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明月》全本免费阅读
直到下了课之后,明月看着自己桌上的碎片,依旧是回不过神来。
周知意和她一样,恍惚着问坐在她身旁的荆棘,“凌老师之前在高一的时候也带着你们一起撕卷子吗?”
荆棘面色复杂的摇了摇头,“没有…,这是第一次。”
她确实惊诧于凌汛的大胆,着实没想到他能在开学第一课做出来如此不同凡响的事情。
下一秒,她垂下眼眸心想,这确实是凌汛能干出来的事情,是他的风格。
反正他做下的离经叛道的荒谬事,也不止这一件。
受到震惊的不止是他们三人,从在场同学的反应就能看出来,带了手机的低头悄摸摸的给自己的朋友发信息,在聊天框里说的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简直把凌汛夸上了天。
没带手机的也不甘示弱,拉着自己的同桌一起兴奋讨论,对于凌汛的称呼迅速从凌老师、物理老师,转变成了汛哥儿,男神。
夸张极了,徐立言在一旁都没眼看。
他转过头去对旁边看书的周阔道:“当初汛哥来一班的时候,我们反应比这还要夸张。”
周阔闻言环视了一下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在了自己面前的那个背影上,轻声的回应了一句。
徐立言认识他这么久,一眼就看出来他心不在焉,脑海里转了几个弯之后,开口道,“那个时候我们班的情侣都因为汛哥闹别扭。”
“嗯?”周阔转过脸来看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嗐,就是因为一点小事,说清楚就好了。”他避而不答,话里话外却意有所指。
周阔这么聪明,也很快反映了过来,掀了眼皮看他,过了一会儿,伸出手给了他一拳。
徐立言受下这一拳,面上的笑意却更胜,他知道自己的话周阔听懂了。
周阔和明月不同,他们两个有了什么误会,说开来就好了,可是他和周知意却不能这样简单。
饶是他徐立言情商再高,再会哄人,基于他们的情况,他也不能贸然上前。
他每次看到她流泪都会和她一起难过,他不想周知意因为自己难过。
徐立言放下了自己翘起的腿,手里的笔也不转了,就靠在自己的椅背上盯着面前的背影出神。
这时的徐立言也不会想到,滚滚红尘之中,他年少看的最多的东西,就是她的背影。
雨是在下了生物课之后停下的,穿堂风吹进来一室的泥泞,新鲜的味道覆盖了大半的疲惫。
明月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教室里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看样子大家都有属于自己的课外活动。
她将卷子拿透明胶带按照凌汛的要求从新粘好,把错题抄下来之后保存起来。
撕卷子只是第一步,凌汛还有后招。
他在大家撕完卷子之后笑着对大家说,记得把卷子重新粘起来,因为把所有卷子都留着,看着自己的蜕变,看着自己一步步的成长,是一件特别有成就感的事情。
他还说就算不粘也没关系,只要把错题给记住就可以了,反正他那里会有备份,只是撕卷子这件事情一次就够了。
一张卷子,得到了两个人生经验之后,又成了一个完整的卷子,这张卷子撕得也不亏。
别人怎样想明月不知道,反正自己是对他心服口服,五体投地的。
是以此刻她将卷子连同课本一起收起来,准备离开这个地方,去天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今天的人生经历太过奇妙,太多伤心和震惊夹杂在一起,让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她需要自己一个人好好的消化消化。
明月看着身旁周知意和荆棘投入的身影,没好意思打扰她们二人,只是拿了自己的便签写了张便条粘在桌上之后起身离开。
明月起身的第一瞬间,周阔就发觉到了,他下意识的停下了手中的笔。
他听着她抱着自己的课本逐步离开的脚步声,抬眼就见明月扎起的头发在空中轻晃。
明月的脚步其实特别的轻,生怕打扰到教室里学习的人,如果不是周阔这两节课的注意力一直都在她身上的话,此刻也不会发现她的离开。
他静静地看着明月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没有丝毫留恋,而后面无表情的垂下眼眸看着自己刚刚整理好的那本崭新的习题集。
那里面都是明月在这张卷子上体现出来的基础薄弱的地方。
他看着那本习题集,思来想去许久,最终还是把东西收进自己黑色的书包里,起身追出去。
这一刻周阔心里十分明晰,他们二人之间怎么发展都可以,无论怎么样,他都接受最后的结果,只是他们之间为什么要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生出嫌隙?
周阔不喜欢这样,他要去和明月说清楚。
他犹豫的时间有些久,追出来走廊的时候,外面早已空空荡荡。周阔顺着右侧楼梯下去三楼,没想到理化2班依旧没有她的身影。
明月在周阔下楼梯的那一刻恰好踏上了五楼,她和周阔身处同一空间,却背道而驰。
她先是从右楼梯上了五楼,拿着自己的作文去了语文教研组找了陈夏。
陈夏之前布置给她的一道古文写作,因为太有难度,所以她耗费了许久才完成。本以为分科之后没有机会拿给陈夏看,没想到缘分使然,她再一次成为了自己的老师。
窗外惊风乍起,沉闷的风中夹杂着丝丝凉意,明月看着凌汛的办公室敞着门,里面站了个问题的小姑娘,而他极其有耐心的给她讲题。
真受欢迎啊。
明月快步略过的时候心想,和周阔一样受欢迎。
那种五味杂陈的感觉再度浮上来,明月看着自己手里的文章沉默,摇摇头努力将它甩开。
她走到语文教研组的时候陈夏不在,估计是已经下班了,旁边的老师说陈夏的丈夫今天来接她回家,言语间的艳羡之意几乎都要溢出来。
明月听到这话之后,也在心里由衷的为她感到幸福。
她以为自己也找到了那个人,可是下午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所有的一切都提醒明月那只是一个如梦幻影。
不是真的。
她在一片失落之中从自己的校服外套里拿出来笔和便利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之后将便贴同自己的作文粘在一起,放到陈夏的工位上之后和旁边老师道别转身离开。
生怕再晚一秒都能泪洒当场。
她是打算上天台的,只是刚走到凌汛办公室门口就碰到了荆棘。
荆棘拿着卷子面色发白,她当时没有和明月一起撕掉自己的卷子,而是把它团成了一团之后又逐渐取开,看着上面的褶皱出神。
她说,无论再怎么完好,皱了的卷子也不能恢复原样。那一刻荆棘面上浮现出来无限的怅惘,像是一个伤春悲秋的游吟诗人。
荆棘一抬眼就看见明月的身影,对着她笑得有些勉强。
明月已经见识过一次荆棘对于物理的恐惧,这时倒也没有最初的的惊异,她走到荆棘面前拍拍她的肩膀,小声道,“加油。”
荆棘也笑,“嗯。”
明月看着荆棘走进凌汛办公室的背影,不知为何,她莫名觉得那背影有一丝孤绝。
明月转头望望天色,再看回来的时候一切如常,荆棘的背影依旧直挺,心里暗道果然坏天气让人多想,自己疑神疑鬼的。
她对着那个背影顿了顿,努力把那种奇怪的感觉抛之脑后,抱着自己的笔记本上了天台。
在室内只感觉到了天空阴沉,一个灰蒙蒙的词汇带给她的感觉远不如亲眼所见来的震撼。
抬头望去,大片的乌云笼罩在西琅的上方,云层密不透风,内里似乎酝酿着一场更加凶猛的雷霆风暴,令人望而生畏,仿佛高声一语,那风暴便会顷刻破裂,径直地对着自己压下来。
要不怎么说人是情绪的奴隶呢?
这样的天气放到平常,只需要一眼明月就为因为心里的恐惧仓皇的躲到室内,可是由于今天受到的刺激,万般情绪压不住的同时,居然生出来一股前所未有的胆量对着风暴径直而去。
只是没想到,雷霆万钧的暴风雨没能拦住她,和煦的春天却令她止步不前。
明月一只脚刚踏进去便愣在了原地。
随着她的目光向前望去,周阔正单肩背着书包站在明月最常驻的地方,一双眼睛紧盯着她。
四目相对,两两无言。
明月上课之前的自卑又窜了上来,沉重的情绪压在心底喘不过气来,她转身欲走,可身体却不受控制的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还是他先开了口,周阔看着明月通红的眼眶,轻声叫她:“明月。”
明月垂着头慢慢的走到他身前,却不看他,只是看楼下新翻起的泥土和被雨水打掉的枯枝败叶,闻着风里它们所能留下的最后悲鸣。
她的自卑在周阔开口叫出来自己的名字那一刹那达到了顶峰。
明月觉得自己此刻和地下的污泥一样狼狈,一样的灰败,一样的渺小,甚至更胜一筹,差到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地步。
周阔看着她垂下的眼眸微颤,却没有任何的反应,当下有些手足无措。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家里最亲近的小妹许陈也从未和自己闹过脾气,他不知道要怎样做明月才能开心起来。
周阔等了许久,看着她没有拒绝交谈的意思,才鼓起勇气对着她继续道:
“你今天…不开心吗?”
不开心吗?
明月随着他的发问心想。
她确实是不开心,她太差了,距离他太过遥远,无论什么方面都望尘莫及,这让她怎么开心的起来呢?
周阔看着她点点头,却不说话,只是沉默,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得知了结果,却想知道更详细的原因,看着她低下的头又问:“是因为物理不开心,还是因为别的不开心呢?”
周阔清凉的声音夹杂着新鲜的风一同向明月袭来,仿佛是想要吹走她身上所有的不愉快。
他说,“如果是因为物理不开心的话,我可以给你讲题。如果是因为别的事情不开心的话,你也可以告诉我,我帮你一起想办法。”
天空中有隐隐雷鸣作响,闪电随着他的话音一同劈进明月的心脏。
明月感觉自己都快要忍不住自己的眼泪了。
她想,周阔怎么能对自己这么好呢?
她十六年的人生中,从未遇到过周阔这么好的人,好到让明月怀疑人生,好到她想要放声大哭,想要一直和他一起走下去。
明月抬起头来看向周阔那双真诚而又温柔的眼眸,她看着那里面贮藏了一片神秘的海,她在浪潮之中对着海面摇头。
周阔的声音里有一丝难以察觉到的慌乱,他俯下身盯着她发红的眼眶,声音里带有些许的迫切:
“明月,如果是因为裴澜的话,那我道歉。”
他说:“你不要因为这个哭,好不好?”
这个疑问句出现的太恰到好处,明月的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
她不明白周阔为什么要道歉,明明他什么错也没有,裴澜也没有错。
她难过是因为觉得自己还不够好,可是他却以为自己是因为他的缘故生气。
明月对自己落了泪的原因难以启齿,她怕周阔觉得太过荒谬。
因为自己觉得,也很荒谬。
明明也没怎么有交集,不过就是他在自己失意的时候安慰鼓励了自己,可是她却贪恋这些温暖,甚至被卑劣地想将这温暖占为己有。
风声愈来愈烈,她心里的自卑再也掩盖不住,在他出声问询的那一刻随着泪水一起倾泻而出:
“周阔,”她声音里写满了无数的哽咽,“和你没有关系,是我太笨了。”
“是我太笨了,没有裴澜那么聪明,也不如荆棘漂亮耀眼,更没有知意的努力,我觉得这样的自己辜负了你对我的付出,我觉得自己这么差,不值得你这样对我。”
周阔看着她沾满泪水的面容,下意识的出声否认:“没有。”
“不是这样的。”
他从兜里拿出来一包绿色纸巾打开,“你一点都不笨,不要这样说自己。在我看来,你一点都不比她们差。”
“所以,”他将纸巾递给明月:“不要妄自菲薄,更不要因此自卑,你在我心里已经很棒了。”
“可是周阔,”明月拿着那张纸巾捂住自己的眼睛道:“我觉得自己不够好。”
我觉得自己还不够好,远远没有你生的耀眼,遥遥望不到能与你相配的那天。
“明月,你觉得怎么样才算是好呢?”周阔看着明月眼里闪着的朦胧泪光,换了种问法探寻她的内心,“或者说,你想成为什么样子呢?”
他耐心发问,面色上写满了温和,轻声细语地引导明月说出来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什么样都好,就是不想成为现在这个样子了,愚蠢又笨拙,一点也不漂亮,学习不好,才艺也没有。总是被父亲否定,永远达不到他的要求,面对优秀的人总是会下意识的自卑,在学校偶尔也会因为各种原因被嘲笑。”
明月越说越伤心,语气里的崩溃几乎要掩盖不住,手帕纸上的水渍越来越多,她的声音也开始低下去。
周阔上前一步,站到她身旁,轻声否定她的话:
“可是我觉得你很漂亮,一点都不笨。学习不出众是因为之前没有找到对的学习方法,而你父亲只是望子成龙心切。至于别人的嘲笑……”
“不必在意。”他说。
他说“明月,你自卑只是因为你内心有特别想要追求的东西,却不知道如何去做。至于漂亮——”
“如果是漂亮的话,这完全没有必要。”
他看着明月脸上的黑眼圈和未消散下去的痘印道:“一千个人心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漂亮是一个很主观的定义,即便别人再怎么样否定你,可是你在我眼里就是特别特别好看的。”
他看着明月双眸垂泪,脑海里却浮起了那个在塞纳河北岸的夏天。
而这滴眼泪,落进了周阔心里那片荒原。
周阔少时,父母曾聘请知名画家给他讲授油画。耳顺之年的老院长说起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达芬奇所画的蒙娜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