挚的爬上楼，大喘气：“今年文科满分580……”
付校长瞪着眼睛催促：“那她呢？”
“她考了557！”
“多少？”
“557！”
付校长高兴的不能自抑，抬手给了时老师一记老拳：“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罢，付校长拿过档案袋，把成绩单拿出来看了又看，半晌他才缓缓坐下，喃喃自语：“557……”
他抬头看向正在揉心窝子的时老师：“我们学校出钱，搞一个巨大条幅，就挂在学校大门口，你马上去办！”
看校长这么上头，时老师忍不住打断他：“校长，华咏章考完跟我说了她的志愿，现在她考的这个分，应该可以去最好的高校……”
“什么叫应该？是必须能去！她的志愿是哪所？”付校长按住自己，收回准备拨电话的手，下一刻，电话却自己响了。
付校长伸手接起来：“喂，你好，哪位？……哦，哦哦，知道，好的，好的……”
电话挂掉后付校长红光满面：“一会通知所有教导处的都回来加班！条幅安排给别的老师做！你叫上老刘开车，我们三一起，稍后就出发去华同学家！”
他指着电话，声音中是止不住的惊喜：“知道是谁来的电话吗？清北招生办！他们……”
话说到一半，急促的电话铃声再次响起来，付校长神情一肃，重新接起电话：“喂，你好……真的吗？好，好好好！”
时老师只听到几个词，但是他都看到付校长的喉咙眼了。
笑成这样……
“我们学校建校以来，出过多少次县一？”付校长摇头晃脑，时老师捧哏：“七次之多！”
“这次，校志要重写了！”付校长猛捶桌子：“我们镇一中出息啦！这次我们是北城第一！”
俩人说完，忍不住抱头痛哭，这场行为艺术，直到其他班主任老师回来汇报才被迫中断，然后每个听到这逆天消息的都像被雷劈了一样，这越发让时老师和付校长心理上有种满足感——看吧，我们老早就慧眼识珠！
其中有位教过华咏姝的班主任主动出列，说她知道华家怎么走，而且她带了华咏姝几年，对华家的家长也比较熟悉，付校长当即决定带上她。
一行人开着车，带着华咏章的成绩单，轰轰烈烈的奔向秀水村。
对于秀水村来说，这本该是个普通的燥热的夏日。
村头的大树下，四个闲坐聊天的妇人手都没闲着，正在纳鞋底，纳了半辈子的鞋底了，闭着眼睛都能做好，所以丝毫不耽误闲扯。
在家还闷热，在村口的大树下既能乘凉，也能有几个说说话的邻居。
汽车还没到之前，她们恰好在聊华家的闲话。
“郑雯真是好命啊，这十里八村哪个有她的好命？生女儿怎么了？你看她二女儿那次回家空着手来了？”
另一个说：“就是，咏姝还在读大学，前儿放假回来了，我的妈呀，打脸一瞧我都没认出来，跟城里人一样一样的！”
有一个尖嗓子啐道：“切，有什么用？以后还不是要嫁人，虚岁都二十五六了，再读两年，出来老的嫁不掉了……”
最先起话头的打着哈哈：“隔壁朱家村的寡妇四五十了照样抢手，怕什么，哈哈……”
尖嗓子继续道：“她家小五你们见到了吗？我有大半年没见着了，郑雯还遮遮掩掩的，嗨，我都不想说她家，表面上人模人样，背地里还不知道在干啥见不得人的事，你看看她家平阳，啧，天天鬼混！”
四个人一直没讲话的忽然说：“那是谁来了？好像要来咱们村……”
四人齐齐抬头，小汽车居然在她们面前停下来了，车窗摇下来，时髦的晃眼，有个中年知性女子用普通话问到：“大姐，这儿是秀水村吗？”
四人点头，那女人就回头道：“没错了，就是这儿，前面有座桥，车恐怕好进不好出，要不在这附近停车步行吧？”
尖嗓子的妇人探头探脑的：“你们来找谁？”
付校长在副驾驶上降下车窗，看向村口的几位大姐，他心情很好。半路上他叫停司机，下去用半个月的工资买了一大包糖果和瓜子，此刻正派上用场，只见他一个眼神示意，时老师心领神会，下车派糖和瓜子：“恭喜恭喜，你们村出了个状元！”
捧着糖和瓜子的四人面面相觑，车子又向前开了一截，她们才消化完时老师的话：“老华家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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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牙切齿罢，尖嗓子的凤霞婶子恨声道：“怎么好事全轮到她家！”
一旁三人没心思纳鞋底了，全都手脚麻利的收拾针线：“还坐着干啥！看热闹去！”
凤霞婶子还想嘴硬，一看另外三个都卷好针线了，连忙闭嘴收线，还没忘剥了颗糖塞嘴里，真甜。
在秀水村民众的心目中，华咏姝就已经是状元了，是秀水村的状元，同龄的不论男女，她是第一个飞出村的凤凰。
现在这样的凤凰又出了一只，但只需几日后，她们便知道，纵然是凤凰也分金银。
当日的华家，道贺的人把门槛都要踩破了。
华家原本有同宗，数年前华出纳的父母去世后，华家本家的其他几家不愿意接手这俩半大孩子，兄弟几个推皮球，人人都喊难，华出纳挨家挨户去跪去求，那群人的嘴脸他永世难忘，他那时候便发誓，以后他发达了，绝不认那群人。
莫欺少年穷。
可惜事与愿违，他也只是堪堪够立住门楣而已，并没做出什么叫从前那些本家来舔他脚后悔的成就。
没想到他自己没能达成的成就，他最不在意的小女儿一下子就给点满了。
当天的恭贺声铺天盖地，这种轰轰烈烈的热闹一直持续了许多天，华家所有人都有种飘飘然的感觉。
就连华元璋，再出门去和人炫耀，不再开口“我的养殖场”，闭口“长毛兔今年产量”，变成了：“是我妹妹，她高考那天我还去看她了。”
他真的去看了，差点挨打，但无所谓，血缘是割不断的。
怪不得镇一中的校长会那么优待她，他甚至闪过那么一丝：要不是我那天不想惹事，我一准能弄砸她的高考……
没找到本人，但找到了华家，所以付校长亲切的问候了华家的两位家长，顺便谈了一下清北大学的招生电话，问了他们的意见。
华长清头一回不冷静到手抖：“是我知道的那个清北吗？”
付校长点头，他激动完了，此刻乐于看一切其他人脸上的惊讶，那是一种让他感到享受的快乐源泉。
郑雯愣愣的一直没说话，摇摇欲坠的她被邻居搀扶着，付校长只当她一个妇道人家可能是激动过度了。
只有华元璋躲在人群后面，有点胆怯，怕被付校长当场揭穿。
当日他没“请回”华咏章，怕家里责怪，又觉得丢人，准备回到家添油加醋的埋汰一顿华咏章，没想到正赶上华咏姝回家了。
没等他扯谎，华咏姝就主动收拾了东西去临水村照顾华咏贞月子了。
没人细问，华元璋便随口敷衍：“她现如今野得很，要管你管！”
事到如今，华长清忽然没了头绪：“小五他妈，你去照顾老二月子，把咏姝换回来，我们要尽快把小五叫回家！”
“叫回来干嘛？”郑雯冷笑：“她连过年都能不回来！”
“和自己的父母还能记仇吗？你怎么就不能哄哄她，这么久了，也没给她生活费，难道说……”华长清扶额：“是不是卢家？她攀上卢家了？”
华长清来回踱步，忽然说:“咱们把妈接回来照顾吧，已经麻烦二姨姐好久了！”
郑雯慢慢抬眼，丈夫的神色不像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