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发塑料子弹先后从罗伯的枪口飞出,磕碰在二楼仓库的窗框上。
仓库里,武田信一听到奇怪的声响,疑惑地走到那扇狭窄的小窗边,探头向外张望。
就在此时,罗伯接上两个乘客,踩下油门,发动了卡车。
车快速离开,扯动系在车后的钓线。一连串的线条机关随之运转,被张开固定在傀儡仓库窗口四角的绳索活套骤然脱落,准准套住了正在探头的武田信一的脖颈,而后收紧。
武田信一被大力拉动,他愕然向后飞起,后脑勺砰的撞上房梁,颈椎断裂。之后,他整个人无力坠落,先砸进了被事先粘在房顶的无数根钓线上,然后压着钓线继续下坠。
最终,他以像被粘在蛛网上的昆虫一样的诡异姿势,悬空吊在了房间里。
院中山风席卷,刚刚起步的卡车轰鸣,盖过了仓库里短短数秒的死亡响动。
没人看到这流畅而震撼的一幕。
——除了对面山峰上,两双暗中观察的眼睛。
……
林中的瞭望塔里。
随着武田信一的尸体停止晃动,琴酒从高倍瞄准镜后移开视线。
他和伏特加是天黑之前来到这的。
架在窗边的这一杆枪,正是琴酒选定的暗杀方案之一。
他原本的计划是先让人销毁掉武田信一的客户名单、移走那些装有毒品的傀儡,再一枪将武田信一打死,最后从容撤退。
——山里人烟稀少,警方无法很快赶到。等他们根据弹道锁定这处瞭望塔,他和部下们说不定都已经回到了市里。
后面,只要让那些负责销毁名单和运走毒品的外围成员多加注意,就没什么问题。
如果那些废物暴露了,大不了再灭一波口。
不过现在,由于乌佐似乎另有计划。所以琴酒手中这把原本用来灭口的道具,更多时候其实是起到了望远镜的作用。
来到山林的瞭望塔中之后,琴酒除了顺手瞄准武田信一,偶尔也会看看乌佐的动向,顺便观察周围的情况。
因此刚才,罗伯借着院中的灯光,用气枪击打二楼仓库窗口的动作,也被琴酒收归眼底。
再结合随着卡车开动,被巨大的力道拽断脖子的武田信一的模样,不难推测出这一处杀人手法的全貌。
琴酒透过仓库的窗口,看着被无数丝线缠在半空,死不瞑目的武田信一,再次想起了他以前对乌佐暗杀方式的评价。
——艺术。
武田信一进去时,应该自己反锁了仓库门。而二楼仓库唯一的一扇窗户,又狭窄到无法让人进出,这里顿时成了一间处处刻着传说痕迹的密室,足够吸引那些愚蠢警察的全部视线。
……和“一枪狙死武田信一”的方案相比,乌佐的处理方式,确实要更加便于善后。
再加上这种戏剧般的观赏性,确实如他之前所说,勉勉强强能算是一个“惊喜”。
而且,琴酒发现,从那个外国人对乌佐充满防备、犯案时特意躲着他的样子来看,在凶手眼中,乌佐仍旧是那个和罪犯对立的名侦探。
结合这一次的事,还有昨晚乌佐在火车上的表现。可见在有了合适的发挥目标后,乌佐的暗杀水平又重新回到了正常范畴,没再出现之前山路飙车时那样直接接触待定死者、甚至成为对方死因一类的错误。
……问题似乎完美解决了。
看来暂时不用把人交给贝尔摩德。
不过,可以找机会让两边接触一下,观察贝尔摩德的目的。另外还得避开那些烦人的fbi。
琴酒熟练地拆分狙击枪,将它装回包里。
在琴酒一边评估,一边拆枪的时候。
旁边,伏特加也放下了手中的高倍望远镜。
被镜片拉近的景色,瞬间又恢复了正常。
伏特加遥遥望着武田家亮灯的院子。眼前是平静的院落,心里却一幕幕回放着刚才武田信一的死亡景象。
——车开出去,仓库里张望着的武田信一被隐藏的绳索套住脖颈,拽飞、落下、挂在早就布置好的“蛛网”上……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
隔着这么远,伏特加看不清钓线,但能看到武田信一被黏在半空般的恐怖姿势。
“……我记得这一带,好像有‘蜘蛛大人’的传说。”伏特加略显僵硬地放下望远镜,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仿佛隔空听到了武田信一颈椎断裂的声音。
他喃喃道:“他还是那么喜欢命题作文啊……”
琴酒看了一眼伏特加,点起烟,冷嗤一声:“我还以为你又要说‘时间太仓促了,这真的是他干的吗’之类的蠢话。”
伏特加:“……”不,这次怎么看都很像乌佐的风格,尤其是那些钓线,和他想的完全一模一样!
他又忍不住摸了摸脖子。
同时,伏特加的目光落在了琴酒的立领风衣,和里面层叠的高领上。
看看大哥的装束,再感受一下自己领子偏短的衬衣,伏特加默默决定回去就换一套大哥同款……嗯,到时候偷偷在领子里塞个护颈,应该没人能发现吧。
脑补了一下新装备,伏特加重新有了安全感。
同时他想起了刚才的事。
——乌佐坐进了那个凶手的车里。
“大哥,他就这么走了?”
琴酒拉上装有狙击枪的包,看向窗外漆黑的山路,并未在意:“他有自己的想法。”
乌佐的心思不算好猜,但想找出大致的方向并不难。
无非是觉得满山搜人太麻烦,不想让凶手趁机潜逃;或是完成他的艺术后尚有一些激动的余韵,所以想把凶手拉到没人的地方打一顿……当然,往好处想,也可能是为了配合组织接下来的行动——
琴酒取出卫星电话,按动按键,接通了鸟取分部借给他的几个后勤,简短道:“可以了。”
案发现场不用他们管,自然有那个外国人背锅。他们只需要把武田的名单和那些装有药物的傀儡带走。
运走这些需要不少人力,现在乌佐跟那个外国人和年轻女生一起离开,也算是有了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
琴酒以前对这个词颇为陌生。他从来不需要为自己找这种东西。
没想到现在倒是经常接触。
这么一想,其实还挺有趣:站在规则框架里的侦探早已暗中把他的丝线延伸到了法律之外,愚蠢的警方却看不到那些沾着血和绝望的蛛网……讽刺的艺术。
接下来就只差月影岛了。
不知道乌佐在那边还有没有什么惊喜或者惊吓……啧,中午把他赶下车的时候,应该先问问他。
琴酒看了一眼手帐上的名单,心情有点复杂。
……
伏特加平时没什么杀气,对江夏来说,是个很不好观测的人。
而琴酒身上的杀气虽然明显,但一旦超过某个距离,江夏和鬼也都无法感知到。
所以江夏没能发现两道暗中观察的视线。
不过卡车出门时,他也还是暗暗打量了四周。
他记得中午下车的时候,琴酒说过他们“稍后就到”。如果两个黑衣人乘坐的车辆没有半路爆胎……那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在附近了。
只是不知为何一直没出现。
江夏随意看了看,没发现两个同事,也就收回视线,不再打量。琴酒他或许有自己的想法……
……
卡车开了将近一个小时,面前出现一片拥挤但排布有序的坟地。白色的墓碑紧紧挨靠,美沙刚死了三年,位置不在深处,非常显眼。
罗伯看着墓碑上的照片,觉得此处应有一场嚎哭,但想起旁边还站着一个侦探,又把眼泪压了回去。他不能表现出来对美沙太强烈的情感,否则容易被这些脑洞很大的侦探联想到他是在报仇。还好这其实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来了,几天前他来过一次,压抑的感情刚得到过宣泄,很好控制。
江夏在锁好的车旁边短暂停留了一下。
之后他走到墓地旁边。就听罗伯像个导游似的指着一个小山包,对远山和叶介绍道:
“那里是这一带观测星星的最佳地点,听说还有人在那发现过新彗星。这个季节人比较少,如果再晚两个月,上面可能会拥挤到找不到架仪器的空当。”
“哇~!”远山和叶有些心动,来都来了,“我们上去看看吧。”
江夏对看星星没什么兴趣,但刚才罗伯的介绍总让他觉得有些耳熟。
他点了点头,和两人一起翻过围栏,踩着土石,走向那座小山包。
快到山脚下的时候,远山和叶不知踩到了什么,脚下一滑。
江夏顺手扶了她一把。远山和叶后怕地蹦跶两下,拿着用来照明的手机往下一照去,小声嘀咕:“什么东西?”
光圈打在脚下。
照出一枚圆顺的头骨。
远山和叶:“……”
“…………”
“啊——!!!”
凄厉的尖叫响起,刺破夜空,飘出很远。
江夏按了按耳朵,顺便借这个动作碰了一下眼睛,随机从自家的鬼里挑出一只,借走了它的夜视能力。
眼中,黑暗的山林瞬间变得清晰。
几乎同时,江夏看见几道低矮的手电光摇晃靠近——附近的人听到尖叫,快步跑了过来。
来人四个小孩一个大人,正是被尖叫声引来的少年侦探团,外带一个阿笠博士。
……嗯?
少年侦探团?
……
小孩们跑的很快,阿笠博士也奋力迈腿,想看看深更半夜为何有少女在山脚惨叫。
远山和叶刚一脚踩了别人的脑袋,如今又看到有人跑近,吓了一跳,晃动手电光照过去。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双方终于彼此看清楚了对方。
罗伯和远山和叶没见过少年侦探团,有些发懵。
认出了江夏的小孩则僵在了原地。
江夏左右看看,发现自己似乎成了两边的交集。
他低头看向几个孩子:“……你们怎么在这?”
步美、光彦和元太没有吱声,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刚才两边的手电光同时乱晃时,照亮了周围很大一片,因此,他们也看到了地上七零八落的人类头骨,和其他部位的白骨。
有骷髅就够可怕了,竟然还有江夏哥哥……三个小孩短暂陷入自闭。
灰原哀也看到了地上的人类遗骸。她目光扫过,比小孩们更精确地认出了每个部位——下颚骨、上腕骨、股骨、肋骨……
荒郊野岭。
江夏。
零散的尸骨。
“……”
几个关键词组合起来,灰原哀的呼吸都停了一下,忽然想,这难道和江夏的某些任务有关?
不过……
她又看向两个明显是跟江夏同来的人。那个外国男人不好说,但旁边的高中女生怎么看都不像组织里的成员,刚才的尖叫,应该也是她发出来的。
……以江夏的谨慎,如果地上这个七零八落的人真的和他有关,他不会让场面变成现在这种众人围观的地步。
所以这应该只是偶然——估计只是江夏像之前一样出门散心,却一不小心遇到了命案。
想到这,灰原哀暗暗松了一口气,稍微安下心来。
见其他孩子都不开口,她回答了江夏刚才的提问:
“博士的朋友送了他一套杂志,里面有天文方面的内容,孩子们……咳,我们对这个很感兴趣,正好博士今天没事,就一起过来玩了。”想起旁边还有陌生人,灰原哀勉强把自己也划进了“孩子们”的范畴里。
“……”江夏默默听完,转向阿笠博士,状似不在意地开口,“我前几天问的时候,你不是说最近没有出游计划吗。”
阿笠博士隐约感觉到了邻居话中的一点谴责。
他莫名心虚地摸了摸后脑勺:“来这里是前天突然决定的。因为当时听说你接到了委托,孩子就说不想打扰到你工作——难得他们这么懂事,我就没去找你。”
阿笠博士觉得,这是需要鼓励的行为。说不定这能让小孩们就此培养出“不打扰别人工作”的好习惯。
江夏询问的时候,三只小手颤颤巍巍地朝着阿笠博士伸出,似乎想阻止什么。
但显然,没能来得及。
江夏闻言,若有所思地看向三个“体贴”的孩子:“原来是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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