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003章 何须生入玉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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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咳……”很快郭昕就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侧蜷着。

    雁来连忙上前给他拍了拍肩背。手一触到人,她的眉就忍不住皱了起来,隔着厚厚的衣物,也能感觉到那惊人的体温。

    郭昕这一咳,倒是清醒了不少。

    他喝了一口雁来端来的水,润了润喉,感觉舒服了一些,才抬头看向雁来。

    “雁来。”他再次念出这个名字,心中陡然生出了几分明悟。

    “是我眼拙了,竟不知是真珠当面。”他笑叹了一句,挣扎着起身,甚至还整了整衣裳,郑重道,“臣,大唐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观察使、武威郡王郭昕,拜见殿下。”

    雁来抿了抿唇,“大都护好眼力。”

    不错,她这具身体不仅是咸安公主的使者,也是这位传奇公主唯一的女儿。

    “不过是推己及人罢了。”郭昕轻声道。

    他没有见过咸安公主,但是同为离家去国数十载的大唐人,他既会因为咸安公主的死而生出同病相怜之感,对她的心思自然也能猜到几分。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咸安公主在这种时候派遣雁来到安西传递消息,除了情况紧急、事关重大,须得用可信之人,想来也存了几分让郭昕庇护她的意思。

    虽然现在的安西,其实也是岌岌可危、自身难保。

    雁来沉默片刻,道,“往事已矣,现在我只是雁来,还望大都护为我遮掩。”

    郭昕点头,咸安公主不会不知道龟兹城的困境,却还是把人送到这里来,回鹘的情况恐怕更加糟糕。这个回鹘公主的身份,想必十分麻烦,不如直接舍弃。

    他想了想,问道,“大长公主殿下,咳咳……可还有别的吩咐?”

    雁来看了他一会儿,才说,“她希望大都护能提前安排人手撤退,但是大都护会这样做吗?”

    郭昕闻言笑了起来,只是笑了没两声,又开始猛烈咳嗽,好半晌才慢慢平复下来。

    “臣闻太公封齐,五世葬周,狐死首丘,代马依风。”郭昕转头望向窗外,低声道,“夫周齐同在中土千里之间,况于远处绝域,小臣能无依风首丘之思哉?”

    雁来听他的语气,应该是在念一篇古文,奈何以她的文学储备,完全不知道他念的是哪一篇。不过“狐死首丘”的典故她知道,表达的是对故乡的眷恋之情。

    他看的不是窗外,是东方,是大唐,是长安。

    显然,郭昕听明白了咸安公主的意思。

    公主和亲,古已有之。但是盛唐之前,和亲的说是公主,但往往是宗女或是宫女加封,很少有真正的皇女。可是安史之乱后,唐朝却连续有三四位真公主和亲回鹘。

    咸安公主便是其中之一。

    她也是所有和亲的真公主之中,唯一死在异域,未能回归汉土的。

    按理说,在第一任丈夫去世之后,她就可以上书请归,但咸安公主却选择依照异族风俗嫁给了继任者,历事五位可汗。

    皇女和亲,再怎么以“华夷一家”的说辞来粉饰,也难掩大唐国力衰弱的事实。咸安公主留在回鹘,便是为了借助自己的影响力,促使大唐与回鹘联姻交好,共抗吐蕃。

    别的不说,郭昕能在西域坚持到现在,就离不开回鹘明里暗里的支持。

    咸安公主为大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唯一的私心不过是想保存雁来这个血脉亲人,谁又忍心让她失望呢?

    郭昕完全可以用护送她回国的理由,组织一批人手撤出西域——别看他现在病歪歪地躺着,但雁来相信,他绝对有能力带领一支队伍穿越吐蕃的封锁线,回归大唐。

    到了长安,他也依旧是在安西坚守数十年、并迎回公主血脉的功臣,绝不会有人因为西域的陷落而苛责他。

    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可是雁来知道,郭昕不会这样做。

    果然,郭昕收回视线,又道,“苏武在匈奴十九年,班超在西域三十一年,皆得归中土,叶落归根。郭昕去国离乡四十二载,无日不思之,然而……我能撤走,守城的士兵能撤走,可是这一城的老弱妇孺,又当如何?”

    大约是心绪激荡,他又用力咳嗽了好一阵,才道,“当年班定远上疏乞归,言‘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最终得偿所愿,诚为可喜。可是老夫却更爱戴叔伦那一句,‘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奇异的,郭昕这会儿的精神看起来竟比之前要好得多,面色红润、目光灼灼,看得雁来暗暗心惊。

    但她还是顺着他的话道,“大都护豪言壮语,令人钦佩。”

    “不过是嘴上功夫罢了。”郭昕似乎用尽了力气,重新倚靠在床头,神色淡淡道,“你既到了安西,该知道这里的局势也十分不妙。”

    雁来说,“恐怕比您想的还要糟糕些。”

    郭昕立刻转头看向她,目光锐利,“还有什么消息我不知道?”

    “三月,回鹘滕里可汗卒。”雁来面色沉肃道,“且我来的路上,遇到了伪装成马匪的吐蕃斥候,一直追着我们到了烽燧附近。虽然人都被留下了,但想必也瞒不了太久。说不定,吐蕃此刻已经在集结大军了。”

    ——其实不是说不定,而是一定。

    按照系统提示,七天后,吐蕃大军就会抵达龟兹城下。

    郭昕的神色也变得肃然,低声自语道,“看来这就是最后一战了。”

    想到此处,他反而打起了精神,“也罢,这一天总会来的。相较于客死异乡、故土难回,我更害怕的,反倒是像现在这般无力地死在病床上。大丈夫当马革裹尸,岂能老死床榻!以此观之,老天爷待郭昕着实不薄。”

    雁来看着他,想到了辛弃疾的“白发空垂三千丈”,想到了陆游的“铁马冰河入梦来”。

    有多少人满怀壮志,却蹉跎半生、郁郁难平,最终只能在诗酒自娱之际,慨叹一声,“元知造物心肠别,老却英雄似等闲!”

    这样说来,郭昕的确是幸运的。

    可他又是最不幸的。

    他戎马一生、费尽心血,才建立起了这不亚于班超的功业,到了迟暮之年,却又要眼睁睁地看着局势日益糜烂,任由历史的潮水倾覆一切。

    力挽狂澜。

    雁来再次感受到了这四个字的分量。

    幸好,她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雁来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一时没有说话。郭昕却误解了这种沉默,又道,“雁来姑娘不必担心,老臣会安排妥当的人选,将你平安送回大唐。”

    雁来回过神来,毫不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