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会害人的从来不是毒药,而是用药的人
    林江管理茶坊,一天里大半时间都在茶坊过。

    家地里的活计,就由林大山跟林二河扛起来。

    兄弟仨谁做多谁做少全无计较。

    林老汉腿脚走路已经很是稳当利索,在床上躺了三年多,如今能走了,是半点都不想消磨浪费。

    早上起来吃过早饭就扛起锄头下地,药地、菜园子里少不了他身影。

    接了地气,跟接了福气似的,整个人容光焕发。

    林婆子便由着他去了。

    大人们有各自的事情忙活,娃子们也没闲下。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孩子们的习武却没有一日落下,早上自觉上晏家扎马步打木桩。

    连金多宝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也咬牙跟上小伙伴的进度,没喊一声苦,人又瘦了一小圈,个头蹿上一大截。

    喜得金老爷子跟金老夫人频频往晏家、林家送好东西。

    过得最精彩的还得数百相。

    跟贾半仙斗法斗上瘾了。

    “光头爷爷,今天有什么毒药啊?”晏家后院,百相追着胖道士跑。

    昨儿夜里小雪变大雪,一夜功夫地面积雪就厚得能埋过脚背,鞋底踩在上头一脚一嘎吱。

    贾半仙两手叉腰绕着后院转了两圈也没甩开小娃子,哼了声,在沿墙回廊下一个翻身上了廊顶,居高临下睨下方干瞪眼的小娃娃,气顺了。

    “狡猾的小丫头,你哪是问我毒药来?分明是想从我这儿学解毒方子,老道着了你的道儿,给了十几个药方了,你可没喊过我一声师父。”

    “可我喊你爷爷了呀。”

    “……”说得好有道理,可惜老道不上当。

    小丫头脸皮厚得很,路过的狗要是长白胡子,她都能冲狗喊一声狗爷爷。

    他这个光头爷爷在小丫头眼里,也就跟猪狗一个辈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就不想拜师,因为你不想玩毒。”贾半仙提起这个,愣是不明白,俯下半个身子跟小女娃对眼,“你有别人没有的天分,玩毒简直是天纵奇才!光头爷爷最是在行用药制毒,你跟我学有甚不好?把我的本事学会了,谁都欺负不了你。”

    百相摇头,小脸认真,“毒是害人的。我如果学害人,我阿爷阿奶、阿爹阿娘他们会难过。因为他们很善良。”

    她是林家的孩子。

    她很喜欢她的家,她一点也不想让阿爷阿奶阿爹阿娘他们难过失望。

    贾半仙沉默,凝着下方那张稚嫩脸庞良久,及后朗声笑,“小百相,毒亦是药,药亦是毒。会害人的从来不是毒药,而是用药的人。人心毒,良药在他手里也会成为害人毒药。人心善,毒药在他手里也能成为治病良药。一切取决于人,善恶全凭一念罢了。你若能将我的本事尽数学了去,变成你自己的本事,谁还能逼着你做坏事,拦着你做好事不成?如何?要不要学呀?”

    百相抿唇,眼睛一弯,“师父!”

    “哈哈哈哈!认了师父就要尊师重道,以后别把毒再砸回师父身上了!”

    “我砸毒,师父解毒,我才能学本事呀。”

    “……你这丫头!”

    “咯咯咯!”

    后院笑声远远传进书房。

    徐含章将阅览完的策论放下,朝笑声方向瞥了眼,“学以致用方是本事,否则学再多都是纸上谈兵。就如你这篇治国策论。”

    晏长卿自书桌后起身施礼,“请先生赐教。”

    “治国当稳江山固社稷,除贪去腐,大道理一大堆,全是夸夸之谈。你父皇在位十年,一心致力造福百姓,治国手段铁血强硬雷厉风行,可收效如何?甚微。

    皇权在上,奈何百官阳奉阴违,结党营私者数不胜数,根系之深枝桠之广,铡刀斩不尽。居在高墙之内,站在高台之上,目光不及之处,全是百姓被强摁口的冤屈。

    只闻高门笙歌,不见百姓泣泪。你若继位,当如何?”

    说完,老者将那份策论放了回去,“这种策论不用再写了,于我看来全是狗屎。老夫嘴巴臭骨头硬,殿下想让老夫认同,上施下行,用实绩论。老夫等着你来打我的脸,能把我脸打肿了我心服口服。”

    “学生不敢,但定将先生教诲谨记于心,上施下行,造福百姓。”晏长卿目光灼灼,眼神坚定,“我定穷毕生之力,造大瑞盛世!”

    “誓言没有事实做依托,等同放屁。”徐含章双手负背,慢悠悠往外走,“下课了,老夫走家串门去喽。”

    后方,是小少年清润声线,“先生,为百姓谋福祉,若需先生身先士卒,先生何如?”

    “万死不辞。”

    晏长卿唇角缓缓弯起。

    好。

    等的就是这句话。

    这时候老头还不知道少年打的什么主意,后来无数次因为这句万死不辞,恼得拿头撞墙。

    小王八蛋那真是拿他当牛来使啊!

    “殿下,郁恒有信来。”莫一现身书房,将信呈上。

    晏长卿收回视线,在木椅上重新坐下,接了信展开,片刻后低声喃喃,“原来萧老将军回京了,可惜我多年卧榻,不曾见过这位大瑞忠将……”

    长京,铜雀二巷。

    萧将军府位于二巷中段,两尊石狮镇宅,宅邸宽阔大气。

    朱漆大门上方黑色牌匾,萧府二字书写狂放。

    只是大门紧闭,门后无声。

    门廊处悬挂的两盏防风灯笼在寒风里晃荡飘摇,灯光晕染处,落雪纷飞。

    雪花扑簌零落,在门头、雀替、门前台阶上铺了一层又一层。

    为本就孤暮落寞的宅子,层叠更多清冷。

    “咳咳咳!咳咳!”宅子东厢院,咳嗽声隐隐约约,于风雪中不甚真切。

    郁恒背着药箱走出偏厅,回身拦住要相送的老者,“萧老将军,不必送了。您身体沉疴未愈,莫要出来吹风再受风寒。门外有马车候着,我还要回宫跟皇上复命,亦不便久留,明日我再来给你诊脉。”

    “有劳郁医正了。”老者道了句,空气中寒意立刻侵入喉间,激起剧烈痒意,“咳咳咳……”

    目送郁恒消失在院子拱门,他方举步,沿着与偏厅连接的抄手游廊,往另一头走去。

    尽头厢房,紧闭的花窗里有人唱歌谣。

    “风儿静,树影儿遮窗棂……”

    “娘的宝宝啊,闭上眼睛……”